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人品,大武把你爸杀得片甲不留,可是你爸还是高兴的,说大武这人实诚,坦率
,直爽,喜欢明刀明枪,是个磊落之人,跟这样的人来往,放心,”说到这儿,陆妈妈犹豫了一下,
“同样是下棋,你爸跟齐萧下棋的时候虽然总是赢,可是你爸却高兴不起来,他总觉得齐萧没敢放开
手脚,好像总是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碰上那样的父母,那样的家庭,齐萧这孩子心思有点重也不奇怪
,所以待人也没法真正做到一片赤诚。”陆妈妈叹息说齐萧这孩子活得不轻松啊,“你小颖阿姨平时
什么事都不管,可碰到了齐萧的婚事却偏偏插上了手,上回那个什么薇,听说家里还有点背景,所以
小颖就想给齐萧凑成一对儿,哼,这算什么?不过是想拿儿子的的婚事来为自己谋福利罢了,这要是
放在古代,她不过是想借着儿子的婚事给自己弄个诰命夫人当当……哎,别说了,回头我跟你爸说说
,跟他同事那边拉拉关系,看看人家姑娘的情况怎么样,合适的话,咱们相看相看……”
陆方无语,一个大回环,陆妈妈又绕回来了。
陆方想,这摊牌的事情恐怕还真是不好再拖,陆妈妈看着这是要把他的婚恋问题摆上日程了。只是,
他自问做不来阳奉阴违的事情,尤其是中间还掺杂着无辜的人,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不愿意因
为自己的需要而去牺牲无辜者的利益。他不能为了应付父母就去跟人家女孩子相看,那样对人家实在
是太不公平而且还不道德。于是,陆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家里放张国荣的歌曲,还经常拽着陆妈妈一
块儿看张国荣的生前影视作品,然后时不时状似不经意地叹息哥哥的绝代风华和绝望的爱。陆妈妈能
知道的名人大多局限于影视明星,所以张哥哥的确是个不错的案例。陆方很清楚自家爹妈的性子,知
道陆爸爸是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这要摊牌的话,反应最强烈的只能是陆妈妈,所以,给陆妈妈打
预防针远是首当其冲重中之重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拉着陆妈妈来复习张哥哥的故事的原因。
“那阿姨怎么说?”大武好奇地问。
陆方借着拿设计图给大武看的时候,把自己的预谋跟大武说了,大武看起来很得陆爸爸陆妈妈欢心,
事情一旦闹僵了,没准儿大武还是一艘有战斗力的破冰船呢。当然,这个打算陆方是不会跟大武说的
,事情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嘛。
“我妈看起来倒是挺开明的,她说她在医院工作久了,什么人没见过?她说同性恋也是人,一个不小
心,也难免跟别人一样在‘情’字上头栽跟斗,不管是什么人,情伤起来都一样。她挺替张国荣不值
得的,她说命是自己的,路在脚下,如果可以,张国荣本来可以笑着走完这辈子,可惜,偏偏过不了
自己这一关。”
陆方有些得意,“怎么样?我妈不错吧?”
“是不错!”大武笑笑,咬在嘴角的烟抖了几抖,随手把设计图放在一边,“不过,张国荣那是八竿
子都打不着的人,是外人,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你没听人家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啊?对外人,客
气点是应该的,外人做错了事也是可是原谅的,你是谁呀?她儿子!她把屎把尿辛苦养大的儿子,对
你期望高着呢,别人做的事她能原谅,同样一件事,换成你做,瞧着吧……”
大武的话没说完,可那潜台词凉飕飕地,让陆方的心一下子就没了着落,晃荡起来了。大武这丫的亏
得他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没读过多少书没啥文化,这分析起事情来却是比其他多少高学历的要明白得多
,丫说的是实在话啊。
在大武的提点下,陆方先前那点希望那点窃喜的小火苗就被兜头一盆冰水给彻底浇灭了,仔细回想一
下这么些年对陆妈妈所作所为,陆方醒悟了,指望和平解决自己的出柜事件基本上不可能了。
“哥,您给分析分析,我妈要发飙起来,大致上会有些什么动作?”陆方小心地咨询,旁观者清,指
望着大武帮着他分析一下形势。
“这可不好说,人的潜能总是无穷大的,”大武夹着烟抽了几口,看着烟圈逐渐消失在空气里,说:
“不过有一条你要牢牢记住,一定得在陆叔叔在场的时候才能摊牌——那种时候,能控制住场面的估
计也就只有陆叔叔了,他比较理智,大概不会那么容易失控。”
“当年呢,谁救的你?”陆方此刻有一种跟大武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奶奶,八十多了,还拿笤帚揍我爸,撵得他满院子的跑。”
陆方大笑,多么可爱的老太太!多么剽悍的老太太!
陆方想,自个儿老妈不知道会拿着什么撵得自己满屋子跑?
暑假结束前的那个礼拜,陆方看看各方面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他决定破釜沉舟。这事儿他不准备告诉
齐萧,因为他知道齐萧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他这么做,而且,他也不想让齐萧担心。而他已经不想再拖
下去了,免得害人误己。
66.
人大概都有这样的感觉,一件事情酝酿得越久,就会越是觉得缺陷很多,无论如何计划和准备,似乎
永远也达不到你理想中的完美。而一件事情,一旦你以破釜沉船的勇气去做了,那么你会发现,先前
的犹豫彷徨其实都不过是浮云啊浮云——事实,永远没有想象那么可怕。
某个月黑风高的夏夜,陆方在破天荒地做了一桌子好菜给了陆爸爸陆妈妈一个惊喜之后,借着酒劲,
他跟爹妈坦白了——俗称“出柜”!
“拿的什么揍你?”大武开了顶灯,仔细地查看了一下陆方额头上隆起的那个大包,还用手按了按,
疼得陆方嘶嘶的倒凉气儿。
“哎,我说你干嘛?还想把它按回去啊?能摁得下去么这个!”陆方脸都快赶上苦瓜了,拍开大武的
手,小心护住自己额头上那个包,足有鸡蛋大小,自个儿老娘也真是狠得下心啊。
大武就笑着说没想到咱们的陆大才子还是属于珍稀濒危动物的,犀牛啊,“看你这个包,估计是角快
长出来了吧?没想到你还是未成年的犀牛……”
“拜托,老大,我没那么丑吧?”陆方从后视镜里看看自己脑袋上那个大包,很是郁闷,犀牛?为什
么不是独角兽呢?至少好听一点。
“凶器是什么?”大武又伸手想按按那个包,似乎那是一个挺新奇的玩意儿,脸上还带着愉悦的笑意
,好奇地问。
这回陆方躲开了,笑话,真当他是动物啊?!
“平底锅!幸好我们家的平底锅是那种不锈铁的,不是太沉,否则我妈那一下子非把我直接砸晕过去
罗!”陆方心有余悸。陆妈妈激烈反弹是意料中的事情,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陆妈妈抄在手里的武器
不是笤帚而是平底锅,武奶奶到底还是传统的中国妇女,所以拿的是笤帚,陆妈妈好歹算是新时代女
性,所以知道充分发掘平底锅的其它价值。因为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所以当平底锅当头砸来的时候
,陆方没有躲闪,生生受了这么一下,“咣”的那一声响,震得陆方耳朵都有了回声儿。
“得,看来赶明儿我得给阿姨送个平底锅去了。”大武的声音很是欢快。
陆方没吱声,只是赏了丫的一拳头,以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对他幸灾乐祸的极端不满。
大武笑得开怀,发动了汽车。
“哎,咋那么巧?我刚出来就碰到你。”陆方这时候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他如预计的那样灰溜溜地
被扫地出门,结果出了小区刚走个没几步,身后就有人在摁喇叭,回头一看,却是那辆骚包的悍马,
真是巧得不能再巧。陆方毫不犹豫地就上了车,省得他还去打车。
“巧吗?”大武神秘地一笑,没多做解释,而是伸手在椅座下边摸出瓶装在塑料袋里的红花油来,“
揉揉吧,还真想当山寨犀牛啊?”
红花油还剩下多半瓶,装着红花油的塑料袋里还塞着一坨干净的药棉。陆方倒了点红花油在药棉上,
对着后视镜就慢慢涂抹起来,一边感叹这味儿真是难闻。
“怎么样?今儿的事有啥体会?”大武边开车边问。
“挺容易的。”陆方说道。的确,熬过了最初的紧张和忐忑之后,越是往下说,他就越是镇定,以至
于当陆妈妈终于爆发的时候他都能以平静的态度来接受一个承载着陆妈妈愤怒的平底锅。
“我觉得我真是有点残忍,仗着爹妈的疼爱,明知道父母狠不下心来,明知道我是他们的唯一,所以
有恃无恐地伤害他们,因为我知道他们最终是会原谅我的,就仗着这一点,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后果,
我这样是不是特他妈的不厚道……”陆方脸上笑着,声音却不知不觉地有了些哽咽。陆爸爸陆妈妈脸
上的震惊、失望,最后的痛苦,无助,不知所措以及那瞬间的衰老,跟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不停地闪
现,此时,他先前的镇定和平静再也没有了,他陷入了深深的愧疚和痛苦之中,“我他妈居然还跟我
妈说您这辈子都抱不上亲生的孙子了……我咋就那么浑啊我?这种话我干嘛要说?我就这么残忍地亲
手掐灭我父母的所有希望……”
陆方抹了把脸上,沾了红花油的手让眼睛顿时火辣辣的起来,温热的东西跟失控的水龙头一样,控制
不住地流了出来。
“我跟他们说完,俩老的都愣住了,屋子里静悄悄地,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妈突
然就扑过来,揪着我的手说儿子,别逗妈,妈不经逗。我妈那样看着我,小心翼翼,又充满期盼,似
乎就等着我告诉她,先前我说的那些都是开玩笑的……我发现我的心真是够硬,看着我妈都那个样儿
了,我居然还能冷心冷肺地对我妈说:妈,我没逗您,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开玩笑……,半点希望
和侥幸也不肯给我妈……”陆方细细地回忆着先前的那一幕幕,“我爸起身想要倒杯开水,可是那手
老是抖着,水都淋到手上了,他也不知道,幸亏他倒的是凉茶,不会烫着手——你看,我真是个冷酷
的人,都那样儿了,我还能观察得这么认真,这么仔细……”陆方又抹了一把脸上,“我是他们最爱
的人,可是,伤害他们的也是我!”
陆方非常难过,他一直以为他的出柜会极大地伤害陆爸爸和陆妈妈,可他从未料到,伤害了父母,自
己居然也会这么难过——伤害是把双刃剑,这把剑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在伤害着你自己。
“我妈砸了我一个平底锅后,就指着门口叫我滚蛋,我爸则说,你先出去住段时间吧,自己想想,也
让我们想想——我爸是个真正的绅士,我把他们的天都给弄塌了,他居然还能这么客气地对我。我爸
,他真好!我妈也是,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现在都这样了,才给我一个锅底,
难怪都说儿是娘的心头肉……长这么大,我欠他们的真是太多了……”
身边“啪”的一下,火光一闪,大武点燃一根香烟,陆方伸手过去,大武看了看他,把刚吸了一口的
烟递了过来,陆方接过烟,凑到嘴边,猛吸了两口,烟味没能冲淡红花油的刺激,他眼睛还是辣辣地
,不断地有眼泪流出来。
那天晚上,陆方觉得自己特别喜欢说话,嘴里一直不停地唠叨着他小时候跟陆爸爸和陆妈妈之间的趣
事,仿佛只有这样不停地念叨着自己的爹妈,才能稍稍缓解一些心里的痛苦和愧疚。
“那么现在呢?后悔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武突然问道。陆方这才注意到,车子不知道什么已经停在了路边。
“后悔吗?”陆方想了想,忽然有点释然了,他不由得微微一笑,“开始是有点后悔来着,可是,你
这样一问,我忽然又不觉得后悔了。生活毕竟是我自己的,我不想委屈自己,自私就自私吧,我得按
自己的意愿来生活才行——他们那么爱我,一定也是希望我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的,虽然他们一时半
会还不能接受,可是,如果他们看到我活得很好,一定就会慢慢地接受了——你看,我还真是有恃无
恐呢……”陆方低头想了想,又说道:“其实,除了孙子,该有的天伦之乐,我也一样能给他们,我
想,他们一定会明白的,不管儿媳妇是男人,还是女人,能够跟儿子和睦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做父母
的,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么!”
大武这次主动递上一根烟,然后“啪”的一下,帮陆方点燃,随后又点燃了自己嘴角叼着的烟,吸了
两口之后,看着前方的霓虹灯照耀下的寂静的街道,说:“你这么通透的一个人,一定会幸福的,也
应该得到幸福。”
67.
陆方是个计划性比较强的人,凡事都有喜欢计划周密。出柜这件事情也是如此,陆方是经过周密地计
划和论证以后才实施的,因此,基本上的后果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至于他只是脑袋上肿了个大包而不
是预计中的头破血流,则完全是因为父母对他的爱到底还是大于他的预期,至少,事实证明,虎毒不
食子,再恨得个牙痒痒,陆妈妈也舍不得下狠手狠狠地收拾收拾不听话的儿子为自己出口恶气。
相对于父母的反应只是有些出于陆方的意料,那么齐萧的反应则是大大地出乎陆方的意料了。陆方没
想到,自己跟齐萧认识这么多年,两人之间一直和和气气,气氛融洽,如今,却因为出柜一事,他跟
齐萧之间有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
那天跟父母摊牌后,陆方坐着大武的车兜了一圈儿,宣泄了一番之后才回了他跟齐萧的公寓。
陆方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
从睡梦中惊醒的齐萧吓了一大跳,不明白陆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回来。等看到陆方额头上被红
花油晕染得油光水亮的包和陆方那双红肿的眼睛时,他明白了,“你都跟家里说了?”
陆方有气无力地钻进他的怀里,点了点头,“我被赶出来了。”
“你疯了你?你咋就这么沉不住气呢?”齐萧微微提高了一点声音,一把推开陆方,错愕地看着他。
陆方没做声,躺倒在床上,觉得比跑十个三千米还累。暴风雨已经经历过,齐萧这点毛毛雨根本不在
话下。
“挨揍了?”齐萧摸了摸陆方额头上的那个包,口气软了下来。
“就一下,平底锅的锅底。”陆方两手垫在脑袋下,看着天花板说道。明明觉得很累,却了无睡意。
“倒真是阿姨的风格!”齐萧笑了一下,顺着他的身子躺下,搂住他,“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
哪怕先说一声也是好的。”
“我怕你不同意。”陆方老实道。
“你既然认定了,我自然陪你一起去,如今这个样儿,陆叔叔他们得怎么看?得说我是个没担当的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