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瞧不起我,哥哥讨厌我,哥哥嫌我是累赘是理所当然的。
哥哥即便是抛弃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能怨不能怨不能怨……
我没资格我没资格我没资格我没资格我没资格……
哈、哈、哈。
……好想死。
「小逸!哈哈,今天的早餐是蛋塔配鲜奶喔!哥哥难得早了起床去买的呢!」
早上,穿着便服的哥哥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挑着一盒满满的蛋塔,
满脸笑容地来到我前面。
彷佛我们之间共不存在任何隔阂,他打开我的手掌,把蛋塔轻轻置在我手心。
「怎么样?还是暖暖的吧?很好吃喔,多吃点吧!」
他拿出另一件蛋塔,像平日般对食物露出奇怪的眼神,
两根手指轻松地把蛋塔的纸壳抽掉到桌上,手指还在滑溜溜的蛋上摸了摸,造成海浪般的动弹。
大嘴一张,蛋塔已被咬去半个。
「嗯,超棒的!小逸你也快吃吧,我去拿鲜奶过来……」
哥哥捧着蛋塔跑到冰箱前,脑袋儿探进里头查看一番,言行举止跟往日无异。
我看着手上的蛋塔,默默地吃了一小口。
真的……很好吃。
热呼呼的时候真的很好吃,好像在叫人吃它。
但。
总不会一直都这么热吧?
食物往往都是新鲜出炉的、热呼呼的才好吃,
冷了不是不可以吃,只是不易入口,像是哽着喉咙一样。
所以才会有微波炉,冷了的东西就放进去加温,温度够了才拿来吃。
热、冷、热、冷……不断循环。
蛮正常的。
那么,哥哥对我忽冷忽热也是很正常。
就像对于钟意的玩具,即使再喜欢,天天黏在一起也会感腻掉;
然而再隔一段时间,又会喜欢了。
反覆无常……很正常啊。
叮叮数声,微波炉停转,哥哥把两盒温暖的纸包鲜奶拿到餐桌上。
他眯着眼查看包装,看完后才缓缓把右边的鲜奶推到我眼前。
他总是笑笑的,好像完全不在意地把剩下的半口蛋塔吞进肚子,手指正在拆开纸包鲜奶。
虽然他从来没有说出口,可是我……知道。
哥哥买饮料或小食时永远都是成双成对的,我吃,他也跟着吃。
夏天的食物容易变坏,在把东西拿给我之前,他必会先看看「此日期前最佳」,
然后把较新鲜的给我,快要过期的却留给自己。
有时候,可以看到他背着我偷偷吐舌,把过期的食物丢进垃圾桶里。
把最好的留给我,自己暗暗处理已经坏掉的东西。
哥哥……是个细心体贴,很温柔的人。
这些,我早就知道,也曾经阻止过哥哥,可是哥哥提起嘴角说「不要紧」,
还说「可爱的小逸要是吃了过期品就大麻烦了,哥哥不准」,然后一意孤行。
我的心里当然……很感激、很幸福。
可是,我并没有再出言阻止了。
为什么呢……
难道是觉得哥哥为我这么做是应该的吗?
就像……平时哥哥外出买菜、买日用品、交水电费、烧菜等等,我会觉得哥哥很能干、很伟大,我也想帮忙,
但并不会联想到我也有着为哥哥分担的「责任」。
我都……好像,很自然地认为这是哥哥该做的事。反正哥哥以前都做惯了,不是吗?
所以,哥哥说我是米虫。
没有上学,没有上兴趣班,没有责任心,只想一直待在家里继续过这种安逸的生活。
米虫。
我一手把哥哥刚打开的纸包鲜奶抢过来,狠狠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呜、呜恶……恶……
「小、小逸!」
好臭、好难喝,忍不住就全部吐出来了!呜……
哎……味道……变坏了……
在炎热天气下存放太久,鲜奶已经产出一阵腐臭味,那仍在嘴里的残渣还是让人倒胃。
而那些吐了出来的奶……呜,好脏,全都涌出下唇啦,
流到手掌和衣物都是奶,白色的痕迹里更带着点变坏了的浓稠,黏黏的好不舒服。
下巴也凝聚着一层奶,不到一秒便聚成一颗小珠子,一滴滴落在大腿之间,恶死了……
一时间,我呆了;但哥哥却很快反应过来,抽出好多张面纸为我抹嘴巴。
「虽说是后天才过期,但似乎已经坏了呢……小逸,没事吧?」
我摇摇头。
他好像很关心我,皱着眉继续为我抹干净手脚,却毫不粗暴。
「要先去漱漱口吗?」
我摇摇头。
他已经站了起来,看到我的反应又马上问:
「啊,那我给你拿套衣服来换吧?还是想冲水洗身?」
我摇摇头。
他的脸上展露出困惑,顿了一顿,便半伏在我面前,用甜腻轻柔的嗓音苦笑道:
「唉,那你想怎样了?——嗯?该不会是想哥哥喂你吃?好好。」
他开了另一包鲜奶,以鼻尖嗅了几次后才放到我手边,然后端起蛋塔到我闭合的唇间,
「啊」的一声,他似狐狸般弯着眼儿待我吃下去。
我依然摇摇头。
他叹气,手腕轻转,蛋塔已在他牙齿下被切成数小块。
「那你想要怎样啊,小逸……」
我摇摇头。
我不想看到其实不是真的重视我的哥哥,戴着这种亲切的脸颜来关心我。
高兴的时候逗着我来玩,感到烦厌时便把我抛开。
我……受不了。
我不想、不想只得到短短数个月的疼爱……
哈。
其实,是你这只米虫太贪心了。
崔逸向,你凭什么要别人一直宠你?
看着这样温柔的哥哥,我总会忍不住疑惑。
会不会,真的只是我想太多了,自寻烦恼;其实哥哥是很喜欢我的?
但哥哥冷着脸骂我是米虫。
哥哥第一次这样说我。
如果哥哥是很喜欢我而又要这样骂我,那一定是因为我真的是个不成大器的米虫吧。
这几天,我开始乖乖练舞,为9月中上舞蹈班作好准备。
跳舞其实很好,真的很好,美丽且健康的艺术,既可单人,也可双人。
「小逸,我也来跳吧?交际舞。」
要是哥哥好心情,他就会容光焕发地装作绅士状,牵起我的手背吻一下,要求跳舞。
这种姿态,显然在暗示我应该当女生。
可我才不是女生。
猛地甩开哥哥的手,转身看着镜中惊愕的他,跳着只有我一人的舞蹈。
镜里的我,跳得越来越好,踏步、起跳、旋转、拍腿等动作都相当流畅,不到几天已回复两年前的水平。
我想跳得再好一点。
「小逸……」
跳舞会掳夺舞者的身与心。
身体像是着了魔地自动起舞,四肢有了自己的意识,不用指挥也能配合舞步而转动,
心灵,也静静地沈淀至纯色的艺术世界中,思维一点一滴被抽空。
跳得累,却也很舒服。
也许正如哥哥所说,我是喜欢跳舞的。
「小逸,累了吧?」
哥哥的声音徐徐飘送而来,如清风。
我依然是摇摇头。
才学比不上哥哥,力气比不上哥哥,手艺比不上哥哥,人际关系也比不上哥哥;
不及哥哥聪明,不及哥哥成熟,不及哥哥独立……
跳舞,只有跳舞,我比哥哥好得多。
也许,我比较适合跳舞。
「小、小逸。」
镜子里,哥哥硬是冲到我前面,把我整个人抱进怀里。
是个很温暖的地方……
「不要再跳了啊?连续几天……每天都跳十多个小时……会病的。前阵子你不是说想出去逛吗?哥哥带你去。」
他以五指轻拂着我的头发,嘴间的话语似炊烟,听得人很舒服。
不过我摇摇头,想挣扎出去;哥哥却把我抱得更紧。
「听话吧,你已经跳得很好了……」
我摇摇头。
如果我跳得有这么好,还用得着上舞蹈班学习吗?
还不够。
「我该拿你怎么办,小逸……」
「……我不要当米虫。」
「咦?」
我感觉到,搭在背上那双温暖的手掌稍有放松。
眼稍朝上,迎来的是哥哥忧郁的颜色,眸子都盖上了一层黯淡的灰影。
「小逸一直都在介怀这件事吗?」
他的手指悄声溜到我的前额,挑起几根头发,说话跟动作同样放得又轻又缓。
「对不起,我说错了,都是我错……小逸怎可能是米虫呢?」
我失笑。
「我不是米虫吗?」
「当然不是。」
哥哥的声音突然变了个调子,远不同于平日那种慵懒散慢,竟是带着一份坚硬感,像钢铁一样。
真是……原来哥哥也可以很有威严啊。
可是下一刹那,他的嗓音又放软了。
「小逸,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我有多痛苦,可是你来了之后,我每天都想快点回家,因为你一定会笑着为我打开大门……你在了,这里才有家的感觉啊。而且,你总是很努力在帮我做家务,在我炒菜时又站在我身旁学习,从来没有抱怨什么。这么上进的乖孩子,怎可能是米虫?骂你米虫的人根本是大蠢材,全世界最蠢的就是他。」
听着听着,我的心又再揪痛了,眼泪好想掉下来。
可我还是忍不住,笑了。
「哥哥,所以我既是米虫,也不是米虫吗?」
「欸?」
「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是只会躲在家里的米虫,在你心情好的时候我就是帮你打理家事的乖孩子吗?」
「不……」
「哥哥,真对不起,我这只米虫一直都在打扰你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心脏的血液也像跟着吸走般,痛。
「其实……你大可以把我送去寄宿学校的,不用顾虑什么。」
哥哥的身体好像在发颤。
又或者是我自作多情,我自己在颤却看作是哥哥在颤。
我不知道。
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还会像刚刚那样,说什么「骂我是米虫的是大蠢材」吗?
当然不会。
沉默间,他放手了。
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没有反驳我任何一句话,只有在我背上的手渐渐移开。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也不敢再看他一眼。
匆匆转过身,我便逃出地下室,摊倒在床上。
胸口,逃不出,依然是好痛好痛好痛……
我其实很怕。
很怕。
很怕。
虽然是我提出来的,但我其实真的很怕听到哥哥叫我搬去寄宿学校住……
6-2. 逗弟弟开心的法子
哥哥把地下室的入口封死了。
用一大堆不规则形状的重物堵塞了杂物房的路,并把跳箱搬到入口处,上面又放些木箱子,
还有单杆高高守着,好像巨大的守卫兵。
我一看就知道这不是我所能搬得开了,并不是力气问题,而是空间问题。
例如我想搬走那跳箱,就只能用推的;但是在推之前,得先清出一条路,
而若想清出一条路,又得把众多杂物先搬出杂物房外……
单是想进去就得花上数十分钟了,更何况我不能把东西搞乱,事后还得把东西搬回原位。
我还没打起「推吧!」的念头就首先放弃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哥哥要这样做?
哥哥送给我的三面镜子,可以让我看到自己舞姿的镜子就在下面。
还有哥哥送给我的练功服和舞鞋,简直就是为我度身订做似的,被囚在下面。
就连画作也是。油画、水彩画、素描等等……
画着我的样子,载着他的心思,属于我们的一幅幅图画,全都在下面。
除了这些,总觉得还有别的什么……都被埋葬在下面了。
心,还是很痛。
为什么哥哥要这样做?
是不想我再跳舞?
还是昨天我跟他说过了那些话,所以他干脆把地下室封印住,想把事情就此掩盖掉?
哈……可是,这又有用吗?
我没有问哥哥为什么要把地下室封起来,也没有要求哥哥解封。
而他,还是那副嘻皮笑脸。
他总是不知道自己强颜欢笑时,脸上的苦涩有多明显,
明显得让我内疚,好像……
在责怪着我令他受到伤害似的。
我果然错了吗?
早上,还是一如以往的早上,跟哥哥一起的早上。
因为不能跳舞,我也不敢看漫画和玩游戏机,便尽量找点家事来做,
反正哥哥喜欢这样的乖孩子。
才刚把脏衣物收集到胶篮内,哥哥便从后抱着我,嘻嘻哈哈地说:
「小逸!今天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我还没带你去看瀑布呢!走远一点,远一点吧,山上有座瀑布,很漂亮喔,我们带些东西过去野餐吧?」
他的喉咙好像有点干燥。
我摇头,把衣服倒进洗衣机里;
哥哥抢先冲上前把洗衣粉准备好,三两个动作后,洗衣机已隆隆作响。
「完成。那现在就换件衣服一起出去吧?」
我还是摇头。
「不想去吗?那么……下次吧,今天我们一起待在家里罗。」
哥哥还是抱着我,那温热使人身体发躁。
牵起我的左手,用那不太像艺术家的粗糙手掌抚着我,手指往上一溜,轻轻包住了我的无名指,
指心按着银白色的小环,他清澈地笑了一声。
「小逸还戴着吗。」
却原来是寂寞的笑声。
寂寞?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他说得好寂寞,寂寞得叫人心痛,
好像在跟我胸口的痛互相和应。
我也许真的误会了?
哥哥的说话带着点沧凉的温度,可是身体还是好暖、好暖……好像要把所有热力传到我这儿似的。
如果哥哥真的要抛弃我,真是觉得我是个累赘,他会像现在这般拥抱我吗?
我猜,不会吧。
我是不是做错了?
昨天他跟我道歉,今天他还是极力讨好着我,对我很温柔,
而我竟然不断在拒绝。
我这样……真的,好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对,我为什么要这样闹脾气!
崔逸向,你太过份了,单是哥哥叫你去学跳舞也硬是要耍别扭!
不想当米虫,不断跳舞、做家事了,然后就在哥哥面前满脸委屈!
差劲差劲差劲!
到底我在搞什么?
为什么……在懂得自己才是不对的人后,心还是会这么痛?
难道还漏了些什么吗……
呜……好烦、烦死了。
结果我还是跟哥哥一起去看瀑布、去野餐。
也……不为什么。
我没有心情跟哥哥出去玩,但也没有心情跟哥哥留在家里,更不想将我们的关系闹得这么僵。
只是这样而已。
路程真的正如哥哥所说,很远。
进到树林里,太阳被一棵棵高大的树木所遮住。
杂草儿茂盛地生长着,由于没人来打理或修剪,所以比屋子外那那种庭园式小草长得高大很高,也十分茁壮。
我们走在里头,草儿和叶子频繁的摩娑声也跟着演奏,刹是好听。
接着又来到一处光秃秃的石锥阵,哥哥饶有趣味地一边摸一边说这个山头一定有守护神,还随意掰了个故事来。
当哥哥说着时,我便特别用神去聆听大自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