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睡的好么？”随便找了个话题。

“还好。”

……

鸟叫声，流水声，叶打声，唯独没有人声。

难道京都有让人变无语的特殊功能么。任凭着淡淡茶香的气息萦绕全身。被叶霖智如此温柔的搂在怀中，萧由打赌在他清醒的这段时间绝对是头一遭。这人，抽风了么？

但却无力摆脱。

叶霖智清澈的声音凑在萧由的耳边，“不是要去神社么，好好去玩吧，中午前不要回来。”像是，真的有很么事情发生了。静静依偎在叶霖智的怀抱，彼此见没有多余的话，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那天边的浮云，叶霖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心思，他的想法，所以这个拥抱才如此的顺理成章。果然一切，都瞒不了他。

“知道了。”

叶霖智放开他。眼中是没有丝毫迷茫的目光。想必是一切都做好准备了。

曾几何时，就是因为这样的自信与坚持而再一次为其倾倒，事实是一回事，想又是另一回事，再说“倾倒”这个词怎么也不像是可以用在叶霖智身上的。却完全没意识到，萧同学，跑题了……

接下来说另一边，先往上追溯一代。也就是叶霖智的父亲，当初作为家中的次男，不理会本家的产业绝对没有任何的错误，但最大的问题就出在了长男身上。

长子虽然继承了家业却始终没有子嗣。到了叶霖智这一辈，本家嫡出就剩下叶霖智和叶霖明两个。

叶霖智的父亲在离家前，与当时的当家作了一个交易，交易的结果就是叶霖智的自由，但必须，留下过继一个孩子还与本家。

用当家的话来说，这叫公平。

而现在的叶霖智，就是要去和大伯探讨一下这个所谓的公平。

叶霖智没有再刻意注意他，做出最为平静的表情。

如果没有什么以外，下午，他的大伯会以最为高昂的姿态给他不容拒绝的决定。甚至是，成为牺牲品。

他们，到底当他是什么。

他的父亲，又为什么如此坚持这个家庭。

他，不能放手么？可提起他的弟弟，他又不能就这样一了百了。

那是他弟弟，自愿，承担起他责任的……弟弟。

他欠叶霖明太多，可把焦距拉近。对不起，他的未来，已经被另一个人完全锁定。他也不想挣扎。

离开叶霖智，萧由随意在庭院里晃荡等待叶霖明准备东西，却看到铃木樱纪笑盈盈的面庞正在注视着他，今日的铃木樱纪，一身休闲的小纹和服，仍然是日式装扮。

铃木樱纪走近他，萧由总觉得有股淡淡的敌意混杂在她的笑容里。

简单的打过招呼。铃木樱纪礼貌的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萧由没了兴致，打算回屋继续去打游戏。

“智哥哥，才不会是你的。”

萧由顿住脚步，没有回头。他身后的铃木樱纪，合上门，紫底上的白色樱花无声开放。

“是么，”萧由自言自语，“他什么时候是我的了？”萧由的笑容，从嘴角，蔓延到这个面容，散发着阳光的温度。

铃木樱纪合上门，靠门坐下。

从小进入本家，和叶霖明一起，但不是继承人的她却没有多少日子真正快乐过，对她而言，她所要做的就是扮演一个乖乖女，承欢在爷爷膝下。不同于坂田明的培养方式，但却同样是不堪回首的童年。学习各种优雅的技能，学习花道、茶道、香道，当一个标准优秀的，一个如同大和抚子那样的日本女人。

自从爷爷死去，她剪掉了长长的发，她不是大和抚子。她是铃木樱纪，她，就是她自己。

但十几年根深蒂固的思想雕琢，她怎样的改变都不过是变得更加的符合他人的期待值。

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铃木家的女儿，过继只是个借口，她无意听到过，她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大家怜惜没有让她成为孤女，却没有人愿意给予她亲情，就算是最爱她的爷爷，也不过把她当作他人的替身。她虽然不懂事，却也更加敏感。

她，到底是谁？

她，又应该是谁？

她是在家宴上见到了成年的坂田智，那一年她只有11岁。那个温和如斯，优雅如斯的男人，那个时候智就可以称之为男人。对于她眼中的胆怯，坂田智只是挥挥手把她叫过来。

“你叫什么？”

“铃木樱纪……”

“我是你哥哥，你不用怕我的。”

庭院中，他背光而站，无论回忆有没有被美化，那时候的坂田智，就是他的阳光，那时他展现的笑容，像午后最为闲事的阳光，让她的生命，都光亮起来。他揉弄她头发的手，都为她带来温度，舒适的温度。

尽管她之后从女子学校毕业，考上大学，却没有改变她的生活，她依然受到坂田家的管制，让她只能去期待每年那家宴上出现的身影。

直到那年，坂田智没有回来，她旁敲侧击的去问从小一直疏远的坂田明。得到的却是她不愿意接受的结果。

“他陪别人去旅行了，他一直都不喜欢这边的气氛。”他也早就不想回来了，可却不敢违抗父亲。

“别人？”

“他喜欢的人。”想起那个好玩的又能整的叶霖智没有一点脾气的萧由，脸色明显缓和，甚至流露笑意。

铃木樱纪却僵直在那里。

智哥哥的那个他喜欢的人，就算在他已经忘却的时候依然守护在身边的他喜欢的人的身边。

她觉得挫败，却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做。

她只是想喜欢智哥哥。

她只是想智哥哥能够，真的看到她。

“春已归去，樱花梭巡而开迟。”坂田智随手取朵樱花，别在铃木樱纪的头上。

儿时的回忆，变得苍白而模糊，变得迷茫而遥远……

第十三章 被遗失的片段

“故乡呀，挨着碰着，都是带刺的花。——（一茶）”

对于京都这个故乡，叶霖智既是怀念，也同样是不满的。充满了复杂矛盾的情感。

在很小的时候，他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无不熟悉，这么多年，每次回来，也没 有多大的变化，让他觉得安心，却也抵制。一切都不变，思想也就不会改变。

那年父亲让他自由，却把责任托付给了他的后代。对长辈们来说，如果他的孩子存在，那他会是一个天之骄子，他会继承家业，会得到事业、金钱，享受成功。但叶霖智也清楚，这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一生，他知道叶霖明是如何成长的，实在付出的太多……他不可能有孩子，他甚至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去重复这个过程。

和叶霖明兴高采烈的游玩归来的萧由，手里还拿着两包油炸豆腐。传说中稻荷大社的使者狐仙最喜欢吃油炸豆腐，神社附近到处有卖。虽然萧由一直就没想通过狐狸为什么会喜欢吃豆腐，但对于日本的小吃还是很有兴趣。

叶霖智本来打算带萧由去奈良东大寺看看却被萧由拒绝。当然萧由没有当着他说，肯在没有祭典的时节去看神社也全是因为动漫之魂的燃烧。奈良东大寺的三门是典型的访唐建筑。对于那种让人感觉身处中国的寺院对他没有丝毫的吸引力。

之前查阅过京都古寺古塔的多不胜数，建筑风格大同小异，由于萧由在中国土生土长了二十余年，就像在美国呆了几年便不会对KFC产生兴趣一样，两人打道回府。

于是中午便坐车回家。一个上午的游玩也让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准确说是小吃让他暂时停止了动脑筋的想法。

没有到过后边的庭院，跟前边严谨的感觉有所不同，日本的庭院离不开水，竹筒流水也淋漓尽致的体现了日本“幽玄”的特点。

虽然不知道叶霖明是如何做到的总之当萧由跟着他到达某个假山处的时候，一个黑影迅速窜了出来。

萧由就看着一直苏格兰短毛猫坐在他前边，尾巴一摇一摇，目光直直盯住萧由手里的油炸豆腐。鼓鼓的肚子明显是馋了而不是饿了。

“伯爵！”萧由蹲下摸摸小猫的头，分给了他几块油炸豆腐。虽然他此刻也没想通猫为什么会喜欢吃豆腐。伯爵吃完了，两个人开始一起斗猫玩耍。

“坂田明，你怎么又带猫回来了！”两人诧异回头，猫嗖的不见了踪影。萧由对这个女人没有什么印象，叶霖明站起来，轻鞠一躬。

“姨母。”回忆起来貌似是来的第一天见到的端木夫人。她就当作没有看见萧由一般对坂田明表示不满。

“说过多少次，你不要每次回来都把猫带回来……”絮絮叨叨一阵，直到她认为表示够足够的长辈威严后，才恍然大悟般发现萧由。

“原来客人也在，失礼了，你们慢慢聊。”变回温婉端淑的笑，让人发冷。

直到端木夫人离开很久，从萧由的视线中完全消失，叶霖明才慢慢抬起头，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不是厌恶，不是不屑，而是，空。没几秒钟恢复了常态。

庭院门口停了一辆没有见过的银色轿车，叶霖明虽然没有说，但萧由感觉到，似乎是他们的大伯，到了。

“我讨厌这里。”

“所以你才会在独立后立刻搬出去？”

叶霖明中学便决定读封闭式学校，到了大学到了国外才彻底解放出来。

“是呀！”叶霖明向后倒去，不轻不重的落在塌塌米上。萧由把点心向自己拽过来一点。“这里太没劲了，就算是上个世纪的日本人也没有这么闷。”萧由赞同的点下头。时间虽然不长，但他也感觉的到这里沉闷的氛围。

叶霖明郁闷的决定去睡午觉，他预感到这可能是他在这里最后一个安稳的睡眠了。萧由打过招呼一个人去了岚山。

身处一片绿竹林中，静谧空旷的，遍眼是翠绿的竹林，随处可见的竹子在这里也显得尤为君子，傲然而立。

并不是追寻什么古迹，什么名胜，为了什么什么。在日本，他只是想看看四月的樱花，在酒屋喝几盅清酒，与朋友吃大碗的拉面，聊天玩闹到天明。这是他的愿望。先前的新鲜感已经被冲击的七七八八。他现在只想享受那种淡淡的，平静的幸福。

闭上眼睛，暂停视觉，用着剩余的感觉去感受阳光，微风。他会想起那个不可理喻却又无法离开的叶霖智。

他会想起那个行为古怪却又看起来悲伤的叶霖明。

以及……

感觉到手机的震动翻了出来，一封电子邮件。

发件人：殷佳

我在顾晨家发现了一些东西，跟你有一些关系。你出车祸之前去见过他，说了一些事情……

把并不太大的附件下载到手机里用了不少的时间。

对于曾经是自己朋友的顾晨他的印象局限于殷佳浅浅带过的叙述，自己的朋友；殷佳的爱人，曾经的，之后顾晨孤身去了云南。

至于中间的曲折过往他没有说，从殷佳的眼神中读出的，那人大概就是殷佳身上永远也长不好的伤疤，一碰就会从里边渗出鲜血，还不一定是红色的。

200x年1月2日

萧由刚刚离开。在我家待了一晚上却依然没有想通。他还是太天真。

就像我也想不通很多事情，比如我真的就要走了，比如我还没有跟他要回家里的钥匙。开门送萧由的时候看到了对门的邻居，一位不良少年的可怜母亲。看到她的眼睛，让我想到他的父母，萧由的父母。

他们跟我不一样，我就有一个人。萧由放不下母亲，至少让他母亲理解了。而他那样偏执的抵抗却又崇拜的父亲，不会对他妥协。萧由一直没有说出结果。但我想就算是任谁看到了也知道他的选择。

……

看到这里，萧由窒息了一下。再往下翻，手机没电了……萧由把手机死死攥住，是顾晨留下来的日记，关于他的日记。

他立刻出了岚山公园。坐车回家，拉门被他的大力与紧张弄得响声颇大。他翻开自己的包，找出了备用电池，开机等待。

随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删掉了附件……

第十四章 风花

「你的父亲，呵呵，真是个顽皮的孩子。」

大伯没有说什么沉重的话题，仿佛人老了，也容易陷入回忆般。

「他总是说我太死板，太教条。可我是大哥，我是大哥呀。」

叶霖智没有打扰他，看着大伯的目光时而柔和时而残忍。家人，看来始终是大伯心中的唯一软肋。

“我这个位置，是你父亲让给我的。”

“我之后的位置，是你让给明的。”

“明之后的位置，你还想继续让下去么……”缓缓道来，轻轻激荡着叶霖智的内心。他，自私的要把这一切的重担，都放在明身上么……

“智，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大伯看向叶霖智，目光中有毋庸质疑的绝对。

他，想要什么。

“我要和他在一起。”

“你想要什么？”声音提高了一些，更加严肃起来。

“和他在一起。”叶霖智毫不犹豫的再次重复

“你想要什么？”每次每次都是相同的问题，但叶霖智听得出愈演愈烈的情绪波动。

“在一起。”绝对，要在一起。

大伯咄咄逼人，终于站起放弃了冷静睿智的形象冲他喊道。

“你想要什么！”近乎吼叫的冲击着叶霖智。

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他，我爱他，只爱他。”

他想要的，只是他……

大伯恢复了平静，平和，重新变的温和又不能小觑。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

智。

带他走吧。”

出去的时候，叶霖智带上了门，心中一片死寂。明明得到了他们的认同，终于可以放手，但这些，却是以叶霖明的未来作为代价……原本轻松的的心情，却也变得沉重起来。

坂田家的产业世代均由本家继承，可惜到了他们这一辈，却是人丁稀少。而他也更不会给本家留下血脉。

叶霖智退了出去，大伯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知道，大伯，决定放手了，那个约定，也终结在了他这里。

另一边的隔门被拉开。三叔的面容慢慢露出。脸上带着的是了然而无奈的微笑。

“大哥。”

大伯偏过头，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位置。

他们的父亲在这里，质疑着智的父亲，他和弟弟，就坐在隔门的后边，一字一字的听着。他们的兄弟，为了一个女人，离开了这里。

现在，他的儿子，同样为了爱人，放弃了这一切。

“你想要什么！”

“她，我爱他。”

明明没有看到，那声音却重重击溃他们的神经。

而同样在今天，大伯厉声询问时，眼睛同样错开了焦距，没有直视他。

果然，是那个人的孩子呀。

“明那里，他自己早就有准备了，所以，不必担心了。”

大伯应了一声，仿佛早已知道结果。

看向外边，一道黑影跳到假山上，毛绒绒的一团。示威似的把屁股对着屋子，扭过头及其嚣张的叫着，又‘嗖’一下的不见了踪影。

端木夫人送进茶水时，大伯对着庭院，念念自语。

“养几只猫也不错。”

端木夫人的手险些不稳。这位分家的远亲，呆滞了，她对动物毛发有着严重的精神过敏。

当后来大伯退下位置回到本家居住时，每天在过道来来回回时都是一副壮观而又对端木夫人产生巨大恐惧的时刻。

八九只英国短毛跟在伯爵大人的后边，一个个耀武扬威的。大伯笑着跟着这些小猫在屋子里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