身份地位,这些外在的东西,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实在太虚无了,远不如一个真实温暖的怀抱来得踏实,如果小江动心了,他是真的希望小江努力一次。
这次的谈话没个结果,到最后小江也没说出他喜欢还是不喜欢柏子竞。
他的工作相对很自由,与沃森一起接了杂志社的为期三年的项目,需要探索很多无人区,有一整支专业队伍做配套,本来就不错的条件有了赞助后简直就像是旅游而不像工作了,小江回头一想,还真的和邹盼舒的周游世界有点想通,不过自己这个是杂志社的专题项目,每个地方要呆的时间比较长,隔一段时间就可以回国述职一次。
小江第二本书的大纲列出来了,这三年间,他准备写完,真有点一发不可收拾的畅快感,他的编辑也很高兴,说是国内翻译版也快要出版了。
对于编辑让他自己把小说翻译成中文的提议,小江直接推拒了,第二本书他会用中文写,落笔的情绪与文字休戚相关,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回头做一次翻译,心情不一样了。
出发日期就定在大江在S城的婚礼后第四天下午,款待邹盼舒他们这批人的晚饭放在婚礼后第三天。
时间飞快,这日大江一室一厅的小套房内人满为患。
有过多次聚会经验了,大江的厨艺本来就好,在美国更是用心钻营,一顿饭俩夫妻共同筹办,非常丰盛可口。
前来的嘉宾与上回在美国给小江庆祝几乎一样:邹盼舒夫夫、张丰唯、柏子竞、启光夫夫,多的是女主人和张丰唯。
席间杯盏交错,大小江都被灌了不少酒。大江那是新郎官跑不掉,小江却不知为何也频频自斟自饮。
邹盼舒好几次开口想要劝劝,又觉得场合不合适,偷瞧了几下柏子竞的脸色吧,果然还是个神仙样子超然物外,不动声色得很。
不知自己总是看别的男人的眼神惹恼了任疏狂,当他被任疏狂狠狠搂回去灌了两杯酒后,邹盼舒也没空看别人了。
散席的时候,柏子竞送小江,张丰唯送启光夫夫,邹盼舒他们也是司机来接,大家愉快分手。
这一夜,柏子竞把小江送去自己家族名下的酒店,他每次回国也都是住酒店,柏家大宅对他来说反而陌生得很,因为不长住他干脆就没有置房在S城。
给小江开了个套房挨着,把衣服给他脱了拉上毯子,坐一边沉思半响,柏子竞正要离开回房时,听到小江地呢喃:“哥,我喜欢你。”
这一夜,柏子竞没有离开,而是开了瓶烈酒自斟自饮,坐在凉风习习的开阔阳台上,静静望着江面波澜不惊地流淌,蜿蜒到无尽的尽头处。
05.
犹如两条偶尔相交的线,小江觉得经过诡异的酒醉一夜后,他与柏子竞又恢复成最初的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
这一年,小江二十五岁,他的心介于过分沧桑与永远幼稚之间,时而表现出的是过分沧桑后的豁达,仿佛看透世间的喜怒哀乐,经历过生死之后方能做到的平和;时而,他又表现得比八岁孩童还要天真的思维,在认知里除了黑就是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那就是恨,没有成长后才学会的把情绪留在灰色地带。
不过,这一面很少出现,就连小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内心也许永远停留在八岁,有一个又调皮又会逗人笑的可爱小男孩缩在角落里,不发出一点声音,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转眼,小江外派工作去了两年半,下一次蹲点是欧洲,终于回到人气热闹的城市,将会历时半年为杂志社重新撰写一系列最新的旅游信息,以拥有厚重历史的小镇、庄园、城堡等为主。
新历2月19日正好是这一年的春节,工作组决定放个十天的长假,让所有工作人员都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说起来一半的人沾了小江他们这批天朝人的光,大家哈皮得很,纷纷感谢过之后各奔东西。
还有三天是大年初一,小江拖着旅行箱出机场,外衣有点单薄,没办法谁让他们刚从亚热带赶回来呢。
沃森一下飞机就又是跳又是嚷嚷冷死了,这个牛皮糖小江已经不太去管他了,缠了自己三年多了吧,怎么拒绝都没用,不过小江也没什么负担,偶尔有次被他撞到沃森的一夜情,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太较真了。
从未正经谈过一次恋爱,小江想不通沃森这种人的做法,他一直以为喜欢是最纯粹的感情,绝对不会在一边说着喜欢的同时,再去与另外的别人有肉体上的接触。
不是恶心什么的,小江说不上来,脑子里固执地坚守某种类似神圣这样的词汇。
沃森倒也不以为意,卯足劲追一阵子无果就会去重新来段很短时间的恋情,等到短暂的恋情结束了,又开始卯足劲追求,按他的说法是需要不停从别处获取温度,否则会被江给冻伤。
小江有次开玩笑说:“你那不是恋情,我看是发泄肉欲吧。发泄完了就把人踢开。”看沃森要辩解,小江摇摇头阻止他,继续说:“我成了你悲情戏里的挡箭牌了哦。”
当时沃森就愣住了,好几天没回过神来。
这个玩笑差不多是两个月前开的,倒也奇怪了,从那以后,沃森还真没有再对小江说过“我喜欢你”了,不过一些吃豆腐的行为依然不改。
“你确定要跟我回家过年吗?只能住酒店,就是回我大哥家里吃顿年夜饭而已。”小江看着缩成一团的大块头沃森,不由好笑地问。
“去,快走快走,冷死我了。我来这么多次天朝,还没有吃过一顿年夜饭呢,可向往了。再说了我去看大江呀……”沃森搂着好几袋礼品催促着。
小江也闹不清他都买了些什么,反正劝了一次,沃森还是坚持要带礼物,小江也就随他去了。
沃森与大江不算陌生,在美国时因为小江的关系,沃森没少在大江身上下功夫,可惜不知为何,大江好像真是不懂他的暗示,以致于沃森这两年来不止一次说小江可以把人冻死,大江可以把人气饱。
大江添了个可爱的女儿,刚满一岁,正是学走路牙牙学语的年纪,粉粉嫩嫩地模样人见人爱,小江一整晚都抱着侄女不放手,沃森在旁悄悄说:“我真是妒忌她被你抱着了。”
小心翼翼抱着粉嘟嘟的宝宝,小江这两年多锻炼出来的腿力直接把沃森踹开,对付牛皮糖就要来点强硬手段,不知不觉,小江都不知道自己给沃森磨练出多厚的脸皮来。
“哎呦呦,大江,你看看江真是够粗鲁的啊,难怪说没有女孩看中他。不如把他送我家算了,我爸妈很喜欢他啊……”沃森捂着屁股挤到大江身边开始了他的说服之路。
叶萍笑眯眯看着一年见不上两次的小叔子,觉得他脸色不错,比起两年多前才回国那会儿也壮实了些,倒显得有点成熟了,算算年纪马上就要28岁了,听到沃森这么一说,于是上了心。
小江原本还没感觉到什么,直到叶萍旁敲侧击问他一些话题,综合下来竟然有给他介绍女朋友的意思,顿时,这一顿年夜饭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许是叶萍挑头,大江也有意无意探测他的意思,比起叶萍让小江尴尬,大江的一席话才真正叫小江心底惶惶然。
年三十晚,年初二再吃过一餐,小江逃也似的离开哥哥家,悄悄留下一笔钱,留信让大哥今年就自己出来开个小餐馆,不用再担心债务问题。
他的第二本书写得比预计的快,加上第一本的翻译本,以及这几年工作很顺利,陆续还清大半了。
沃森第二天就被小江赶走了,这种时候小江不想看到罪魁祸首。
“岚岚,不管你喜欢男的女的,只要是你喜欢的,哥都没有关系。在外面那么辛苦,有个人知冷知热才好,是不是哥哥拖累你了?我看你这个同事沃森说得有道理,你不考虑看看吗?……”
大致还说了一些其他的,小江翻来覆去地想,也没想明白哥哥拖累你是什么意思,明明是因为自己的病情拖累家里,更不明白沃森哪里说得有道理,难道是说自己没有女孩喜欢,就干脆跟了沃森……
又或许年少时整日脾气来了只有哥哥陪着,带出来的粘着哥哥的习惯,以致于弄不清自己是不是因为喜欢上哥哥才不会对女孩动心?
即使不能跑不能跳的学生岁月,小江依然是个风度翩翩、品学兼优的帅哥,情书收到过很多,一封没看全扔了,那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心吗?
第二本书写的内容就带着一点这方面的经历,不过肯定不会是还原,只是小江记得结局分明是主人公多年后恍然大悟——原来那只是脆弱无比的单纯的一种依恋,甚至连单恋暗恋都算不上,因为那时候,身边只有一个人。
是这样吗?小江无数次问自己,每回总是没有明确答案,但他想着也许是的,那份依恋很早就弄明白只是对亲人的依恋,唯一的亲人。
书里他赋予主人公美好的结局——结识一个真正爱恋的人,同甘共苦度过难关,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看,多么模式化的故事情节,但普一出版,销量竟然盖过第一本书,最有力的推荐好像是“唤醒心底深处最纯爱恋的力作,一份值得用生命去爱的情感。”
小江摇摇头,自顾自走着笑着,或许是真的有种生命耗尽的感觉在书中,但担不起这份推荐,可惜编辑很看好,确实最后编辑的话是对的,总之小江暂时没有打算动笔写第三本书的欲望,被一顿年饭搅合混乱的思维犹如浆糊般让他窒息。
把什么很重要的人给遗忘了。
小江半夜惊醒时,总也弄不透梦魇里是谁的声音在诉说。
年初三一大早,小江照常早早起床,在酒店的自助餐厅吃了早点,裹着厚厚的嫂子买给他的羽绒外套准备出去散步,昨晚真是有点任性,一不留神晃荡在外的时间有点长,弄得身体有点发寒,好在只是有点冷,不像要感冒的样子。
倒是保持了两年多的散步一直维持得很好,哪怕一个人,小江也能怡然自得。
酒店底下对面就是江滩,多好的景致,小江心底暗叹,慢悠悠循着地下通道绕过去,给这时候还出来街头献艺的年轻歌唱家放了一张红票子,想到盼舒说他头一天到S市来时身上只带了十块钱,想爬明珠塔都没钱上去,不由轻笑起来。
转眼来这个城市好多年,小江才想起自己其实对这个城市一点都不熟悉,头一年忙于适应杂志社的工作,随后出国两年多,再回来工作又是外派,述职回来就是公司、大哥家、盼舒家转悠,再休息休息又要出发了,到真的没有什么休闲的日子。
可他又是熟悉的,杂志社对本市的介绍从不间断,何况有个摄影家的兄弟邹盼舒,想看不到本市风景都难,看到的方方面面说不定比大部分本地几十岁的人都多呢。
可是,心底却没有归属感。
走了没多远,靠近外白渡桥处的江滩,有营业中的露天咖啡馆,江风兀自呜呜吹着,阳光突破云层软软地洒落大地,倒也平添几分喜庆,盖过江风的阴寒。
要了一杯双份的意式浓缩,小江望着旁边的波浪出神,想着这江水入了海,淡水变成了咸水,江水变成了海水,就连名字都消失了,一路匆匆奔行,从几千米高峰坠落汇成河流蜿蜒至此,为的就是化成一片海,泯灭掉自我?
命运轮回,真是道不尽的几许惆怅;一声叹息,人生尽头人人归一。
小江沉思着,脸色平静得很,旁人望去却会觉得他仿佛脱了这个尘世,有种要化风而去的感觉,历经沧桑后的豁达。
“江岚天。”
边上的行人匆忙走了,心底一阵寒气,竟觉得比这天还冷一些。
全因为那帅哥青年边上陡然来了个更加清雅贵气的人,可那目光凛冽得却像要把人吞噬。
小江心头一惊,好像什么划破重重雾纱,犹如电闪雷鸣。他猛然回头,身旁不知何时竟然站着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人。
“两年多不见,不认识了吗?”柏子竞的目光依然凌厉,比起早时好像多了攻击性。
小江不知道是否错觉,却也很快恢复了淡定的神情,站起来伸出手,说:“柏子竞,你好。确实有两年多不见了,还没谢谢你上次的照顾呢。”
名字被淡然叫出来的瞬间,柏子竞有种恍惚的感觉,这个人终究被俗世磨砺得圆滑起来了?
心底闪过不知是放手的悔还是时间的疼,还好只是一刹那间,快得让人看不清,柏子竞伸出手与小江交握,对方的手指冰凉,就连手掌都有点冷到僵硬,不由心情一滞,说:“天气寒冷,露天咖啡馆虽然浪漫,却不合适你这种身体的人。”
小江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自然地随着柏子竞的脚步往外走去。
没一会儿,服务生过来收走先付费后饮用留下的小小的骨瓷白色咖啡杯,很快,这个角落冷冷清清,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两人时隔两年多的重逢。
时光,在瞬间凝固了。
06.
安静的早晨,除了偶尔响起喜庆的鞭炮声外,这道狭长的江滩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感,小江抬头望了一下江对岸,高高的塔屹立着,成为无数人历程的见证者,却绝对不会把任何人的秘密宣诸于口,真是个忠实的守护者。
淡淡的阳光爬高了一点点,两人的影子不经意间重叠在一起,小江眼角余光一扫,心底想起刚才的震惊,顿时有了答案。
原来一切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他的嘴角微微勾起,这两年多来历经风雨的肤色不太白皙,却还是细腻的泛着健康红润的色泽,难怪不管谁隔了时间见到他,总要赞他生活过得逍遥快活。
“你怎么……”
“你怎么……”
异口同声的话语,两人相视一笑,再次开口时竟然还是相同的话:“你先说。”
就连淡然的口吻都那么相似。
小江倒有了点偷窥到小秘密似地愉悦绽开笑容,似笑非笑望着柏子竞,不再开口。
倒是柏子竞皱了眉头,眼前的人让他感觉到熟悉又陌生,脚比思想诚实把自己从酒店餐厅带出来,还是思维比身体更快,用着从未有过的焦急操控着急匆匆过了马路,只为了一个相似的背影?
“什么时候回来的?”柏子竞换了个问法。
两年多前他放了手。
一个心底有了人的人,不是他要的,他不屑这种要和谁的影子争抢的桥段,甚至连试探都没有过,直接消失在特意营造过的一直存在感十足的氛围里。
或许曾经到达过临界点的暧昧?
柏子竞偶尔会回想,但想起的时间很短,他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说放下就是真的放下,从此不再关注这个人的任何消息。
只是这么两年多也没有再遇到合意的人。
午夜梦回时,也不由感叹多年来很少动心,难得属意了谁竟然还是两个相互认识,并且心底都有了根深蒂固的人的人,柏子竞有着淡淡的遗憾,心底一划而过。
“年前几天回来的,后天走。”小江的行程提前了三天,这是他留给自己单独游走的时间,不管怎么忙碌,他从未放弃过寻找自我。
邹盼舒不止一次在邮件里羡慕他先行一步,不过羡慕归羡慕,小江却是知道盼舒那个人让他选择的话,绝对是选择家庭第一。
或许这就是人恶劣的本性,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小江兀自轻笑出声,看到柏子竞微微讶然的眼神,不由一阵赧然,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说:“你呢?回来过年啊,我还以外你出去时间长会习惯国外那种生活。”
“嗯。回来看看家里介绍的女孩。”柏子竞鬼使神差说出口,说完才有点后悔,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他就坦然了。
这倒是事实,家里确实是强烈要求他回来相亲,不过他回来是回来了,相亲倒是没去的,不止没去,别人送上门来他直接从大宅搬到酒店避开了。
柏爸爸气得无语,却拿这个从小我行我素的儿子没办法,把标准降得更低,只求他不管什么女子都好,哪怕就是个扫大街的都可以,赶紧成家生个接班人出来,他爱怎么玩闹怎么玩闹去,柏家就当没他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