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但现在也顾不了想那么多了,我提步向外跑去。只是……在擦肩而过的
一刹,心跳猛地一窒,我立马回过头,可是楼梯上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一如瞬间冻结的心。
“离开楼主。”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不像警告,也不似提醒,他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却在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体会过与最爱的人生死离别的滋味,我以为他是懂的,可是为什么还要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对我说这样的话?
离开浅州,离开怀瑾,那我……还能去哪儿?
不停地奔跑,没有明确的目的,却不敢停歇,不停,不停地向前跑,像是在追着怀瑾的足迹一样,踏
过每一寸我能够感觉到他气息的土地。
相比张乱无章的脚步,心里却清晰了许多,可是异常复杂,琼决……这个让我感觉熟悉的男人,一直
似有似无地帮助我的男人,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似乎远比我想的要复杂得多,他会对怀瑾不利吗?还
有突然之间记起的,他和楚长歌之间的某种协议,那究竟……是什么?
寒冷的风灌入衣襟,浸了汗的身体禁不住了个一个寒颤,不知不觉,竟跑到了清江。
之前的血迹,斑斑驳驳,依旧残留在地上,在月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妖媚绚丽,散发着诡异的褐红色
。
一股浓郁的腥臭扑鼻而来,我捂住嘴,胃里恶心的感觉不断翻腾着。
“哧——”
尖锐而刺耳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我倏然抬头,对岸隐隐约约能看见几个人影,只是相隔太远,湖面
上又弥漫着雾气,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人。
模糊的黑影交叠穿梭,不断发出兵器碰撞的声响。
心突然悬到了咽喉,我向着岸边跑过去,晚幕中的云层倏然散去,月光淡淡地洒在人影上,那身月白
的衣衫,飘逸轻盈,长袖似纷舞一般被风挽起。
怀瑾的剑,舞得很美,这是我儿时就知道的,师傅说,怀瑾的十殇才是最厉害的,我见过两次,我知
道师傅没有说谎,因为他从不说谎,只分说,还是不说。
怀瑾的剑,美,却也冰冷锋利,没有人的剑会比他更利更快,至少我从未见过。
而他的十殇,冷艳而邪魅,比他的剑更狠更毒,十殇的猎物,有的只是绝望和濒临死亡的恐惧,生与
死,完全被操控着,冰冷的,漠视。尤其是月下的十殇,泛着冷冽的银辉,几乎不可察觉,宛若幽泉
,却将人拖向最深的绝望。
我见过,也听过许多,有很多人死去的时候都是安详的,甚至是被杀死的,也可以没有痛苦的离去。
可是死在怀瑾手下的每一个人,无论毫发无损,还是血肉模糊,每一个人都是面目狰狞,瞪大的眼仿
佛在嘶鸣,自己见到了怎样的恐怖。
每一次,无论是听说,还是亲眼见到,都让我觉得惊恐,手……会抑制不住地颤抖,脚……会瞬间变
得冰冷,身体……也会僵硬。
可是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也不会再躲,如果这一切注定是罪孽,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背负。
我们曾经差一点就生死相隔,活过来之后,这是我第一件明白的事,如果连深爱着你的我都要离开,
你的身边将只剩下冰冷和黑暗,所以,不会再逃避了,无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边。
即使是罪,只要有你在,我就可以安心。
幽暗的湖面阻挡了我的脚步,我只能站在岸边,注视着彼岸:“瑾……”
可是话音还残留在嗓中,怀瑾的十殇就贯穿了一人的胸膛,那人手上的剑落在地上,“乒乓——”一
丝,心里某个部分突然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淡淡的月光洒在怀瑾身上,月白的衣裳泛着幽蓝的光,浅浅地映出那人的衣衫。
如墨的玄色,隐于漆黑的夜,寂寥而沧桑,悲怆的惊叫如夜莺啼血,划破了寂静的湖面,凄凉回荡。
“不!!!!!!!!!”
150.
师父死了,这是我想都没有想过的事,虽说人都有生老病死,可是我从未想过,至少没有想过师父会
这样死去。
如果我不知道他就是儿时曾教过我和怀瑾武功的武师傅,我是否还会如现在这般难过?
想要留在怀瑾身边,可是直到此刻,我才真正地意识到,原来自己什么都不了解。
我从来不知道琼玉楼和弄影山庄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就像我不明白怀瑾为什么会杀师父一样。
可是,我忽然之间又有些明白了,比如师父那天为什么会来找我,比如他为什么会说那些往事,甚至
连埋藏多年的秘密都全部告诉了我。
师父他知道,知道自己会死,也知道自己会死在怀瑾手上。
只是为什么要告诉那些?想让我恨怀瑾吗?然后离开他?甚至让我产生了错觉,仿佛师父是为了让我
离开,才会被怀瑾杀死的。
那……这是我的错吗?是我……害死了师父吗?是我吗……?
我从来都不明白,我明明喜欢无忧无虑,无所拘束的日子,可是为什么偏偏被卷入这么多是是非非之
中,而且逃,也逃不掉。渐渐地,一切就变得不可收拾,然后再也回不到从前,因为,都变了,无论
是人,还是景,都再不是原来的样子。
我的这双眼,再也看不见曾经的那些单纯,世界已被一片绯红染了颜色,充斥着血腥的味道,令人作
呕。
我忽然又想起了那夜,玉门庄冷寂的庄园,萧瑟而惨淡,怀瑾的眼神中流露着一如既往的深情,即使
是在那样冰冷的夜里。
“溟儿……”
不知是何时,怀瑾已经来到我的身后,而我依然望着对岸的那抹玄色,我并不怪他,更不可能怨恨,
只是现在的我,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那个冷冽而温柔的怀瑾。
“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就一会儿……”
怀瑾他并没有离去,只是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默默地站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即使不用回头
,我也知道那双眼中包含怎样的柔情与爱怜。
晚风拂起了他的轻纱,衣摆在风中发出细小的摩擦声,盘踞在心头,久久无法平复。
我不是想逃,不是想躲,只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样残酷的现实,鲜血淋淋的真实。
我不过才刚刚知道而已,才刚刚得知而已,才刚刚回忆起而已,儿时的那些温馨,我以为再已被丢掉
的那些记忆,那些已经渐渐淡忘的曾经,那些关于我,怀瑾,还有师傅的往事。
本以为那会成为我和怀瑾之间又一段美好的回忆,可是一天之间,那就成为一道永远抹不去的伤痕,
如果忆起的话,心……是会隐隐作痛的吧?
儿时的师傅严厉而和蔼,之后的师父严肃而苛刻,可是无论哪一个,都对我很好,即使师父他从来都
不会表达自己的感受,他或许喜欢一个人闷不做声地感怀,就像那日在临烟阁之下的密室之中一样。
师父是一个埋藏着秘密的人,我不知道他心中藏着的事是不是他已经告诉我的那些,只是他的背影总
会让人觉得寂寥,就像那抹几乎是一成不变的玄黑或许墨绿。
我至今也不懂,师父为什么会让我连《天辞诀》,只是无论原因,我都已经辜负了他的心意,无论是
儿时,抑或是现在,我都不是令他满意的弟子。
师父这一生,收了三个弟子,大徒弟背叛了山庄,三徒弟废了武功,而二徒弟取了他的性命。
这或许是老天对他开的最大的玩笑吧。
我不知道师父死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是如我那时一样吗?念着自己最为在乎的人,还是在回忆他的一
生,来不及遗憾,来不及感慨,然后就结束了生命?
只是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是笑着走的,他或许会死不瞑目吧,因为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我没有办法做
到,会令他失望吧?即使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溟儿……回去吧……”
身后的叹息幽幽长长,我恍惚地扭过头,怀瑾站在身后,衣衫在风中摇曳,俊美的容颜添了几分忧色
,几分憔悴。
我顿了一下,又慢慢地回过头,对着对岸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师父,今生我唯一无法放下的人就是怀瑾,所以无论如何,任何人都再不能把我们分开。
直起身,望了那抹玄色最后一眼,然后走到怀瑾身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靠在他身上,静静地
感受着。
怀瑾轻微的颤抖,他的不安,他从来不会对我说,无声的关怀也好,温柔的话语也好,都只是他对我
的关心和爱意,从来不会将他的痛,他的伤吐露给我。
可是,他也会不安,他也会痛苦,他也会害怕失去我,他的心中……也会惶恐,即使他从来不说。
寒风渐渐带去了人的温度,连柔软的锦缎都变得冰冷,我伸手覆上他的胸口,轻声地呢喃着:“我不
会离开……”
怀瑾的身子颤了一下,然后他慢慢搂住我,双臂紧紧环住我的身子,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我知
道,他再也不会放我离开。
或许真的如四哥所说的一样,这一切真的早有注定,所以我们,谁都逃不掉了……
——正文完——
番外:光棍节二三事(1)
夜,微寒,狂风造作,落叶纷飞。
月,朦胧,银光上弦,星辰无辉。
今夜,是一个特别的夜晚,本该是一个寂寥,冷清,惨淡的一夜,现在却是莫名的……热闹?
我左望望,右看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呢?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之前,孤寂的夜晚,我又被师父丢进了登临阁,一个人,孤独的,黑漆漆的屋子里
,连半点声响都听不见。
不仅怀念起之前那一次,同样的夜,同样的登临阁,那时还有可口的饭菜,以及秀色可餐的怀瑾。虽
然只是单纯的练功,但是两个人,孤男寡男的,同处一室,又是黑灯瞎火的,难免要干柴烈火一下,
即便只是在头脑里YY一下,也好过什么都没有啊。
可是现在,看着这与那日相同的情景,身边却没有那个令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相伴,心中的失落惆怅可
想而知。
漫漫长夜,又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不禁埋怨起不解风情的师父来,本来是不用遭受这样的痛苦
寂寞的,偏偏师父就把我丢进了这里,而且还汲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以山庄人手不足为由,指示怀瑾
做东做西的,使得他没有时间来看望我。
心中不禁愤愤然,连自己都舍不得累着怀瑾,师父竟然理所当然地把怀瑾当万能苦力使唤,还以自己
的人身自由为要挟,逼迫怀瑾就范。怀瑾那白皙细腻的肌肤,就这样整天曝露在风吹日晒雨淋之中,
饱受摧残,虽然这么久也不见一丝岁月艰辛的痕迹,依旧是如玉似雪,但是,我还是很心疼的。
晚饭前,临烟阁中,师父说要吃洛淮西郊十八里铺三十六道拐七十二里巷的对面的隔壁的后院的旁边
的王二妈家的媳妇的娘家的小舅子的……张老伯家做的馄饨汤,山庄中的众人早已习惯了师父顶着一
张巨严肃的脸说着一长串绕口令,连气都不用喘一下,对此都不以为然。
影迩斜眼看了师父一眼,继续擦他的宝剑。
影散抬个头,算是听见了,然后又低头研究地上的蚂蚁。
影司打了个哈欠。
影巫“哼”了一声。
影鎏叹了口气。
影戚倒了杯茶,递给师父。
影霸睡着了。
影鹫眯着细长的眼,不明所以地笑了两声,令人毛骨悚然。
影!顺手拿过师父面前的糕点:“你想吃馄饨,那就不用吃这个了。”
影适意递了三个铜板给师父。
影诗尔继续嗑他的瓜子。
影时繖看了一眼对面的长无师兄。
长无师兄愣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出临烟阁:“我要去祭拜师父。”
影翼之魂(飘啊飘啊):“你让我活过来,我就去给你买。”
琰哥“咳咳”两声:“师父,天气寒冷,徒儿偶感风寒,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
总之就是这样,这项艰巨而光荣的任务就落到了怀瑾头上。(不要问为什么不是我,怀瑾当然不会舍
得让我劳苦奔波了。因为通常师父说的地点,都是真的要绕那么……远,才能找到的。)
虽然我不用去买馄饨,但是为了能更快地吃上热馄饨汤,师父用了他百试百灵的一招——把我丢进又
黑又冷的登临阁里。这样怀瑾为了早点救我出来,会比平时更卖力几分。
所以,我就被关进了“小黑屋”,静静地盼着怀瑾归来。
我等啊,等啊,等啊等的。
就在我盼星星盼月亮,等到花儿都开了,然后又谢了的时候,怀瑾还没有回来。我不禁感叹,师父这
次下达的任务难度级别未免太高了一点吧?
唉,我叹口气,不如先睡一觉吧。
我躺在铺着羊毛毡子的地上,拉过厚厚的绒毯,盖盖好。(不要问我为什么,琰哥当然不舍得让我在
这个冬天的夜晚,冰冷冷地呆在这个黑屋子里。)
刚躺好,半睡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地听见门外有人在小声嘀咕。
我有些诧异地竖起耳朵,这大晚上的,不自个好好呆着,跑这里还干什么?
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道:“喂,你确定没有走错?”
一会儿,另一个声音小声道:“应该没有错吧,我记得好像是这么走的啊。”
之前的那个声音有些愤愤,但还是压抑着声音:“什么叫好像?你不是说已经探好路了的吗?”
另一人有些无辜:“我上次是和你一起来的好不好,你还不是不知道怎么走。”
“哼,我要是知道怎么走,还要你做什么?”
“我是陪读,又不是陪认路。”
“我管你是陪什么,总之爷我高兴让你陪什么,你就得陪什么。”
“你当你是大爷啊?”
“爷就是爷,大爷算是什么东西?”
“哼,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哟,你还想造反了不成?”
“就是造反了,你能怎么的?”
“你信不信,我把你小时候那些丢人事说出去,看你还风不风流,倜不倜傥。”
“你敢?我砸了你的铺子。”
“你敢砸,我就抄了你全家。”
“嘿嘿,这我不怕你,抄了我家,我就把溟儿拐跑。”
“你,你……”
听声音,这人已经有些气结,我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生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活生生地给气死了。
我翻个身,继续睡,这两人怎么这么无聊?大晚上的,跑这里来瞎扯,也不嫌冷。
……
灵光一闪,等等,那人好像说了“溟儿”,那不是我吗?拐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抄的你家。
不对,不会吧?这两人不会这么无聊吧?
我恋恋不舍地从被子里钻出来,走到门前,一推,清了清嗓子,然后一喊:“楚长歌——司徒庭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