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手才没给冲散。
杨商顶着人声冲书生喊,咱们先回去吧?!
书生答了什么杨商全没听见,拉着书生就往山下走。
一路走至半山腰,两人都还牵着,惹得前来拜香的路人频频侧目。
书生无心理会,似乎想起些什么,突然不走了,使劲拽了拽一个劲往前的杨商。
怎么了?
我想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
你跟我来就是了。
书生惦记的就是上次回家路上无意撞上的那块坟,至今还记着里边埋了个叫王戎的人。
杨商不明白他到底要去哪,又不愿一个人回家,想想还是跟在书生后边走,说穿了也是有些好奇,这镇上连自己都不大
熟络,书生能有什么地方可去?
想着想着面前的书生停了脚步,不再走了,跟着往地上一蹲。
历尽沧桑的墓碑赫然入了杨商的目。
杨商除了惊讶之外,还有点小害怕。
这块坟处的地方说不出的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尤其是时不时树梢来点小风,青天白日着依旧让人觉着一股子寒意从脊背
爬上来。
你怎么来这?
书生将食篮里的东西挑了些好的出来,摆上,又把刚孝敬完佛祖的米酒端了出来。
杨商见状忙喊停,这些都是敬佛祖的,你拿来拜人,是不是有点不妥?
书生笑道,看来你是真不懂这些,只要是拿来孝敬佛祖的,香一过,就表示佛祖吃过了,这跟咱们人吃剩下的可不一样
,这是沾了佛气的,拿来拜土地爷都可以知道么?
是嘛?那我还真不知道。杨商说着低头在自己篮子里翻了翻,找出几样糕点,也跟着摆上,你的都是些荤,我给点素的
吧。
书生见他殷勤,忍不住问他,你知道这里边埋的谁么?
杨商呃了一声,实话实说。
不知道。
十二
书生哭笑不得,不知道你还一个劲把东西摆出来啊?
诶这人不是你认识么?既然是你认识的我贡献点也没什么嘛,是吧?
我可不认识。
杨商一愣,你不认识人家你拜人家做什么?
书生将篮子搁边上,说道,我是看这坟在这孤零零的,而且我上次来的时候这坟可没现在这样干净呢,那野草都长疯了
,没注意看压根都不知道这里边埋着人。
上次?
啊,就上次咱俩认识的那次嘛。
杨商不解道,上次你不是去烧香的嘛?怎么会来这?
书生将那天发生的事说与杨商听,才让杨商明白他来祭拜王戎的意思。
杨商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善良。
书生找了块地方坐,歇道,也没什么,就是觉着一个人死了连块坟都没人来打理,挺凄惨的。
说不定人家死的时候就是单身汉呢?
那还好些,要有家室,更惨。
恩?什么意思?
书生看了眼他,继续说道,要真是单身汉死后坟头荒凉无可厚非啊,可要是有亲人再世,坟头都还能这么久无人打理,
可见人心多难看了。
说的也是,杨商往书生身边一蹲,撑着脸看天,你这么一说我以后可得对我爹好点,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我看我爹要
再这么给我气下去,迟早得有事。
书生就跟听见什么奇闻似的一脸不可思议。
你别这么看我,我认真的。
算命和尚对着张寡妇写下来的八字看了老久,迟迟不开腔。
张寡妇见他脸色不太妙,一颗心顿时有些忐忑,轻声催道,师傅,怎么样啊?
和尚叹了口气,将纸折上,递还给张寡妇。
张寡妇不明他此举何意,同娘亲面面相窥。
令公子的八字,还请女施主另请高明吧。
诶?张寡妇怔了怔,随即问道,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
令公子的八字,不好说。
不好说?张寡妇一时实在难以明白和尚究竟是想说些什么,师傅,是不是我家孩子的命途,不顺坦?
女施主不必多问,我想,就是贫僧说了,女施主您也未必会信,还是让女施主亲身体会过之后,就知令公子的命途到底
如何了。
张寡妇一听,心里顿时装了块石头,沉甸甸不得而安,忙道,师傅你有话尽管直说,不管算出来的结果如何,我也不会
怪你乱说。
那和尚一听张寡妇这样作保,反问道,女施主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
和尚心下一琢磨,这才辗转将适才所算的内容和盘说出。
书生回到家时还不见张寡妇,时辰已经过了午。
心里奇怪,再是怎么凑热闹,也不会忘了回家做饭,平日里张寡妇从不晚归。
就是有时候因为些事情会耽误回家的时间,也都提前和书生说。
转念一想张寡妇是同她娘亲一块去的,回来也定是在一起,会不会是先回了娘家?
左右理不出个头绪,书生索性上了张寡妇娘家找人,结果张寡妇的嫂子梅子说没见着,别说张寡妇,就是婆婆也没回来
。
书生道了别,回来路上始终想不出张寡妇会去了哪。
问了村头看仓库的钟叔,也说没见着张寡妇回村过。
邪门了不成。
书生做了两人的饭菜,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前等着,打算等俩时辰张寡妇要还没回来就上镇上去找。
可还没让书生等过一时辰,杨商急冲冲闯进书生家里头四处高喊书生的名字。
书生一听是杨商,又喊的急,心想出了什么大事,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进了屋。
杨商一见着书生才松了口气,随即抓着他的手腕急道,你婶娘出事了,你快跟我来!
书生的脑子听见出事了仨字登时轰一声炸了个空白。
让杨商拉着跑了十来步,书生才想起来问个清楚,说出来的话却是走了声调。
我婶娘她怎么了?!
杨商擦了擦满头的大汗,答道,听说是从慧心庙回来的路上摔大阴沟下了,你外婆喊了过路的好心人帮忙才抬回来的,
这会正请大夫呢!
摔山脚下了?!书生大惊,拽着杨商的胳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摔得严重吗?人有没有大碍?啊?
摔得不轻呢,听你外婆说她追下去的时候你婶娘都人事不省了,流了一堆的血,不过所幸没撞到头,不然估计就坏了。
书生的脸色霎时白了,也不知听清楚杨商的话没,一个劲问她婶娘在哪。
杨商给他抓得胳臂肘都快卸下来了,龇牙咧嘴说着就在张寡妇的娘家,这就是要领他去看。
书生一听哪还需要杨商领,径直冲在杨商前头,直奔大路,情绪还没稳住,有几下踉跄倒是险些跌地上去。
杨商上去扶他,全给推开了,书生顾不上理会杨商,只知道往通向张寡妇娘家的路子跑,破天荒将杨商远远甩在了后头
,任杨商怎么喊他也不应声。
快马加鞭赶了一阵,老远看见张寡妇娘家门前围了一堆的人,议论纷纷。
书生忙不迭绕了道,从后门进屋里头。
屋里乱作一团,谁也没发现书生从后门进来了。
倒是两个表弟表妹眼尖,嚷嚷道表哥来了。
梅子示意俩小屁孩别吵吵,上前拉着书生去了边上,你怎么来了?
书生急得四处张望,我婶娘呢?我婶娘呢?
在你外婆屋里呢。
书生不知是哪间,只看见屋里黑压压挤满了人,三姑六婆的,只得求着梅子,哀声道,你带我去看她,带我去看她好不
好?!
梅子却是面露难色,支吾道,我看你,还是别进去的好。
书生顿时僵在原地,为什么?
婆婆回来时哭得不成样子,一直念叨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你婶娘就不会这个样子,还说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我倒是
想问问,你们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说我婶娘摔了,是、是因为我?书生错愕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这么说?
我哪能知道呢,我还想问你呢,你到底干啥了让我婆婆这么骂你?
书生哪里知道什么原因,只道他比张寡妇还早下的山,两人压根没在一块。
梅子还想说些什么,却是书生顾不得与她多解释,剥开人群四处找起张寡妇。
在最里边那屋看见张寡妇娘亲坐床前哭成泪人,心想床上躺的准是张寡妇,拼了命往里边挤,一口气就到了床榻前。床
上张寡妇已是面色灰白,唇无颜色,仿佛已经没了气,若不是看在她胸腔稍稍有所起伏,指不定就以为张寡妇归西了。
张寡妇娘亲正哭得厉害,屋里突然冲了个人进来,吓了一跳不说,还以为是大夫来了,定睛一看原来是书生,登时扯着
嗓子怒吼道,谁让他进来的?!梅子!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书生不敢反驳,笑声说他刚知道张寡妇出了事,来看他。
张寡妇娘亲就跟点着了的炮仗,噼里啪啦骂了一串,话语里止不住的潸然泪下,书生听见最多的就仨字。
扫把星。
眼看自个儿婆婆就快厥过去了,梅子忙给沏了杯茶递过去,拍着她的背替她老人家顺气。哪想张寡妇娘亲火一撒起来那
是不得了,一手就将杯子掀落在地,啪啦碎地上,惨烈得就像书生现下的情况。
你快给我出去!你在这多呆一会,我看蕙兰就别想活了!
这话说的伤人,还大声,后头赶过来的杨商人都还在大门口呢听得清清楚楚,估计外头路过的也没几个能跑得了。
杨商可不是书生,没书生那思想,张寡妇娘亲生气他也火了,使劲把屋里人堆推开,大步流星冲刚声音源头里去。
张寡妇娘亲嚷了这么大嗓子,见书生依旧站在那不为所动,更是光火,上前就要拉他,冷不丁手腕给一强劲的手钳着甩
了开去,身子打了个踉跄,一头坐回椅子上。
十三
杨商一见站床前脸色惨淡的书生登时一肚子火气,回头冲张寡妇娘亲怒道,我说你还能更过分点么?
张寡妇娘亲素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见状本是想骂,碍于杨商是村长儿子,遂勉强把火气压了,说道,村长家的娃,这事
跟你没有关系。
那就跟萧宁有关系啊?
我是看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有些事情说了你也不会懂。
杨商点点头,嗤声道,萧宁年纪和我一样,照你说的他也是小,你怎么就这么对他?
张寡妇娘亲显然没想杨商要为书生出头到底,一时有些不耐,我说村长家的娃,这是我们的家事,就算你爹是当村长的
,也管不了人家的家事。
嘿哟这会又肯认萧宁是你家里人了?刚不是还赶他出去呢么?
两人这争执起的突然,原先就不安静的屋子顿时闹哄哄,旁人纷纷上前劝着张寡妇娘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书生想
留下来,就让他留吧。
只是谁也不明白张寡妇娘亲为什么这么坚持,死活不肯让书生呆着,嚷嚷着有书生没她的狠话。
杨商是沉不住气的性子,火起了想同她辩论。
我说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还沸腾的屋子冷不丁遭这声吼,意外地全静下来。
刚一直站边上没说话的书生此刻的眼神跟发了狂似的,张寡妇娘亲看得有些虚,忍不住往梅子身边退了两步,面上仍是
那副不依不饶的模样,你、你想干什么?敢在我这大吼大叫,你婶娘这么教你的吗?
我婶娘,人都还没醒,你们也不嫌吵?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婶娘醒了再说啊?!
你小子敢教训我?要不是你你婶娘能出事啊?你还敢和我嚷嚷!
杨商最听不得这话,正要开口,让书生拦着没能说出来。
书生现笑起来的模样让边上的一个劲冒冷汗。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因为我才让我婶娘成这副样子?你怎么不说说我婶娘和我活了十几年了什么事都没有你一来我家一跟
你出去她就出事了啊?!
别说张寡妇她娘亲,就是杨商都让书生这番话吼住了。
杨商心想书生一直给人就是吃了闷亏也往肚子里咽的印象,之前还琢磨过许是书生的出身较为特别,所以心里头有点儿
自卑什么什么的,处了之后发觉有出入,但不是太明显。
刚书生开吼,杨商就觉着,这区别真不是天壤能区分得开了。
尤其现说的话。
张寡妇一直说他从来乖巧孝顺。
我烦的是我自己。
我以为我能不计较过去的事情,我以为念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一笑泯恩仇什么的我做得来,但是刚他们一踏入我家大门
的时候,我才发现,什么不计前嫌,都是说给旁人听的。
这差事太难做了。
昨儿书生的话现在杨商脑子里愈发应景。
书生,当、当真是记仇的主儿。
诶原来书生也是同道中人?
杨商一时万般滋味在心头,说不出来的感觉。
张寡妇她娘亲愣了一会之后终于反应过来,显然给书生这话堵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老半天才想起来骂回去。
可这还没说话呢,躺床上一动不动的张寡妇突然睁开了眼睛,微微条缝。
边上看护的人欣喜若狂,念道,别再吵了,她醒了呀!
张寡妇娘亲一听哪还顾得上和书生斗气,三步做两步奔了床前,哭道,你可算醒了,你快把娘吓死了你。
张寡妇的气儿微弱,出的多进的少,她娘亲连连说着大夫就要到了,撑过去。
张寡妇的两片唇动了动,没声儿,光能辨出唇形是小宁。
杨商忙不迭将站身后的萧宁往前一拽,你婶娘叫你。
眼见张寡妇这当口还惦记书生,她娘亲也不忍心拂她的意思,欠了欠身,空出块地方。
书生缓缓在床前蹲下,握起张寡妇冰凉僵硬了的手。
婶娘。
张寡妇竟牵了唇角,旁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在笑。
书生自刚才憋至现在的眼泪哗啦就淌下来了。
张寡妇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身子太虚,嘴巴一张便昏昏沉沉过去了。
满屋大乱,这当口张老爹和儿子将大夫领了来,看见一屋子人都在抹眼泪,心里一沉,以为是坏事了,三七二十一不顾
抓着大夫的胳膊火速往房间里头去。
书生伸手摸了摸张寡妇的脖子一处,喊道,人还没死呢哭啥啊?
一屋子才又安静了。
大夫一路赶得上气不接下气,歇口茶的机会都没得,上前替张寡妇查看起了伤势。
除了几处明显的皮外伤,左脚的膝盖骨撞碎了,躺几个月让骨头自己长好了才能下地,再有便是流血过多,身子太虚,
吃药以外最好食补,但是不能一下补过头,怕张寡妇身子受不住,慢慢来。
大夫交代了以上该注意的事项,又说尽快替张寡妇换身衣裳,清洗一下,皮外伤虽然不及骨头碎了严重,但也不比那轻
到哪里去。
过后开了帖药方,配了消炎止痛的膏药,这才算完事。
书生想留下来照顾张寡妇,话还没说完就给轰出去了,杨商呆边上看得火大,也不多呆,跟着书生后脚出了门。
萧宁,你没事吧?
书生摇了摇头,知道张寡妇没有生命危险一张脸才有了点生气。
杨商安静地跟在书生身边,陪着他走。
书生常能有让杨商觉着不能了解他的时候。
两人走了一会,书生突然开口说话了。
或许刚才那人没有说错。
我婶娘真是因为我摔的。
杨商愣了愣,随即笑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没有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一直看你不顺眼,准是胡说八道刺激
你想让你滚蛋。
我没有胡思乱想,书生停了脚步,就地蹲下来,像是难过又像是想哭,抹了把脸,十分不安的模样,昨天她们来,就是
想我连举人都中上了,有点墨水,想看我会试能不能过,考个名次混个官当当,她们也能沾点儿光,这点心思不用多想
我都猜出来了,所以突然看我不顺眼压根不成立。
杨商听他说的有道理,点点头,说的也是,要看你不顺眼也得你名落孙山了再笑话你不是,你这么一说还真让觉得有点
突然。
书生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又说,刚才我婶娘醒了的时候,我看得出来她有话要对我说,想说的绝对不是是什么要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