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光 下——混世精灵
混世精灵  发于:2012年08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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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惟轻笑,不经意地扯了扯衣袖,目光从蒋聿身上挪开。

“我从来都不是感情先行的人,程颢更甚,他只相信他看得见的东西。现在回想起来,我用了太长时间去相信自己并非

入戏太深这么简单,以至于丧失了回旋的余地。我知道程颢一旦动手,大幕就会落下,所以,我去找徐辉。”

“蒋聿,你一点都不了解徐辉,他之所以肯帮你,只是因为他与程颢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他向来都喜欢

得不到的东西,然后得以享受那种征服的过程,变了质的享受。你以为程颢只相信看得见的东西,但他却有看得见那些

看不见的东西的能力。”

“……”

“只有一件事我想问你,程颢引我上船一同对付你,那时你为何不向我澄清一切?”

“我知道发生的一切对你的打击很大,然而我所担忧的并非你信或是不信,从我走错第一步开始,我就从没有奢望你能

原谅。季氏有一半在徐辉手里,我能做的只有想办法让它在我手上重新修补完整,交还给你。”

季惟恍然地笑,有些狼狈,很多事情之所以发生并不需要多么充分的理由,它只是发生了,出于深不可测的隔膜。

“所以我终于还是对你失望了。蒋聿,自始至终你都没能真正了解我要的是什么,我说我想取回一切,只因你辜负了我

希冀已久的东西。我知道对你而言,它或许一文不值,不过……这样也好,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发觉自己找不到足够

的情绪去对付你,好像时间一长就淡忘了一些重要的事,只记得你的样子,想来也没有太多意外,心性如此,我向来犯

贱,积极主动,然而今天,出乎意料,站在这里,把曾经那些我不愿意回想起的事都说得明明白白以后,我反而……轻

松了。”

“季惟,假如你想说的是你对我不再有恨以外的感情,我想我会为你……感到欣慰。”

季惟的眼角微微颤动了一下,打断他的话:“与恨无关。和谢思铭破裂以后,我也一度坚信爱的反面是恨,可惜不是,

至少我做不到那么决绝。很多事情之所以失望是因为臆想,就像我一直以为思铭从前对我所做的一切是因为我,却没有

想到是因为我的父亲。后来回想起来,他从来就没有对我说过一句与爱有关的话,始终是我想得太多。你也一样。”季

惟的手指在口袋里轻轻摸索,他抽出一根烟,很想点燃,就好像瘾上来了,闻不到烟草的味道,便说不下去,但他还是

用力地放了回去。

“但是我依然记得那天晚上你说的话,我问你我们可以在一起多久,你说很久……久到有一天,在这个世界上看不到太

阳。”

蒋聿一震,听见隐约的笑声。

“连我都佩服自己,过去了那么久,却一字不差,是不是,蒋聿?”

“是,我记得。”

“谢谢。你的谎言很感人,至少让我感动过。”

“季惟,我知道无论如何你不会再信我,但我始终会记得对你说过的那些情不自禁却尚未兑现的话,如果我的这辈子足

够长,我会以我的方式偿还你。此外,要说一句迟到了的祝福,祝你幸福,和齐野。”

“谢谢,一定替你转达,给齐野,也给他身边的幸运儿。”

蒋聿困惑地一顿:“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

“没关系,从未开始,又何来缅怀。”季惟轻松地笑,终于将机票递到蒋聿面前。

蒋聿愈发不解地看着他,然后作出顿悟一般的反应:“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

“是我送你。原本打算看你自生自灭,但我终究不是幸灾乐祸的人,更何况,你我相识一场,有很多事情并非看上去这

么简单,即使亲身体验。没有几个人从不做情非得已的事。你得罪了薛大公子,但他向来和程颢明争暗斗,更何况薛诚

也极力保你,所以我煞费苦心,给你设计了一个全身而退的结局。”

“你要我走?”

“程颢的计划泡汤,他一定不会放过你。我始终觉得监狱不适合你。”

“谢谢,季惟,你总还是给我惊喜,就像事情发生以后我们每一次的见面。所以我也应告,诉你一点你所不知道的,很

久以前,我用别人的名义在境外注册了一个投资公司,一直由一个可靠的朋友经营。他在东南亚有一些势力,背景很干

净。徐辉的野心很大,想沾军火生意,却没有周转资金,他向来觉得季氏在自己手上就像个烫山芋,分出去一点没有害

处。我预先找了几家潜在企业向他发出意向,再由那家投资公司接了下来,徐辉对此一无所知,但我依然太迟了。”

“你哪里突然有了这么多资金?”

“东南亚有些黑社会势力很大,比银行方便许多。”

季惟惊愕:“你疯了。你打算用什么来还?”

“他们会有最坏的准备,死人是不需要还债的。”

季惟瞪着他,许久没有说出一个字,然后终于仓促地一笑:“也好,重新投胎,兴许到时再睁开眼,世界已经和平。”

戏谑,却显得那样不自然。

然后就这么径直地突然走到他面前,贴得很近,鼻尖相抵。蒋聿觉得他们有太久没有这么靠近,没有这样看着季惟。他

依然如故,每一处细节都像是艺术的雕琢,气质浮在五官上,天性诱惑。也许每一个初识他的人,都会无一例外地留下

妖孽的印象,被假象蒙蔽。

蒋聿却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一种名叫忧伤和寂寞的颜色,从某一天开始,从爱情闯入阴谋的某一天开始。

季惟的眼神笑着看他:“无论今天是你走还是我离开,你都欠我一个拥抱。”每一字每一句都燃着熟悉的、玩世不恭的

温度。

他微微张开双臂,重心向前,像是突然倒在他的胸口。他的呼吸是温暖的,如果有颜色,便一定是紫色,蒋聿这么想的

时候,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

藏在精致衣装底下的身体带着消瘦的触感,却那样英挺,就仿佛你可以轻易地摸到它们的形状,又倔强得任何外力都无

以折断。

蒋聿不明白那个拥抱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听见季惟的声音钻进他的耳廓。

那个声音带着飘忽不定的气息,微弱,却清晰。

“蒋聿,投资是要有回报的,所以……对不起,从今天,你不再是你自己的。”

紧随而来的是后颈处一丝尖锐的疼痛。

季惟淡淡地笑了笑,麻醉针,很新鲜的凶器。

蒋聿再醒来时,已是半个小时以后,飞机徜徉在晴朗的高空。

掌心里依然有残留的、拥抱的温度。

季惟坦荡地回到公司,面对整层的黑暗与程颢办公室内一片狼藉的气息,却从容不迫。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耐受力变得

空前坚韧,仿佛附上了那个人的灵魂一般,不像自己。

他在室内走了一圈,从那些被扫荡过的痕迹里想象着当时的情形,程颢的盛怒,不是时常能欣赏到的节目。季惟从电梯

里出来,这里的地下停车库一向让他感到不舒服,压抑,昏暗,就像隐藏着某种潜在的危险。

程颢的车仍然还停在角落的位置,季惟停下来,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灯似乎坏了,摇曳着忽闪忽灭。

当脆弱的视力慢慢适应这里的光线,季惟震住了,因为后轮胎处触目惊心的血迹。他缓慢地靠近,从敞开的后车门看清

了些什么,像是一个人,裹着沾满血迹的白色上衣一动不动。那个侧脸让他想起跟在程颢身边的那个男孩。

季惟摸到手机的一瞬间,听见背后响起的声音,粗糙的,金属划过地面的声音。

他兀地转身,看见程颢站在面前,手里握着的是一根冰冷的金属棍。

他靠近,每一步的回声都很阴森。季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怕了?”程颢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停下。

“你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激烈。”

“是么?”程颢扔掉手里的东西,取出一根烟,点上,“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安静坐在天台上欣赏夜景?那你一定是弄

错了,你想象的那个人是蒋聿,不是我……”

“我以为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多少会沾染一些性情。暴力对身心有害。”

程颢忽然笑起来,笑得一股寒意,又迈上几步,喷出一口烟:“怎么?怕我对你下毒手?放心……我不会那么做,车里

的那些东西只是用来给我发泄的,发泄完了,我已经舒服很多。”

季惟堤防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失去的不过是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何必迁怒于他人?”

“你不可能明白,一无所有是什么感觉。”

“我当然可以明白,在你告诉我的那个关于恩怨与复仇的故事里,你遗漏了自己。程颢,你忘了告诉我你是蒋旭东的养

子,你的父亲因为交通肇事背负一身债,自己也因此瘫痪,而你母亲无力承受所有压力与重担,精神崩溃,曾经试图将

你溺死,是蒋聿的父亲救了你,从此以后,你的人生彻底改写,衣食无忧。”

程颢无动于衷地听着,眼神冰冷地刺进季惟的瞳孔:“我从来都只有蒋旭东一个父亲,所以他给过我多少,我会加倍奉

还,他失去多少,我也一样替他加倍讨回。蒋聿是个叛徒。”

“我知道没有他,你没有今天。但当年入狱与他自己不无干系,程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比蒋聿更像是他的儿子,

奢求太多,过犹不及。”

“那我是不是该说……你和你父亲也一样可笑,感情用事,一败涂地?季惟,不要以为是你赢了,我早就提醒过你,蒋

聿不可能全身而退,现在是你不给他机会。”程颢伸出手指用力地指着他,目光忽然变得狰狞。

季惟顿了顿,神色凝固,有种让人误以为无措的错觉,然后却忽然从容地笑了:“程颢,你当然可以选择两败俱伤,但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不如我们做一笔双赢的交易……你现在收手,我保证,明天你一样可以站在你的办公室俯瞰这座城

市。”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你会的。”他笑,清幽深邃地笑,眉目印在程颢的瞳孔里,鬼一般妖邪。

似近若远的地方有警笛的鸣响声。

“你报警了?”程颢愣了一下,忽然冲进车里。季惟的手横进去,摁在方向盘上:“成交的话,我会告诉警察这里什么

都没有发生。”

“别逼我杀了你,季惟。”

季惟依然从容地笑,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道了一句话。

程颢突然泄了气一般地靠在了椅背上,目光涣散。

跑车带着尖锐的刹车声绝尘而去的时候,季惟低头看了眼时间,刚刚好,蒋聿应该已经着陆了。

有很多事难以预料,比如眨眼之间,世界就已截然不同。

第二天当这座城市慢慢睡去时,季惟却靠在江边沐浴月光。抬头看夜空的时候,发现难得的晴朗,零星的星点像散落的

沙砾,耀着冷冷的光。

易拉罐碰触栏杆的声音,季惟回头,曾少非递来的啤酒。

“事情都解决了?你究竟对程颢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转告徐辉想对他说的话,最近偶然得到他被领养前的照片,觉得很有意思……但更有意思的恐怕是亲

眼见证他现在穷困潦倒的样子。其实不说也罢,蒋聿在美国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即便程颢想拉他下水,目标也已

消声灭迹。”

少非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总是少不了变态。”

“并非变态这么简单,是彼此间的无法沟通。如果你总把自己当作常态,那么恐怕这个世界遍地都是异形。”

“季惟,这一年多来你变得惊人的宽容。”

“你不也是一样?对生活,对陆晓。”

少非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打算什么时候卷铺盖走人?”

“不知道,再过些日子吧。”

“蒋聿昨天来过电话了,说在等你。”

“怎么?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赶我走?我在你那住着二十四小时都规规矩矩,我向你保证晚上我从来没听见过你跟陆晓屋

子里有任何动静……”

“……”少非用胳膊狠狠勒了一下季惟的脖子,“真想掐死你脑袋里的淫虫。”

转眼已是冬季,冰天雪地只在一夜无眠以后。

谢思铭起身披上外套,拉开窗帘迎来新的那一天。从窗台的位置刚好能望见园子里的景致,目光在台阶上的人影身上停

留了片刻,谢思铭转身,看了眼床上仍在安睡的爱人,淡淡一笑。

打开门,阳光微弱,却很适宜。

满目白皑皑的一片,谢思铭看着眼前的男人埋头产雪的背影,终于不忍地打断:“蒋聿,进来喝杯咖啡吧。”

他停下,呼出一口白气:“等会儿吧,我想在这儿站一会儿。”

思铭愣了一下,犹豫却还是说出了口:“季惟只说,这两天也许会来。”

“我知道。”

太阳越升越高了,蒋聿坐在冻成冰的池塘边坐了一个上午。雪一点点融化,温度一点点下降。蒋聿开始无休止地猜想,

他不知道飞机会不会晚点、季惟什么时候会出现、穿得够不够多,他们相见时他会是怎样的神情。

甚至他不知道,季惟究竟是不是原谅自己。

蒋聿执着地盯着面前那条被清扫干净的小径,直到视野里出现晃动的目标。

一辆出租车在大门口停下,下车的人慢慢走近,他却像是站得太久,被气温所冰封,迎上去第一步便踉跄地趴了下来。

狼狈地站起来,拍去身上的雪迹。

抬起头,齐野向他伸出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蒋聿的视线匆忙地扫过,看到齐野,看到他身后的莫寞,再没有别人。

齐野把他的跟班推到蒋聿跟前:“你见过的,莫寞,我暂时收容的小孩。艺校休假,刚好我也放大假,所以一起出来散

散心。”

蒋聿愣了愣,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你的眼神告诉我,季惟也许没有告诉你,我们会是不速之客。”

听到那个名字,他怔了一下:“他……”

“他在下飞机以后和我们失散了,你知道,他这个人一向没有方向感。”

“我去找他……”蒋聿觉得自己的心情忽然变得很乱。

他转身进屋取了车钥匙,却被齐野迎面拦住,递过来的是已经接通的手机。

他愣了愣,放到耳边,是季惟的声音。

“你在哪儿?”蒋聿的语气,忐忑不安。

“在巴黎。”他笑了,难以捉摸,“蒋聿,我失约了。我不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如何,是失望还是平静,我也不知道每天

你打给少非问候我时都会想些什么,但至少我现在的心情并不好,我下了飞机,忽然不喜欢窗外的冬天,所以搭另一班

航班离开,可惜事与愿违,没想到这同样是一座漫天飘雪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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