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案子很简单,唐飞在看了章刘两家在当年签订的土地典质证明后,发现章家没有写明是典是卖。按照《煌烨律·户律·田宅》规定:典卖田宅“如契约上未载明绝卖字样或注定年限回赎者,并听回赎;若卖主无力回赎,许凭中公估价找贴一次,另立绝卖契纸;若买主不愿找贴,听其别卖归还原价。”(注)也就是说典卖可以不约定回赎期限,一直到出典人宣布无力回赎而愿意绝卖之时,还允许出典人按田宅实价找贴一次。依此规定,章家人当年开出的凭证没有明确这个土地归属的性质,按照煌烨的律法则自动归结为“未约定年限典当”,只要章家人能返还当年的“千两金”,这块地的归属权就必须返还给章家。以章家现在的财势,区区一千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那么理所当然的,这块地就属于章家人的了。这个案子也就这么结束了,一点都不复杂。
唐飞只用了两个小时就把煌烨关于土地田宅这方面的条例规整了出来,然后直接挑有用的写上去,只需要两页普通的宣纸。即使那个李良再写两卷废话,没有法理的支撑单靠着口舌之辩,是根本赢不了的。
当晚,拿了五十两的唐飞喜滋滋的看着那五个泛着幽暗银光的锭子,他终于踏出了回到现代的第一步!
“唐飞,”凤宸英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凑到唐飞身边,眼睛盯着他嘴角那雀跃的弧度,沉声道:“我的报酬呢?”
“喏,”唐飞从怀中掏出一吊二十个铜钱递给凤宸英,笑容灿烂:“我问过了,代写书信只要五文钱,多出来的给你当零花。”最后那一句,凤宸英听出了“是大爷我心情好赏你的”味道。
凤宸英抓着一吊钱哭笑不得,他没有跟唐飞说明要给多少,他完全是临时起意的。可是,他真的想不到唐飞会这么抠门!一吊钱?够他买一个燕窝馒头么?!
第十二章:今夕是何夕
自章刘两家的地权争纷后,唐飞的名号渐渐在煌烨国都中传开来。可是要找到他却不是那么容易,必须在福临酒楼(就是唐飞第一次到的那个酒楼)找到一个穿黑衣的驼背老人(是凤栖阁一个打杂的老人),然后再给他传话,如果开的价钱符合他的心意,那么他就会亲自上门给你写讼词。
唐飞帮人打官司的起价是——十两银子,低于十两银子一概不接。
虽然唐飞的规矩有些古怪,也很大牌,价钱甚至高的离谱,但是来找他打官司的人还是有不少,谁叫他第一场官司就赢了“天下第一讼师”李良呢!
当然,来找唐飞的这些人,一般都是些都城里的富贵闲人,平时无事可做就尽做些浑事,做多了自然就惹了不少官非麻烦。而他们有了麻烦,就代表唐飞的生意上门了。
短短十天之内,唐飞就接了七起官司,而且每起必胜,共挣得一百二十两。加上章家的那一次,唐飞已经赚了一百七十两了。
照这样下去,再熬两个月就可以回去了。唐飞看着摆在面前的一堆银锭子,满怀希望的想。
“爷!”一直在看着唐飞的忧儿在感觉到凤宸英的气息时赶紧敛了心神,在他一进门的时候就跪下问安。
“起来吧。”凤宸英一挥手,忧儿识趣的起身退下。
虽然心有不甘,但忧儿没有那个胆量去忤逆凤宸英,更不敢在他面前透露出一点点自己对唐飞的心思。自从上次的胭脂事件后,忧儿知道凤宸英已经对他动了杀意。不是因为他对唐飞动了情,而是他对凤宸英起了欺瞒之心。欺骗主人,往往是背叛的开始。
凤宸英走到唐飞身后,单手环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耳垂轻声道:“一下子就赚了这么多银两,我之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唐飞轻轻一挣,就脱离了他的怀抱,然后走到圆桌边坐下,也没有打算把随意放在木柜上的银子收好。
“这也叫多?我以前帮一个富婆打个离婚官司就能把一千两赚到手,我现在的速度已经算慢了。”唐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喝自的,没有半点要给凤宸英也倒一杯的意思。
凤宸英听不懂唐飞说的话,也没有那个兴趣问。径自走到唐飞身边坐下,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后直皱眉头:“这是水?还是凉的水!”
唐飞白了一眼满脸嫌弃的凤宸英,冷冷道:“我从来没有说这是茶,更没有想过要请你喝。你不请自喝我都没有说你脸皮厚,你反倒嫌弃它?”说着就抢过凤宸英的杯子,打算把水倒掉。
“喂!”凤宸英赶紧抢过来,不满道:“我又没有说不喝。”
“嘁,”唐飞嗤道:“皇帝都没你难伺候!”
凤宸英听到他这句话,凑到他身边一脸促狭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你还伺候过皇帝?”
唐飞用了超强的忍耐力才忍住不把杯里的水泼到他脸上,咬着牙蹦出一个字:“滚!”
凤宸英对唐飞这样的态度不怒反笑,倒在他身上笑道:“哈哈哈哈,堂堂一个大讼师居然也有词穷的时候,是我太厉害了还是你浪得虚名?”
唐飞终究还是没忍住,手里的水泼了出去。
“哈哈哈哈,恼羞成怒了!”凤宸英身手敏捷,那杯水全贡献给了地板,跳开后还不忘取笑唐飞,“我还以为你真的刀枪不入呢!”之前他做了很多意图激怒唐飞的事情,可惜,唐飞这个人实在是太难攻入,凤宸英做的那些事情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对他来说完全不痛不痒。现在唐飞居然被他气得炸毛了,凤宸英当然很有成就感!
唐飞眼角抽了抽,暗骂:幼稚鬼!袖子一甩,面无表情的走进卧室。
“唐飞,”凤宸英还在笑,冲着唐飞的后背道:“明天你还去不去欧阳府?他可是出了一百两银子的高价请你。”
唐飞背影一顿,欧阳府吗……“去。”
凤宸英眼神一暗,嘴角还带着笑意,不过已经没了刚才的纯粹,语带嘲讽道:“你为了钱还真是什么人都帮啊。”
欧阳府欧阳淮,煌烨的第一富绅。他的长子欧阳华荣强暴民女,本来以他们惯用的手法就是用钱堵住那家人的嘴巴,可是那女子的家人骨头硬,把那五百两银票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然后把欧阳华荣告上了衙门。
唐飞闻言转头,嘴角带着讥笑,道:“我唐飞做事一向只看钱,你第一天才知道?”他除了章家的案子,其余的那一件的委托人是信男善女?之前有一个古董收藏爱好者因为唐飞的帮忙,强夺了一位八旬老翁的传世宝玉,最后那个老人被活生生气死,这件事情凤宸英也是知道的。他的本性如何,唐飞以为凤宸英应该有所了解了。
凤宸英眉一挑,道:“我以为你不会去帮欧阳家。毕竟那个被强暴的女子只有十六岁,大好年华就这么被毁掉了。”
唐飞转过身,深深地看了凤宸英一眼,冷冷道:“与我何干?”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这里的人遭受着怎样的不公和苦难又和他有什么关系?那个女的或许很可怜,唐飞也会用仅剩的一点同情心去唏嘘两句,但也仅仅是同情而已,反过身后他会为了那一百两银子毁掉她的一生。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最基本的生存法则。他只需要赚够银子,让那个神棍把他送回属于自己的地方,这就够了。
凤宸英眼神渐冷,嘴角边的笑意变成了鄙夷,道:“是啊,与你无关。”说完,便不再看唐飞一眼,径直离去。是他以为唐飞心中还会存留那么一点善念,看来是高估了他。本来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凤宸英还有点欣赏唐飞的性格,想着将来要不要给他一条生路。可惜,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他手下留情!
从欧阳府出来,唐飞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忧儿紧紧跟在他身后,满眼的担心和不解。今天凤宸英没有跟着唐飞一起来。所以唐飞和欧阳淮的谈话忧儿没有听见,他们进了书房,他没能跟进去。
忧儿不明白“方林”为什么会帮这样的禽兽,难道真的是为了钱?他从来都不相信,“方林”居然是一个为了钱可以不顾伦理道德的人,“方林”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才不得不这样做。
再次来到福临酒楼,唐飞很喜欢这里,因为这个地方蛇龙混杂,可以得到许多有用的消息。唐飞算是这里的熟客了,每次来这里,小二都会引他到靠近倚栏的位置上,这个有利的地理位置很方便他观察来这里的人,同时也能很好的隐蔽自己。
唐飞一坐下,不出意料的听到了关于这次欧阳府的案子。顺手接过忧儿给他倒的茶,唐飞竖耳细听。
“我看啊,这次欧阳老爷是保不住他儿子了!”
“怎么说?你快说来听听!”
“嘿,咱这里的府尹大人前两天告老归田了,新来的那个听说很年轻,才二十五,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加上这位新来的大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听说过三年前靳将军那个杀人的案子吧?也是经他的手审的,管你是军功显赫还是将门世家,那个斩立决照样下的毫不含糊!”
“难道他就是上一任的渭天府府尹阮照千?!”
“就是他!听说他平生最恨奸淫掳掠之徒,那个欧阳大公子啊,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不是说方大讼师已经接受了欧阳家的委托了吗?”
“讼师?哼,没用,指不定到时候那个阮大人连他一起办了呢!”
唐飞看着杯中的肆意展开的茶叶在青褐色的水中舞荡,眼无波澜。
“公子……”忧儿担心的叫道。
唐飞对他微微一笑,安慰道:“没事,我从来不会输。”
“三位客官里边请!”在门口候客的小儿高声一喊,点头哈腰地领着三个公子往里走。
唐飞不经意见抬头望去,浑身一震,他是……
忧儿察觉到唐飞的异样,也抬头望去。进来的三个男子,为首那个身材最高挑,样貌秀雅,脸上带着亲和的微笑,锦衣华服雅而不艳贵而不俗,一把镶银边的丝绣锦扇在手,举手投足间充满贵族之气,端得是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他右侧的是一位漂亮的跟仙童似的十四岁少年,娇小的个子看起来有些瘦弱,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冷峻无比,看谁都像是杀父仇人的模样,加上他一身黑色玄衣打扮和他手中那把长剑,配上他那冷冽的气质,无端让人生出一些惧意。左侧的那位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儒袍,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模样,肤色是有些病态的苍白,脸上的笑容温和,却带着一点冷清和疏离,让想亲近他的人都怯步不前。
无疑,单在表面上看来,这三个都是很出色的男人。可是忧儿不明白唐飞为什么一副看到鬼的模样,难道公子认识他们?
“辰……”唐飞呢喃了一声,然后在忧儿惊愕中站起身,冲向那个青衫男子紧紧地抱住了他。不止是忧儿,整个酒楼的人都静默了,像一尊尊石像般看着忽如其来的变故。
青衫男子愣愣的站在原地,一脸的错愕,这是,怎么了?
与他同行的那个仙童一样的少年,眼神一冷,手中长剑就要出鞘。
“等等,”那个华服男子伸出折扇抵住他握在剑柄的手,淡淡道:“静观其变。”
青衫男子眉头紧皱,心中杀意隐现。任谁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在怀里都想杀人吧?!正当他想把还抱着他不放的男人丢出去的时候,却听到他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声音悲切,甚至是哀恸,带着深深的痛苦和内疚。唯独没有的,就是这句告白应该含有的——爱意。
“这位公子,”青衫男子放弃了把他丢出去的打算,斟酌着道,“我想你认错人了。”不是认错人还能有什么?他根本没有见过这个抱着他说喜欢的男人,除了认错人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原因。
不是自己熟悉的声音!唐飞一震,陈辰的声音是温和的,能暖人心脾。可是这个男人的声音却很冷清疏离,和陈辰不一样。
唐飞慢慢的松开手,迷离的眼神逐渐清明,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陈辰不会出现在这里。这个人,不是陈辰。
“对不起……”唐飞看着眼前的青衫男子,一头墨色的长发,和陈辰相似的脸庞相似的身高。声音却不相似,还有陈辰右边的眉角处有一点红痣——那是他的胎记,可是这个人却没有。
尽管他们两个长得很像,但他,不是陈辰……
唐飞有些踉跄的后退一步,忧儿马上上前扶着他,担心唤道:“公子!您怎么了?不要吓忧儿!”心中惊疑不定:公子怎么会抱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位公子?”青衫男子上前一步,关切的看着唐飞道:“你还好吧?”
唐飞抬头看着他,脸色苍白,此时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抱歉,吓到你了。”唐飞看着他道,“我只是,认错人了……”
“没关系,”青衫男子笑道,“我知你不是故意的。”
“这位公子,”这时,那位锦衣公子打断他们两个,“相请不如偶遇,不如我们找一个雅间坐下再聊如何?”
唐飞这才发现酒楼里的人都在看他们的好戏,也不理会忧儿传递给他离开的暗示,道:“恭敬不如从命。”他来这里也有两个多月了,古话还是学了不少的。
一行人被小二引到楼上的雅间。
等都坐下后,锦衣公子看了一眼视线一直停留在某人身上的唐飞,轻咳一声道:“在下柳毅,不知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唐飞一怔,明白过来自己的失礼行为,尴尬的收回自己的视线,自我介绍道:“在下唐飞,刚才,是小弟失礼了。”忧儿一愣,想了想便明白了,公子大概是怕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才胡乱说了一个名字吧。
“唐公子不必自责。”柳毅淡淡一笑,看了眼何夕道:“何夕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不是?”
何夕?唐飞看向何夕,何夕与他对视,一笑道:“在下何夕,这位是淳于玦。”
淳于玦听到何夕自作主张的介绍他,冷哼一声扭头看着窗外。
“失礼了,我这个小弟脾气不太好,不过他心地比谁都善良。”柳毅微笑着伸出锦扇轻轻敲了敲淳于玦的头,宠爱之情言于溢表。
“啧!”淳于玦冷着一张脸避开柳毅,眼中满是怒火。
“呵呵,你真是不可爱。”柳毅抿唇轻笑,却换来淳于玦的一记刀眼。
唐飞不禁失笑,小小年纪就一副冰山面瘫脸,长大以后还怎么得了?
“唐兄,”一旁何夕忽然开口,“恕小弟唐突问一句,你是不是在找人?”
坐在唐飞身边的忧儿警惕的看了何夕一眼,何夕装作不知。
唐飞一愣,道:“何出此言?”
何夕又是谈谈一笑,道:“因为刚才唐兄误以为我是你要找的人,所以我想唐兄是不是在找人呢?”
唐飞深深的看了何夕一眼,更确定陈辰和他一点都不一样了,陈辰气质温和,是个很阳光的人。而何夕,给人的感觉很冷清,就连笑容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对,我是在找人……”唐飞淡淡道,他要找的人在千百年之后,所以他会不顾一切回去找他。
“哦?唐兄要找人的话或许在下可以帮帮你,我生长在棉锦,人脉也算广,找个人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柳毅听到唐飞要找人,便热情的开口说要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