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礼官见状有些头疼,当初考虑到这个大皇子情况特殊,他们一再简化繁长的谢辞,好不容易督促这祖宗背熟了,怎么又出岔了?
“你嘴巴怎么了?你饿了么?”那礼官试图用口型提示莫泠铮,但他很明显高估了莫泠铮,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扁扁嘴道:“我肚子也好饿。”
由于要进皇族宗庙,莫泠铮从三天前就开始斋戒沐浴,没什么油水下肚,今天也是一大早就被拉起来折腾,直到现在大半天过去了,吃的几个白馒头也顶不住了呀!那小孩子一样的语气,纯洁又委屈的眼神,那可怜的模样,好像别人欺负了他,可怜的让人于心不忍,被他盯着的礼官心里顿生罪恶。
但这里终究是宗庙,谁也不敢放肆,该做的不能少。礼官在心里叹了口气,让人把为此情况出现时准备的谢辞拿了过来,用读的。不过他显然再次高估了莫泠铮,无人理会的皇子,哪会识字?
莫泠铮接过谢辞,看到是不能吃的纸后,随手一扔,继续盯着礼官看,委屈道:“我饿……”
那礼官又惊又无奈,他算是见识过的,但还真没办法治这祖宗。瞧那眼神,活像是你饿着他似的。他也想让他吃饱,问题是,这里宗庙,仪式现在还在进行中,皇帝在一旁站着,这小祖宗却是一副“你不给我饭吃我就不干”的势头,皇帝周遭的气场那叫一个可怕!
莫秋寒真的很不爽。
原本他虽然对自己的孩子不怎么上心,但也没有讨厌的情绪。但他就是莫名其妙的讨厌这个长子。即便他是他的孩子,知道他痴傻不是他的过错,甚至——是与他有关,但他就是讨厌他,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
这三个月来他无数次想下手杀了他,却又基于答应了那个八儿子,只能叫人好好看着他,又封亲王,还亲自为他加礼。
真真气人。
其实,他大可把他杀了,也把正在陷入昏迷的少年杀了。
可,他却下不了手。多少次跑到八皇子殿,呆呆怔怔的看着像是熟睡中的少年,身体深处总有什么鼓动着,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情感,要跳出来。
他那么护着那废物,以人情和他谈判,要给他封这废物亲王,亲自加礼,然后,送他们出宫。
听到他居然要出宫时,他心里就像被什么砸着椎着似的,痛不能忍,却又只能极力的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答应。
他眼中,怎么就真的只有这个废物?!这废物有哪里值得他这么护着?
气人!真真气人!明明是废物一个,他一根手指就能弄死的废物一个,怎么就硬是让他那么气?
还有那人,他怎么就能,这样走进来,对着他淡淡一笑之后连正眼也不曾看他?看着这废物却是满目柔情?莫秋寒气极,看着这两人的目光几乎就是看奸夫淫夫……(汗,这妒夫说的……承你贵言哈~)
正值深冬,外面大雪纷飞,披着棉被出来也难挡寒意,但宫殿底下多埋有地龙,倒是暖和。
忘忧穿着几层衣服,又裹着貂皮大裘,站里面一会就觉得有些许汗意,苍白的脸蛋被闷得有些红,两颊透着一层薄薄淡粉,似胭脂又似微薰,墨色双眸也蒙上氤氲水气,配上那温柔的淡笑,轻逸出尘,绝美倾城,让人忍不心头一动。
冷漠的表相之下,莫秋寒正为自己心脏的突然加剧而惊讶。早已如一潭死水的心,为何因这个少年一再鼓动?为什么,他会渴望这个少年?那种强烈的欲望,仿佛要把他融入骨血,永不分离。
第四十九章
莫秋寒在心中嘲笑着自己居然有这种天真可笑至极的想法,眼神不自觉的朝忘忧飘去,这个少年一再让他失常,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忍受着那种煎熬,看着他,温柔的注视着这个废物。
这样的温柔,并不是因他,而是为这个废物,真是刺眼啊!
不愿承认自己心中的那股难受正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名为嫉妒情绪,那双冷漠犀利的凤目用一种厌恶的目光盯着莫泠铮,不远处的忘忧,确确实实感觉到了,其中的杀意。
忘忧收起脸上的淡笑,用一种戒备的眼神看着莫秋寒,隐隐中似乎又夹杂着威胁的意味。
其实忘忧只是基于保护莫泠铮的心情,他相信莫秋寒即使失去了部份记忆,也是那个言而有信的皇帝。
在他昏迷的三个月中,他没有杀了毫无意识的他以及莫泠铮,还派人保护他们,遵守诺言封莫泠铮为亲王,既然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他又必在这个时候做出那种事?
所以,忘忧很快收起戒备,不过,就是那短短的瞬间,竟让莫秋寒觉得发堵的心里爆出一种撕裂般的疼痛,几乎要让他落泪。
他怎么可以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莫秋寒紧紧的抿着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能让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寒帝控制不住露出这种情绪,那该是多大的冲击呀。
然而忘忧却把这一争解释为莫秋寒很不情愿要帮大哥加礼,更难以忍受大哥居然在这种时候忘记自己该做的事,要吃东西。
肚子饿不能怪大哥呀,没吃东西当然饿,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当然会饿,估计莫秋寒也挺饿的,所以心情才会那么差。
不过,只是肚子饿你用得着发那么大的火么?真是大脾气的皇帝老子。(= =可怜滴父皇……)
他一开始就是只是想为受了那么多年苦的大哥争取他该得到的东西,要莫秋寒亲自为他加礼,也是希望他的大哥,可以由父亲亲手为他束发,加冠,在父亲的见证下,完成这个重要的仪式——即使大哥不必在意也未必知道亲王的身份、生父的加礼,但他还是希望,给大哥最完美的成人礼,甚至是完美的人生。
当然,这也是为了让其他人知道大哥并非是任他们欺负的无势皇子,而是得到寒帝庇佑的亲王。
单是亲王这一层身份,就可以让大哥以后衣食无忧,那些人也不敢轻易动他,这样,大哥的安全才算得到保障。
这个,是他策划的,在皇宫之内的最后一幕。
而此时,他的目的也达到,接下来繁琐的后续,省略也是可以的。
嗯,是该结束了。据他所知,这冠礼如果真到完整搞完,不到天黑是不行的,大哥饿不住的,估计莫秋寒也饿得发火了。(= =他真的不饿……)
那么,就这样结束吧。
忘忧朝前走去,在莫秋寒不解在目光中,撩起衣服的前摆,跪了下来。
“忧忧?”一直在和礼官抱怨肚子饿的莫泠铮终于发现了忘忧的存在,又惊又喜的叫了一声,随后紧紧的抱住忘忧,在他脸上重重的亲了一下。“忧忧忧忧~我好高兴~忧忧来了~忧忧果然不会骗我……”
“大哥。”忘忧轻轻推开他,拉着他的手,脸上是慎重与严肃,莫泠铮虽然奇怪,却还是乖乖的静了下来。
这是忘忧第一次下跪。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跪过,他认为,下跪是一个人表达自己强烈的感情时其他动作不能言明而做的动作。
在他决定放弃莫秋寒时,他就知道,他这辈子欠这个男人。
第五十章
这一跪,包含着对男人这两年多以来的悉心照顾的谢意——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这个男人的确无微不至的宠溺着他。他对他的感情并不是虚假的,失忆不是他的错,而他却如此轻易的决定放弃,他有愧于这个男人。
忘忧正正经经老老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真的是响头,他的额头都红了。
莫秋寒万分惊愕,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个少年的举动。听留一福安他们说,这个八皇子,可谓傲慢目中无人到了极点,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即便对像是他,这个国家的皇帝,他的生父,也不曾下跪过一次。
那么,他是为他什么朝自己下跪?是因为自己封了这个傻子作亲王么?
然而,忘忧却只字不提莫泠铮,抬起头,目光炯炯,“父皇,虽然你不记得我了,”不记得忘忧,不记得你爱我,“但是我却永远不会忘记。感谢父皇多年一直以来无微不至的照顾,感谢父皇对我的任性包容。”
以及,你对我的,曾经的爱。
忘忧抿了抿唇,无杂质的墨眸中难得掺进了冷漠傲慢以外的情绪。
但那是代表什么呢,莫秋寒不懂,连忘忧自己也不懂。
有不舍,有遗憾,有释然……以及其他一些难以分辨的东西,莫秋寒看在眼里,心一下一下的抽痛。
他忘记了什么?他错过了什么?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真的很谢谢你。你对我允诺的东西,做到了。”这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莫秋寒听得莫明其妙,忘忧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再次磕了三个响头。
如果说刚才磕头是以儿子的身份向父亲道谢,那么,现在磕头则是以忘忧的身份对莫秋寒道歉。
经历那样一场灾难,差点生死相隔。
三月沈眠仿佛只是昨夜入睡,稍稍的赖了下床,醒来时发现床顶的帐幔并非熟悉的明黄,床边也没有那个霸道的男人微笑着看着自己。
原来,那并不是梦,被忘记了,就这样被忘记了。
一直看似无碍,以为并未被这一切所影响,但此时忘忧却清楚的感知着心脏被细细的线一圈一圈紧紧缠着。
你说过的,你会让我爱上你的。
你以为要等很久,我也以为要等很久,但回过神来,才发现——
我爱你。
我爱上你了。
真是奇妙呀。
相爱了,可是又不是相爱。
忘忧知道的,这个男人依旧是爱自己的,可是,他已经忘记了。
他不禁想到一句被他认为荒谬无稽的话——相爱,并不一定要相守。
梵秋、莫秋寒,这两个对他影响至深的男人在他的脑海中交替着,两张几乎一样的脸,连表情眼神都是一样的,深情,爱恋。但前者看到的不是他,而后者眼中,却只有他一人,只有忘忧一人。
是该感谢莫秋寒的,他解开了他的心结,让他尝到被珍视,被需要,被爱着的滋味。
即便只有短短的一瞬,却让他清楚真切的感受到了幸福。
谢谢你爱我。
“谢谢你。”忘忧再次说道,轻得像气音一样的语调中似乎含着忧伤,伤空气中弥漫着感,这样的气氛,连忘忧自己也差点要落泪。
然而,他还是忍住了。
站起身来,微笑着看了莫秋寒一眼,便牵着莫泠铮的手离开。
“可以走了吗?”莫泠铮若稚孩的声音在这种时候有些突兀不和。
莫秋寒由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句话,他就这样沉默着,看着忘忧牵着比他高上许多却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不肯老实的莫泠铮离开。
门打后,一阵寒气迎面袭来,突如其来的冷意让莫秋寒打了个冷战,才想起,忘忧,并没有披上他来时穿着的貂皮大裘。
黑色的貂毛静静的挂在门边的装饰架上,在外面沾上的雪早已融化,反射出柔和的亮光。
莫秋寒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画面里隐约看得出有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忘忧,另一个人抖开貂皮大裘,披到忘忧身上,帮他系好掖紧,轻柔的动作不难看出他对忘忧的关切之情。
画面里忘忧抬头对那个人笑了笑,又逐渐模糊,直到隐去。
莫秋寒见鬼似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从那个角度来看的话,另一个人,好像是他。他会这么温柔的对待一个人?
虽然不太相信自己会做出那种举动,但莫秋寒却相信了另一个人的确就是自己。
他上前拾起貂皮大衣,反复摩挲着,上面似乎还留有刚才披着他的人的余温。
第五十一章
苏城近日出了件大事。
近日皇帝亲封了大皇子为亲王,封地苏城。
无缘无故的来了个亲王,苏城的官商们可急坏了。
要说这苏城,地势甚好,物资丰厚,多少大官大户的根都是在这里的,说是宝地也不为过。这样的一个城市,无论是黑白势力,基本上都是处于饱和状态的,哪里容得一个亲王插进来?
再者,这里离京城近,基本上一有什么动静,下一刻就能传进皇帝的耳朵里,虽说近年来是有些不稳定,但哪里犯得着安个亲王来?
那皇上也是大度,竟把这块丰沃比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土地封给一个亲王?
敢这么做,要么是脑子进水了,要是是对这个儿子相当信任。
不过,不久后苏城的人便知道皇帝敢这样做的原因了,瑞亲王——是个傻子。
一个傻子,能搞出什么风雨来?
于是乎,原本彷徨不安的人,都宽心了。从容的备了礼,递了拜帖,正准备拜见这位傻子亲王,却连门都不曾进去,只收得一张回帖,上书三字——不见客。
虽说是亲王,但这架子也未免大了些,拜帖中有好几张是苏城主势力的,看了这三个字,当下气得要死,心里寻思着怎么给这亲王一些苦头吃。
无权无势的傻子亲王,能干什么?
不久,瑞亲王是个傻子的事早就在苏城甚至全国传开,原本只在皇城官家内流传的事,这下是人尽皆知了。
然后,不出一日,亲王府又差人派了帖,设宴款待众人。
宴请的人很多,不管是那些曾递了拜帖的还是没递在一旁持观望态度的,苏城内能站稳脚的,几乎都请了。
这样的举动无疑顺了那些人的心,稍稍息了怒气,却也长了他们的气焰,多少人心里冷笑一声,不屑道:一个傻子,也敢乱摆架子作威作福。
所有人几乎都是抱着雪耻的心情前去赴宴,却不知,这个宴会,可是个问罪大会。
初至瑞王府,与其他官家甚至是商家府邸相较略显简陋的门面让众人证实了这个瑞亲王并不得宠的传言,稀稀落落的几个下人守卫以及清冷过度的场景更是让人不禁皱眉——堂堂亲王,府邸寒酸就算了,怎的办这么大的宴会也不装饰下?红灯笼也不见挂几个。
事实是——亲王府根本没有作任何宴会准备,甚至乎,从来就没有人要设宴招谁。
看着空荡荡的大厅,除了桌椅外,连杯热茶也不曾备,来到的人脸色有多难看可想而知。
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出来,天气又冷,周围连盆火都没有,众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多少人想甩袖一走了之,却又忌着被扣上不敬之名,只能坐在那里等着,半个时辰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招来一个侍卫,问道:“请问瑞王何时接见我等?”
不等那侍卫回答,一个清冷傲慢的声音便道:“谁跟你说,我大哥要见你们了?”
第五十二章
不等那侍卫回答,一个清冷傲慢的声音便道:“谁跟你说,我大哥要见你们了?”
众人循声望去,门外一个披着锦裘的少年徐徐走来,滚着一圈白毛的裘衣裹得紧实,大大的兜帽也遮住了少年的容貌,隐隐见得两片带着病色的唇勾着浅浅的弧度,却无丝毫笑容,反倒带了几分怒意。
有按捺不住的人忍不住先发难了,用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的声音道:“哼!堂堂亲王府,竟如此待客,说出去不怕笑死人?”
少年走到大厅主位,转过身来正对着众人,摘了兜帽,露出绝世倾城的容颜,苍白的脸蛋无一丝血色,却无娇弱之态,那双半阖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及倨傲,其中那仿佛是看垃圾的不屑眼神更是让众人觉得像咽了苍蝇。
然而看清那张脸时,还是忍不住惊艳低呼——天下间,居然还真有如此美人!
众人不禁在心中猜测这是何人,完全忽略了刚才被摊在这冰冷的大厅里半个时辰的事。
感觉到某些让人厌恶的黏腻目光,少年——忘忧轻皱了下眉,冷冷的扫了扫厅内的人。墨眸中如冰彻骨的寒意竟让这些权势中打滚多年的人一颤,心生惧意。
方才初见这少年容貌绝色起了龌龊心思的人收起了那份露骨的打量。心中讶然道:不过是少年,却有这等威慑人心的气势,不能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