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粥 上——胖红红
胖红红  发于:2012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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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和齐家实际上住得挺近的,就隔着两个街区而已,这为两只猴子常来常往提供了便利。不过,确切的说,是为齐箫到陆方家提供了便利。

齐家,那是不那么好去的。陆方也就跟着陆爸爸陆妈妈礼节性的去拜访过一次而已,只那一次,就让陆方坐如针毡了。

齐家在小颖阿姨的打理下漂亮得像个宫殿,美轮美奂得让人叹为观止。弄得陆家三口都有点缩手缩脚,生怕破坏了那宫殿的和谐美感。小颖阿姨置身其中仿佛一个站在殿堂上的公主,令人敬而远之。

陆方尤记得自己离开齐家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长长的舒舒服服的喘了口气,意外的是,陆爸爸陆妈妈也做了同样的动作,然后,一家三口一看我我看你齐齐爆发出会心的大笑,一路笑闹着走回了自己的家。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窝。看过了别人的家,陆方越发的喜欢自己的家。

陆家是陆爸爸单位分的单位房,老房子了。两室一厅,房子不大,刷了白石灰的墙上也就很随意的挂了几幅字画,是谁的字画从来陆方也没注意过,反正能不让墙壁太空白就达到了目的。地上也就普通的瓷砖地板,进陆家的门是不需要换鞋子什么的,陆家人进门换鞋是为了让自己更舒服一点儿,但是从来不会为了保持地板的干净让客人换鞋子,因此陆妈妈压根儿也没准备什么客用拖鞋。陆家说起来是零乱的,报纸杂志书籍到处可见,沙发的角落常常能翻出陆方随手扔的糖果纸屑和用过的草稿纸,而陆家人的被褥只有在有预约客人造访时才会被整齐的叠起,通常情况下,它们都是被随意地挤做一堆的。

陆家虽然是零乱的,可是用陆爸爸的话来说,“乱得让人舒服乱得让人心安”。陆爸爸总是能够三言两语就说出了陆方的感受。没错,陆方宁可在这样乱得舒服乱得心安的地方住上一辈子也不愿意去齐家那个宫殿住上一天,憋得慌啊!

显然,齐箫也对自家那宫殿不感冒,自从来过一次陆家发现陆家不需要进门换鞋不需要进门洗手不需要定点取放东西后,他就常常往陆家跑了。特别是吃过陆妈妈做的饭菜之后,齐箫更是三天两头来陆家蹭吃蹭喝,有时候碰到刮风下雨索性还赖在了陆方的床上夜不归宿了。

人的本能会让人选择自己向往的。齐箫虽然总是少言寡语板着一张俊秀的小脸,可是,他对陆家的喜欢却毫不掩饰的表现了出来。

对于齐箫的常来常往,陆妈妈是非常欢迎的,她本来就觉得陆方一个独生子太过孤单,要不是政策不允许她还想再生一个两个的来给陆方做伴儿。现在一副小大人模样的齐箫从天而降,她是举双手欢迎的。何况,陆妈妈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好客的人,有陆妈妈在的地方就少不了热闹。

齐箫在陆家常来常往,小颖阿姨也开始在陆家频繁出现,因为她得来接儿子。不过,说是来接齐箫,陆方倒觉得小颖阿姨更像是来找陆爸爸的,尤其是在陆妈妈值夜班不在家的时候,小颖阿姨在陆家呆的时间通常会更久一些,有时候齐箫的作业已经做完了,功课也预习完了,开始黑着脸百无聊赖的打游戏消磨时间了,小颖阿姨跟陆爸爸的谈话却仍然没有结束,当然,通常是小颖阿姨在说,陆爸爸在听。小颖阿姨似乎很喜欢回忆过去,总是跟陆爸爸说起以前一起在大学读书的事情,对此,陆爸爸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人呐,总得向前看。”

陆爸爸曾经对陆方说过,一个总是喜欢回忆过去的人通常都是因为对现在不满意。

小颖阿姨总是喜欢回忆过去,是不是也是因为对现在不满意?可是,就齐家现在这样儿,齐爸爸当着一个热门单位的官儿,家里又有钱,那些糖果玩具都是商店里买不到的外国货,在陆方看来,齐家应有尽有了,那么小颖阿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个问题陆方没敢问齐箫,虽然他拿齐箫当朋友愿意掏心掏肺无话不谈,可是齐箫却很少对他的话题有回应,用陆爸爸的话来说,“大约是因为还没学会沟通”,所以陆方总是大度的原谅齐箫的不回应。不过陆方虽然不敢问齐箫小颖阿姨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意,他却可以问一问陆爸爸,陆爸爸想了想,说“有时候不满意不是因为缺少什么,而是因为想要更多。”

贪心不足蛇吞象。不过那么漂亮的小颖阿姨真的很贪吗?陆方没看出来,不过小颖阿姨每次来的时候,齐箫总会变得很焦躁,那火苗常常一个不留神就窜了起来。为此,陆方暗暗希望小颖阿姨不要再来了,反正齐家离得不算远,加上齐箫一男孩子,哪里需要妈妈成天来接!

陆方的这个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只是这个愿望实现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天陆方跟齐箫照例在陆方的房间里做作业,陆妈妈照例值夜班不在家,来接齐箫的小颖阿姨跟陆爸爸照例在客厅说话,断断续续的,陆方照例听到他们的一些谈话。

小颖阿姨对陆爸爸说,“我以为你会找个更般配一点儿的……你这是何苦……”

这话陆方并不陌生,相貌平平水桶腰矮冬瓜式的陆妈妈常常被很多人认为配不上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陆爸爸,可是,对此陆爸爸千篇一律的就一句话,“我很庆幸她从来没有嫌弃我!”

陆爸爸曾经说过这辈子他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跟陆妈妈结了婚,因为跟陆妈妈在一起“会让你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和快乐。”那天,他也用这些话回答了齐妈妈的问题。

那天以后,小颖阿姨再也没有来过陆家。不过,齐箫倒是仍然常来常来。

私底下,陆妈妈也曾经跟陆爸爸嘀咕说你这俩同学怎么回事啊?好好一个家整得没点儿烟火气儿,这孩子能受得了么?瞧瞧,成天就不想着家。

虽然陆妈妈常常说自己就一中专生文化程度不高,但不可否认的是陆妈妈说的话常常是一针见血,就齐家那样儿,可不就是没点儿人间烟火气!

小颖阿姨是说过的,她家里饭菜家务都由保姆打理,她是不会做饭的,齐家父子也不会做,碰到保姆请假的时候,要么一家三口就吃馆子,要么就一家三口都吃她准备的水果沙拉,这个她最在行。

水果沙拉在陆方跟父母去外边吃饭的时候吃过,就那玩意儿,偶尔当零食吃个一俩次可以,当正餐吃那能吃死人的。为此,陆方对齐箫是充满着同情的,而且,在此对比之下,陆方更觉得被妈妈做的美食包围着的自己无比幸福,因此也格外理解齐箫总往自己家跑的行为。

家是人的港湾,一个没有烟火气的家哪里还能成为人的栖息地?

3.

齐箫比陆方大五岁,这也就意味着在很多地方他可以充当陆方的老师,何况,齐箫在学习上一贯是非常优秀的,在学业上辅导陆方那是绰绰有余。而陆方也由最初的将齐箫当朋友渐渐的演变为将齐箫当成了自己的偶像,对齐箫几乎是言听计从,彻底沦为齐箫的小尾巴。

陆方曾经纳闷的问过陆爸爸,为什么齐箫哥能懂得那么多能那么能干?

陆爸爸想了想,最终只是叹息一般的说了一句陆方不太明白的话,陆爸爸说:“荒原上的孩子都比较早熟。”

荒原上的孩子?是指齐箫哥吗?

陆方不太确定,他虽然也很懂事,可是,有些有深度的话他还是没法琢磨明白,至少在他看来,什么都有的齐箫跟荒原上的孩子有很大的距离。

虽然陆方对齐箫知无不言,不过陆爸爸的这句话他却始终没敢跟齐箫说。随着跟齐箫的接触越来越深入,陆方越来越能从齐箫那波澜不惊的脸上感受出他的情绪来,所以陆方知道在陆家的时候齐箫是愉快的,

直觉上他认为陆爸爸这句很伤感的话会令齐箫伤心,而他不想让齐箫在陆家感到伤心,因为那样的话齐箫也许就再也不会到陆家来了。陆方已经舍不得跟齐箫分开。

陆方上初一那年,小颖阿姨跟齐爸爸闹起离婚来了。小颖阿姨在多年以后重新出现在陆家的客厅时,蓬头垢面,面黄肌瘦憔悴得如同一个大病初愈的人,那电影明星般的风采再也没有了。

那天,陆妈妈正巧也是值夜班不在家,齐箫没有来,家里就陆爸爸和正在自己房里做作业的陆方。小颖阿姨进门没说几句话就扑到陆爸爸身上一个劲儿的哭,吓得陆爸爸赶紧高声招呼陆方去拧一条湿毛巾来给小颖阿姨擦脸,于是小颖阿姨才放开了陆爸爸跌在沙发里痛哭流涕。

尽管齐箫不太爱说自家的事情,但是从齐箫偶尔的只言片语中陆方早就知道小颖阿姨跟齐爸爸的关系并不好,平时连话都说得不多,虽然不会有打架吵架什么的,可夫妻之间是很冷淡的。

现在,听小颖阿姨的哭诉,齐爸爸是在外边有了女人,早在半年前就搬出去住了,如今那女人有了身孕,齐爸爸就要求跟小颖阿姨离婚了。

“我不离,我凭什么让他们好过,我要拖死他们,我要让那个野种永远都是抬不起头来的野种……”

小颖阿姨那狰狞的面孔和恐怖的话语令陆方毛骨悚然,陆爸爸起身走过来让他关上房门,“阿姨的伤心话不要听!”陆爸爸温和的话语立刻冲淡了不少陆方的恐惧。

原来,再美的女人绝望起来也能让人恐怖的。

房门的隔音效果不错,关上房门之后,只能听见小颖阿姨时高时低的嚷嚷和偶尔陆爸爸温和平静的声音,不过,却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具体内容。

原来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可是,为什么在齐箫的脸上却看不到太多的变化呢?对于他父母的事情,齐箫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那冰冷的宫殿本来就已经没有让人温暖的烟火气了,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那个地方又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在陆方胡思乱想着的时候,齐箫过来了,他来接小颖阿姨回家。

看着齐箫那平静无波的面孔,陆方有种陌生的感觉,这个齐箫已经不再是那个会跟他抢魂斗罗来打的小小少年了,齐箫仿佛在眨眼间已经长大,变成一个可以独立担当一切的大人了。

那之后没多久,齐爸爸的单位就收到几封匿名举报信,举报信举报齐爸爸收受贿赂和作风有问题,因为经查证属实,齐爸爸被开除党籍最后连公职也没能保住,齐爸爸生生的从云端跌落到了尘埃里。

而小颖阿姨始终没有和齐爸爸离婚,她执拗的要让齐爸爸的那个私生子成为永远的私生子。只是,齐爸爸却再也没进那个家门,他带着大着肚子的情人去了南方。

齐箫仍旧在陆家常来常往,看上去齐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学习成绩一如既往的名列前茅。

“齐箫哥,你不伤心吗?”陆方曾经忍不住问过一次齐箫,陆爸爸说齐箫有一颗坚韧的心。

“为什么要伤心?”齐箫却反问,“这种日子又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只不过现在才撕破脸罢了。”

话是说得平静如水,可是,那天晚上齐箫却意外的打开了话匣子,躺在床上跟陆方说了很多,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不知道眼泪正在从他那双漂亮的凤眼里流出来。陆方拿枕巾给他擦了又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积蓄了这么些年的眼泪不是这么容易揩干的。齐箫一直是无所不能高高在上令陆方无限崇拜的,可是现在这样一个骄傲的少年一边流着泪一边用异常平静的话语诉说着这么多年那个家的冰冷和父母各自为政的生活以及他一个人面对的一个又一个黑夜,那模样仿佛正在平静镇定的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供人参观。

这样的齐箫令陆方心痛难耐,他下意识的伸出手臂将那个少年紧紧的抱在怀里,如同他伤心的时候陆妈妈常做的那样。大约是陆方的怀抱很温暖,齐箫立刻也紧紧的回报住了他,似乎在拼命的汲取陆方身上的热量。那一夜,他们相拥着睡去。

之后的很多个夜晚,齐箫都会像要从陆方身上汲取温暖那样紧紧的抱着他,一个又一个夜晚之后,他们习惯了这样的相拥而眠。

这样的日子并没持续多久,齐箫高中毕业了,考上了上海的一所著名的大学,离开了北京。

这个陆方很能理解,换个环境对齐箫来说也许会有很多好处。陆方不能理解的是,齐箫这一去仿佛断线风筝一般再无音讯,先前承诺好的信没有,电话没有,甚至连寒暑假齐箫也没有回来,为什么会这样?就算北京是他的伤心地,难道自己这个兄弟般的朋友也不值得他有一丝一毫的牵挂吗?何至于音讯杳无!

陆方想不通,又很是担心。于是在他初中毕业那年,他以优异的中考成绩为自己赢得了一次独自上海旅行的机会,陆妈妈特地做了很多齐箫喜欢吃的东西让陆方带上。齐家的事情时常令陆爸爸和陆妈妈唏嘘不已,对齐箫那是十二分的怜惜和同情。尤其陆妈妈,总觉得大人造孽小孩承担后果着实不公平,一股子侠气使得她对齐箫格外关爱。

临行前,陆方特意去看了看小颖阿姨,想问问她有什么需要带给齐箫的,断线风筝齐箫甚至没有给自己的母亲捎来过只言片语。小颖阿姨已经恢复了那电影明星般的风采,陆方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准备去跟人约会,即使不离婚也不会妨碍小颖阿姨和齐爸爸各自寻欢。不出意料的,小颖阿姨没有什么东西捎给齐箫,至于捎带给齐箫的话,小颖阿姨说没有,反而笑话陆方瞎操心,“那是一头狼,你替他费的什么神?”

一匹孤独的狼!

电光火石间,陆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陆爸爸说过的那句话“荒原上的孩子”。

原来,齐箫真的就是那荒原上的孩子,孤独荒凉的情感使得他不得不早早的成长起来,所以才会看起来无所不能和什么都懂,因为他得学会保护自己。

陆方带着一颗急切不安的心匆匆踏上了去上海的列车,他不知道在情感的荒漠中长大的齐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会变成什么样儿。他害怕齐箫自暴自弃放逐自己变成一匹真正的孤独的狼。

多年后,陆方常想,如果当初他没有那般执拗的想要圣母一把,世界还会不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可惜,假设终归只是假设,事实是他的确狗血的圣母了,带着一颗自以为温暖的心风风火火的赶到了上海。

找到齐箫比预计的要容易些,知道地址和院系年级,这并不难,而且,齐箫的名气使得陆方找他更是事半功倍的事情,只是,见到齐箫却不容易。陆方到的时候齐箫的学校已经放假,齐箫的床早就收拾好了,一副人去床空的感觉,同宿舍的并不知道齐箫的去向。

好不容易来一趟,陆方当然不会轻易放弃,他逢人就问,终于打听到了可以见到齐箫的一个酒吧,据说他常去那个地方。陆方在学校招待所开了个房间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又吃了些陆妈妈给准备的干粮,这才在天黑的时候找齐箫去了。

陆方虽然个儿已经抽高,不过在年纪上还属未成年人,加上父母的管教,在北京的时候他从未有机会涉足酒吧这种地方的。这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却一头扎进一个光怪陆离的酒吧里,那份新鲜生涩使得他在酒吧里格外醒目,只是慌里慌张的他没发现而已。倒是酒吧的服务生看他一个小男生不像是来消费的,上前问他需要什么帮助吗?这才提醒紧张局促的陆方,他其实可以向人打听来着。

4.

陆方跟服务生打听了一下,那服务生虽然不认识齐箫,不过倒是挺热情的帮着陆方打听了一番,然后让陆方去吧台那儿,说老板认识齐萧。

所谓酒吧的老板杰克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那身造型巨惊悚:金色的丝绸头巾扎在光脑袋上,白色边框的大眼镜再加上一身天蓝色亮晶晶的紧身衣,活像马戏团里小丑。

陆方先惊后乐,在杰克给他推过来一杯加了柠檬的白水以后,精神就放松了许多。

“从北京过来的?刚到吧?”杰克好奇的问,懒洋洋的托着腮帮杵在吧台上,那姿势有点娘气。

陆方点头,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那口京片子跟齐箫一个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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