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从祭坛里出来了吗？怎么会就这么倒下！周穆倾，不要骗我！”陆倾仪几乎是吼了出来，丝毫不觉湿热的液体已从眼里滑落了出来。

一滴又一滴，地上的人突然睁开眼：“倾仪……不要哭……”

“你不要说话！”陆倾仪撕下周穆倾的衣服，紧紧得缠住他的腹部：“马上，马上他们都会来了。”

“不要哭啊……”周穆倾几乎是费尽全部力气才抬起手来，陆倾仪握住他的手。

“闭嘴！”

“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周穆倾硬撑着想抬起手擦去陆倾仪脸上的泪水，就在此刻，巨大的螺旋桨声从四方传来。

“他们！他们来了！”陆倾仪向天空望去，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惊喜，当他低下头时，却发现怀里的人已经闭上眼睛。

手心里，有一圈痕迹还留有那人的余温。

又是一段破碎的记忆，恍恍惚惚回到小时候，周穆倾拉过他的手，画下一个图形：“小炎，猜猜，是什么东西？”

“是桃子吗？”

周穆倾冲他温柔的笑了笑，朝他摊开手：“小炎最聪明了。”

手中是一颗糖果，就是不久前，厨娘的儿子吃的那种。

到现在他还记得那种滋味，甜甜的，带着一点微微的酸，有水果的清香味。

那张糖纸也很美，周穆倾用它折过小船，用它折过花，还和他一起透过糖纸看过阳光。

桃子，那怎么可能会是桃子……陆倾仪似乎感觉到手心里的那块皮肤灼热得快要燃烧起来。

风中消失的那句话破碎得回荡在耳边，手心里的余温依旧在。

那个人却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世界上。

毛茸茸的东西拱了拱他的身体，然后是“呜呜”的声音。

对了，他的孩子！

陆倾仪睁开眼，两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他。

床边，还有他的父母。

第七十五章：遗忘

“他，死了？”陆倾仪将两只小白虎抱进怀里，仔仔细细的检查他们是否受了伤，小家伙们被揉捏成各种形状，嗷嗷得向一边的骆仪求救。

“元宝和浅浅没受什么伤，就是有几块淤青，还有就是饿坏了，据浅浅说还掉了很多毛。”骆仪抱过元宝，摸摸他的脑袋：“乖点，爸爸在生病。”

“他呢？”陆倾仪抬眼看向骆仪。

“好吧，倾仪，我问你，如果他死了，你打算怎么办？他没死，你又打算怎么办？”骆仪坐在床边，把元宝放到床上，元宝甩甩尾巴跑到浅浅身边趴下。

“问问而已。他死还是没死，已经和我没关系了。”陆倾仪看向窗外，庭院里绿草茵茵，阳光灿烂，却没有什么病人，只有来来回回的身着黑西装的男人和几个医护人员。”

这里是一个私人医院。

“他没死，不过，也还没醒。”骆仪倒了杯水给他：“你身上是几处小伤，你可以留下来等他醒，也可以跟我们回去，有人在找你。”

陆倾仪很顺利的就出了院，韩元在他出院之前送过来几份文件，陆倾仪没有看就还了回去，不用猜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他也拒绝了小艾请他回周家住的邀请。现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已经两清了，他不想和他再有纠葛，何况，周穆倾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和家庭了。

Ray的余党还没有缴清，几人为了安全起见回了cookies下的住处，地方很小，也没有可以玩耍的地方，浅浅和元宝很是忧郁。

“爸爸，我们可以出去玩吗？不去很远，而且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可以了。”浅浅和元宝跑了过来，扑到陆倾仪的膝盖上，两人穿着连体裤，小胳膊小腿儿全露在外面，一眼就可以看到好几块淤青。

陆倾仪心口一阵刺痛，他心疼得抱起两个小家伙，摸摸他们身上的伤：“疼吗？那些坏人有没有欺负你们？”

“那些坏人是谁呀？”浅浅想了想：“他们有把很丑的刀，恩，然后那把刀就把我们面前的牛奶给弄坏了，结果牛奶就全泼在睡衣上了。”

浅浅想到喜欢的睡衣被弄脏，还是很气愤：“所以我挠他了！”

“恩恩，我也咬他们了！但是他们力气好大，一会儿就把我提起来了，都挣不开呢。”元宝甩了甩小胳膊：“他们可坏了，还让我们喝水，很难喝很难喝的水，喝完我就不知道了。”

小家伙们叽叽喳喳得数落着坏人有多坏，小孩子词汇少，说来说去无非就是“疼”，“坏人”，“讨厌”，可听在陆倾仪心里却是如同霹雳一般，字字击在心口。

他一直保护着他们不让他们接触到这些东西，所以浅浅和元宝的世界里，只有三种人，一个是爸爸奶奶，一个是好人，还有一个就是和狗狗一样坏的坏人。

比如牵着狗散步的哥哥，比如看着他们可爱就上前要摸摸他们小脸蛋的阿姨，再比如让他们吃胡萝卜的生活老师。

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他的世界，也一直生活在他的保护下，所以宝宝们说了这么多，都没有一个“怕”字。

可是陆倾仪怕，在两个小家伙失踪的那段时间里，他无数次想象等待他的会是怎么样一个情景，Ray的残忍他有耳闻，也许就是一个不小心，宝宝们就可能会成为他刀尖上的玩物。

这个圈子里有很多这样的人，四年了，陆倾仪四年没有和这个圈子有过任何交集，却总是有人找上他。

“爸爸，你怎么呢？”浅浅看见陆倾仪眼里的水光，摸摸他的脸，然后把胳膊伸到他面前吹吹：“爸爸别伤心，一点都不疼，元宝他胡说！还没有和狗狗打架时疼呢！”说完白白嫩嫩的手指按在淤青上，小脸虽然皱了皱，但是装作一点都不疼的样子。

“真的不疼！”

“对的对的！一点都不疼，还没有饿肚子难过呢！”元宝蹭了过来，抱住陆倾仪使劲得磨蹭：“最喜欢爸爸了，爸爸不要哭啦。”

陆倾仪将他们紧紧抱住，泪水突然就流了下来：“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外面还有很多事，可是陆倾仪却关在屋里抽了一夜的烟。本来他是为了浅浅和元宝戒掉了的，可是回到这里后，他偶尔也会抽上两根。

酒能解愁，可是他不敢醉，所以只有靠烟草来驱散心里的愁闷。

他杀了Ray，那些余孽不会放过他，SPIDER也需要他给一个交待，还有研究所的未来，自己和周穆倾说断却不能断的恩爱情仇。

Spider等在门外，他的父母等在门外，韩元等人也等在门外，都在给他一个回答。

思量了许久，他打开门，憔悴的样子让骆仪吃惊：“倾仪……你怎么了？”

“我要找林觉。”

“我已经帮浅浅和元宝找一个好人家，他们现在还小，记忆也不会很深。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陆倾仪公布了这个消息，一桌子的人突然一片安静。

骆仪和林觉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收养的人家也很快的找好了，是已经路家一对仆从的后人，也是路归云牵得线。

林觉曾问他既然是找好人家，为什么不送回周家，陆倾仪没有说话。

周穆倾已经有一个孩子了，他不想浅浅和元宝过去受欺负，没有妈妈保护的孩子，在这种家庭里是很受排挤的。

骆涵等人虽说十分惊讶，也搜肠刮肚的想找一个借口把浅浅和元宝留下，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处境，也理解陆倾仪的想法——因为深爱，所以必须放手。

陆倾仪带着浅浅和元宝见过那对夫妇一次，这对夫妇十分喜欢宝宝，宝宝们也很喜欢他们。

“浅浅，把这个饼干盒子收好。”陆倾仪把两个饼干盒递给浅浅，然后把另外两个便当盒放在一边，这是他们不再需要的东西。

“我要我要这个！”浅浅抢过两个便当盒：“以后有二宝了，还可以让二宝和元宝剥豆子，我就可以玩了！”

元宝哼了一声：“二宝是小宝宝，才不会剥豆子呢。”

“小宝宝长大了就可以剥豆子了！”浅浅把便当盒仔仔细细放在箱子里，然后“嘿嘿”得靠近陆倾仪蹭了蹭：“爸爸，你把那只灰狗狗捉回来了，还得带着二宝回来呀，可喜欢二宝了。”

陆倾仪没有告诉他们被收养的事，只是骗他们自己要去捉以前研究所的那只狼崽子，让他们在那对夫妇那里先住一段时间，不久就回来接他们。

“喜欢二宝还是周叔叔啊？只能选一个。”

浅浅和元宝皱起眉，想了半天，元宝咬着手指：“还是二宝吧，周叔叔都是别人爸爸了。”

“哼，才不选周叔叔呢，不理他！我要二宝！二宝！”浅浅撒着娇。

“那说好了，以后见着周叔叔，不和他打招呼，也不要理他，要不二宝就没了。”陆倾仪捏捏浅浅的鼻子：“拉钩。”

“恩恩，要二宝，不要周叔叔！不认识他！不理他！”

陆倾仪伸出手，浅浅和元宝伸出小爪子拉了勾。

“爸爸，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呀。”

“爸爸，回来帮我买以前吃的，那种很大很大的棒棒糖。”

“爸爸，……”

“……”

陆倾仪送他们到了门口，院子外，那对夫妇的车在等着。

“好了，去吧。”陆倾仪蹲了下来，帮浅浅和元宝整了整衣领：“去叔叔阿姨家住要听话，不要再挠别人家的狗狗了，会打架的小朋友别人都不喜欢的。”

浅浅和元宝抱着饼干盒点点头。

陆倾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轻轻抱了抱他们：“再叫一声爸爸好不好，宝宝？”

“爸爸！”两个小家伙脆生生的叫了一句。

听到那句爸爸，陆倾仪再也忍不住了，他收紧胳膊，把浅浅和元宝紧紧搂在怀里，嗅着他们衣领上熟悉的蜂蜜味：“不要想爸爸，知道吗？”

“那爸爸你要早点回来！”

陆倾仪抱着他们亲了又亲，然后深吸一口气放开他们，又帮他们仔仔细细整理了一下衣服。

“去吧，别让叔叔阿姨等急了。”

那对夫妇走了进来，牵起浅浅和元宝，小家伙们一步三回头，抱着饼干盒和陆倾仪挥着爪子：“爸爸，早点回来哦。”

“爸爸，一定要带二宝回来呀！”

陆倾仪背过身去闭上眼，捏紧自己的拳头，不让自己的泪水留下来。

这是对浅浅和元宝来说，最好的路。

研究所另选位置重建，Spider找了新的靠山，正一步步得收回SPIDER的主导权，陆倾仪决定和他一起回去，解决Ray的问题。

在走之前，他去见了小艾，一直关门不见周家人，也不和他们联系，这时却主动去找她，小艾很惊讶。

“他醒了吗？”

“醒了。不过，他忘记了这些事。”小艾抱歉的看着他：“对不起，我一直想找一个好一点的方式告诉你，但是这段时间都找不到你。你去见见他吧，他很需要你，他知道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十分痛苦……虽然我以前不喜欢你，但是，现在，我希望你们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忘了？”陆倾仪笑了笑：“那就忘了吧，忘了更好，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我能忘了。”

“但是你们不应该就这么结束……现在，你还不能原谅他吗？”小艾握住他的手，恳求道：“去看看他吧。”

陆倾仪摇摇头：“自从他中弹后，我和他就两不相欠了，我们以前所有的一切，就让它们烟消云散吧。”

第七十六章：离开

“可是你们还有两个孩子啊！”

“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他们。”

小艾静静得听完了陆倾仪的话，她无数次想开口请陆倾仪和宝宝留下来，可是看到陆倾仪平静却又隐忍的样子，她实在没办法开口。

她知道陆倾仪对这两个孩子爱逾性命，为他们考虑的自然是最好的路。

而周家亏欠三人许多，他实在没有立场再开口。

“宝宝们，我们可以去看看他们吗？只是看看而已，不打扰他们的生活。我弟弟他头部的伤并不严重，或许明天，他就会想起来了。倾仪，真的不能给他一个机会了？他真的爱你。”

陆倾仪站了起来：“有些事不是爱不爱我就能解决的，如果他想起来了，告诉他我祝他幸福，也让他忘了我吧，他也应该有自己的家庭了。”

“我没听懂……什么叫祝他幸福？让他忘了你？去拥有自己的家庭？这怎么可能？”小艾猛的站起来想说些什么，可陆倾仪却朝她微微一笑后推开门离开。

“希望周小姐遵守自己的诺言。”

陆倾仪去找了韩元，周穆倾手里应该还有自己和宝宝们的东西。

元宝喜欢的玩具车，浅浅喜欢的儿童霜，一只存有照片和音频的手机，还有一张看起来很奇怪的照片。

照片是他以前挂在别墅墙壁上的那张，他搂着浅浅和元宝在游乐园里照的。

而现在，照片上多了一个人。

“小蝴蝶，看什么呢？”Spider大大咧咧的走过来，想要看陆倾仪手中的照片，没想到陆倾仪却手一捏，将那照片握在手心。

“有烟吗？”

“小蝴蝶，你看你几年不做事终于连烟都买不起了。”Spider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扔给他，然后转头走向不远处的直升机：“给你十分钟，如果你真的是和我齐名的那个人，那么忘掉一切，和我走。”

硬硬的照片纸捏在手心，仿佛有尖锐棱角一般刺得手心生疼，陆倾仪没有再展开它，几天来，他抹去了自己和宝宝们的一切痕迹，唯独留下这张照片和糖纸。

那天的阳光是什么样子的，草地有多绿，宝宝们笑得有多开心……一切都已经烙在他心里。

现在，一根烟的时间，他要把它们全部从心里挖出来扔掉。

细长的烟燃烧着，直到烟灰烫到他的手，陆倾仪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人了。

又和从前一般，喝酒，飙车，狂欢，蝴蝶刀无情的刺进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体，醉生梦死，直到某一天死在某个无人知道的角落。

火苗突然一下蹿起，两个燃烧着的纸团掉落在地，陆倾仪扔下烟头，转身离开。

再见了，宝宝们。

再见了，周穆倾。

小艾没能拦住陆倾仪，陆倾仪的几句话被她翻来覆去的咀嚼，也没有发现一个所以然出来。

若说陆倾仪没原谅周穆倾，那么那天晚上她看到的眼泪是怎么回事？若说原谅了，既然以往的一切都烟消云散，那为什么会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你怎么又叹气了？”周穆倾头裹着纱布，肩膀腹部也被厚厚的纱布缠住，那天他中了三弹，一弹腹部，两弹在肩上，身上无数处擦伤和钉子之类尖锐物体的划伤，连头部也被硬物磕到。

“你说你磕哪儿不好，怎么就磕到头了？”小艾几次想把全部的事告诉自己弟弟，可是想起陆倾仪让自己做出的承诺，却又无法开口，她也怕周穆倾受了刺激，伤得更重。

陆倾仪知道她心中有愧，所以他没有先去找韩元，而是第一个找了自己，并且告诉她，自己也不会再去见浅浅和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