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小鹰虽然年纪不大，却非常体贴，转回身唤上母亲，一手牵着纱织，一手拉着羽，欢笑着往回走去。

冬日的阳光照在走在前面的三个人身上，拉出三道长长的影子，鹰默默地跟在后面，修长的腿无意间踩上三个看似幸福的黑影。

鹰的眼里闪过一丝怪异的光，灰色的眸定定地注视着走在前面的羽，紧抿着的唇上挂着一丝说不上是笑容的弧度，鹰的眼又再次变得锐利，只是这一次他知道是为了其他的理由。

第七章：私欲

你知道什么是欲望吗？知道吗？也许大多数的人都会给予肯定的回答，当然，有谁不知道呢？很简单的东西，每个人都明白。可是你能解释给我听吗？究竟什么才是欲望？

在鹰的心里有什么变得不同了，这点鹰在很久以前就发现了。开始的时候一直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可现在，鹰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明白了。

那究竟是什么呢？鹰不想说，因为感觉开不了口，可是越是沉默，那份沉重就越来越窒人呼吸，鹰渐渐有了窒息的痛苦。想说，可又不能说，痛苦着、矛盾着的心里燃烧着一把火。那火是如此汹涌、如此炽烈，似乎要吞噬掉整个灵魂般地燃烧着，肆无忌惮地燃烧着。

孤寂地站在落日的黄昏下，鹰的身边凝结着傲然的冷空气。抗拒着靠近的信号警告着每个想要接近的人，又变成了那个孤独冷傲的人，鹰灰色的眼里凝固着冰川般的寒冷。

极目眺望着渐渐沉入海天一线的残日，黯淡的光照在鹰高挑的身躯上。略带暗色的金光和鹰沙金色的发溶为一体，远远看去，落日仿佛罩在鹰的身侧，在欣长的躯体四周镀着耀眼的金光。

不可否认鹰是吸引人的，不只是样貌、不只是身材，更主要的还是自身无意识间散发出的高傲的气质。仿佛总是那样孤独，孤独到让人心生怜爱的地步，让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想要靠近、想要去安抚那颗受伤孤寂的心灵。

羽有时也有这种感觉，从相识的第一眼开始，尽管当时鹰的意识还是那样混乱不清，但羽却深深地铭记住了第一眼的震撼。

淡而灰的眸，孤傲中带点凛然，不羁中惨杂落寞，羽忘不了自己当时的撼动。象是寻找了很久，终于发现宝藏时的那种惊喜、那份感动，当那双眼真真正正地凝视着自己时，那份震撼就一直持续了下来，直到现在仍未能散去。

慢慢地靠近兀自矗立着的身躯，羽美丽的黑眸里闪着些许光亮，不知道是何种情感的闪动，却为原本就美丽异常的眼眸更增加了几分神韵。

“鹰，回家吧。”

轻声地开口，似乎不愿破坏眼前静谧的美景，可又不得不开口，因为害怕这个人就此消逝在渐渐沉落的残阳里。

真的有这种感觉，远远地看着融入落日光辉里的鹰，真的从心底里升起他仿佛会就此离去的错觉。不想放手，不想让他离开，这就是羽的心声。当初留下他是因为如此，现在束缚他也是因为如此。

毫无留恋地转过身，冰冷的眸停伫在令自己依恋的躯体上。常常紧抿着的唇微微张开，声音带着潜在的柔情。

“羽。”

有些撒娇的意味，高大的身躯放松地靠上没有自己强壮的身体，将自己所有的重量都放任在上。

回环住宽阔的肩，羽的眼里同样带着温柔，红润的唇泛起魅人的笑容，美丽的黑眸回望着依赖地看着自己的灰色。

渐渐地放任自己接受鹰的撒娇，渐渐地允许自己回应鹰的索求，连羽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容忍鹰这么多？多到连小鹰都无法与之相比的程度？

“你呀，总是这么爱撒娇。”

宠溺地摸着闪亮的沙色长发，羽有时候真的觉得命运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象是自己遇到鹰，象是鹰遇到自己，象是鹰所有的一切都和小鹰那么相似，这些都很神奇，也许这就是命运吧。连羽也不得不有这种感叹。

“今天怎么这么早？”

舒服地将头埋入羽的颈窝里，鹰时常冷漠的声音里带着点甜甜的撒娇。

羽的眼里有着一闪而过的忧虑，在鹰还没有发觉之前掩饰住了。

“没什么，今天没什么事。”

沉默了半晌，鹰涩涩地开了口。

“关于人工智能的发明怎么样了？”

“哦，还好。”

随口回答着，羽猛地止住声。

“你怎么知道人工智能的事？！”

要知道目前人工智能尚处于对外封闭阶段，一切行动只是由总统直接发布命令，根本没有向外界透露过半点消息。

那么他又是怎么知道的？羽的眼里闪过狐疑的询问。

慵懒地从温暖中抬起头，淡灰色的眼睛娇怪地睨视了羽一下，故意用略带着幼稚的口气回答。

“小鹰说的。”

“啊？”

哦，自己好象确实偷偷地告诉过小鹰。这个小家伙，明明答应过要保密的，怎么这么快就给宣扬出去了啊。回去要好好地训训他了，羽暗暗地打定了主意。

象是看透了羽的想法一般，鹰刻意贴近羽的耳，用类似喘息的声音紧贴着羽的耳垂。

“你回家千万不要训小鹰哦，我答应他要保密的。好不好？”

羽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抗拒不了鹰故意的撒娇了，每当鹰用这种声音对自己说话，即使是再过分的要求，自己的嘴也会自动地做出应答。

“好吧。”

看吧，又是如此。羽真的觉得有点无奈，明明是个长的比自己还要高大的男孩，明明有时候看上去比自己还要老练，可为什么自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向他妥协？羽有点弄不明白，干脆就放任自己纵容着鹰的任信，毕竟能让这个一向冷漠的少年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轻拍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肩，黑色的眸里带着笑。

“我们回家吧。”

“好啊。”

拉过羽白皙的手，鹰灰色的眸里是胜利的自傲。牵着羽的手，感觉着手掌里的温暖，鹰的脸上荡漾着一个满足的微笑。

残阳落日海的界限，剩余的光辉照在牵着手的两个人身上，本来是很奇怪的组合，却因为彼此都是那么优秀而被其他人谅解。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彼此手牵手的两个人时，眼中充满的都是羡慕的眼神。

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这可能只是我私心的任信。但是我也希望在你的心中能有和我同样的想法，即使只是有着一点点的相同，那么是否可以让我认为你和我对彼此都拥有了同样的情感？

“欢迎回家。”

刚进门，迎接着两人的是纱织欢快的问候和小鹰一脸纯真的笑容。

“什么事那么开心啊？”

一边褪下鞋，羽一边柔声询问着。

笑着接过羽拿在手中的包，纱织褐色的眼里闪着自鹰进门后的第一次灿烂的笑颜。

“刚才妈妈打电话来了，说是让我们这周六回家一次。”

“真的？！”

羽的声音里同样也有着抑制不了的惊喜。

“对啊！太好了，羽！”

紧抓住羽的手，纱织的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

真的是太好了，过了这么久，爸爸终于认同了自己和羽的婚姻。这怎能不算是天大的喜讯呢？！纱织很快乐，毕竟这几年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连一直都冰冷以对的父亲也承认了羽的能力。怎能不让自己欣喜若狂呢？！！

“这周六就让我们回去？”

回握住纱织略带颤抖着的手，美丽的眸里有着过分的喜悦。

“是啊。羽，我们终于可以带着小鹰一起回家去了。”

冷然地看着沉浸在喜悦里的一家人，鹰灰色的眼里没有相同的快乐，只是突兀地开口。

“这周六是不是24号？”

“啊？”

似乎才意识到鹰的存在，纱织有些诧异着鹰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失礼地没有做答。

“对啊，鹰。”

羽接过话回答着，闪亮的黑眸烁烁地发着耀眼的光芒。

是吗？鹰突然地沉默了，有什么颜色蒙上了淡灰色的眸，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刺目。

没有注意到鹰的突然噤声，羽、纱织和小鹰尚沉浸在突来的幸福中。

一丝苦笑从鹰薄薄的唇角溢出，是吗？这周六啊。鹰永远都记得这个日子，2034年12月24日，圣诞夜傍晚6点，纱织死于交通事故。鹰永远都记得，因为这一天，母亲离开了自己。

该说还是不该说？接下来的几天，鹰都因为这个问题的困扰而变得异常沉默。说与不说，其实都是很简单的事。要说，很容易，而且可以改变母亲的命运；要不说，也是很正常，因为自己本来就是不应当的存在，如果妄图改变命运的话，那后果是什么，鹰不知道。

那到底自己是该说还是不该说呢？第一次，鹰觉得拿不定主意。

“羽，你们周六一定要去吗？”

爱溺地将手搭在鹰的肩头，看来这个孩子是觉得寂寞了吧。确实，那天本来就该是团聚的日子，如果自己和纱织，还有小鹰都离开的话，那么偌大的家里就只剩下鹰一个人了，难道他这几天变得那么沉默，原来是怕孤独啊。

谅解地笑了笑，羽慎重地开口。

“鹰，我答应你会尽早赶回来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布置圣诞树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别担心拉，我们一定会在午夜前赶回来的。放心拉，鹰，相信我。”

紧盯着闪烁着咄咄光彩的黑眸，鹰的心里闪过一个疑问。

羽，对于你而言，回到那个家真的是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即使让我孤单一人都必须离开的地步？你又要留下我一个人吗？！又要将我舍弃吗？！！

不，我不答应。羽，我绝对不会让你再次抛下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再次舍弃我！！我绝对不允许自己再次独自面对孤寂！！！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离开我。

在漆黑的夜幕下，鹰般锐利的眸里闪过炽烈得可以燃烧起的火花。那一夜，鹰明白了在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什么发生了改变，为此他做出了私心的决定。

我爱你，不是以儿子的身份来爱你，也不是以家人的身份来爱你。我爱你，只是以爱人间的占有来爱你，所以我不允许自己和别人分享你，即使那个人是我的母亲。

鹰到最后也没有说，目送着三个人离开的背影，鹰的眼里只留下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你答应过我会回来，所以我等着你，因为我知道过了这一夜，你的身边就只有我了，所以我会等你，即使是等再久的时间，我都会一直等下去。

第八章：虚入

我等着你，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2034年12月24日，在罗西亚居民区第四大街发生特大交通事故，死伤共计数百人，连环撞击燃起的火焰烧红了大半个天空，尖利刺耳的警铃彻夜回响着。羽麻木地站在四岔街口，急速行驶着的警车、消防车、救护车从羽纤细的身躯边呼啸而过，白色的雪花飘落在羽黑色的发上，白色映着黑色，亮得刺眼。

“爸爸，妈妈呢？爸爸，妈妈呢？”

耳边是小鹰哭泣着的抽噎，羽黑色的眸里渐渐蒙上湿润的朝雾。

是啊，小鹰，你的妈妈呢？在哪呢？到底在哪呢？小鹰，你会明白吗？妈妈她走了，永远离开我们了，永永远远再也不会回来了？你知道吗？小鹰。

还记得你的笑容，明明刚才就在我的眼前；还记得你的声音，明明刚刚还在我的耳畔；还记得你的体温，明明刹那前还是伸手可及。可现在呢，现在留下的又是什么呢？你的笑容呢？你的声音呢？你的体温呢？

一切都消失了，那么突然就消失了，消失得那样干净，仿佛从没有存在过似的。可是我知道啊，我都明白啊，刚才我们明明还在一起，还是互相地紧紧依偎，还是一同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中。怎么一切都消失了呢？只是一次撞击而已，只是一次翻滚而已，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幸福没有了，你没有了，留在我身边的只有小鹰了。

我的小鹰，我的唯一，在我的身边就只有你了。

紧抓住握在手掌里的小手，羽的黑眸里黯然无色，星消逝在沉寂的夜空，一如羽的哞，虽然存在却再也没有光芒。

和2046年很相象啊，站在阴暗的街角，鹰的脑海里闪过远在2046年的那一幕幕场景。

同样是灾难，同样是流血，只是这一次和那一次，结果却是完全不同的。

冰冷的灰眸紧紧锁在那个孤寂的身影上，终于在你的身边只有我了，终于对你而言我是唯一的了，现在在你的身边是否有我的位置了？我可以肯定，但在你的心里，我无法揣测。

有人说爱情是自私的，在很久之前，鹰并不是特别赞同这句话。爱情，应该是让爱的人得到幸福吧？那才是爱吧？可现在，鹰觉得这句话不但是正确的，而且是绝对的。爱情不只是让爱的人幸福而已，最主要的还是让自己幸福，这才是爱情。就象爱情本身就只是两个人的事，那幸福本身也应该是两个人的感受。要爱很简单，要幸福却很难，要同时又有爱又有幸福就更难，鹰相信自己做得到，因为他知道如果你爱的人身边就只有你的话，那么幸福也肯定只有你能给。

你知道鹰是怎样捕食的吗？盘旋于天际，用那双锐利的眼眸追踪着猎物的踪迹，用广阔的羽翼遮挡住其他的视线，直到将猎物逼入无法逃脱的死角。鹰就是翱翔于天际的鹰，同样锐利的灰眸，同样宽阔的臂膀，同样紧迫的追击。而羽则是那只被逼入绝境的猎物，在鹰的控制中，在鹰的范围内，即使想要挣扎，留下的也只是徒劳的努力而已。

纱织落葬的那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躺在置满鲜花的水晶棺里，纱织的金发仍然如往日一样闪着光亮，红润的唇透着生命的光彩，如在生般的容颜让人遗忘了眼前躺着的是一具失去了生命的空体。

雨中站着的有羽、小鹰、纱织的母亲，还有那位一直固执着不肯接受事实的父亲，鹰没有去，只是远远地徘徊在公墓前的门廊里，深邃的眼隔着重重的雨帘凝望着那个孤单落寂的身影。

“纱织，纱织。”

萦绕在耳畔的是纱织母亲凄厉的呼唤，一声声、一次次、愈来愈苍凉的呼唤。那个痛失爱女的母亲伏身在冰冷的水晶棺上，紧紧地用双手抱住冷彻心肺的棺盖，死死地不愿松手。

立在羽身侧的是神情哀凉的父亲，没有言语、没有声音，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一般，有的只是无尽的沉默，沉默到连时间都凝固。

“妈妈，你不要这样。”

走上前，羽试图拉开那仿如深嵌入水晶的手指，徒劳地劝解着悲痛欲绝的伤心人。

“你走开！！”

一直沉默着的父亲猛地扯开羽的手，力气大得令羽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爸爸？”

“谁是你爸爸！！谁允许你这么叫的！！！”

怒视着自己的眼里燃烧着炽人的热焰，咄咄地炙烤着自己的灵魂。面对纱织父亲的步步紧逼，羽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步步地向后退却。

“是你！是你害死纱织的！！都是你害的！！！”

我？是我害死纱织的？是我？！为什么说是我？！！为什么说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是我！！！

锒跄地向后退了几步，羽黑色的眸里隐藏着错乱的前兆。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最后的呐喊透着绝望的疯狂，黯然的黑眸失神的狂乱着。

为什么要说是我？！为什么你们都说是我？！！真的是我吗？！真的是吗？？

想要否认，可自己的心底里同样也有一个声音再重复着相同的话语。

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害死纱织的！！！

“不是！！”

大叫一声，羽早就处在崩溃边缘的精神终于无法再继续支撑下去，虚软的身躯无助地向地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