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飞呆坐在鸢飞院中,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谷杨在里面救凤宸英。夜已入幕,初春的夜晚依然凉风习习。他身上仍然穿着那件血衣,上面的血有忧儿的,更多的是凤宸英的。唯独,没有他自己的。今天出门时凤宸英给他挑了一件蓝色的锦衣,宽大的衣袖边绣了很好看的祥云图案,腰带也是凤宸英仔细给他挑的,上面镶了一颗罕有的蓝宝石。凤宸英帮他穿上的时候,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声音温柔如水情深如许:“真好看,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唐飞,你真是原来越让我无法自拔了。”当时,他还在认为凤宸英只是习惯了说些甜言蜜语哄他,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可谁知……
唐飞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早已没了今早的飘逸雅致,水蓝色的布料被血染成了难看的深紫色。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唐飞笑了出声:“傻瓜……真是大傻瓜……”眼中,悲凉如死水。
墨竹伴在唐飞身旁,身上早已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看了看一脸哀默失神地望着那扇大门的唐飞,而后垂下了头,双目渐渐湿润。当时如果爷叫他带忧儿走的时候自己坚持留下来,爷就不会受了如此重的伤,公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模样了吧?可是,如果当时爷和公子没有让他带忧儿先走,忧儿的手臂还保得住吗?他从来不知道谷杨的医术这么高明,居然可以把断掉的手臂重新接回去。虽然忧儿以后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灵活肆意的舞动长鞭,但起码不用跟个废人一样不是?想到这里,墨竹心里阵阵发痛,如果自己的武功不是这么不济,当时就可以留下来帮爷了吧?也可以保护忧儿,不受伤害吧?墨竹目光一凝,慢慢变得坚定,他要变强,然后保护身边的人!
虽然已经在众人之前露了面,无相仍然藏在暗处,一双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毫无生气的唐飞,没有其他五官的脸看不出一丝丝的情绪。
铁焕手里紧撰着那枚小小的令牌,一步步走进鸢飞院。护院的侍卫看来人是铁焕马上放了行让他进去。铁焕径直走到唐飞面前,脸色不善。而唐飞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仍是呆呆的看着那扇紧闭的朱红木门。
墨竹抬起头,眼中带着疑问说:“铁管家,何事?”
铁焕根本没有理会墨竹,而是把手伸道唐飞眼睛然后摊开手掌,掌心正是从蓝子湘身上找到的那枚令牌。语气冷硬地问:“公子,你认识这枚令牌吗?”
一直无动于衷的唐飞终于有了些许反应,目光的焦距放在了铁焕手上的那枚血令牌。眉头微皱,唐飞摇摇头,没印象。
“这是太子府秦毅的令牌。”铁焕的声音带了一丝隐忍的怒火。唐飞一愣,仔细的看着那枚令牌,果然被血肉覆盖的表面隐隐呈现出一个“毅”字。
难道?!唐飞猛地抬头看向铁焕,那些杀手都是秦毅派来的?!
暗处的无相心中一凛,不可能是太子府!
“为什么?秦毅与我无仇无怨,他为什么要杀我?”唐飞不敢置信的摇头,怎么可能,如果秦毅要杀他,何夕不可能不告诉他的!
“我听说公子与太子府的何大人交好,上次你中毒的时候他还亲自到过凤栖阁来探望。”铁焕冷冷的说。
唐飞坐直身体,毫不示弱地直视铁焕,声音同样冷硬:“那又如何?”
“公子明知自己是何身份,却一次又一次的与太子府的人交往甚密。公子心思单纯,有时候被人套了话告知对方凤栖阁的底细也未知。”铁焕看着脸色苍白气势却丝毫没有减弱的唐飞,心下也不禁有些佩服。
“你想说什么?”唐飞冷眼看着铁焕,“何夕与我在一起,从来不谈论太子府,我也从来不和他说凤栖阁。这次那些人要杀的是我,而主谋是蓝子湘。虽然他身上又太子府的令牌,却不能说明什么。”
铁焕一怔,没错,一块令牌不能说明什么,更何况蓝子湘真正的的身份是秦昭的暗探。栽赃嫁祸也不是不可,但也有可能是太子府故意弄出来的障眼法,让人最先怀疑他们,然后再打消对他们的怀疑。
铁焕深深地看着一眼这个眉目俊朗极具男子气概的“方林”,说:“爷对你如何我想你很清楚,外面那些人也很清楚。公子,真心和假意你应该可以分的清楚。还有,你确定那些人要杀的真的是你?他们下的毒药恰恰只对公子你无害,而最终受了重伤甚至差点没命的却是阁主!即使这件事情真的不是太子府的人,也与他们脱不了关系。一个人看表面是看不出真心的,何夕是太子府的人,他真的能对一个敌对的人付出真心么?他是真心待你还是想利用你杀阁主,铁某认为公子该好好想一想。公子,你好自为之。”铁焕说完,便转身离去。
唐飞双拳紧握,何夕,是太子府的人,与凤栖阁是对立的……
“要小心这里的每一个人,更要小心外面的每一个人。”
这是那天何夕来这里的时候对他说的话。那时候他已经在警告自己了吗?警告他凤栖阁里有人要杀凤宸英,警告他外面也有人要杀凤宸英,所以给他下了这么一个暗示就是想让他离凤宸英远一点不要受到牵连吗?何夕一开始就知道有人要对他不利!难道,蓝子湘真的是太子府的人?那些杀手真的是秦毅派来的?何夕。何夕……何夕!唐飞忽然一拳狠狠地砸在石桌上,手骨处渗出了点点血红。
“公子!”墨竹想看唐飞的伤势,却被他避开了。
“没事。”唐飞淡淡的说,眼中的阴霾却挥散不去。何夕啊何夕,枉我唐飞如此相信你,枉我唐飞把你当做真正的朋友,枉我还因为你的暗示去怀疑凤宸英的真心。我对你,实在是太失望!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因为连续救了两个人,谷杨脸色苍白满眼疲惫,身上手上都沾着斑驳的血迹。
唐飞看到谷杨出来赶紧上前,抓着他的肩膀紧张地问:“凤宸英呢?他怎么样?”
“别晃别晃,我晕着呢!”谷杨被唐飞的大力摇晃弄得脚步踉跄了一下,“我说,我才把忧儿的手臂接上就被拉到这里来了,整整忙了一天呢!先让我喘口气行不行?”
唐飞有些尴尬的放开谷杨,先是断臂的忧儿,然后是身受重伤又中了剧毒的凤宸英,一个比一个棘手,谷杨从上午忙到现在过了二更时分连一口水都没喝过,确实是难为他了……
有眼色的墨竹上前,扶着谷杨道一旁坐下,紧接着给他递上了一杯热茶。
看到唐飞黯然的脸色,谷杨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热茶,才说:“你也不用担心,那忧儿的手臂接上了,虽说以后打人没那么利索了可日常的生活还能自理不是?”
唐飞点点头,闷声问着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个人:“凤宸英呢?”
谷杨喝茶的手一顿,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他那一身的狼狈,说:“你去换件衣服吧,他过会就该醒了,那家伙醒了一定会想见你的。”
“嗯。”唐飞低声应道,转身去了不常去的洗浴房。
把一身的血迹洗干净后,墨竹已经站在浴房外面等了。看到唐飞出来,墨竹脸色有些焦急地说:“公子,爷醒了!正说着想见你。”
唐飞一愣,然后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沉重的心情也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放松。
“可是公子,爷的情况不太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唐飞脸上的笑容一凝,转头看着墨竹问:“什么意思?”
墨竹低下了头,脸上悲愤交加:“爷可能,可能看不见了!”
什么?!唐飞一震,转身往卧房跑去。
“凤宸英!”唐飞推开门冲了进去,那张属于他和凤宸英的大床前跪了一地的人,唯独谷杨和铁焕一人站了一边,脸色都不太好。凤宸英则坐在床上,脸上带着隐隐的怒火。
听到唐飞的声音,凤宸英脸上一喜,向前伸出手道:“唐飞?是你吗?你在哪里?过来。”
唐飞不敢置信的看着凤宸英,沉重的脚步缓缓地向凤宸英挪去。
猛地握住凤宸英伸出来的手,唐飞坐在床沿,像是要确定什么一样死死地盯着凤宸英那双眼睛。
飞扬的凤目没有了往日那狂傲又自大的神采,也没有了能把人溺毙在其中的温柔深情,更看不到面对敌人时那种冷冽阴狠的光芒。一双漂亮的凤目,此时变得黯淡无光,眼珠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薄纱,毫无生气,空洞无光。
“唐飞,你说谷杨他好不好笑?他居然骗我说我看不见了,哼,就连铁焕也和着他来作弄我。说什么那枚毒针虽然拿出来了,可是那毒太过霸道毁了我的眼睛。”凤宸英的脸上带着笑容,深情一如既往的倨傲,可语气中带了些许颤抖和迫切地问唐飞:“他们说我看不见了,你信么?我堂堂凤栖阁的阁主居然看会是个瞎子?说出去谁信?!唐飞你说说,我怎么会……”凤宸英话未说完,已经被唐飞一把抱住。凤宸英有些怔然,愣愣的把没说完的话接下去:“看不见呢……”然而,却又再次没了声音。
感受到一向自制冷静的唐飞抱着他,居然在微微颤抖,凤宸英心下一沉,可脸上却还勉强带着无所谓的笑容。
“原来是真的。”凤宸英说,声音很轻很轻,却在唐飞心里重重的刮了一刀。
唐飞紧紧地抱着凤宸英,眼睛被陌生的液体灼烧到刺痛,却怎么也落不下来,就这么积在眼眶中,烧痛了自己的眼睛,也烧痛了自己的心。
“凤宸英,”唐飞的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如果不是他这么信任何夕,如果他能防备何夕一点,如果他明白那天何夕对他的警告,今天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又去揽月楼找乐子了?”凤宸英伸出手轻轻拥着唐飞的背,脸上笑容不减,“我说过的,不要去那种地方,我会伤心的。”
“唉!”谷杨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对铁焕使了个眼色,领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好了,”凤宸英轻轻拍了拍唐飞的背,说:“我身上的伤才刚上了药止住了血,你这么抱着我是在引诱我吗?万一我真的忍不住害的我伤口裂开,把你吓晕了我就罪过了。”
“我不怕血了。”唐飞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手臂上的力道虽然松了不少却仍然抱着凤宸英。他不怕血了,在把蓝子湘碎尸万段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再也不怕血,再也不怕被童年的那个噩梦缠绕了。
凤宸英一愣,想起昏迷前,模模糊糊地看到失控的唐飞拿起剑对蓝子湘一顿乱砍。“你,又杀人了。”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更多的是心疼和怜惜。
“是。原来,人杀多了,就不怕血了。”唐飞苦笑着说,第一次杀人,是为了自救,然后发誓再也不会杀人了。可是,打破了誓言再次拿起剑,却是为了凤宸英。
“幸好我以前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看着你的脸,把你牢牢记在了心里,就算看不见也不会把你淡忘了。”凤宸英凭着记忆凑到唐飞的耳边,用唇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耳垂,轻声说。“可是,如果我现在能看见就好了,我很想亲亲你……”凤宸英话刚落音,唐飞便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凤宸英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拥着唐飞,唇齿相依缱绻缠绵,感受着属于他的体温和清淡的味道。
凤宸英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拥着唐飞,感受着属于他的体温和清淡的味道。
墨竹仍留在门外,谷杨和铁焕一同走出了鸢飞院,走到了一处假山处,铁焕拉住了谷杨,眼中带着怀疑,问:“爷,真的看不见了?”
谷杨无奈的苦笑,抽回自己的手摇摇头说:“是,爷现在是真的看不见。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其他的你就不要问了,知道的越少越好。”
铁焕一愣,便没有再问,对谷杨点点头,转身离去。现在凤栖阁正直多事之秋,他忙的很,爷想做什么他管不着,不过这个凤栖阁是他的责任,他得管理好,顺便把剩下的那些人处理掉。
谷杨无力的耸拉着肩,然后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转头对着后面阴暗处凉凉地说:“你想知道的我都不会说,因为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不过,我还是想告诫你一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最清楚。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就该爱惜。”说完,也不等暗处的人反应,就摇摇晃晃的走了,他困死了,需要补眠!
暗处的无相垂着头,双拳紧握。
第五十九章:情深
贤王府。
“哐当”一声,手中的杯子掉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瓣,滚烫的茶水打湿了秦颜的下摆,可是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
“王爷,当心!”贤王妃甄珠儿惊呼一声,上前扶着贤王想要往后退,避开地上的尖利碎片。
“放开!”秦颜完全不管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的甄珠儿,狠狠地把人甩开。
“啊!”甄珠儿一声轻呼往后倒去,幸而身后几位伶俐的老嬷嬷眼疾手快把人扶住了,不然后果还真是不敢想象。
秦颜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粗暴已经令在座的众人大惊失色,抓住眼前的来汇报的一名侍卫,脸色又惊又怒,大喊:“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王、王爷!”那名侍卫满眼惊恐,想跪下却又因为被秦颜抓住前襟不得已站着,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属下听说昨日凤栖阁阁主在普陀寺遇刺,伤情严重几乎丧命!现在凤栖阁已经被层层守卫起来,属下原本想以王爷的名义进去问一问,可是却被告知任何人没有凤阁主的命令都不能随意出入凤栖阁。所以属下对具体情况真的不太清楚!”
秦颜怔怔地放开那名侍卫,脚下踉跄了几步,而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双目迷茫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明明吩咐过不可以伤害其他人的……为什么宸英会深受重伤?”
甄珠儿不顾几位老嬷嬷的阻拦,上前几步站在秦颜身前,温软的手轻轻覆在了秦颜冰凉的手背上,眼中又是心疼又是担心,柔声道:“王爷,凤阁主吉人自有天相,您不必担心。不如这样吧?您亲自带着几位老御医去凤栖阁为凤阁主诊治,一定会没事的。”
秦颜愣愣地抬头,看着温婉贤淑的妻子,心下一暖,焦急慌乱的情绪也平复了不少。伸出另一只手叠在她的手上,秦颜略带抱歉的看着甄珠儿说:“对不起,刚才差点伤着了你。”
“珠儿没事,王爷也是担心凤阁主,珠儿明白的。”甄珠儿轻声说,眼中是对自己丈夫的理解,“王爷,您快去吧,家里不用担心,珠儿会打理好的。”
秦颜感激的对甄珠儿点点头,他秦颜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娶了这么一位美丽的贤惠妻子。
“那我先去了,你别太操劳,府里有下人伺候着你别什么都亲力亲为。”秦颜拉着甄珠儿柔声嘱咐,又为她把垂下的发丝拢到耳后,转身对几位老嬷嬷,脸上的温柔不复存在,厉声道:“你们好好照顾王妃,如果王妃有什么事,本王拿你们是问!”
“是,王爷!”几位老嬷嬷一脸诚惶诚恐的应下。
秦颜又看了甄珠儿一眼,便转身离去。
秦颜带着宫内的御医之首容御医和他的三个弟子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凤栖阁。可是才下了马车,领着四名最好的御医就要进去,却被守卫在门口的十名侍卫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