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近些,大概与宅子还有百米的时候,那种阴晦的感觉变成了沉重的低压,让人觉得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的样子——看来要下暴风雨了。
到门口时,忘忧犹豫了一下,这知府宅,怎么泛着一股不详气息?
“嗯……我可不可以改天再过来?”临时变卦的确不太礼貌,但他的确有点不太想进去,心里总有一种感觉,进去后,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申遥听了,什么也不说,马上扁着嘴,一副委屈的小媳妇模样,忘忧赶紧抬脚跨过门槛。
事实再一次证明,忘忧的危机预感,那叫一个准。
第一六零四章
其实申遥也很奇怪,容城四季如春,百年来都未曾有过什么灾难,水灾旱涝之类的从未发生——至少从他出生至今,就没发生过,老天爷对容城的厚受,的确让人嫉妒。
但如今,他不得不赞同忘忧所说的,他也想改天再回家额……大春天的,哪里来的阴森气息?还是说家里来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没事的。”申遥慎重的对忘忧点点头说道。
忘忧看着有些不太淡定的申遥,凉凉道:“……我没说有事。”
“……”><!!!
“你要是不敢……”忘忧顿住,换了一下措辞,“要是不想回家,可以先去客栈住几天。”
我以为你说要让我去你家住几天昂……
“没事,我带你去看花……”申遥这样说着,死抓着忘忧的袖子,怕他跑掉一样。看到一个侍女,赶紧招她过来,问道:“我爹他们现在在哪?”
小侍女道:“正在前厅呢,和那位贵客在一起。夫人小姐都在,您的表姐表妹堂姐堂妹都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呀?”申遥问。
小侍女掩嘴笑笑:“那位贵客长得真好看。看着是冷点,不过还是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接近呢。”
“长得好看,看着冷,还是忍不住想接近……听着很像一个人呀……”申遥疑惑,“是谁呢?”
过了一会,申遥和小侍女同时看着忘忧,后者冷冷道:“看什么。”
“没、没什么。”两人赶紧摇头。
小侍女偷偷瞄了忘忧几眼,小声嘀估道:“说起来,小公子倒是和那位客人有几分相似。”
申遥又问:“那位贵客……很大来头啊?”
小侍女答:“看老爷的态度,估计很大很大。听夫人小姐们说,是皇城里来的呢!大小姐二小姐表小姐堂小姐们都扮得漂漂亮亮的,比过年还隆重!”
这样一说,申遥就懂得了。
“小少爷,你不去看看?表二小姐也在呢,你就不怕唔唔唔……”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就被申遥堵住了。
“你乱说什么呀。”申遥尴尬的看着忘忧又看看小侍女,“那个……我爹的花收回去没?”
“还没呢还没呢!”说起申老爷的珍藏,小侍女有些激动,“那个琼兰摆在偏厅,朱槿放在南苑,还有……总之小少爷你赶紧去看吧。”
“好,谢了。”申遥拉起忘忧就要走。
“等一下!”小侍女追上来,道:“老爷的三色昙好像快要开花了,听说再有一刻钟,就会开……”
“你说真的?”申遥眼都直了,“三色昙要开花了?”
“真的呀,三色昙十年开一次花,错过了这一次就要再等十年呢!”小侍女笑笑,“估计差不多的了,你们赶紧去吧。”
申遥拉着忘忧,做贼一样跑到前厅,就看到一大圈人坐在厅里,主位上坐的不是申老爷,还是一个身穿玄色锦衣的男子,申老爷在他旁边,坐得不是很安稳的样子。
因为事关十年一开的三色昙,申遥想要光明正大走进去的,但忘忧不愿,只好躲在屏风后,只看得见那男子的后背,看不清模样,但从那些女眷一脸娇羞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这位贵客长得有多好了。
“是长得有多好看呀连我娘都脸红了耶……”申遥小声哼哼。
就在这个时候,男子突然回头,看着两人藏身的屏风的方向好一会,最后默默的转回去。
只这一眼,就够忘忧惊悚的。
身上的鸡皮,起啊起,掉了一地又一地。
那睁大的眼睛,跟见了鬼没两样了。
忘忧悄悄退了一步,想要偷偷离开,却听得一片压低的惊呼——抬眼看出,原来是三色昙要开了。
第一六零五章
昙花一般在晚上才开花,为了让这株三色昙在白天开花,申老爷可谓煞费苦心,由它结蕾时就日日小心照看。不过,为了给这位贵客一个惊喜,讨得贵客的欢心,再辛苦也是值的。
昙花多为银、白、红单色,这株三色昙,能为申老爷的珍藏,那定不是普通的品种了。青色的花萼包裹着淡蓝色的花苞,最外层的花瓣从尖端微微翘起,层层交叠,由外至至内越赤越深,淡蓝,深蓝,最后墨蓝如黑的花芯,带着异样的邪美气息,吐露出惑人的幽香。
花蕾绽开的速度很慢,但观赏的人却没有丝毫不耐烦,耐心的,满怀期待与惊艳的注视着这罕见的美景。
大概是申老爷使了什么法子,原本可能要两个时晨才盛开的昙花,在两刻钟内就开了大半,倾城之态初露山水,仿佛是一个少女在伸展身姿,有点欲遮还羞的意境。
申老爷偷偷的观察贵客的脸色,看到那张冷气逼人的俊脸上虽然没有笑意,但也不见烦燥之类的情绪,专注意的眼神表明他应该还有挺感兴趣的——他可听说,从一年前,这位贵客的脾气变得更加可怕了,以往还见他会笑,这年来,除去大部份时间是面无表情之外,其余时间都是易怒兼且难以预料的,不知道谁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踩中他的地雷,便会大发雷霆,到时是谁也不能幸免的,所以初闻他要来容城时,申老爷是又忧又愁,轻松惬意的生活养出来的福气体型突然消瘦了下去。
不过现在看来,情况应该是还不错的。
只要好好的,妥妥的,侍候这位贵客,直到他离开,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申老爷功利心不强,即使曾经有过一展抱负的雄心,在来到容城担任知府后,什么宏图大志都没了,容城这个地方,总能快适的让你不愿离开,不忍破坏这世外桃园的宁静。
不盼龙颜大悦,但求无功无过,顺利送走这尊大神就好了。
眼见着昙花开得差不多了,申老爷冷汗抹了一把又一把,心里催促着赶紧开吧赶紧开吧,开完了好开饭,要是这位大神不高兴等太久了怎么办?
三色昙委屈,它己经开得很快啦,历史上还没哪珠昙花是开得那么快的吧。
时间又过了一刻钟,三色昙终于迎来最后的绽放,漫妙的姿态让所有人都目不眨眼的看着它,沉醉到浑然忘我的程度。
申遥下意识的想要更靠近那株昙花,紧贴着屏风的情形很是危险,但躲在他身后的忘忧也入迷了,没注意到这一切,终于,杯具来了。
“砰——”
突然一声巨响,把所有人从沉迷失神的状态中拉出来,齐齐向声源看去。
申老爷心肝那叫一个紧呀,连呼吸都有困难了,要不是他身体好,估计吓晕过去也是有可能的。他千小心万谨慎,就怕惹这大神不高兴了,他不是好好的嘱咐过府里的人要小心么?一个不好,都是要掉脑袋的啊啊啊究竟是哪个笨蛋居然躲在屏风后面还把屏风碰倒了!
等心肝抖完了,申老爷终于看清楚躲在屏风后的人,不正自己的宝贝小儿子申遥嘛,后面还跟着上前搬来的林先生的弟弟,乖乖,这两小祖宗是干什么呢!
现场一片沉默,静得有点骇人。申老爷看着贵客那出现了明显情绪的脸,冷汗涮涮往下流,不敢说话。
申遥也被吓到了,那个男人——用一种冰冷的眼神扫过他,他分不清里面的含义,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绝对不是友善,甚至,隐约还有敌视,就这样被盯了一眼,他就觉得身上的血液像结了冰一样停止流动。
看老爹的眼神,他们,是闯大祸了吧?
老实说,忘忧想过千种万种他们再次见面的情形,但从没想过他们会在这个偏僻的容城,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忘忧是压根没想过莫秋寒会来找他,在他的认知里,两人是早就结束,断得一干二净的了——看这孩子,苏城瑞王府那会人家己经对他表示虽然失忆但依然余情未了,又是他自己逃跑的,怎么还会认为两人一刀两断了啊?白眼狼啊白眼狼,莫秋寒好歹养了他那么多年,是疼在心尖上恨不得时刻揣手心里的,怎么就没那么稍微一丁点不舍得呢?
莫秋寒蒙在白色的雾里,走不出来,只要忘忧往前一步,两人就可以清晰明了的。
可惜,忘忧生来是个自尊心高于一切的人,第一段感情耗去了他所有热情与执着,坚守自己心底的防线保护自己的自尊似乎已经高于一切了。
两人目光相接,对上的那一刻忘忧眼神稍有闪动,随后又恢复一向的淡然。
莫秋寒不答话,双目赤红的盯着眼前淡定得让人恨不得撕碎他的少年,努力的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情绪——例如欣喜,或者激动。
可惜,那张一年未见愈加精致的脸,却是冷淡得让人心寒——多年感情,竟然就这样消散,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
莫秋寒心中又喜又悲。
喜的是他终于找到他了,悲的是,这个少年,似乎己经视他如陌生人,甚至连初见的敌意与不屑都没有了,就像己经把他从他的生命中抹去一般,没有比这更让人心寒的了。
那冷淡的眼神,把一个男人的心撕成细丝,再踩在脚下狠狠碾成末。
事实上,忘忧并非如莫秋寒般看到的淡定——背在身后的双手,揪着一块布料,揉了又揉,毫无情绪的脸下,心里早是百味陈杂。
忘忧不停的猜想着,莫秋寒来这里,是偶然呢,还是特意找来?如果说是前者,那也太巧合了,这里太过偏僻,即使有着天下第一艳的美名,闭塞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商人们要进来,也必须依靠容城人外出接应,艰苦的行程他们是早己偿过了。莫秋寒并不喜欢花木,没必为这个前来,这个安逸的小城,也并没有什么原因让他放下繁忙的国事——要知道,由都城过来这里,没有个把月是不行的,真要视察,派个人来就足够了。
“儿臣见过父皇。”在莫秋寒越来越炙热的视线注视下,忘忧扯开唇,了无情绪的说道。
这一声问候可谓是平地一声雷,心跳刚恢复正常的申老爷又再次加速,他盯着忘忧——这个林先生的弟弟,一个漂亮得让人不忍移开视线的少年,听听他刚才叫这位贵客什么了!
父皇?什么父皇,哪里有父皇?
“一年未见,皇儿一切可好?”
莫秋寒眯着眼,说道。
“嗯,谢父皇关心,一切安好,很好。”
很好。很好。
莫秋寒在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那叫一个恨呀。
很好,你当然很好!老子是糟透了!为你这么一个小白眼狼,一年来竟是没一天是舒心的!
看到莫秋寒隐含着怒气的眼神,忘忧不淡定了。他对着莫秋寒,实在是心虚又心慌。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忘忧转身,跑了。
留下一室的人,莫名其妙,申老爷一直很健康的身子,最后,终于没撑住,晕了。
第一六零六章
出了申府,忘忧一边故作淡定一边又忍不住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脚步明明就很急切,偏偏还要一脸轻松。
和申府有一段距离后,忘忧回头向后忘,看到没人跟来,松了口气,然而还没把那口气呼出来,就撞上一堵坚硬的人墙。
抬头,莫秋寒那张冷脸正盯着他看。
“皇儿怎么走的那么快,后面有谁追你吗?”好歹是个高手,要追上来,太容易了。不过,忘忧见了他就掉头走的举动,还是深深了伤了帝皇那颗敏感纤细的心。
忘忧小小的退后两步,脸上不自然的笑了笑,“没、没人追我……父皇开玩笑了。”
莫秋寒依旧寒着脸:“那你那么急……可是有什么事吗?”
忘忧点头,认真道:“对,有急事,我要赶回去吃饭。”
莫秋寒抬头看了下天,然后扯出一抹微笑,道:“这午膳时间刚过,离晚膳还有那么段时间,皇儿是要吃哪餐呀。”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听得忘忧一抖一抖,“就……下午茶……儿臣正值发育期,比较容易饿。”
“这样呀……”莫秋寒拖长了尾音,似乎在考虑什么,好一会儿才略带欢愉的说道:“听皇儿这么一说,父皇倒也有点饿了,不如,父皇与你一同回去,顺便看看,父皇的皇儿,这一年来,过得怎么样?”
说在“这一年来”这四个字子,帝皇格外有些加重音了,听着有点咬牙切齿恨恨的味道:好嘛,你这年倒是逍遥,找了这么一个地方,跟你的姘头快活!有了新人忘旧人,这话算是认识了!
不远千里前来抓奸的帝皇心里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咆哮一声,再把人打晕了然后打包带走,用那根早备好的千年玄铁链锁住,拴在腰上——看你还敢跑!
见忘忧不答话,莫秋寒又笑着问了一句:“怎么,皇儿还怕父皇对你(的姘头)怎么样不成?你看父皇像那种人么?”
不知道怎么的,忘忧心越来越虚,那种心情,就像是被妻子抓奸在床,心虚不止,还有一种负罪感!
“父皇说笑了。”忘忧的觉得自己的脸僵得像泥人一样,想了一下,最后道:“最近买了不少花,正在移植到后花园……家里现在怕是满地泥土,乱得厉害,不如,由儿臣作东,去前面的酒楼喝茶好了。”
莫秋寒也不逼他,点头应了声好。随后又道:“我却不知,皇儿也是善长这种推托外人的说辞的。”
忘忧顿了顿,只道:“也不是善长……听得多了,还是会点的。”
外人那两字,让忘忧的心震了震。偷偷看了眼旁边的男人,后者的嘴唇抿紧,让两片唇更加利薄。人家都说,这样的唇形,都是薄幸之人。
我倒愿你真是薄幸无情的。
两人随便找了一间酒楼,要了一间包厢坐下,让小二随意上些酒菜,随后,便沉默了。
第一六零七章
莫秋寒给两人的杯子都倒了酒,几杯下肚,脸微微有些红了,长叹一声,道:“皇儿这一年来,过得可好?”
“好。”忘忧看着杯里的酒,道:“这话父皇一开始时就问过了。”
“这样啊……对啊,问过了。”莫秋寒扶着额头,闭眼喃喃道:“问过了,对,问过了。呵,父皇年纪有点大了,脑子有些糊涂。”
忘忧愣了下,突然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他的生身父亲,虽然外表看上去依旧年轻,岁月对他厚爱,并无留下太多痕迹,但这个男人,的确有三十好几了。这个世界的人都是长寿的,习武者更是如此,只是,在忘忧对岁数的认知里,三十好几,的确是不年轻了。
要是按那个世界百年为一世的说法,三十好几,都小半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