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潇说,不想伤害他,就只能忍,忍不下去就躲远些。他不想伤害韩予,所以强迫自己离开自己的家,让给男人和那个孩子。
直到坐到车上,手脚都不停的颤抖。
到底,他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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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韩予在送走了靳奕辰后,收拾好碗筷,却始终心神不宁。
小孩离开时惨白的脸色,似乎透漏出难以言喻的绝望与疲惫,他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才让小小年纪的少年这么颓丧,但是两个人之间似乎除了上次的冲突外,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问题存在。
韩予没想到卫诃今天会回来,他本来是不抱希望的,所以在看到小孩站在门口一副欺负弱小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斥责,而是高兴。既然小孩低了头,肯回家来,今天本应该是他们解开误会的最好机会了,却最终还是搞砸了。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卫诃为什么那么讨厌靳奕辰。
虽然搞不清楚原因,韩予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自己就不归家的孩子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拿起电话拨打卫诃的号码,里面传出的依然是关机的提示,心烦意乱的他挂上电话,心里安慰着自己:大概是回了同学家,应该不会出事,等过几天气消了后再把他找回来谈谈,下次一定要把父子间的问题好好解决。
反正小孩总会回来,到时候再好好沟通一下也不迟。
人有时就是这样,总认为时间还很长,机会还很多,从而抱着侥幸的心理一次次把问题延后解决,却不知道,错过了这一次,也许再也等不到下一次了。
暑假一天天的走过,马上就要迎来新的学期,卫诃再也没有打电话回来,而韩予给他打过几次,每次想要把小孩叫回家,听到那边冷冰冰的声音,就不自觉的咽下想说的话。
而随着开学日的越来越临近,他这新上任的班主任也需要提前去学校熟悉工作,核对上学期各科考试的成绩排名,一忙起来,就把想要把卫诃叫回来谈心这件事情。
这是在往后几年的时间里,让他最后悔的一件事。
第七十章
巨大落地窗外的世界一片灰暗,厚重的乌云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不时几条闪电划破天际,随后闷沈的雷声便轰隆隆的震彻大地。风挂的很大,几乎要把树冠给掀下来,夹带着细小的沙石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天气从早上一直阴到现在,看似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却直到现在一个雨点都不曾掉过,要下不下的,让人从心底烦躁起来。
韩予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向对面的男人,心里有些不安,拿着咖啡杯的手紧张到出汗,温热的咖啡暖热了他的手指,却丝毫不能让他平静下来。
事情的发生就像是电影一样,从学校里一出来,两个一身黑西装身上带着煞气的男人,半强迫的把他带到这栋装修豪华的别墅里。而从他出校门到来到别墅,已经半个多小时了,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过话,甚至连句解释都没有。
转头看看站在自己身后保镖一样的男人,又把视线挪向前方,一个衣装很考究的男人正坐在他的对面,翻看着一打资料。男人态度很从容,从他来到这里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自顾自的看着手里的东西,只是这人脸色苍白,似乎并不怎么健康。
沙发很柔软,坐在上面似乎整个身体都被吞噬了进去,这种着不到力的感觉让韩予毫无安全感,调整着细微的角度,企图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拘束,也趁机悄悄的观察着对面的男人。
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似乎从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遇到过。可是就算曾经擦肩而过过,也不是自己被强迫带到这里的理由啊。
韩予不明白这些人为了什么才找上的自己。
他没有钱,也从来不招惹是非,不可能结上仇家,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从头到脚都没有让人可以得到什么利益的地方,这些人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想不出答案,对面坐着的男人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思,两个保镖更是一声不吭,偌大的客厅里静的连喘息的声音都可以听到,韩予不自觉的放轻呼吸,害怕打破暂时的平静。他本身就极惧怕陌生的环境,也不擅长和生人相处,现在强迫他来到这样偏僻的别墅区,身前身后被来者不善的人包围住,条件反射就从心底升起了恐惧感。
而跟他完全相反,翻看资料的人非常平静,甚至似乎看到有趣的东西,竟然摸摸下巴,轻轻笑了两声,跟这笑声相呼应一般,天空又一道闷雷打了下来,轰隆隆的巨响惊得他手一哆嗦,终于把一直没有喝,已经开始变凉的咖啡打翻,洒到地上铺着的纯白地毯上。
一室凝固的平静被打破,男人终于抬起了头,懒懒的支起下巴,冷漠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半天才开始迟来的自我介绍。
“我姓卫,叫卫剑禹,现在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卫剑禹,是谁?
韩予皱眉,他确信自己认识的姓卫的人只有卫诃一个。
……等等。
韩予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睛慢慢瞪大,如受雷击般看向对面的男人。
卫剑禹……卫诃……还有这个男人似曾相识的面容,此时再看,竟然眉眼间可以看到卫诃的影子。
心跳猛然快了起来,强烈的震惊让他哆嗦着把手握紧,却仍抱着一丝希望,小心的问道:“……请问,您是……委鬼的那个魏吗?”
卫剑禹一手轻轻敲打着沙发的扶手,一边看着韩予,淡淡道:“你儿子……不,确切来说,应该是我儿子的那个卫,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不好意思,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韩予苍白着脸,勉强挤出笑容,“我好像不认识您,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再装傻可就没意思了,韩先生。”卫剑禹坐直身体,眼睛直视着韩予的双眼,没有丝毫商量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要带走我的儿子。”
韩予坚持着跟卫剑禹对视,过了一会儿便忍不住狼狈的把视线转开,“你没证据……”
“看着我的脸,你就清楚了吧?或者也可以去做亲子鉴定,但是怎么样结局也不会改变。”
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蒙混了,韩予沉默半晌,声音很小,但是坚定的回答道:“我不同意。”
卫剑禹勾起讽刺的笑,“今天让你过来只是跟你打个招呼而已,毕竟你帮我养了他很多年,但是没有你选择的权利。”
韩予咬住唇,两手紧紧抠进沙发的布料中,眼前的男人太强大,在他面前他几乎想要夺路而逃,后面还有两个肌肉纠结的保镖,也许只要他有稍微的违抗,就不能再这么好好的坐在沙发上跟卫剑禹谈话了。
可是,韩予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双腿不再敌人面前颤抖,大声道:“……我绝对不同意,小诃是我的孩子,谁也别想带走他。卫先生,我跟你没有什么可谈的了,不打扰了!“
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就往外走,不出意外的被身后两个黑西装强压着坐回沙发上,动弹不得。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绝对不会让小诃跟你走的,他也不会跟你走的,别妄想了!”韩予挣扎着反抗,可是不要说两个人,就算是身体看起来很糟糕的卫剑禹,他也不一定能打得过。
“老实点儿!”
其中一个保镖似乎对韩予的挣扎不耐烦起来,忍不住一拳打到韩予脸上,把他打趴在沙发上。
韩予只觉得自己头部一痛,眼前陷入一片漆黑,趴在沙发上过了好久脑袋才清楚起来,害怕再被打的他双手抱着头把自己整个蜷缩起来,嘴里却依然不停的重复着:“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卫诃是他贫瘠灰暗的生活里的全部,如果没有遇到小孩,他到现在都会孤独一人,所以哪怕被打死,他也不会放手,重新回到一个人的世界。
“想不到你对我的儿子感情倒是很深,这样我就更应该把他带走了。”卫剑禹冷眼看着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的人,挥手让保镖退下,把自己刚刚翻看的一打资料扔到他身上,“不过,如果卫诃知道他的养父其实是个恋童的变态,我相信他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第七十一章
随着资料砸到自己头上,韩予大脑一片空白,这次却不是因为被打。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守了二十多年的秘密,此刻居然从别人的口中道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有别人知道……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个怪癖,怎么会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心乱如麻,被人揭穿最丑陋的一面,让韩予忽略了被打的恐惧,他迟疑撑起身体,把地上散落的纸张捡起来,上面竟然是从他出生一直到现在的所有资料。一张张翻看下去,许多他早已忘记的事情都一一清楚的记载在上面,
不知道是花了多大的精力才收集的这么详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韩予努力做出最镇定的姿态,但是手心里的冷汗都沾到了纸张上,他把这些资料放到面前的茶几上,说道:“不管你说什么,还是让人对我进行肉体上的伤害,我都不会让你带走小诃……他是我的儿子,是我从垃圾堆里捡到了他,是我养大了他!就算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也一辈子都是我韩予的儿子!就算你真的是他的亲生父亲,从你不要他的那一天起就没资格再去要回他!”
韩予激动起来,顾不得身后还有随时待命的打手,一下子站起来,“你怎么就能这么坦然的跟我要我的孩子?我把他从这么小带大,你做过什么?他在垃圾堆里跟野狗抢东西吃的时候你在哪?我不同意!”
身后一直手扯住他的头发把他又按坐在沙发上,卫剑禹轻轻咳了两下,挥手让保镖退下,指着茶几上的资料,说道:“不要企图转移话题,我跟卫诃的事轮不到你插嘴,现在我们讨论的是你那点变态癖好的问题。看看最后一张,上面的人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大口喘着气,韩予狼狈的像只战败的斗鸡,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眼镜也不知道撞掉到哪里,眼角有一块乌青。他想离开这里,这些人太可怕,不仅打人还想要抢走他唯一的家人,可是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在这些人眼里,也许他还及不上路边的一条狗。
身体被伤害的恐惧,秘密被发现的慌乱,对别人想要抢走自己宝物的愤怒,韩予二十多年以来也从没有出现过这么激烈的情绪。他颓丧的用双手捂住脸,稳定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在强大的威胁下丢人的哭出来,然后颤抖的拿起刚刚粗略翻过的资料,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是一个青年的照片,活泼阳光的抱着一个足球笑着,背后是绿茵茵的草地,很是干净清爽。
只是韩予不明白,他的资料里为什么会有别人的照片。
抬起头看向卫剑禹,对方挑眉笑笑,“忘了吗?真无情,他的初吻可是给了你。”
初吻?给了他?韩予更混乱了,眼角的部分狠狠的抽痛着,让他忍不住按住那里,只是这一按,钝钝的痛感闪电般窜过神经,竟然让他想了起来。
手猛的拿起青年的照片再次看起来,旧时的回忆便浮现出来。
其实那个吻不只是这个青年的初吻,也是他的。
十三岁的他父母刚刚过世没有多久,因为还未成年,必须有人监护他直到成年。亲戚们不喜欢他,觉得他是怪人,每天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不知道做些什么,脸上也木讷呆滞,甚至连他父母的惨死也一并推倒他头上,背地里说他是扫把星。推来推去,韩予还是守着自己空无一人的家,只把名字挂在了亲戚家的户口本上,在他十八岁后户口立刻被迁了出来。
但是哪怕是这样,有了亲戚这层关系在,大部分人也只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并没有真正虐待过他什么,这样的宽容可是在别的地方享受不到的。
韩予无父无母,加上性格阴郁不喜欢跟人接触,上了初中依然独来独往,回避着一切可以与人接触的机会。本来这些并没有什么,偏偏正在躁动时期的少年们喜欢拉帮结派,混自己的小团体,于是没有团体肯接手的韩予就变成了异类,三天两头的被堵住发泄似的打一顿。
韩予性格木讷不代表没有神经,相反,他对一切的肉体伤害都异常敏感,打在身上的每一拳每一脚都让他痛到出冷汗,学校不再是学习的地方,而是他的噩梦,是地狱。
有一次被打的格外厉害,鼻血一直停不住,肚子上被踹的几脚让他直着身体走路都困难,只能扶着墙找一个没人的小巷子里蹲下,等着那阵疼痛过去,再回家。
他不知道他在那角落蹲了多久,鼻血一直停不住,染红胸前大片的的布料,他捏着鼻子仰起头,想让鼻血停住,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男孩。
男孩好像站在这里看了他很久了,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脸颊一侧鼓起一个突起,应该是再吃什么东西。
“哥哥,你流血了。”
他呆呆的点点头。
小孩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了两把,拿出一小方白白净净的手帕,递给他:“哥哥,擦擦吧……”
他呆呆的结果手帕,按在自己流血的鼻子上,看着小孩继续从口袋里翻,拿出一颗糖。
“给你吃糖,就不疼了。”小孩笨拙的剥开糖纸,“张嘴。”
他呆呆的张嘴,一颗甜甜的糖球就被送了进来。这是他第一次尝到甜的滋味。
从此每次挨了打,他都会来到这个无人的小巷子,他知道小孩就在这附近上学,每天放学回家都会经过这里,每次只要看到受伤的他,都会剥一颗糖球给他吃。
渐渐的跟这个孩子熟悉了,就算不受伤也会来找他,柔柔软软的小孩天真善良,全身都洋溢着阳光的味道,暖的他几乎着魔般,从心底产生了莫名的悸动。
他还记得那天又挨了一顿打,瘸着腿来找小孩的时候,小孩却把最后一颗糖在出校门的时候吃掉了。看着小孩为难的跟他道歉,口中呼出糖球甜甜的味道,他鬼使神差的就覆了上去,咬住了小孩的唇。
很甜,真的很甜,比平时吃的糖球更甜。
他深陷在甜美的诱惑当中,搂着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而不知所措的小孩猛烈亲着,没有看到小孩的父亲居然在那时出现。
也许是察觉自己儿子经常晚归,所以来看看他在外面做些什么,刚刚好就被撞到这样的场景,一拳就揍到了他眼角,又踹了几脚后,骂了句变态,带着自己儿子离开了。
从此他知道了,对小孩做这种事时变态的行为,哪怕再渴望,也不敢跟小孩接触。
这段记忆太过罪恶,他一直避免自己去想起来,却依然每每在午夜梦回被那句变态惊醒,直到现在被卫剑禹揭穿。
当年的小孩已经长成俊挺的青年,当年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带给他什么阴影,一直沉溺在过去的罪恶中无法自拔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他守着这秘密,疲惫不堪,现如今被另一个人知道了,恐惧之余,竟然有一丝解脱。
第七十二章
把青年的照片放回茶几上,再从地上摸索了半天,找到不知被身后哪个保镖踩得变形的眼镜戴上,韩予透过破碎的镜片看着卫剑禹,奇异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恐惧和惊慌,眼睛里也只有平静。
或者说是一片死寂。
仿佛已经清楚的知道了结局,所有的愤怒和挣扎都消失不见,就像一只待宰的鸡一样,明知道离死亡越来越近,却连求生的意志都不再有了。
他的世界,从小诃来到的那一天才有了阳光,小孩给了他新的人生,他短暂的幸福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小孩给的。而失去小诃,回到过去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看似偏离的轨道恢复到了正轨,其实等于又把他推回到了暗无天日的地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