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蓝琬从来都不了解那个自己一直爱着的人。直到此时,他才真正了解了她。在真正了解了她的同时,蓝琬心中那片水晶也碎裂了,变成了满地碎片,永远无法修补。
爱与不爱就在一线间,又或者说爱与厌恶也是在一线间。虽然让人难以相信,但是就在这一瞬间,面对了同样的女子,爱已经变成了厌恶。
“王爷,您怎么了?”梁珍珠也觉察到了蓝琬的不妥,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里面不再是充满爱意,不再是顺从,眼睛里面的冷漠,甚至是厌恶是她未曾见过的。
“本王没事。”轻巧的躲开梁珍珠伸过来的手,蓝琬向后退了一步。
“王爷?”这一次不但是眼神,整个人也变的忽然陌生起来。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他从不称本王,更不会躲闪自己的接近,“王爷您怎么了?”
“本王说了,本王没事。”冷冷的提高了声音,喝止住还要靠过来的梁珍珠,蓝琬道,“总之,你若再与蓝煜同流合污,去伤害那孩子,你我之间二十几年的夫妻便没的做了。”说完,一甩袍袖,蓝琬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寝殿。
“喂,蓝琬……你怎么回事?”说走就走了?看着蓝琬径自离了寝殿,梁珍珠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你说不让我去我就不去?苦熬了二十几年,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我又怎能轻易放过。立在寝殿内,嘴角上带了抹微笑的梁珍珠并不知道,自今日起,那个曾经深爱她的男人与之成了陌路之人。
因为有些担心轩辕静的状况,虽是看着他睡下,水寒也还是在对谈之后和红叶一道守了他大半夜。直到天明是在是抵挡不住周公的诱惑,被轩辕亦抱回到寝殿去。
所以水寒一觉醒来之后,身边便没了轩辕亦的身影,再看时间已经快到午膳的时间。
沐浴更衣,束发,忙忙的收拾停当,往偏殿去的水寒直到进殿才知道,今日苍霄皇宫设午宴,算作是昨日晚宴的后续。
嘁!早知道就不这么紧赶慢赶的往这里跑了!望了望摆的满满的一桌子饭菜和身边空了的轩辕亦常坐的座位,水寒撇了撇嘴,却并未伸手去拿筷子。
“寒儿怎的越大越离不开自家亲亲父皇了?”门帘一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轩辕静将水寒脸上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身形一转,在轩辕亦常坐的太师椅上坐了。
“静皇叔好些了?”见轩辕静气色很好,水寒脸上的郁闷便一扫而空,清秀的脸上挂了抹笑意的同时,伸手便探上了轩辕静的脉门。
“皇叔的样子像是有事吗?”未被水寒按了脉门的手伸出去本是想捏水寒的小脸,见他原本还
笑意盈盈的小脸立时一寒,犹豫了一下手指便曲了起来,狠狠的刮了一下水寒的鼻尖,“还是说,寒儿盼着静皇叔有事啊。”
“寒儿不是这个意思……”脸虽然未被捏到,鼻子却被轩辕静刮了一下,水寒条件反射一般伸手捂住了鼻子。
“皇叔知道……”见给自己刮了鼻尖水寒的脸立刻苦成了一片,轩辕静一笑,“给皇叔开了药方,又亲自煎好,还守了皇叔一整夜,皇叔谢谢寒儿……”
“虽然是说守着,大部分时间寒儿都是在打盹,认真守着的是红叶。”平日里嘻嘻哈哈的轩辕静忽然这般正经的道谢,水寒竟有些不好意思。
红叶……水寒忽然说起红叶,轩辕静脸上的笑意缓缓的收拢,“寒儿,这道坎皇叔若是过不去,与他的情分怕是真的要尽了……皇叔后悔来苍霄了,二十多年的结别解不开反而把红叶丢了……那皇叔可就怕是真的活不成了。”
第十八章:弦断
若是把红叶也丢了,那静皇叔怕是真的活不成了。
这还是午饭时候饭桌上轩辕静说的话,水寒却一直在一遍一遍的回想。
轩辕静心结未开,这点他自是知晓。不然自家这个以享受为最先的皇叔也不会放着落凤城中舒舒服服的小日子不过,自觉自愿的跑到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来。
虽然也曾经听轩辕亦给他说过自家皇叔年少时在苍霄的一些经历。但很多事情轩辕亦都是一句话带过,显见是不想多讲或者是无法多讲。既没有详细的事情经过,又没有与轩辕静一般的切身体会,他这个结在哪里,或者说在哪件事哪个人身上水寒自然无从知烧。
自家父皇虽然说过这种结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解开,并且让他不必担心,可是毕竟是相处十几年的人,就在刚才看到那个平日里总是精神百倍,嘻嘻哈哈的人眼中忽然现了彷徨迷惘和他所不知道起因为何的恐惧痛楚时,水寒的心还犹如抽紧了一般的,没来由的难受。
帮不上忙,自己所能做的就只有如红叶自家父皇亦和身边人一样,好好的守着他了吧!一声轻叹,仰头望了望枝枝丫丫的树枝后面那一片淡色的晴空,水寒那张清秀的脸上少有的现了抹阴郁。
此时他正游荡在苍霄皇宫的后园内。
脚下是圆滑的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小径两侧则是一个个给砖石垒起来的花圃。若是换一个时节,这里多半会是百花争妍的景象,此时却空空荡荡的落满了枯叶。
花坛边上,数株落叶的乔木落光了树干上大部分的叶子,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十片早已干枯了的枝头小叶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树根下,枯黄色的叶子落了厚厚的一层,几乎掩住了地上深褐色的泥土。
隆冬时节,大地一片萧瑟,园内除了水寒和暗处相随的几名影卫外,放眼望去偌大的苍霄皇宫的后花园就再没了人迹。
不知不觉的,脚下卵石的小径在前方分成了两条,一条往后园内那片开阔的湖水而去,另一条则与之相反,向着不远处一座人工堆砌起来的丘陵后面绕过去。
立在那三条小径交汇的地方,水寒愣了一愣,转身望向来的方向,那道驿馆与后园相连接的宫门只在远处长青的植物后面露出来明黄色的一角。
不知不觉竟然走出来这么远,既是转过身来,水寒便迈开了步子向来的方向往回走。
才行了两步,便有古琴声忽然传进了耳朵。琴声悠扬,婉转,听了一会儿,水寒分辨出传进耳朵内的竟是那曲曾经给了他无限向往的《高山流水》。
停下来的脚步再度迈开,只不过不再是回转的方向,而是沿着左边那条落满了枯叶的卵石小径绕向不远处的丘陵后面。
曲折的小径在九曲回肠之间便将水寒带至了那做丘陵的后面。小径两边落叶的乔木和枝枝丫丫的灌木不知不觉间少了很多,一片不大的空场之后,两侧竟出现了些许尚且葱翠的竹林。再往前行,伴着那悠扬悦耳琴声的还有归归的水声。
前行数步,竹子的空隙处隐隐约约的现了一座全部用竹子搭起来的四角亭子。那曲《高山流水》便是从那竹亭内传来的。
见那亭中虽是只有琴声传来,却也人影晃动,水寒便小心的敛了气息,寻了一处竹子较为浓密的地方,立了听琴。
此时,曲子已进高潮。陡峭的山峰层峦叠嶂间,一道瀑布飞流直下,汇入山脚下浩浩渺渺的江水之中,往远处奔流。奔腾而至的江水冲刷拍击着沿江两岸的岩石,飞溅起一片片洁白的水花……
汩汩的流水之声已经远去,耳边只有这铮铮的琴声。微低了头,垂了视线,水寒很快便沉浸在了这曲子之中,仿若自己也同那弹琴人一道,立在高山之巅,望着那道几与天高的水线直挂下去,汇入江河,奔腾向前……
“嘣——”一声碎金断玉的声响骤然响起,已近尾声的琴曲忽然中断,打了一个激灵,水寒也如如梦方醒一般从那曲子中回转了心神。
琴弦断了。常年习琴,水寒自然知道那声音的来源。
“呀——公子,您的手伤了?”好听的女声从厅内传来,透出了些许的焦急与担心,“香儿,快去取化瘀的药来。”
“我没事,不过是刮了一下,过一两日就好了。”手被立在身边的女子抓住,亭内之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抽回。
多半是崩断的琴弦刮到了手指上了吧,不过不关我的事。
虽然这曲子弹得甚好,也深合了自己的意思,虽然有些担心那弹琴之人手指上的伤势,被雪无痕打破了心中那个美好幻想的水寒,却也并未有现身的打算。他非但没有现身,反而转身往来的方向走。
恰在此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亭内传来,“外面听琴的朋友,这琴弦绷断了,没了曲子听,就想这般悄无声息的走了么?”
竟然……被发现了?
虽不敢自诩说轻功独步天下,水寒对自己的轻功却也极为自信……除了自认为轻功不错外,又离那亭子还有一段距离,竟然被人发现了?
当然,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亭子内坐了一个武林高手,自己站了许久,竟没有觉察到……深受打击的水寒小脸一郁便停了脚步。
“公子您在跟谁说话?”听自家主子的意思,这亭子外面竟然有人偷听自家公子弹琴。那立在一旁的女子便四下张望,可是看了半天却未见人影,她便低声问道。
“嘘——”将右手食指竖在双唇前,那弹琴之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后又顽皮的眨了眨眼睛,才再度开口说道,“怎么?白听了琴,听完了便要一走了之,小气的连个面都不肯让在下见一见吗?”
“谁小气了。”先是自信心受到了打击,然后又给人说是小气,水寒便寒着一张小脸,一边转身往那亭子里走,一边扬了声道。
见那竹林中竟真的走出来一名一身白衣,披了纯白色镶了皮边大氅的少年,说话男子的脸上现了一抹惊讶,“敢问公子是……咦?公子这般面熟,我们见过?”待水寒行至近前,望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男子有些吃惊。
如黛画的眉毛,清亮的眼眸,温婉柔和的目光……还有那身上那股温良平和之气都让他想到了数年前曾与自己在惠州墨湖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歪了歪头,清可见底的眼眸中满是不可思议与惊喜,“怜音公子?”
“水公子。”一句怜音公子倒是提醒了柳怜枫,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年龄虽小,却又琴艺超绝的少年。想起了水寒,柳怜枫忙站起身来,冲着水寒抱了抱拳,有些抱憾的说道,“一时间竟未认出水公子,是在下的错。”
数年前的水寒也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数年不见,眉眼间虽没有太大的变化,却也多了些许与沉稳与干练,个子身材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一时之间未被柳怜枫认出来也是情有可原。
“别叫我水公子,叫我水寒或者小寒。”不知为何,被柳怜枫认出,水寒的心情竟是大好,一双清可见底的眼眸中也溢满了笑意。
“既是如此,在下痴长水公子几岁便唤公子一声小寒可好?”与水寒一般,柳怜枫对能在苍霄的皇宫内见到数年前的故人也是喜出望外,眼角眉梢间也带了难掩的喜意。
“小公子可还记得奴婢?”柳怜枫一侧立着的那名女子见是熟人也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来,向着水寒福了一福。
“你该是引了我上楼船的玲珑姑娘吧?”打量了一下那抿着双唇,满面含笑的女子,水寒笑道。
“小公子果然好记性。”转头看了柳怜枫,玲珑笑道,“公子,今日既是巧遇故人,玲珑便去准备茶点送过来可好?”
“去吧,”想了想柳怜枫又加了句,把那酥糖拿过一盒来。
“是。”听柳怜枫说要她拿了酥糖过来,玲珑虽多少有些惊讶,却也还是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怜枫,柳怜枫。”目送玲珑离去,柳怜枫一边拉了水寒的手,让他与自己并肩坐在竹亭内一侧两张铺了坐垫垫了靠垫的竹椅上,一边说道,“怜音是家姐的闺名,小寒若是愿意喊在下一声怜枫就好。”
“哦,”应了一声,水寒多少有些好奇的问道,“飞岚的时候怎么不用自己的名字呢?”
“实不相瞒,家姐曾是墨湖边上勾栏院中的一名琴师,当年也曾名扬整个惠州,后机缘巧合离了飞岚,当日我用姐姐的名字不过是想知道,墨湖边可还有人记得那时的琴师怜音。”说着说着,柳怜枫的声音便小了很多。
“结果呢?”
“没人记得了。”轻轻一笑,柳怜枫柔声道,“二十多年,不要说墨湖边上,就是整个惠州也早就都物是人非了。”
“是嘛。”红颜易老,岁月催人,尤其是靠着姿色吃饭的风月场上又怎会有长青之树。听柳怜枫这般说水寒便暗自叹息了一声。
“不过,和补上了家姐所做的那支《又一春》相比,这些又算不了什么。”
“哦……咦?《又一春》是你姐姐做的?”当日就觉得这人与那支曲子关系不浅,却未想到作曲之人竟是他的姐姐?听柳怜枫这般说,水寒的脸上惊讶之色难掩。
“是啊。只可惜,姐姐去世之后所遗留的琴谱中只有前半段,我虽然多方查找却一直都未曾找到,最后还是小寒你帮我续上了。除此之外,让我最高兴的是,姐姐当年做的曲子竟会被人记录下来。还有人弹奏,也还能流传于世……”
说到这里柳怜枫忽然愣了一愣望向竹亭外清朗的天空。数年前,我因你作的《又一春》与这少年相逢。当日虽甚是投缘却因为远隔万水千山,以为再也不能与之相见深为可惜。
今日因为忽然想起你曾说琴弦断便是有人听琴,也才会与之重逢……姐姐,这一切该不会是你在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你怎么了?”见柳怜枫说完眼眸暗了一暗,水寒问道。
“没什么。”掩了眼角的泪光,柳怜枫嘴角现了抹温和的笑意,“只是忽然想起家姐,实不相瞒,怜枫自幼父母双亡,是家姐将怜枫带大的。”
……未曾劝过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可是看身边的柳怜枫神情又有些落寞,犹豫了一下,水寒便站起身来,张开手臂抱了一抱柳怜枫的肩膀,又拍了一拍他的后背。
以前静皇叔心情不好的时候自己也会这般的安慰他,抱过之后静皇叔的心情会好很多,但愿今天也有用。
肩膀被水寒抱了一下,后背又被他拍了一下,柳怜枫的眼中便闪过了一抹讶异。你是在安慰我吗?抬眼见松了手立在身旁少年的脸上带了些许的担忧,柳怜枫忽然抿了双唇。
看来有用。见柳怜枫脸上重新现了笑容,水寒便重新坐回到柳怜枫身旁的竹椅上,将头靠到竹椅的椅背上,仰了头看那竹亭一角露出来的天空。
“对了,有件事我问你。”高远的晴空上一个小黑点飞过,水寒忽然坐正了身子,“你会武功吗?”
“不会,怎么了?”是个人都该看出自己不会武功吧?难道是……“难道小寒也不会武功。”
“……我会。”我很像不会武功的吗?给柳怜枫问水寒愈发的郁闷,“你既然不会武功又怎么知道我在竹林里的?该不会是跟了你的这些护卫告诉你的?”言罢,水寒便抬头扫了一遍那些隐藏在暗中,对柳怜枫成回护之势的人。以他们的功夫应该也不会发现自己啊?歪了头,水寒脸上的迷惑之情更甚。
“我不知道。”相较于水寒的迷惑不解,柳怜枫的回答倒是斩钉截铁。
“你不知道又怎么会说我小气,还让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