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青本来正在低头喝咖啡，忽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他。

这个孩子一向聪明，不过这么一句话，他就已经明白了。

乐青放下杯子，苦笑道，「谨叔，什么都瞒不过你了。」

周谨叹了口气，「可是我记得以前的小青是什么事都不会瞒我的。」

乐青沉默了。

「是谨叔已经不值得信任了吗？」

乐青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谨叔，你早就知道宁叔叔没有失忆的事，对吧？」

第六十一章

周谨点头，「是。你怪谨叔？」

乐青盯着他看了几秒，垂下眼皮，摇了摇头，「不会。我知道谨叔才是真正疼我的人。只有你一个了。」

周谨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谨叔刚刚提天叔他们的事，就是想让你明白，有时候欺骗一个人，并不一定是出于恶意。而对于欺骗那一方，要他去欺骗自己所爱的人，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好像谨叔知道你宁叔叔没有失忆，可是却没有告诉你，谨叔其实也觉得对不起你，会内疚，可是我却不得不这么做。骗一个人，就要骗他一辈子，可是你宁叔叔做的不好，他让你发现了真相。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希望你能明白，他其实很爱你，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我在关心你，他也是。」

乐青本来还有点动容的样子，可是听到他后面几句话，忽然冷笑起来。

「谨叔，你错了，宁叔叔他爱过小真叔叔，爱过汪小亚，可是他从来没有真心的爱过我。」

他脸上的笑容让周谨觉得心中发凉，那样绝望中带着憎恨的笑容是他在乐青脸上不曾看过过的。

「小青。」

他伸出手想去摸乐青的脸，乐青却微微的偏了下头，做了个想躲开的姿势。

周谨的手顿在半空，又慢慢的缩了回来。

这个样子的乐青，让他觉得陌生而恐怖。

「谨叔，你想过没有，如果我的性格软弱一点，如果我不采用这么极端的手段，你以为宁叔叔会和我在一起吗？绝对不会，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

周谨想乐青怎么会变得这么极端，或者说不近情理。是，宁致远是去看了小真，也欺骗了他，可是欺骗本身，在他看来，并不能就说明宁致远不爱他，就连去看小真这件事，他觉得都可以理解，一个人如果连那么刻骨铭心的一段恋情都可以忘的一干二净的话，那才是真正的无情，宁致远的做法他是可以理解的。

「小青。」他再开口，语气也重了一点，「你宁叔叔是去看了小真，可是这件事最起码在我看来，并不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你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而去谴责你宁叔叔，我只能说我不能认同你的观点。」

乐青跟在他后面这么多年，这句话可能是他说的最重的一句了。

乐青却丝毫没有惧色，反而冷冷的笑了笑，「谨叔，你看着小青长大，你认为小青是这么不通情理的人吗？」

周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以前的乐青自然不是，可是刚刚的乐青却真的给他这样的感觉。

他的犹豫让乐青的脸上露出一点类似悲伤的神色，他自嘲一般笑了笑，「连谨叔都这么看我，难怪小青这么不招人喜欢。」

他的话让周谨心下生悲，这个孩子已经够不容易了，他何必再刺激他。

他拉住乐青的手，用力的握了握，「谨叔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

乐青偏过头看了下阳台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平静很多。

「谨叔，我当然能理解宁叔叔对小真叔叔的感情，事实上在我看来，他一直没有忘记小真叔叔，这才说明他其实是个很长情的人，值得我去喜欢他。所以我绝对不会因此就去怪他。就算他去看那个肖真，我也没有真正介意，那个孩子命不好，现在还疯了，宁叔叔如果是出于内疚去看看他，也无可厚非。我甚至觉得宁叔叔比以前有人情味了。」

周谨听到这里，却是大吃一惊。怎么又冒出个肖真来。

那个孩子其实他都不记得了，还是刚刚乐青说到疯了，他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难道今天天宁致远也去看了他？

「可是我绝对不能容忍宁叔叔去看汪小亚。」乐青的脸上露出狠决的神色，「绝对不能。」

周谨已经完全惊呆了。

宁致远昨天到底都去了哪些地方啊？

「汪小亚曾经想要我的命，我没那么伟大，做不到以德报怨。就算他已经死了，我也无法和他化敌为友。而且，」乐青说到这里时，一直狠决的脸上露出一点哀伤，「宁叔叔以前说过我是嫉妒汪小亚才会杀了他，虽然我杀了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们没办法共存，可是我不否认，我嫉妒他。」他看着周谨，神色间有点茫然和无奈，「小真叔叔我已经不介意了，他比我早认识宁叔叔，这是没办法的事，只能说我输给了时间。可是明明是我先认识宁叔叔，先和他在一起的，为什么我还会输给汪小亚？论才能，论相貌，我有哪点不如他，还有论对宁叔叔的感情，我都敢说我绝对比他深，可是就算这样，宁叔叔还是爱上他，没有爱上我。谨叔，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真的这么不讨人喜欢？」

周谨同样觉得无奈，这样的问题，他以前不也问过自己很多遍。每个人选伴侣的标准都不同，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精明能干的人。爱情讲究感觉，就算你再优秀又怎么样，对方没感觉，就是没感觉，绝不可能因为你优秀就爱上你。

可是看到乐青脸上的哀容，他哪里还舍得说出这么打击人的话。

「小青，你宁叔叔一直想着小真我承认，可是我想，他应该没有爱过那个汪小亚吧。」

以他对宁致远的了解，宁致远应该只是把汪小亚当成小真的替身罢了。

「怎么不爱？」乐青嗤的一声冷笑，「谨叔你是没看到，当年宁叔叔知道汪小亚死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要是小青死了，他有一半的伤心，小青死都瞑目了。」

「不许胡说。」周谨轻声喝道，「小孩子家，提什么生死。」

乐青只是笑，「谨叔，死有什么好怕的。有时候，真的会觉得，人死了，才是真正的解脱。不过你放心，小青是不会做出自杀这种傻事的。我只是觉得，上天真不公平，我都不介意拥有一具躯壳了，它都不肯成全我。」

周谨对走后那五年的事一无所知，他之前也不知道宁致远竟然也去看了汪小亚，所以现在他一时之间也弄不清楚，宁致远对汪小亚是什么样的感情。如果真是如乐青所说，也就难怪乐青会这么偏激了。

假如现在乐青心甘情愿的放弃宁致远，哪怕宁致远跪到他面前，他都不会再说一名劝合的话，可是他知道乐青的死心眼，他不可能真正放得下那个人，所以他不得不想办法说服乐青。

「小青，就算你说的是事实，可是你忘了你们这几年在一起的情形了，你能说你宁叔叔真的没有爱过你？」

「没有。」乐青回答的斩钉截铁，「他只是习惯。」乐青冲周谨微笑道，「谨叔，你和宁叔叔这么多年朋友，还不了解他吗。他太懒了，加上手中现在又没了权，他知道现在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他很自然的选择和我在一起。不过我想，要是有得选的话，他肯定是希望我和汪小亚的那场争斗，我才是死的那个。我相信，要是汪小亚活着，他现在绝对是和汪小亚在一起，而且比和我在一起还要开心。谨叔，我昨天知道真相后，一直在想，宁叔叔这些年和我在一起时，他会不会根本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替身。他和我在床上时，说不定还想着小真叔叔或者汪小亚呢。」

周谨对于这些猜想的事无法给出正确的推断。可是他觉得，现在的乐青，已经走到一个死胡同了。

乐青虽然表面看似温顺，但他能用那种方法将宁致远留在身边，而且以他对宁致远的执着，周谨相信，这孩子的内心其实极其偏执，他很容易就产生一些极端的想法。

而且宁致远当年也实在太亏待这孩子了，就像乐青刚刚说的，如果乐青稍稍软弱了一点，他们现在都不可能在一起。

「小青。」他靠到沙发上，伸手捏鼻根。这段时间本来身体就不太好，昨晚又被折腾了大半夜，还要操心这件事，让他觉得特别的累。「有些事，我要问过你宁叔叔才清楚，不过我想说，你们能在一起不容易，你又不可能真的放得下他，所以现在，我希望你做任何决定，都要谨慎再谨慎。我一向不赞成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做决定，而你现在情绪就很激动，所以谨叔的建议就是，你可以先离开一段时间，等冷静下来，再仔细考虑一下你和宁致远的将来，你看这样行吗？」

乐青沉默了好久后，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

周谨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得让谨叔知道你的行踪，要不然谨叔会担心。」他注意到乐青脸上为难的神色，马上加了句，「你放心，除非你愿意见他，不然谨叔绝不会告诉他你的任何情况。」

乐青又犹豫了半天，终于说了句「我相信谨叔」。

第六十二章

宁致远是上午没到十点下了飞机，一下飞机他就想到，应该给周谨打个电话，让他把乐青留下来。

昨晚他一夜没睡，想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打了无数的腹稿，但他都没有把握这里面有可以打动乐青的那一种。可是现在是被逼上梁山了，不管有没有用，他都得试试，他不能让乐青真的离开他身边。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通，周谨的声音听起来懒懒的。

他没心情和他说什么废话，直接一句「我已经下了飞机，马上到你家，你帮我留住小青。」

「小青刚刚已经走了。」

周谨说的平静，宁致远却是差点将手机都掉地上了。

「你怎么不留住他？」他的声音不自觉的就提高了几分，前面的司机立即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周谨在那边淡淡的说，「我为什么要留他？」

他妈的周谨，一辈子都是这么难说话。

宁致远又气又急的脑子里一阵阵发懵，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连再见都没说，直接就把电话挂断了。

等到了周谨家，他把周谨家的每个角落，包括衣柜里都翻了一遍，真的没有乐青的踪影。失了方寸的他，甚至连那些个抽屈都打开来看了一遍。

周谨闲闲的站在门边，靠在门上，笑道，「乐青还能变不成，你开抽屉干嘛？」

宁致远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句，「你笑够了没有，你还有心情看笑话！」

「我为什么不能笑，不懂得珍惜，却又为失去而后悔的人，我都觉得很可笑。」他说完一转身，走回沙发边，悠闲的坐了下来。

宁致远却从他的举动中好像看到一丝希望。

他几步走到周谨面前，扑通一下就跪在周谨面前，「阿谨，你骗我的对不对，小青其实还没走。」

周谨被他的举动惊的往沙发背上缩了缩，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你起来吧，小青是真的走了。」

宁致远抬着头看着他，明显不相信的样子，「阿谨，我知道小青最听你的话，他不可能不听你的话的。你们只是想故意让我着急，给我个教训是不是？」

周谨伸手揉太阳穴。

在宁致远下跪之前，他是真的气宁致远，这个人没心没肺了一辈子，做事从来不用脑子，伤了人也不知道。可是宁致远竟然为了乐青跪在他面前，这个其实真的出乎他的意料。

看来宁致远对乐青的感情，比他想像的要深。

「你起来吧。」他伸手去拉宁致远，「小青虽然走了，但他答应会和我联系。」

宁致远一下子看到了希望，立即站起来，坐到他身边，紧紧的握住他的手，「那他现在在哪里？」

周谨摇头，「暂时不知道，不过他后面会给我电话，只是，我不会告诉你。」

「阿谨。」宁致远立即用一种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他，周谨看着他笑道，「你该知道我的性格的。」

宁致远立即蔫了下去。

周谨的作风他怎么不知道，说一不二，说了不告诉他，拿刀架他脖子上都没用。

周谨却好像想到什么，皱起了眉头，「宁致远，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想着那个汪小亚？」

宁致远被问的莫名其妙，「这话怎么说？」

「你昨天不是去看他了。」

宁致远一下子不吭声了，昨天他没敢告诉周谨这件事，但很显然，乐青什么都知道了。

「那孩子毕竟跟了我两年，小小年纪就死了，我…」

他还没说完，周谨的脸立即就冷了下来，「这么说，小青说的没错，你的确很爱那个孩子？」

周谨脸上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他不由的小声的叫了一句「阿谨」。

周谨重重的叹了口气，「宁致远，我不可能做你一辈子的保姆，这件事我想我可能也帮不了你了。」

宁致远吓的又扑通一下跪到他面前，紧紧的拉着他的手，脸上的表情简直像快哭了。

「阿谨，你怎么能这么说，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小青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最愿意听的就是你的话啊，阿谨。」

解铃还需系铃人，乐青的心结只有宁致远才能打开。如果宁致远连这一点都意识不到，还依然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那么，他认为乐青和他分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周谨由着他摇自己的手，脑子里却想着乐青的脸。

他自认为了解宁致远，结果不是，就像他自认为了解乐青，结果也不是。

离开的那五年，发生了很多事，都是他不知道的。

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只是他不知道。

他的想法，仍然还停留在五年前。

他现在好像能够理解乐青的绝望，因为他同样也无法理解，乐青为什么会输给汪小亚。

那个孩子，他实在看不出有任何优点，除了那张脸。

可是，这只是他的想法，他代替不了宁致远。

「宁致远，如果当年不是汪小亚死了，而是乐青死了，那么这几年，你是不是就会和汪小亚在一起？」他低下头盯着宁致远，一字字道，「你还会记得乐青吗？你现在和乐青在一起，是不是只是因为你没得选择？」

他真的不是谴责宁致远，他只是和乐青有同样的疑问。

宁致远张了张嘴，连说了好几个我字，就没了下文。

周谨重重的闭了下眼睛，扯开宁致远的手，站了起来。

「小青说的没错，如果不是他的强势，你们走不到今天。」他觉得很疲惫，宁致远实在让他太失望了。

他为乐青不值。

「我劝小青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对你，我也同样如此。你想清楚了再去找小青吧。」他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你不要再害他了。」

宁致远一下子软在那里。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很多东西他自己都糊里糊涂。

宁致远什么时候走的，周谨不知道。只是在临近傍晚时，他接到了乐青的电话。

对宁致远的失望，让他觉得和乐青通话是一种煎熬。好不容易挂掉电话，马上又接到许之恒的电话。

这么多年，他一直习惯了将所有心事都藏在心里，可是这一次，在听到许之恒声音的那一刻，他有种很想向他倾诉的冲动。

可是多年的习惯让他说不出口。

他的沉默让许之恒在那边有点不安，连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

「你不舒服？」

「没事。」周谨调了个姿势，睡了将近一天，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而且，虽然觉得很奇怪地，可是接到许之恒的电话，让他觉得压抑了一天的神经好像一下子放松了。

「我今天…遇到一些事。」他还是不太习惯和别人说心事，开口显的很艰难。

许之恒在那边嗯了一声，「可以跟我说吗？」

周谨想了一下，「是别人的隐私，不太方便说。我只是觉得…不舒服…我…」

他实在无法把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出于人前。

许之恒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既然是别人的事，就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你先睡一觉，可能心情就会好一点。要不然等明天我回来，你再当面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