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不断滴血的伤口，龙煜的脸上满是懵懂。

他刚才都干了些什么呀？

“求求你了……不要再闹了……我已经……”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来阻止你一次了……

从幽冥界出来开始，心脏就克制不住地刺痛，他知道是老毛病又犯了，一直强撑着没有说出来，直到现在一口气稍微吐

出来，这才感到胸口的痛楚越来越清晰，眼前的视线也开始越来越模糊。

捂着胸口慢慢低下身子，听到身边有很多声音在紧张地叫着他的名字：“齐莞！”

“齐莞！”

别吵了……

我真的……好累啊……

第8章

心口闷痛，脑袋昏沉，恍恍惚惚间只听到有一个人在耳边哭泣的声音，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哭得很伤心，夹杂着内疚

与自责，总不间断。

被这哭声吵得无法继续沉睡，吃力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龙煜那两只肿得跟桃子似的眼睛，鼻头红红地，还有

那张哭得涕泪纵横的脸，蓬头垢面，头发散乱，活脱脱跟个山顶野人似地。

一见到他醒来，眼睛一亮，立刻就要飞奔到他的身前来看他的情况，但刚起身，就犹豫住了，愣愣地定在那里，心虚地

看着他的脸，想上来又不敢上，担忧地问着：“你……你没事了吧？”

“恩……”

心脏还是有些闷闷地，不过死不了就是了。

听到齐莞竟然还愿意回答他的话，龙煜心里一个欣喜，鼻子一酸，用力吸了吸，不想在他面前丢脸地落下泪来，但看着

他一脸苍白，神色清烁的模样，又转不开眼去，贪恋地看着他的脸，一刻也舍不得漏下，就像看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

微微开口，为这个人哭了一天，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哑哑地，鼻音很重：“齐莞……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也不知道我那什么在想些什么……我看到你对我冷冰冰地，又看到你和他靠在一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感到有股力量在支配着我，在我的身体里流窜，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毁了它。毁了它。我的

手脚不受我自己控制，莫名其妙地，我就把那把剑举起来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去伤害他，伤害你的……

我承认我不喜欢他，我也老是在你面前讲要斩尽天下妖孽之类的话，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会不高兴，会嫉妒你只对他

好，但是我敢发誓，我心里从没有想过要真的杀死他，我从来没有过那么龌龊的想法！

你是了解我的，你知道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是那么恶毒的人，我从没想过杀人……

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一定会相信我的，对不对？”

面对他激动而急切地在他的眼睛里寻找着答案，不知不觉中再次水汽氤氲了的眸子，那神态，活像只生怕被主人遗弃的

小狗。

被他那郑重其事的表情逗笑了，齐莞伸手拿下他乱糟糟的头发上粘着的树叶，低声说着：“别哭了，像个鬼似地。”

跟他相处了这些时间，有的人，了解他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有的人，了解他需要三年的时间，可是眼前这个人，了解他

只需要三天就够了。

平日里为人咋咋呼呼，自大，自以为是，爱炫耀，爱出风头，嘴贱，不饶人，其实心思比三岁小孩还好猜，要说心里真

藏着什么奸，那也是摆在脸上一眼就瞧出来了，要谈什么杀人、害人，给他再加八个脑子都估计想不出这茬来。

“你愿意相信我，你愿意原谅我了，是不是？”

难得看着他眼睛里闪烁地害怕被抛弃、被厌弃的光，可怜巴巴地。齐莞笑了笑，说了句：“他不会怪你的。”

眼里的光一明一暗，龙煜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抓着他的手，着急地追问道：“那么你呢？”

这龙呆子傻劲又犯了……

要放到平时，早被他揶揄一番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由身到心都被一股浓浓的疲惫包围着，就算是笑，都心有余而

力不足。这样的身体，这样的心情，一觉醒来之后，让他看待周围的人和事的心境都已经不同了。

重新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阳光下眼前这人的脸，齐莞忽然间发现，其实这人也是生得极其俊挺地，就算脸上涕泪交

加，都掩盖不了那眉眼之间的俊逸之气，怪不得先前父亲和姐姐都说他是须弥道长门下的得意弟子呢。只是先前那个不

太成熟的齐莞总是喜欢奚落他、取笑他，恶趣味地看他被气得面红耳赤的样子罢了，如今身心俱疲，这才得到了这个重

新审视身边的人的机会，用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眼光再去看看这个一路被自己讨厌的家伙，发现不过就是个性格冲动了点

，嘴又欠了点的小孩罢了，再说什么讨厌之类的，都如过眼云烟了。

大概人都要走到这一步，才会被逼着去发现一些先前被忽略了的东西吧……

“龙煜……”

“什么？”

静静地注视着龙煜的脸，就像看着一个前世的冤家，齐莞的声音里的希望和无奈都显得淡淡地，像是飘然物外暖融融的

春水：“龙煜……我们以后都不要吵架了好不好？能相聚的时间本就那么少，我不想把再多的时间浪费在吵架上了……

我以前喜欢看你出糗的样子，喜欢说你，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以前那样针对你，你会不会怪我？”

短短一句话，却好似要了龙煜的魂，盯着齐莞的脸看了好半饷，像是在盯着一个陌生人，没有注意到齐莞话语中的叹息

，光是听到他好声好气地对自己说话，就已经交他愣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了，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了，一腔的喜悦无处

发泄，猛得一下将齐莞的身子抱住，想要紧紧搂住，又生怕搂得太紧膈到怀里的人，又矛盾又兴奋的心情致使他全身都

在轻微地颤抖着，出口的声音全像是漂浮在云端之上：“我、我没有听错吧？你……你竟然问我怪不怪你？呵呵……我

……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了……呵呵呵……

傻瓜，我怎么舍得怪你呢？只要能听到你对我说话，看到你对我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恨不得天天在你的身边，就算天

天被你骂、被你打都心甘情愿，只要你别不理我……

你知道吗？看到你脸上灰白、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你睡了多久，我就跟着胆战心惊了多久，我简直要怕死了，我怕我

把你给弄坏了……我又怕万一你醒过来，因为我干了那些蠢事一生气就再也不理我了……在你沉睡的这段时间里，我的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如果连你也不理我了，那我该怎么办呢？我以前

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送到了道观修仙，二十多年再没有他们的音讯，没爹没娘的孩子，在那里吃了很多苦。二十多年了

，我以为我都忘了，可是那时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边想着你不理我了，一边想到那些年只有我孤身一人度过的日子

，那种被遗弃的滋味，被孤独和寂寞环绕着的感觉就格外清晰，然后莫名其妙地，就哭了起来，等我发现的时候，眼泪

都已经涂满整张脸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过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就嫉妒地发狂，看到你因为我受伤，我就自责得恨不

得杀死我自己。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让我仅仅想到他会不理我，就哭得像个白痴一样……

齐莞，我想我是中毒了……我真的已经中了你的毒了……我没救了……”

肩膀上一片热乎乎地，早在他说话的时候，就汇成了一条小溪，那热泪滚烫滚烫地，几乎都要把肌肤灼伤了。

无知无觉地被他搂在怀里，从头到尾，齐莞都是安静地听着他艰难地讲述着他的心声，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安静地倾

听着他的紧张的心跳声，日光照在脸上，暖洋洋地，空气中带着仙花仙草的香气，这样一幅安然的场景，让人舒适地真

想就这样睡去了。

伸手在他颤抖的背上抚了两下，动作细致轻柔，好似一个慈爱的长辈。

“对不起……”

清清淡淡一句话，更像是一句无意识的呢喃，花瓣落在澄澈的心湖里，揉皱了，便再也平复不了了。

心里咯噔一下，龙煜脸上带着泪，一抹笑容就这样僵在了嘴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这句话，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自作聪明地将它的意思理解成是齐莞仍在为先前的事道着歉，有些慌乱地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紧紧扣着他的身

子，再三确定怀中的人不会就这样不见之后这才放了一半的心，嘴里念叨着：“傻瓜，说什么对不起呀？都说了我一点

都不在意先前的事啦……中了你的毒，就算被你毒死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你做的一切事

情我都可以接受，我可以原谅你丢下我一个人去冒险，我也不介意你眼里只有那个人没有我，但是我最不喜欢的是你对

我说对不起……

中秋之夜的时候我们不是承诺以后每个中秋都要在一起过吗？还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在

一起，我们四个，哦，不，是我们两个，那么多的时间，我不希望再听到你对我说对不起了……

你以后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好不好？”

闭上眼睛，心跳如擂鼓，他现在真恨不得把双眼刺瞎，把耳朵刺聋，这样就可以不用看到、听到齐莞对自己的回应了。

只可惜这个卑微的愿望都没法得到实现，清楚地感到齐莞轻轻脱开他的怀抱，那温暖流失，想要抓住但又无力的感觉让

他一阵颓丧。温软的手指点上他的眉间，在那紧锁的眉宇之间均匀地揉着，轻而易举就将那把逃避的锁打开了。

受这股细腻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等到光点从渐渐开阖的眼皮了一点点漏进来的时候，他看到了齐莞的

笑容——

像阳光一样温暖醇厚，却比那花朵之上的露珠还要容易消散，叫人心里不好受。

龙煜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今天看到的齐莞，和平时看到的都不一样。

先前的那个齐莞，嗔怒的他，微笑的他，狡黠的他，无论哪一面都让他觉得真实，充满活力。

以前的齐莞正眼都不会看他，冷冷地拒绝他的一切帮助，现在的齐莞会对他笑，会温柔地抚着他的背，会安静地靠在他

的怀里，会用先前所没有的语重心长的语气对他说话，从他睁开眼睛的第一眼起，就一直在对他微笑着，一直一直，和

现在一样的笑容。

就是这样的笑容，让龙煜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就像这花瓣上的朝露一样，那样单薄，那样虚幻，被这阳光一照，便会变

得透明，便会消失了，无影无踪。

这不好的预感让龙煜心里有些害怕，又克制不住地心疼，想要再次将他揽进怀抱里，镶进骨血之中，把自己的力量和温

度都分给他，让他的眼神再次充满神采，让他的笑容再次恢复生气，但是甫一伸过手搭上他的肩膀，就被他一句悄无声

息的话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对不起……”

说话的时候齐莞还是在笑着，笑得柔柔地，两只眼睛像月牙，一双眼睛透过他，像是在看向很远的地方，声音犹如一跟

细细的丝线，飘渺在风里，被风一吹，便再不见踪迹。

要道歉的，是为那过去的任性，为那不能实现的中秋之约，还是为那无法作出回应的感情……

“呵呵，齐莞，我不都说了嘛，我不喜欢你对我说对不起，我讨厌你说对不起……”

笑着把脸捂住，太丢人了，实在太丢人了，多大一人了，为了这个人，什么改做的都做了，不改做的也做了，为了他的

身体心急如焚，为了让他开心不惜扮丑取悦他，为了他连尊严都抛弃了，天性骄傲的一个人，被他取笑的时候压低怒火

，误以为伤到他的时候又急又怕，当着他的面什么说不出的甜言蜜语也说尽了。从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暗暗发誓从今以后

不在别人面前流下一滴泪，今天都在他面前破例了。

为了这个人他背弃了师父的遗志偏离修仙的道路越来越远，放弃了志向，放弃了他曾经看作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作为

一个修仙者，放弃了修仙，好比鸟失去了翅膀，鱼失去了水。

无爱无心，呵呵，真是可笑，曾几何时他认为一切情爱都是可以随意摈弃的鸡肋，而如今的他早已为了这个人一头扎在

人世各种七情六欲之中，出不了头了。

在他和那个人亲亲热热的时候，他永远也不会想到，有一个人，为他作出了多大的牺牲……

他作出的这些牺牲，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得到一句对不起！

抓着齐莞的肩，龙煜神情激动，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妄图作着最后一丝努力，直直地看着这个瓷偶一样的人的

眼睛，想要看看这人的心，是不是真的就这样冷血？他真的有心吗？

“我究竟有哪里不够好？！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他？他能为你做的我也都能为你做，他做不到的我也能为你去做！只要

你随便开个口，就算要我放弃修仙我都愿意！

我是人，我能和你一起成长，一起衰老，在共享人世繁华之后携手老去，死去，一起落入轮回。他是什么？他能和你一

起在人间相守到白头吗？能把你这个曾经的猎物当成心头的珍宝一样疼爱吗？他能理解人类的亲情、友情、爱情吗？能

明白什么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就连一个温暖的怀抱，他都不能给你，他凭什么得到你的爱？

他没有的我都有，我会真心地爱着你、呵护你，把你当成我生命中的唯一来珍惜，这些，难道还不够吗？究竟还要怎样

，你才会满意？！”

听着他激奋的话语，看着他不甘的表情，齐莞心中满是宿命的疲惫。

终究还是来了……

即使再不希望挑明的这一天到来，它还是来了，逃避不了，面对它太残酷，但是不面对，结果会更残酷。在有限的时间

里，他不想再这样懵懂下去了。

长叹口气，握过龙煜的手，将他的掌心摊开，平放在自己的心口上，面对他一脸惊讶的表情，缓缓说着：“你很好，假

如有人有幸成为你的情人，被你全心全意爱着，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但是我的这里已经被占满了，里面这个人他什么

都不会，不会生存、不会防范人，不会交朋友，甚至不会爱人，他比不上你，也比不上这世上许多人，但是他却是最先

来到这里的，这里已经被他占得满满的了，别说是再好再优秀的人，就算是一根针、一根头发都已经容不下了……”

感受到那颗心脏在掌心下扑扑跳动的忠实声音，也只有在谈到那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睛里，甚至是心脏都会散发出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