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万门主笑起来，“我们进去吧，万大侠。”

聊城南门之外，一批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墙角下，为首的却是个风尘仆仆的白衣男子，他站在城门前，回头冷然说道，“教主有令，进城之后，不论男女，一律格杀。”

“是！”

齐声应答之后，男子身后紧闭的城门悄然打开，白衣人持剑率先迈了进去。因为有盂兰盆会，城里百姓都集中在运河一带，南门内里悄无声息，没有半个人影，四周的砍杀声传入耳畔，更显得此处寂寥，深夜露重，空中更是起了一层白色的薄雾。

“杀！”

白衣男子对着白雾，冷冷的下了命令，可身后属下还没来得及四散开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却从对面响了起来，众人定睛望去，一个骑马的身影从雾色中显露出来，那人后腰上还背着个大件的东西，远远看去像是棺材。

“万青年？”白衣男子眯起眼睛，冷冷的望着来人。

“诶？”那人骑着马走到近处，低头灿烂一笑，“又见面了啊，咸鱼？”

运河畔祭奠用的纸船燃成了一道曲线，乔装改办等候已久的众白道人士同龙船上下来的恶鬼打得火热。

乜风旸翻掌拍向一个身材妙曼却青面獠牙的厉鬼，对方双手纠缠向上使力，生生锁住了他的手臂，叫他无法向前推进。谁料乜风旸手腕一转，一道明晃晃的银光从袖口中射了出来，直袭厉鬼胸口，那人以为是暗器之流，刚要弯腰躲闪，却没想到那银光一抖，拐着弯的刺向她咽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扎了个对穿，原来竟是一杆银枪。

他竖起银枪定睛四周观瞧，发现仁义山庄的曾少庄主身周数道锁链飞舞，正对付那个目连，目连用的不知是哪路招式，少庄主已经渐露败相，乜风旸上前几步银枪一抖，将将挡下来目连的攻击，为曾少庄主赚来一丝喘息之机。

“相公，你没事吧？”不远处曾少奶奶邵九娘正与另一个恶鬼缠斗，却仍不放心他，抽空不忘过问一句。少庄主也不管她看得看不见，只摇了摇头，铁链半空中回了一个弯，再次对向目连，一脸严阵以待的样子。

目连走得是灵巧身法，对付乜风旸的银枪比较占便宜，见曾少庄主还有冲上来的意思，不禁嘲笑道，“你们白道中人真是顶天立地，对付我还用得着二打一吗？”她声音清脆响亮，居然也是个女子。

乜风旸一抖手，银枪蛇也似的钻回了袖中，然后他左手一翻，手指间多了三枚柳叶形的利刃，抬眼冷冷的望了眼对方，并不回话，再次冲了上来。

“哎呀呀，居然还换兵器，刚刚的银枪不是用得挺俊的吗？不过说起那银枪，我还真是眼熟呢！好像有个什么人也在我眼前用过……”

柳叶飞刀凝着风骤然而至，她飞快的施展轻功才堪堪躲过，却被削掉了鬓边一束头发。

“他在哪？”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随着的还有密不通风的攻击，柳叶刀像是活了一般绕在她身周伺机而发，对面那个一脸肃然的人只是伸手优雅的拨动着转到眼前的刀身，控制它们的方向。渐渐的四周的柳叶刀越来越多，有的只凭借着刀身之间的碰撞就能保持着萦绕的状态，每一次碰撞和攻击，都像是经过了周密的计算。“那个也用白龙枪的人，现在在哪？”

“啊哈哈哈，”目连避而不答，仿佛也不惧怕身周飞鸟般灵巧的柳叶刀，居然张狂的笑道，“听闻崆峒派有奇门兵器七十二部，当初没见识到还以为是讹传，今日得见乜大侠飞刀绝技，真是不枉此生了！”

“叮！”一柄柳叶刀撞到另一柄的刀身上调转了方向，脊背处被人轻轻一弹，“嗖”的一声，锋利的刀刃擦着目连的脸颊飞过，那因为扮戏抹了的厚厚粉底，登时被鲜血浸染。

“我问最后一遍，”柳叶刀发出嗡嗡的鸣叫，乜风旸的声音冷得能冻结骨髓，“丁零陵，他在哪？”

他这边同目连对峙，曾少庄主见插不上手，就忙转身去救自家娘子，邵九娘在闺阁的时候有红绫剑的称号，其实武功是在少庄主之上的，只是少庄主爱妻心切，硬是超常发挥，帮她料理了两个恶鬼。

“娘子，你没事吧？”

“无妨，相公……”邵九娘刚要说什么，眼望见相公身后，却突然脸色一变，伸手指向那边，失声叫道，“那边的火光，不是仁义山庄的方向吗？家里可是出什么事了？芬儿还在庄里！”

“芬儿？我的女儿！”曾少庄主收了锁链，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跑去，少奶奶紧跟在后，两人跑了两条街，身周的人渐渐少了，邵九娘连忙抬头叫道，“相公，你等等，咱们先商量一下！”

曾少庄主停下来等她靠近，问道，“商量什……”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他却赶到腹“你……娘子……”

仁义山庄燃起的与其说是大火，不如说是火墙，生生的隔去了所有出去的路，背着大剑的年轻人走进庭院里，就看见院子中央的贵妃榻上懒懒倚着一个宫装丽人，白纱蒙面，姿态甚是销魂。

“你就是万青年？”美人抬起眼梢，带着笑瞄了他一眼，“还挺俊的。不过……”纤纤指尖向他身后一点，“这位公子更俊一些，奴家可否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跟进来的万门主拱手说道，“在下千叶门万年青。”

“千叶门？”美人隔着面纱咬了咬指尖，“好像听说过，万年青……万青年？有意思，有意思！”她前一秒还笑着，下一秒突然冷下目光，带着杀气冲着高大的青年，“万青年，你再三挑衅圣教，如今看来倒还挺有胆子，仁义山庄的人是你弄走的吧？奴家想来串串门，就发现这么大个院子，却空空如也，真是冷清啊！就这么一个人来同我会面，是想和奴家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吗？”

“……”万年青无语的望了望夜空，什么孤男寡女啊大姐，在场明明三个人好吧！

第八十五章：拖延

重剑和乌黑的细剑第二次交锋，这却是万青年和鲜于锋的第三次交手，剑锋交错，二人分庭抗礼，而鲜于锋身后那些鬼魂一般的属下却全无声息的围了过来。

“咸鱼，”万青年的手指在厚重的剑柄上勾了勾，抬头说，“不是一对一吗？”

鲜于锋冷冷一笑，“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了，万青年，仁义山庄见！”话音一落万青年身周的人蜂拥而上，鲜于锋却侧身收剑从一旁溜了过去。

眼看着鲜于要走远，万青年突然蹲了下去，拉着剑柄将整把剑盖在后背上，刚好挡住了四周袭来的兵刃，随后他一声低吼，半蹲着拎着剑飞快的转了一圈，身侧卷起一道飓风，生生将敌人逼退，随即他直起身体，一个直拳就近打趴下一人，然后抡起大剑一下拍躺下一排，几乎喘息间的功夫，他转身就向鲜于锋的方向追去，笑得十分开心，“咸鱼，这回可是一对一了！”

仁义山庄里，高大的青年依旧在和那宫装丽人对峙，万年青显示站在后面默然不语，眼看那二人之间萦绕的杀气越发厚重，才突然开口说道，“圣音教成立已久，虽然本是邪教，可闹这么大动静，却是近两年的事情。”

“哦？”宫装丽人蹙眉说道，“你，想说什么？”

“万某只是好奇，教主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突然有此举动？”万年青面无惧色，笑着说道，“是真的想搅浑一池清水，还是被人利用？”

“笑话，本座如何会被人利用？”丽人目中杀气迸发，生生将对面负着剑的青年的气势压了下去，“只是从出生至今，本座未逢一个对手，不由有些寂寞罢了。”

高大的年轻人难以承受杀气，不由闭目调息，丽人哼了一声，冷笑说道，“不过如此。”

万年青继续说道，“我听说20年前白衣教之乱，搅得武林上下不得安宁，甚至不少门派因此覆灭，当时的白衣教主叫什么来着？述巽风还是秦霖来着？”

“是述巽风，”丽人像是回忆什么一般，平平淡淡的说道，“秦霖并不是白衣教的人，却被述巽风奉为座上宾，从一个不得志的书生，变成了翻覆间颠倒江湖的人物，秦霖曾经发誓要报述教主之恩，让自己的大儿子加入白衣教，辅佐述巽风之子。”

“圣音教主真是见多识广，这样的江湖秘辛也知之甚详，那么万某逾越了，可否知晓，教主尊姓大名？”

丽人抬眼一笑，风情万种，“奴家姓秦，名叫秦仄，不过奴家在家中可不是行大，更何况奴家一介女流，也不是儿子。”

“那么想必教主有一个名叫秦平的哥哥了？”

火光和血光之中，一张布满刀疤的脸显得分外狰狞恐怖，但是穆迟迟却不理会街上行人见到他的阵阵惨叫，只是负手在一片修罗场中信步闲游，好似回到了老家。

和他并肩行走薄小明一直冷着脸，却忍不住再三催促，“万年青到底在哪？难道他连见我的胆量都没有了吗？”

“师父莫急，”穆迟迟悠闲的笑了笑，突然拉起家常来，“细细算来，那一年您将我从人牙子那里买下来，到如今也有七八年的光景了。”

“那么久的事情，何必再提。”

“我叫你师父，可你却没教过我什么，买下我也是看上我祖传行刑的手艺……不过啊，我还是很感谢你的，至少你给了我重新活一次，还有报仇的机会。”他仰头望了望被火光映得红澄澄的夜空，“我悄悄手刃了仇人的那天，自以为没人发现，回到房间却看等候已久的你。那天你告诉我，人可以为了复仇，为了金钱杀人，但是不能为了享受这个过程而杀人，我父亲的死，是他咎由自取，他已经由一个行刑者变成了以血腥为乐的恶魔。你还叫我趁没有陷进那种快感之前转移一下注意力，试着去喜欢别的东西，于是我听你的话，喜欢上了杜方。”

“所以我真的很感激你……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穆迟迟回头认认真真的望向薄小明，“所以这世上的所有东西，除了杜方，只要威胁到你的生存，我都会竭力为你铲除掉。”他伸出手来，指间夹着一把样式奇特的小刀，“包括你最好的兄弟，或者……你心爱的人……”

话音落地，小刀打着旋的向薄小明袭去，后者拔剑格挡，那东西却灵巧的钻了进来，招招指向自己的筋脉关节处，刀尖闪着锋利的光，像是随时会将他剔肉削骨。

“薄小明”目光一沉，抬眼间语气居然温和许多，“你可比我想得要有用得多，千叶门里，居然还有会武艺的人！”

穆迟迟见不能近身，于是识相的向后退了一步，小刀在指尖旋转，轻笑说道，“不是武艺，是手艺。可曾听说过庖丁解牛，秦平前辈？”

“《庄子》？”秦平摸了摸脸上天衣无缝的面具，“你怎么发现是我的？我和小明朝夕相处，自认为能将他模仿个八九分。”

“这话怎么说呢，”穆迟迟眨了眨眼，“我父亲是刑部掌刑之人，这门手艺却是家传的，叫做‘庖丁解牛’，出自一个销声匿迹很多年的门派，南华派。我家乃是南华派‘养生’一门的传人。这庖丁不论是解牛还是解人，都讲究对目标的筋骨构造从头到尾了如指掌，你的人皮面具再精致，神态学的再像，但是人的骨骼却是不变的。”

“南华派？倒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这不是重要的，”他的嘴角不由上扬，弯着眼睛说道，“重点是，这个时间，我师父绝对不会出现在聊城。”

“为何？万年青不是去信叫他来这里支援吗？”秦平说道，“按照小明的性格，就算再和万年青过不去，为了千叶门，也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

“你的确很了解他，不过你不够了解万门主。门主并没有叫我师父来聊城支援，而是叫他带人去西南的官道上，阻拦白衣教派给圣音教的一波援兵。”锋利的小刀在指尖停住，穆迟迟抬头说道，“你拦住了我师父，那波援兵无人阻拦，进了聊城，差点坏了我们的大事，不过好在你亲自来给我们提了醒，一切还来得及补救。”

“万年青……”秦平突然一愣，不禁开口说道，“万年青这门主之位来的再凶险，那千叶门也不过是个三流帮派，照你这么一说，难道左右江湖白道，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的，全是万年青的手笔？”

穆迟迟谦虚的笑了笑，“哪能啊，这可是赫连公子出得主意，我们门主不过是补了点细节而已……非要说的话，论上将圣音教的恶名发扬，逼得白道反抗，将赫连公子捧上如今地位的，可以在江湖上说得上话的大局，倒也算是万门主的手笔。”

秦平握剑的手不由一紧，“看了我们真是小看千叶门了，那么万年青的目的又是什么……不对，等等！”他目光一凝，冷冷望向穆迟迟，配上薄小明的那张脸，还真有七分杀气，“为何你迟迟不动手，一直在这里同我说话？你在拖延时间！”

第八十六章：可用的棋子

“你在拖延时间！”

“诶？”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擦过轻薄的利刃，穆迟迟目中笑容渐盛，语调依旧悠扬漫不经心，“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秦平前辈的观察力不错嘛……”

秦平手中宝剑出鞘，周遭杀气迸发，“难道千叶门还能有什么援兵吗？在有人救你之前，还是先叫我见识见识，你所谓南华派的功夫吧！”

“不敢同前辈硬拼，我们还是……”穆迟迟向后退了一步，指间的小刀一转没入袖中，与此同时，响箭声起，四周无数道乌光，向秦平集中而去……

聊城里乱成一片，千里之外的承德却已是寂静深夜，街道上空空荡荡，微风吹过，拂起路口的几堆纸灰，那飘起的半张黄纸上引得孔方图案，隐约说明这是一个沟通阴阳的夜晚。

广白楼中，持续了一天的对弈仍未结束，黑白之间交战仿佛双方都不知疲惫一般，掌柜的远远望着下棋的两个人，不由摇头，暗暗拦住了想要插门板的小二，自己则亲自过去为那二人换茶，赔笑说道，“二位，这天色可不早了。”

赫连思齐捏着棋子，抬眼一笑，转头望了望外面天色，悠悠说道，“这一天，不是还未结束吗？”

对面的白衣人无声落子，一双幽蓝眼瞳抬起，看不出什么表情，唇角却轻轻的上挑，勾出一个冷笑，“没有自知之明，未免有违你的君子之道，今日之局你毫无胜算，趁早认输还能全身而退。”

“为何说我毫无胜算，”赫连边思考棋路边说，“你可知道我为了这天准备了多久，花了多少功夫？”

“凭你一人心急，难救天下武林，”述王野淡淡说道，“你能用的棋子太少了，武林白道只是一堆既不听话也不好用的废棋，可以归你使用的力量屈指可数，将我留在此处，怕已是要你倾尽全力了。”

赫连思齐思量之后落了一子，笑意更胜，“只凭我一人，的确不行，不过先生久居化外难免小巧了中原武林，赫连有几位不错的合伙人，凭着他们足可以同圣音教抗衡，而我只需在这里陪先生下下棋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