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动风轻 下+番外——堇洛
堇洛  发于:2013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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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扇木门开了,是一个小童模样的人。

阿珂焦急的喊道:“有人可以救救他吗?他是我大哥,伤了!”

跟着那小童来到了客厅。只一会儿功夫,内室出来一男一女,看模样应是夫妻,男子四十上下的年纪,眉目之间犹可见年少时的风流倜傥,一旁的妇人十分貌美,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风情与端庄之感,特别是那一双剪水双瞳,美的无以复加。

这便是宣宗口中无所不能的百里夫妇了。

也未曾细问,见到阿珂怀中的裴戎昱,那妇人暗了脸色,而后便道:“与我来。”

“怎这么多血……先拔出它,止血。官人,给我把药箱取来。”百里夫人看了看阿珂身后,一串长长的血迹,在雪地之中尤为刺眼,不禁倒吸了口气,道。

看着那一支极深,细长的狼毫笔,鲜血渗透了雪白的亵衣与方才包裹着裴戎昱的灰裘,百里夫人双手有些颤抖,可只一握那笔杆,鲜血喷涌更甚,刚刚有些愈合的伤口又被撕裂开来,想必是切肤之痛,昏迷之中的裴戎昱低低的呻吟了一声。

第六十三话:伤痕在肩却伤心(下)

“我……我来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阿珂看着百里夫人半天不敢动手将那狼毫拔下,皱眉道。

狼毫笔犹如一柄尖利的宝剑,刺穿了裴戎昱的肩胛骨,血肉模糊之间仿佛能触摸到那些破碎的骨骼残骸,原本呈现漂亮流畅线条的骨骼,此刻由中央断裂开来,被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液覆盖了那原本的伤口,软骨散的药力已被铺天盖地的痛楚所掩盖,当下裴戎昱脑海之中一片血红,只剩下疼痛。皮肤周身只要一被触碰就如撕裂一般的疼痛,那疼痛之感犹如千万根细小的银针刺,皮肉之上犹如火烧燎原,绵长的痛楚让裴戎昱心中觉得骇然而冰冷。

百里夫人为那伤口敷上一些草药,一双柔荑轻轻按压在上,起到了暂时镇痛的效果,而后沉声道:“快!”

阿珂稳稳心神,大力握住那笔端向外拔出。想不到这笔杆甚紧,似是吸入了裴戎昱的骨骼和血肉,阿珂努力要将那笔杆抽出,那笔杆却似是生长在裴戎昱肩胛处,半分松动也无。却似是越使力在体内越紧了,如磐石般屹立。

这是怎么回事?

阿珂的心里陡生疑虑,因着分了神,握着笔杆的手不由得轻颤了一下,裴戎昱皱眉又是一声低吟,冷汗从额上留了下来。

怎么办?阿珂的心也跟着提在了半空之中。眼见着那鲜血又不断的从肩膀流泻出来,百里夫人不由急道:“快啊!”

“我……”阿珂白了脸色,又是一使力,狼毫笔仍旧不动,愈发紧的粘连。

“不成!太紧!我……我拔不出!”阿珂急道。

当下几人眉目之间讶异起来。

百里夫人皱眉道:“一支狼毫笔罢了,怎会这般紧,连壮年男子都奈何不得?”受伤的位置还是肩部骨髓处,骨骼破损,怕是要伤及筋脉。

“现下该怎么办!?”阿珂急的跺跺脚,手上染了裴戎昱身上的鲜血,觉得一颗心都在发颤。

“怕是这笔有乾坤……对了,这孩子受伤多久了?”

阿珂挠挠头,道:“距我救他出来至今已经接近一个时辰了!”

百里夫人深深吸一口气,道:“若是再不止血,性命堪虞!”

阿珂才刚来中原,刚认识了一个大哥,想不到这才刚刚有了依靠就要失去。冷不丁的想起从前一些回忆,心中忽觉心痛不已:“不行啊!求求大娘你救救他!我不能再失去亲人了!”

听到“大娘”这个词汇,百里夫人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仍是忍着心中不满道:“他……是你的亲人?”

起码耳聪目明的人一看便知眼前的青年无论是谈吐,还是身量,都是个异族,怎会和病榻上的人是至亲。

“嗯!是!”阿珂认真的点点头,一双点漆般的大眼透着坚定和期许,而后上前握住百里夫人的手,“拜托了!”

眼中的信任和恳切让人看着心里一颤,百里夫人一愣:“我……这也不是大事,交给我吧。”

大眼睛闪了闪,充满崇拜和感激。看得人心都软了。这孩子,虽然执拗了些,但还挺可爱的。

“方才小兄弟你说这笔越往外拔出越紧?”百里夫人又将捣碎的一些草药敷在裴戎昱的伤口以外,询问道。

阿珂急急的点点头:“我越拔它越深!好像长在了里头似得!”

百里夫人柳叶眉微微一锁,剪水的双瞳透着一丝讶异:“难道是……不可能啊……这药,明明已经……”

阿珂想了想,道:“我和裴大哥今天遇到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巫蛊小虫,小虫把裴大哥带走了,我再找到他他就成了这样儿了!”

“巫蛊……小虫?”话语里尽是不解和疑惑。

阿珂点点头:“对!”

百里夫人断断想不到这“巫蛊小虫”便是当今已艳名扬天下的太子赵衡吧……她只沉思了些许,又有些担忧道:“受伤的孩子本是伤得不重,但方才我为他号脉发现他应是前不久才刚刚中了毒受了伤,才稍许好转。但不大爱惜自己的身体,这副大病初愈的壳子……饮酒伤身啊!血液颜色却是赤中带粉……啊!”百里夫人似是被自己的话一愣,欣喜道,“明了明了!小兄弟,你方才抱起他的时候,他身上可有异样?可曾浑身瘫软无力,神智亦不清明?”

“呃……我只知道他的衣衫都破了,身上红红的,肩膀有伤……抱起来……确实很软……”阿珂努力回想道,这少年愣头青,虽是在冥思苦想,一双眼却颇为有神,衬得五官也俊朗好看起来。

百里夫人叹一口气:怕是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有利的讯息是不大可能了……如此,只有死马做活马医……

“官人,你看他的症状是不是像软骨散?”百里夫人皱眉询问道。

“软骨散?……这不是阙儿……”男子的瞳孔倏然紧缩。

百里夫人咬了咬唇,道:“若再不将那毛笔从病患体内拔出,为其止血疗伤,怕是现在他就要……罢了……不管是不是,都试试吧……”

从那药箱之中拿出一枚灰黑色的药丸,一边小心翼翼的喂给裴戎昱,一边沉声道:“‘软骨散’药力甚强,虽主役人浑身绵软,但却有溶血之效,若此时皮肤有伤,必然血流不止,且具有吸附之力,而那狼毫笔杆中间必是掺杂了‘软骨散’,所以狼毫笔才会和破碎的骨质相互粘连,似是生长一般,只能强行破出,却得将他的血肉、骨髓连带着抽离一部分,一招不甚,他的两只手臂,都会废的。整个过程麻醉草药半分不沾,麻醉的草药之中多半含有与‘软骨散’相应和的成分,会让取笔的过程更加艰难。”

在场的人都听得愣了,为这‘软骨散’不为人知的秘密,也为在裴戎昱身上下软骨散的人……这般阴毒,竟是从未见过。

“‘软骨散’相生相克的是聚血丹,我先喂他服下一粒,再将他身上的伤口做简单处理,若是聚血丹半个时辰之后发挥效用,再一举将那狼毫笔从这孩子身上破出。切记他今日受伤失血之症颇重,若是再行肆意动用真气,怕是这一身内力武艺,再不能有了……”

在场的人心都悬了起来。

阿珂坐在裴戎昱床边有些惆怅,十分心焦。

裴戎昱已是陷入昏厥之中,只觉周遭乱作一团,耳畔嗡嗡作响的难受。呼吸也渐渐弱下去。他不懂这个异族少年在做什么,为何要这么救他?不过萍水相逢,他陪着赏了花灯,求个姻缘,看了焰火,这样……就值得一个人在深更半夜拼死锤门,不惜为他与赵衡树敌,将他从锦罗手中救出吗?

他和阿珂第一次相识,阿珂着着灰衣,不知何时手中变出一盏花灯,笑盈盈的道:“反正你也无伴我也无伴,不如我们就凑合着一起去玩儿一场吧!”

在之后的那些年,他想了又想,只觉得,这一场游戏,他玩得太大,阿珂亦是。

或许是他之前这么多年,做了太多错事……生死之间,他的意识却不如当初受了抹着鹤顶红的一剑那般怨念赵衡,却觉得一切似是如梦一般。

“裴大哥,你要记得你还有爹娘,还有我这个小弟要等着你罩着啊!不要死啊!”阿珂听了百里夫人的劝告,趴在他耳边努力与他说话,让他不要丧失意识。

“裴大哥,不许死不许死不许死啊!”

……

“太好了!有效!真是软骨散!”百里夫人看着血液逐渐停止了奔流,眼前一亮。随及道,“我们再来去一次!”

阿珂稳了稳气息,道:“好!”颤抖着手伸向那笔杆,心里也是怕得厉害。

“噗!”一股血液顺着那支脱离血肉的笔杆似是泉眼般喷涌出来,溅了阿珂满脸,温热的血液带着血腥喷涌着,顺着阿珂的脸颊滑下来,裴戎昱只觉肩膀处钻心的痛,条件反射的弓身痛苦地呻吟了下:“啊……”

百里夫人紧张道:“别让他动!还没清理干净伤口!”

阿珂愣了片刻,扔了那断裂的笔杆伸手匆忙按住他的肩膀,口中焦急道:“裴大哥你不要动啊!还有狼毫笔的残碎在你的肩胛骨啊!”

“啊……”裴戎昱忍不住痛的再次低唤起来。

一把银制的小刀闪着银光探入了裴戎昱的肩膀,瞬间那光亮的刀面上尽是鲜血淋漓,一刀刀将那一旁已是破碎不堪的烂肉生生剜下来,一旁的人看着这血流的场面都自觉心中一阵不忍,胃里翻腾。满床的鲜血,刺骨疼痛切肤传来,那狼毫笔上粘连着裴戎昱的血肉与骨骼生生被扯了出来,血肉模糊,翻烂极痛,血如泉涌,疼痛得要让人昏死过去,离开他身体的那一刻所有的苦楚一并被激发了出来,痛得人心,痛得身体发颤,裴戎昱咬碎了一口银牙,不再发声。

一时之间,鲜血流溢在宽大的床榻上,被褥,枕单都是鲜血,金色的托盘之中摆放着几块生生被取下的碎肉和残碎的骨骼,还有那一支断裂的狼毫笔。

裴戎昱的意识因为那难以忍受的痛楚瞬间刺激,清明了不少,又极度模糊,咬破了那嘴唇,不再说话。可那冷汗如雨下般落了下来,脸色苍白若纸,嘴唇更是被咬的一丝血色都无。

这次裴戎昱心中的痛无以复加:若是上次的行刺他因未见到赵锦罗仍旧是抱着侥幸的心情,那么……这一次,便是他想做不知道也不可能了……

这碎骨之痛,割肉之伤……是否能还了我移情之后所欠下的债呢?锦罗,舒扬对不住你……你的爱,我终究……再承受不起。

以后的日子,怕是……再没有力气爱你了。

“裴大哥!裴大哥!裴大哥昏过去了!怎么办!”阿珂脸色刷的变成青白,着急道。

第六十四话:一波未平一波起

“怕是痛昏过去了……”百里夫人脸色仍旧不是很好,转身将一双纤纤兰花浸入水中,净了净手,道:“我给他包扎伤口,再去熬药……这孩子,受苦了啊……”

阿珂听完了之后,“唰”的一下将腰间弯刀抽出刀鞘亮了出来,百里夫人吓了一跳,手上擦手的锦帕也“扑通”落在了水里,溅起了几朵带着被融成粉色的鲜血水花。

一旁的百里泽不悦道:“怎么?现在那小兄弟还生死未卜,你就想灭口!?”

阿珂楞了一下,道:“没有啊。”一边将那出了刀鞘的弯刀递到百里夫人面前。

百里夫人更是吃惊,一双剪水双瞳直勾勾的看着阿珂,当下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还说没有!”百里泽已欺身上前,一手将夫人挡在了自己身后,“那你亮刀是想如何?”

阿珂一愣,连忙将刀入鞘,道:“噢,这个啊,我只是给你看看我的弯刀多么锋利……我们吐蕃,若是对一人表达爱意敬意,就送自己腰间的弯刀以表珍重!大娘你人这么好,阿珂心里很感激!”

百里夫人因为那一个“大娘”心中纠结……难道我真的已经人老珠黄了吗?但看眼前的青年意气风发,英姿勃勃的模样,哀戚地叹了一句:好象是的……

到底是徐娘半老啦……不知这当初的风韵,是否还犹存点滴呢?

百里夫人和百里泽听阿珂这般说,总算是松一口气,百里夫人上去将他的弯刀配好放回阿珂身上,嗔道:“这孩子……我本就是个医者,这些不过是分内之事。这弯刀你好好留着,我记着你这份心便好。”

一抬头正对上阿珂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浓眉大眼,乌黑分明,犹如点漆。这一张脸,因着这一双眼睛便犹如一幅死气沉沉的画被画龙点睛一般,连带着本是有些粗犷的五官都俊朗挺拔起来,生动可爱,十分讨人喜欢。

“不行,你救了裴大哥,阿珂真是十分欢喜!这佩刀你务必收下!”阿珂十分执着要将那弯刀塞到百里夫人手里。

阿珂搞不懂这夫妇到底是怎样,不就收个刀嘛,自己都这么掏心掏肺了,干嘛还一定不收,方才自己都已经给他们看过啦,这分明是把好刀!阿珂想到这里,晶亮晶亮的大眼睛闪了闪,心中十分失望。

“内子也非习武之人,收下这弯刀亦无用处,若是你真心想感谢我们,便莫要再为难我们啦。”百里泽见阿珂双眼黯淡无神,心中又不忍起来,好言劝道。

阿珂扁扁嘴巴,丧气道:“噢。”

虽说如此,但也总算把裴戎昱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大家心头紧绷着的那根弦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床榻上的裴戎昱,面色苍白如纸,仿佛整个身体的血液都被抽干了去,只剩下干瘪的一副躯壳。从未有过的憔悴和黯然。他一向以人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些许傲慢与不可逾越的凛然,现今重伤过后,才终于得见他原本如处子般的真颜。仍旧是那刀削斧砍的鼻梁,平日里深邃的眼眸微微合上掩盖了那股霸气,眼尾处却颇为温和似是微微挑起在微笑似得,没了刻意伪装的利刺,没了敛眉深锁让人窒息的害怕,裴戎昱看上去,真的不过只是一个年方二四的翩翩少年郎,沉稳安详,足有自己的一抹风流倜傥。没有杀意的,没有算计的,这般简单。

这样的裴戎昱,饱受割骨削肉之痛,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也未曾讨饶。这是独属于裴戎昱的,让人心痛的倔强。

“这小兄弟到底是得罪了何人,不是我多言,下手之狠辣,用毒之巧妙实在让人汗颜。”百里夫人心有余悸道。

阿珂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今日傍晚我与裴大哥上街玩儿,遇到个巫蛊小虫,看上去便讨人嫌的紧,大概就是他!”说着握拳十分愤慨的样子。

“恕我愚昧,这巫蛊小虫究竟何解?”百里夫人心中莫名觉得眼前灰衣青年口中的“巫蛊”小虫就是此次病榻上的男子中毒的真相,忍不住开口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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