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 下+番外——酥蓝
酥蓝  发于:2012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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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他的用心与顾虑,天然领了他的情,便不再说什么了。

“天然,我问你一个问题。”

天然看了看坐在背对着他坐在床头的白衣男子,问道:“什么问题?”

溯淼用食指轻轻拨画着竹塌上毛毯花纹的纹路,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更自然一些:“你难道就没有恨过吗?恨我为何

背叛了你们,恨我设计了那么多的圈套,把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恨我甚至用魔花害你爹和你娘……”

“够了!”

天然声音突兀转为宏亮,打断了他的话,也让溯淼不得不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

只见那张脸上像是笼了层薄冰,眼神寒冷利落,头一次被他用这样直白的眼神注视着,叫溯淼也吃了一惊,在他惊讶的

目光之中,天然悠悠开口:“你认为一个连流泪都不会的妖怪,会明白什么是恨么?

小时候每次看到我爹孤孤单单的背影都会提醒我是我的出生害死了我娘。被爹带着东躲西藏的那段日子,被那些所谓的

同族追杀,听到他们侮辱我的爹娘,骂我是杂种,说我是不应该诞生的耻辱,后来他们又将我驱逐出了三界,那时的我

心里有不甘,我讨厌他们的眼神,恨不得将他们全部碎尸万段,吸干他们的血,咬断他们的颈动脉!但是我没有法子,

因为三界都已容不下我,所有的人都用那种眼神看我,杀得了一个两个人,我难道还能杀尽三界之中千千万万的人吗?

那种孤独愤懑的压抑情绪盘桓在心头无法宣泄,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现在我再回想那过去几百年的心情,我想那可能就是恨吧,我曾经深深地痛恨自己为何要被生下来,也恨三界所有歧视

我、嘲笑着我的人,那时的我懵懵懂懂,若是换成今天的我,按照你为我制定的计划一步步走来,心中满怀着如此强烈

的恨意,恐怕早已如你所愿堕天成魔了。只是可惜,我的人生之中出现了你计划里意料不到的一环,那就是遇见了他…

…”

在印象里天然一向很少说话,如今回忆了这么多,一番洋洋洒洒的陈述,从头到尾语气都冷静克制地仿佛在说上辈子的

前尘往事,只是那言辞之中那隐忍了几百年白眼冷遇的寂寞与辛酸再铁石心肠不免动容,溯淼表面不动神色,却悄悄错

开他的视线,不去看他。

不知为何,原本对眼前这人应该满腹怨恨才是,毕竟是他间接害死了爹娘和齐莞,甚至一手导演了他先前几百年人生的

悲剧,但是此刻见他堂堂心魔竟不得不靠着变成另一个人的皮相来拴住那人的心,又见他眼神之中藏着憔悴愁苦,料也

能料想他现在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比自己当初怕是好不到哪里去。自己至少与爱人有过美好的回忆,他有什么呢?机关

算尽,也不过是落个不伦不类的笑柄。

失去了挚爱之人的打击已让他身心俱疲,恨一个人太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况且,他的莞一定也不希望他再次成为一个无情无性的妖孽。

坐到齐莞的身边,细心地重新为他盖好被子,眷恋地端详着他栩栩如生的睡颜,天然叹道:“大哥,如果没有你,我不

会遇见他,这是你对我唯一的恩惠,也是自我人生第一次让我觉得我的出生其实是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在我明白自己的

心里曾经有恨之前他先教会了我另一样东西,那就是爱,因为学会了它,让我感觉先前几百年浑浑噩噩的人生都白过了

,自然地,之前再强烈的恨也变得可有可无了。

你问我恨不恨你,我的回答是,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总好过懵懵懂懂过一辈子,在漫长的岁月里曾经拥有过真挚的

感情,哪怕只有一天,一分钟,也不算白活了。”

静静地聆听着他的话,溯淼的表情依旧淡淡地,看不出悲喜,但谁又能说他的心湖之中就没有波动呢?沉吟良久,只依

稀听到他发出一声疑问般的喟叹:“是这样么……”

曾经的三个伙伴如今聚在一起,溯淼孤单地坐在一边,沉默不言,天然望着躺在床上沉睡的齐莞,这副画面看似奇特,

却隐隐带着默契的沉思,在人生这一出冗长的悲喜剧目中,究竟是谁迷失了方向?

“这个给你。”

天然看了眼手边那个小小的白玉瓶子,问道:“这是什么?”

溯淼勾了一下嘴角:“打开这瓶子,可以进入冥界。现在你的命运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去寻找你的答案吧。”

天然无声地将这份贵重的礼物紧紧握在手中,内心汹涌澎湃,面对这个一直以来掌控着他的命运走向如今又将这主导权

拱手让给他自己的人,天然一时说不出话来,挣扎了许久,这才矛盾地说:“大哥……我不恨你不代表我会原谅你的所

作所为,毕竟你牵扯了许多无辜的人进来,尤其是他……我想出了这道门之后我们仍不会变成像先前那样的好朋友,但

是在他的面前我不想谈论这方面的事,所以,请你离开吧……”

“我知道,所以我走了。”

说罢,溯淼起身准备离开,天然一言不发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在雨气氤氲中渐行渐远,好似有种错觉他会就

此消失在雨中一样,天然有些担心地开口叫住了他:“大哥!”

溯淼回身疑惑地看着他,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天然冥思一阵,随后笑着说:“大哥,我原本以为我是不幸被抛弃的那个,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我的人生之前的人生并不

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我没有能力选择自己的命运,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按照你给的路走不是?三界抛弃了我,

并不是天道抛弃了我,现在我又能掌握我的人生了,我很高兴。”

溯淼望见他的笑容,愣了愣神,接着问道:“然后呢?”

天然将嘴角又咧开几度,平添几分调皮的意味:“然后就是——你、输、了!”

溯淼看着他,有些哭笑不得:“所以?”

天然真诚地看向他,放慢语气,一字一句,像在宣读一个誓言:“所以,我命由我,我心由我,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属于

我自己的人生,不让它留下遗憾。”

溯淼觉得,就算有一天沧海变成了桑田,高山夷为平地,他也永远记得这副画面——

在朦胧的雨帘之中,眼前这个男孩自信地对自己说着“我命由我,我心由我”时的笑容,灿烂地仿佛穿透了重重阴云的

阳光,在这乌黑密布的大地上久久挥之不去……

番外章

冬去春来,竹稍上冰雪消融,枝叶冒出了新芽,山中的一切似乎都在从沉睡中复苏,可是然的病却越来越重了。

一开始天鹜还当是孕后反应,然这段时间以来总是精神恹恹,不开口说一句话,没有胃口,东西喂到嘴边也都是摇摇头

吃不下,时常会走神,在不昏睡的时候就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一直从白雪皑皑看到冬尽雪退,天鹜以为他在床上躺久

了寂寞无聊,找到了机会便小心翼翼地问他:“前几日我去砍柴的时候看到林里的白梅还开着,我带你出去看看可好?

齐文然凝视着他的脸,半饷才点了一下头:“好。”

怀孕四个月的腹部已经可以明显看得出来,只是因为齐文然最近这段时间茶饭不思,再加上前一个月孕吐地厉害,全身

上下都瘦骨伶仃地,唯有腹部隆起像一道弯弧,看上去有点突兀,为他一件件穿上棉衣的时候天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手掌疼惜地抚过那消瘦的躯体,甚至都能感应到皮肤之下那一根根肋骨的触感。

最后天鹜半蹲下身子认真地替他套上虎皮制成的绒鞋,低垂着的脑袋一摇一动,像只小动物般灵活可爱,齐文然伸出细

瘦如竹枝的手指,轻轻在他光滑的黑发上抚摩了两下。

感觉到头顶上稍纵即逝的温暖,天鹜抬起头,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惊讶与惊喜的目光,捕捉到齐文然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

抹浅浅的笑意,虽然只有淡淡一缕,但却柔柔地,叫人难以置信。

他的然对他笑了?

只是那笑意并没有维持多久,仅仅只是一瞬,便如同细雪一般消逝了,美丽,却也短暂地让人心疼。

不知为何,天鹜的心抽痛了一下,很想将眼前这名男子抱在怀里好好呵护,可又怕他会因此反感,只得放弃了。

出门的时候天鹜原想抱他出行,但被齐文然果断拒绝了,拗不过他,只得搀扶着他踏着地上未彻底消融的残雪缓慢步行

。一路上的距离并不长,却让天鹜操尽了心,又要留意他脚下打滑,又要担心他大腹便便的身形支持不住,好几次搂住

他的腰肢试图让他倚靠着自己的臂弯,都被齐文然不动神色地回避过去,就算坠涨的腹部与肿痛的脚踝让他每挪动一步

都会面色苍白、气喘吁吁,身为人类的自尊还是让他咬牙拒绝了天鹜一次又一次好意的帮助,坚持自行走到了目的地。

在这片树林深处的水涧旁有一小丛白梅,待到两人寻到之时梅树已被昨日滚滚春雷之中降下的一场暴雨打落了大半的花

瓣,一地落花,半逐流水,半入尘埃,只剩下几朵白色的小花零点缀在枝头,让人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说什么梅花傲骨,也不过如此。”

特意带然出来散心赏梅,没想到就看到了这么几根秃树丫,天鹜失望之余开始抱怨起来。

想比较天鹜的失望,齐文然的心情要来得淡然许多,本就不抱希望,自然也就无谓失望,只幽幽道:“傲雪寒梅,自然

得有傲然如霜雪的清雅之士称得起才是,梅何等傲气,岂怎会为我这种人盛开。”

听出他话里自卑自贱之意,天鹜很是不服,当即就想反驳,但念及他的身体,又想到他这人一贯清隽孤洁,与这梅花又

何其相似?而自己非但逼迫他被效忠了二十多年的家族驱赶,如今又使计让他以男子之身怀有自己的子嗣,对他的自尊

心已是极大的伤害,现在他能心平气和与自己在一起已属难得,难道还能逼他抛弃身为人类与男性的尊严完全依附于他

吗?

想到这里,天鹜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身后慢慢搂住齐文然的腰,把手体贴地放在他的腹部,摩了摩,下巴抵着他的

肩膀,央求道:“然,这里很冷,我们回去好不好?赏不了梅,大可以赏别的,每年都有那么多的花,有桃花、荷花、

海棠、牡丹……你喜欢什么,我们就赏什么。”

这是齐文然自受伤以来第一次离开竹屋,嗅着开春第一场雨濡湿泥土之后的清新味道,越看这初春景象越是留恋,能看

一次少一次了,恋恋地用手指轻抚着树枝上的残梅,感觉到手下那娇柔的生命吐露出的执着的气息,齐文然心中一颤,

眼中泛起朦朦的薄雾,长叹一声:“定定住天涯,依依向华物。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天鹜,你可不知,梅花已经是百花之中最晚盛开的,再也不会有比它更晚的花了……再也没有了……”

那一声“再也没有了……”听在天鹜的耳里格外悲伤,有种无可挽回的无力感,当时的他没有多想,也不敢多想,只是

在寒风吹起之前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一些,生怕寒风一起,就把他吹跑了。

或许是赏梅回来之后受了凉,齐文然当夜就发起了寒热,天鹜听到他在睡梦中因难受而发出的呻吟声惊醒了过来,一摸

额头,烫得吓人,当即披了件衣服就飞奔到山下,连夜敲开了山下郎中的家门,在对方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时候一把提起

他的后领子就拎了上来,一路上直听到那郎中断断续续的求饶声还有冷风吹得牙齿打战的格格声。

将那郎中扔在然的床前让他为然看病,那郎中一掀开被子,发现床上躺着一个大肚子的男人就吓得大叫妖怪,最后还是

在天鹜的威逼之下才勉强号了脉,说只是体虚受寒,没有大碍,哆哆嗦嗦地开了副药方,诊金也没敢要就赶紧溜走了。

再后来的日子就是抓药、煎药、再从山下抓郎中上来,开药方、抓药、再抓郎中……折腾了两个多月,郎中换了一个又

一个,齐文然的病仍是没有丝毫起色,身体越来越虚弱,天鹜又气又急,导致听到那句没有大碍就来气,每次一听到那

些庸医在那里一边哆嗦一边说只是体虚受寒的时候都恨不得一口咬死他们,再后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干脆把药方都扔在

了那庸医脸上,提起他的衣领猛地一下把他提起来,指着病榻上憔悴的齐文然怒吼道:“这叫没有大碍?你有本事说这

叫没有大碍?!普普通通一个风寒至于拖那么久还没好吗?一个个全他娘是骗人的庸医!要你们这郎中干什么吃的?!

那郎中被他拎起双脚悬空,胆都要吓破了,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一边吓得痛哭流涕:“大……大爷饶命啊!小的上有老

,下有小,一家十几张嘴全指望小的养活啊!大爷,不是小的说谎,这位娘子……不、不对,是这位公子的体质实在特

殊,他自身的脉搏很微弱,腹中胎儿的脉倒是很清晰强健,像是……像是胎儿在一点点地蚕食掉母体的生命一样,小人

才疏学浅,从没有见到那么稀奇的脉,便只能说这位公子是风寒入体,请大爷宽容大量,饶小的一命吧,求求大爷了!

天鹜本就心情不好,再见他又哭又喊更加心烦意乱,真想一口咬死干净,多亏了齐文然在病得迷迷糊糊之际仍不忘劝诫

他一句:“天鹜……不要迁怒无辜的人……”

霎时就让天鹜冷静了下来,颓然松开钳制的手任由那郎中摔在地上,丢出一个字“滚!”,那郎中屁滚尿流地从地上爬

起,一边嚷着谢谢大爷一边跑得无影无踪了。

当天晚上,天鹜彻夜未归。

第二天晌午,齐文然悠悠醒转,看到天鹜正跪在床边,神情严肃,而床头放着一碗早已凉掉的药,也不知他跪了有多久

齐文然问他:“你怎么了?”

天鹜看向他的眼神里有着太多的挣扎与不舍,最终还是狠下心,说道:“然,这碗是堕胎药,你喝了它吧……”

齐文然以为自己病糊涂了:“你说什么?”

天鹜咬咬牙,把话说绝:“然,我想清楚了,这个孩子留不得,他吸的是你的命,去他娘的魔花,他压根就是个魔胎!

我绝对不能让他威胁到你的生命,只要你喝了它,把孩子打下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哪怕……是放你自由……

花了那么大的心力将他束缚在自己的身边,要他忍心放他自由谈何容易?那四个字重如千钧,光是说出来就已经花了他

一身的力气,但是如今别如他法,总不能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然送命啊。

天鹜颤着手捧起药碗,将他递到齐文然的嘴边,用眼神恳求他喝下。

齐文然看了眼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又看了眼一心一意求他喝下药的天鹜,随后无力地别开了脸,冷冷地说了句:“我不

喝。”

这倒是完全出乎天鹜的意料之外,在他印象之中然不是应该很抗拒以男子之身怀孕这件事吗?更何况那孩子是他的,他

用卑鄙的手段得到了然,并将他半软禁了起来,按照他一贯要强的性格不是应该如释重负一样把孩子打掉之后再选择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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