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一边说,心里则一边疑惑。
现在的小西有些错乱。过去,自己经历过一些事情,自然而然变得冷漠变得成熟一点,不会觉得突兀。可是,如今的小西,能分明体会到自己两年前和两年后的强烈对比。
换做谁,拿十七岁和十九岁相比,也会觉得有诸多的不可思议吧?!
十七岁有那多清晰的边界,十九岁都模糊了吧,或者竖起了新的边界,行走在新的准则里。十七岁时,觉得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会不会在十九岁,就变得自然而然了?!
时间的力量,真是强大到让人害怕!
中午放学,列风背着单肩包从后面追上小西,他觉得自己最近和小西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想和小西说说话,或者只是一起静静待一会儿也行。
然而,看到列风,小西无法抑制的想到列风的妈妈。列风与妈妈长得并不相像,只有几处小特征微现一点儿遗传的痕迹。可是,小西却觉得,他有朝一日还是会成为他妈妈那样的人,和自己截然两样的人。
默默走上一段路。开始聚集在一起的放学人群,渐渐因为各自事情涣散开。小西路过食堂也没有停下,只是一直往前走,列风就默默的跟着,肩并肩的姿态。
小西脸上没有表情,偶尔流动的目光看到列风低垂的黑发,还有发间依稀可辨的清俊眉眼。
小西忽然想起了昨天在夜市里看到的小狗。漂亮的,可怜的,小狗。自己没有能力领养的小狗,所以也不能买下。
“列风,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列风听到小西终于开口,心绪原本有一丝畅快,结果又很快意识到小西语气中的疏远。好在,列风为人也很冷漠,能很快调整好自己不失尊严的姿态,听小西说道:“我恐怕和你处不来。”
列风没有想到小西已经恢复记忆,只当他是因为自己抱有的希望而感到负担,就宽慰小西道:“我做的一切,我都心甘情愿,你不必有一丝责任。”
“我不是考虑责任。”
“也不必为我着想。”
“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是不想跟你再这样相处下去,我自己感觉不好,和你也不会有发展。”
列风不是死皮赖脸的性子,如今听小西说到这个份上,心里也没了主意。
小西又说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小西没想撒谎,可是这句话简直是自己做主明目张胆溜出口中一样!小西想收回,都无法收回。
听小西说到这,列风是真的生气,一句狠话也没留下,转身就走!
小西没回头,只是片刻后听到什么东西被摔发出碎裂的激烈声响。是列风把手中的电话摔到了岩石路基上!他不是想吓小西,只是生气到了极点,一定要找个出口。
听到声响后,小西脚步一滞,仍旧没有回头,继续与列风背道而去。
学校的道路交错相通,小西慢慢又绕到了体育场边上,又往前走了一段,就快到宿舍区了。
小西打算调头。因为再往前是列风居住的四宿,无论如何,小西现在是不想再遇到列风的。结果刚一转身,就看到迎面而来的物理学院一干男生,走在前面被左右护法的正是吴球!
这一刻,两个自己同时存在的小西,又发生了轻微的分裂——看到吴球的瞬间,心中产生一种厌恶。感觉在先,理智在后。小西也不理解自己的厌恶。自己对人没有特别讨厌的类型,也很少对别人的行为举止产生过多干涉的念头。可是,这一刻,小西分明的直觉中就是厌恶!十九岁的自己为什么看到吴球会是这种感觉?说不清,隐隐中,似乎觉得这个人对自己很粘,似乎有所需索。
然而,十七岁的自己又在质问十九的自己为何如此龌龊?!别人能对自己需索什么?!
这些念头就产生在瞬间,脱了缰绳,全然不由小西控制。
耳边,吴球还在欢快的叫着:“小西!小西!”一边走到近前。
打个招呼,然后借由离开吧。小西这样想着,却不经意间看到落在一排男生之后的陆叹,正和另外一个男生边走边谈。而陆叹也终于发现小西,慢慢抬起头,眉眼中那份对爸爸十足的复制,把小西内心狠狠刺痛!
大家都活在谎言之下,相安无事,或者苟延残喘。如果戳破虚谎,会是怎么样?!
这一刻,那条叫做嫉妒的毒蛇钻进了小西的血管里——毒液瞬间扩散!
第三十八瓶
小西和吴球并肩走着。
吴球见到小西很开心,不住的说着话,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每次见到小西都觉得跟很久没见着一样的——亲。
然而,小西只是偶尔应一声,心思则在别处。
一干男生嘻嘻闹闹,队形变来换去,陆叹和小西终于挨得很近,陆叹打声招呼,却把沉浸在“阴谋”中的小西吓了一跳。
粘在一旁的吴球赶紧跳起来护航,“你看你都把俺家小西吓着了。”
陆叹笑着问:“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然后看向小西。
“阴谋家”小西却没有兜弯子,直接就奔向主题,“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认识一个人,跟你长得很像。”
“记得啊,你上次不是说已经找到了吗?”
“是找到了,他是我爸爸。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是吗?”陆叹发觉到小西语气的异样,有些警惕,寻思着最好不要再往下接。陆叹是个懂得控制好奇心的人,他知道秘密是种不顾局面的东西,而小西眼中明显有种倾述秘密的意图。
正巧,陆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经典的诺基亚铃声。陆叹接起来,对着手机“嗯”了几声。
头次做坏事的小西,心里其实绷得很紧,听到陆叹发出的每声“嗯”,都觉得自己的决心在摇晃。
眼看着陆叹终于把手机从耳朵边移开,小西的心仿佛要跳到了嗓子眼上,如果此刻说起话来,肯定会发抖会舌头僵硬,可是胸腔里只剩下这样一句话——“那个人也是你爸爸!”
不行了。小西觉得自己的勇气只有这一遭,必须要说出来!然而,“那”字才一出口,果真就结巴起来。
小西拼命用力,愣是吐不出下一个字来,跟自己徒然的较着劲,都没注意到:旁边的人已然关切的看起自己来。吴球已经悬起熊掌,正打算“抚摸”一下小西的后背。
一辆黑色小轿车忽然在人群边上停下来,车窗里探出一个人,叫了声“小西。”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看向轿车里人,片刻后,又纷纷看向陆叹,然后都有些呆掉。
爸爸又叫了一遍,“小西,过来。”声音波澜不惊。
小西也被这突然状况打通了气脉、打乱了计划,傻傻的走向爸爸,不明白爸爸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自己和陆叹面前,这不是很容易“穿帮”吗?小西回头看了陆叹一眼,却发现他的面容很平常,没有一丝疑惑。
后门车锁轻声解开。爸爸示意小西上车。
小西坐进车里,才迟迟开口:“爸——爸,你有什么事吗?”
爸爸却没正面回答,只是问小西:“还没吃中饭吧?”
小西点点头。
“那我们先去吃饭。正长身体,吃饭睡觉是正经事。”爸爸说话的过程中没有回头,语气也挑不出毛病,跟每一个关心孩子身体成长的父亲一个口吻。
小西不安的坐在后座上。刚才,“蛇毒”没有向陆叹发泄出去,此刻仍然滞留在体内,只是暂时被镇压住而已。
爸爸问小西下午有没有课,小西说没有,然后爸爸就把车开出了校外。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坐在爸爸的车上,小西心里却有些害怕,直想到电视里黑社会把人挟持进面包车的画面。小西甚至怀疑,爸爸是不是真的带自己去吃饭,不会是——惩罚自己吧?还记得爸爸那次醉酒后对自己的侵犯!
越想越怕,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动弹。
终于,爸爸把车子停在一家港式餐厅门口,带小西走进去,被服务员引到一桌空位。
小西迷迷糊糊的点了一份牛排饭,又听爸爸跟服务员点了几样。之后,只等了一分钟,服务员就把水果沙拉端上来。小西此时可没味觉享受酸甜的果肉,顺从爸爸意思食不知味的尝了几块,却停住筷子几欲开口,结果,其他的菜又不失时机的陆续上来了。
结果,小西就和爸爸和平的吃了一顿中饭。爸爸没有说为什么突然出现,也没有问小西为什么会和陆叹在一起。小西甚至不知道,爸爸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自己恢复记忆的事情。
终于,心里那点儿残存的勇气再而衰、三而竭。
吃罢饭,又喝了一碗浓汤,小西觉得好累好乏。
爸爸说:“送你回家吧。”
小西没有异议,就又坐上爸爸的车,后来,居然困顿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小西已经是在自己的床上,身上衣服已经脱去,换上了平时睡觉穿的短袖T恤,下面是条运动短裤。
小西睡得头有些微微镇痛,看向挂钟,已经快四点了。
怎么睡了这么久?小西揉揉头发,从床上坐起来,腿搭在床沿上,脚在地上踢了踢——却没找到拖鞋。
好在地面铺着泡沫板不凉。小西光着脚踩上去,走到门口,一推开,发现爸爸正坐在客厅里。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爸爸也睡着了,从容不迫的眉间此刻被光线打上深深的暗影,刚毅的下巴冒出一层浓密的胡茬。
很久没有这么近、这么无所顾忌的观察爸爸了。就这么看着爸爸的面容,小西如同有了依赖有了信仰,一点一滴的找回安宁、找回自我。
许久,小西才发觉脚底的凉意,然后看到自己的球鞋正在爸爸的脚边。和爸爸的大脚比起来,自己的两只鞋就像两尾小小的船,停留在爸爸建筑的避风港里。
“要照顾两个家庭,爸爸一定也不容易吧。”
小西忽然产生这样一个念头,跟原来的愤怒背道而驰的念头。
小西只是一念起。爸爸却像心里有感应一样,眉角微舒,似有一份宽慰笑意。
小西又折回房间,轻轻趟回床上,视线贴着棚顶的石膏线转过一周又一周,耳朵则保持着注意力,终于听到客厅里发出轻微的响声,然后是朝自己房间走来的脚步声。
小西一时间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爸爸,只好假装把眼睛闭上。
爸爸走了进来,静静站到小西床边。小西不知道爸爸是不是在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微微颤抖的眼帘有没有暴露自己装睡的秘密。
唯有耳朵清明,接着听到爸爸转身离去,轻轻开关门,在客厅里待了三五分钟,然后是房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
小西睁开眼,听着楼梯间里渐渐小下去的脚步声,直至微不可闻。
小西又坐起来,刚想直接踩到地上,却发现自己的鞋子已经被爸爸拿进来放在床边了。
走回客厅,来到爸爸坐过的地方。小西看到小圆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你自己无需多想。爸爸周末会跟你说一些事情。”
现在才是周一。
此后几天,小西又遇见过一次陆叹。陆叹没有再提起周一的事情,样子也没有任何异样。倒是小西自己心里有些愧疚感。
这一周过得很冷。天气持续降温。小西心中也阴冷,亦无法从别人那里获得温暖。列风是彻底被自己伤到了,如今每每遇到,都被冷眼相待。就连没招惹过的自习王子,都对小西炸毛起来,语气里带着火药味。小西开始想念起有小D同住的日子,就像那时的天气一样温暖。
而小D果真是个耳朵薄的家伙,经不起一点念叨,周五中午就给小西打来电话,说一家著名的唱片公司来找TMD了。
“一会儿我就去面试,你陪我去好不好?”
“不是有阿脉和阿梯么?”
小D在电话那头撒娇:“只有我自己去面试啦。”原来这家唱片公司特别严格,对旗下艺人要求十分苛刻,曾经拆散过不少乐队和组合。所谓拆散,就是明明看中一个有潜力的团体之后,却只留下其中他们认为满意的成员,然后把其余的都换掉。这次,他们联系到TMD也是打算分开面试三个人。
本来,阿脉是坚决不同意这种面法的,因为他和阿梯都有些硬本事,就是小D的可替换性大。然而,由诱受转型傲娇的小D却很自大的答应了唱片公司的要求。
结果,出头容易撑下来难,临上阵,小D终于肝颤了,想拉小西来当亲友团,“小西最好啦,陪我去吧,说不定能看到大明星嘞?!”
“我想看曾轶可,她又不在你这家公司。”
“看看别人也行啊!看到电视里的真人,你不觉得很刺激吗!说不定能看到你上次遇见那个男模呢?!”
“你不是说他在片场拍戏,要十二月才完工吗?”
“好啦好啦。小西,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在生我们的气对不对?”
“没有。”说真的,小西当时只是有点遗憾难过,并没有生谁的气。
而小D则决定赖皮到底,“如果没生气,就陪我去,眼睁睁看着我跳进娱乐坑吧!”
最后,小西还是被小D给薅了过去,到城市另一边的唱片公司去面试。
下公交车的时候,差一刻钟四点。
“还好还好,来得及。”小D一边飞奔一边补妆。
小西也跟着跑,看着小D一只手拿着粉扑一只手拿着镜子的样子很滑稽,就问他:“不是在公车上已经画好了吗?”
“不够完美啦!哎呀,这边又厚了零点零一毫米!”
终于爬到唱片公司办公的十六层,已经是四点零一分钟。
工作人员很大牌,冲小D和小西嚷嚷:“搞什么啊!来这么晚!我们都快下班了啦!”
“只晚了一分钟而已嘛。”小D小声嘟囔,然后猛然发现——哎呀——嘴角的唇膏有些干了!
工作人员拿记号笔在自己的工作夹上随意画了一下,警告小D最好闭嘴,“先去拍照!”
“拍什么照?不是先唱歌吗?我是歌手!”
“歌手个毛?!你就是只花瓶!”
“我——我发过片的——”小D一边叫嚣着,一边被小西拉走去摄影棚拍照。
拍了十来张之后。摄影师在小D“流程表”的“已拍照”一项上挑个勾,小D才被安排去录音室试音。
小西等在门外,百无聊赖,就在耳朵里塞上了耳机,摇头晃脑,抻胳膊伸腿之际,猛然间发觉到有什么东西绊到自己腿上然后摔趴在地。
小西赶紧拔下耳机,去扶地上惨兮兮的人,却发现——这、这不是那位狠狠骂过自己的乐评人吗?!
第三十九瓶
小西善意的伸出手。
乐评人则不识好歹,警惕的看了看小西漂亮的手指头,顽固的晃晃头,“我自己来,谁知道你又有什么阴招?!”
乐评人站起身,整理整理衣角,恢复尊容之后,质问小西:“你出现在这里干什么?”
“来面试的。”
“面试?”乐评人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资料,上面确实写着“被面试人:TMD主唱”。“我看啊,你也甭面了!肯定面不上。”
小西想辩解一下不是自己面。
乐评人却以为小西要求饶,很大牌的撇撇嘴,“甭问为什么!也甭求情!今个我是主面!你肯定没戏!”
乐评人职业病,说话又犀利又快,根本不给小西插的机会,顾自看看手表,“看来,我可以回去做些更重要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