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第三家,应该就是这里了吧?”杜谦指着院子里有一株桂花树的人家问张改。只见他快步走进院子里,双手激动的挥着说:“就是,就是我家。”虽然盯着自家大门看着,一幅想进不敢进的模样。
“进去看看吧,现在应该已经是睡了。”杜谦在一旁推了他一把。
张改依言进去,杜谦等了没一会就见他又出来了,哭丧着脸,眼睛红红的低声说:“娃在哭,我娃在睡梦里哭呢,都是我这当爹的没用……”
杜谦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还好这农家汉子并没有嚎啕大哭,他好歹赶在黎明前把人领回了神庙。
张改回到神庙就蔫蔫的蹲坐在角落,低着头不说话。
杜谦看着不忍,就试着劝他说:“你看,我这庙里四处都是香雾,这可是你媳妇白天来烧的香呢,人家祈求我接你回来,希望你能好好的,你就别伤心了。”
然而他这话一出口,张改看了看满屋子的烟气,眼泪就吧嗒吧嗒的落下来了。
杜谦一看自己把人劝哭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好,原地转了几圈,却把头一缩,钻进神像里去了。
应该哭一哭就没事了吧~~~他心里惴惴的想。
第二天张改情绪果然好了些,杜谦放下心来,在神像里将六个真言修行了三遍之后,觉得无所事事,想起昨晚那个老鬼说的引魂灯,立刻就有了目标。
这引魂灯可以代替他将远处的亡魂接引回来,十分的方便,现在做好了,以后就可以及时的派上用场了。况且他如今才刚刚继承神位,空有一身神力却不大会用,做引魂灯正好也是个锻炼的法子。
杜谦抓了一片飘落到庙檐下的枯树叶,将其拖入了大屋内。这树叶是实体,按理说他身为灵体是碰触不到的,但如果他用神力将树叶覆盖的话,就可以让其带有一点灵物的性质,这样应用起来就没有问题了。
在杜谦看来,神力就像是一股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可以帮他办成许多想象之中的事情。比如像现在,这片枯叶的叶片在他的神力作用下,随着他的心意变成了一张轻薄的黄纸,而叶柄却化成一捆细竹签。随后他又搓了把浮土,沾了几滴露水,就做成了浆糊。
有了这些材料以后就可以制作引魂灯了。杜谦记得自己小学手工课上做灯笼可是得了一个优的。
不过上手以后杜谦就明白,自己距离小学毕竟已经很遥远了,折腾了半天,却只糊出一团废纸和满地折断的竹签。
“大人,可以让我试试么。”
杜谦回头一看,张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屋角走过来,蹲在了他旁边。
他眼睛一亮:“你会糊灯笼?”
“嗯,以前年年正月十五给娃糊灯笼耍的。”
提到自家的孩子,张改眼圈又红了红,不过很快就忍住了,从杜谦手里接过材料,闷不作声的干了起来。
不过是片刻功夫,一个有模有样的灯笼骨架就成了,杜谦不由得感叹,看着粗手粗脚的一个人,却是个灵巧的。他倒是一点不为自己堂堂土地神被比下去而感到不好意思,等着一个长方形的灯笼做好了,立刻笑着拿起来说:“这下好了,以后就有引魂灯代劳,不用自己跑腿了。”
他话音刚落却听张改“吓!”的惊叹了一声,回头一看,只见张改手中东西掉落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
“你怎么了?”杜谦一阵紧张,难道鬼也会发神经么?
“没啥,就是被想到做的竟是这么了不得的东西。”张改有些恍惚的说:“以前在稗城外的乱坟岗里住着的时候,看见过有一个新鬼被从天上降下来的大灯笼接走,大伙可羡慕了!福伯说那是土地爷爷的引魂灯,可了不得了。”说着他还拿眼睛瞧自己刚刚糊的灯笼,似乎不相信这灯笼就能引魂。
杜谦笑着解释说:“现在自然是个普通的灯笼,等我用神力将它点亮了,自然就成引魂灯了。”
听杜谦这么一说,张改登时松了一口气,嘴里嘀咕:“就说嘛,我哪能有那本事,能做出神仙爷爷用的东西。”
杜谦将竹签插在大屋墙壁的砖缝上,把张改做好的灯笼挂在上面,不过是一下午的时间,这个手脚麻利的农家汉子就做好了二十几只灯笼,挂的半墙都是。
眼看太阳落山了,杜谦对张改说:“改子,我去村里转转,乘着月亮没出来,你要不要再回去看看?”经过一下午的互动,他们这一神一鬼也混熟了,张改甚至主动提出让杜谦叫他小名“改子”。
张改听到杜谦的话,身子顿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叹气说:“不去了,大人。八叔公说过,人有人路,鬼有鬼路,我都死了,咋能老去打搅活人,我只求他们母子平平安安的就好。”说完之后还看着杜谦笑了笑。
杜谦立刻明白了张改的意思,以前是跪在庙前求神保佑,如今都住进神庙里了,自然是希望眼前的神仙爷爷能保佑自家妻儿平安了,于是他点点头说:“你放心,我会帮你照看的”。
张改听了之后连忙跪了下来,此时杜谦已经走出了神庙,回头看到张改跪在那里,想了想也没有拦着,径自下山去了。
07.灶君
农村人,尤其是古代的农村人,晚上基本没有什么娱乐,无非是擦黑的时候大家伙坐在大树下聊聊天,说笑一会就各自回家睡了。如今正是农忙的时候,村头的大树下就有许多刚从地里回来累了一天的农夫坐在树下乘凉歇脚。
杜谦心中有些忐忑的靠过去远远的站着,过了一会,发现那些人果然都看不见自己,这才放心的又站的近了些。
这时候,只见那个昨天陪着张改媳妇去土地庙烧香的老头走了过来,其他村民纷纷起身招呼。
“八叔公来了。”“八叔公快坐!”
杜谦恍然,原来这老人就是张改提过几次的八叔公,看样子挺受村民敬重的。
“嗯,大伙今天都辛苦了,也就是这两天,忙完了就能歇口气了。”老人坐在一块光滑的大青石上,众人自动就围了过来,听他说话。
“八叔公说的是,这两天可把人累惨了。”一个精瘦的村民接口说。
却见老人看了他一眼说:“你家那地也就巴掌大一点,亏你现在还没整好。一天就知道靠你媳妇挖药赚钱,我晌午路过你家后院,猪圈里臭得不成样子,好不容易养头猪,大暑天的也不好好管管,当心得了瘟病,不但你家遭殃,还有可能害了别家,等这阵子忙过了就去清了!”
老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那精瘦的村民却不敢反驳,连连点头称是,旁边的众人也笑着附和了几声。
众人又聊了几句,却见老人又说:“咋没见改子家媳妇?”
立刻就有人回话说:“准时回家给娃做饭去了。”
老人叹息说:“哎,改子一个老实娃,好好的就没了,丢下孤儿寡母的也是可怜。”
旁人立刻附和的说:“是么,以后要一个人拉扯个娃,又是种地又是做家务的,不容易。”
老人便转头对身边一个五十多岁的健硕老者说:“平成侄子,你是改子的三叔,改子活着的时候也常给你家帮忙的,这农忙的时节你就多给帮这点,有我看着,没人敢说啥。”
众人顿时都没了言语,只听那改子的三叔点点头说:“咋能不帮么,才刚让他三婶蒸了馍馍给娃带过去,明天我就把牛套上,给他家把地耕了,我老汉也一把年纪了,还怕人说啥。”
俗话讲“寡妇门前是非多。”村里的男人就算看张改家媳妇可怜,想去帮忙翻地,也怕回家自家婆娘跟自己翻脸,再要去张改家闹上了,那就是好心办坏事了。如今有德高望重的老人发话,由一把年纪的三叔去帮忙,自然就没人再说什么了。
杜谦叹息一声,有了村里人的帮助,改子的妻儿也不会过不下去,改子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好过一点吧。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各家的媳妇也喊着自家男人回去吃饭,忙碌了一天的村民们纷纷回了家。杜谦一个人在村子四周转了一圈,眼看东边山腰上月亮已经开始露头,于是便准备赶回去。这时却见一个身穿红纱的女子从一户人家的柴房里走出来,与他撞了个对脸。
两人目光一对,杜谦顿时就惊了一跳,心说完了被人看见了。结果却见那女子冷哼了一声说:“你就是新来的土地?怕什么,我长得很吓人么?”
“呃,敢问姑娘是何人?”杜谦一愣之后反应过来,这女人跟他一样是灵体,而且浑身有一层淡淡的红光,中正祥和,显见不是什么恶鬼,顿时就放下心来。
这姑娘长得不错,可惜脸色太冷,翻了个白眼说:“这都看不出来?我是灶神!”
“哦~~原来是灶君。”杜谦笑着拱手,以后可就是同事了啊,得打好关系才行。
那姑娘见他态度不错,脸色也缓和了不少,点点头说:“什么灶君,我姓林,叫我林姐姐就行了。”
杜谦暗中吐槽,这女人可真不客气,幸好不是叫林妹妹。但嘴上却不敢得罪人,老老实实的喊了声林姐姐——虽然都是神,但毕竟人家是老鸟,不讨好的话说指不定就要欺负他这菜鸟了。
见杜谦这么上道,这位姓林的女灶神脸上果然有了笑意,对他说:“你比前任那怪老头要强得多,定能做得长久。”
“前任,怎么回事,林姐姐能跟我说一说么?我才来,就怕有什么犯了忌讳。”杜谦连忙打听工作经验。
“也没什么,咱们就是各司其职罢了,旁的一概不用管。只是你那前任太可气了,满脑子还是凡人的那些教条,看不起我是女人,不愿意跟我打交道也就罢了,咱也不稀罕跟他一个糟老头子说话,可他本分事情也不愿意管,整日就是之乎者也的掉书袋子,南山有一处村民的坟地被邪魔侵入,他都没有发觉,直等到墓地里发生了尸变,差点出了人命,引来一个游方道士驱魔,又惊动了城隍,这才平息了事端。不过他也因此被贬去了神位,落魄投胎去了。”
“原来如此,多谢林姐姐提醒。”这一番话可是提点了不少,杜谦连忙笑着道谢,辞别了女灶神,赶着返回神庙。
如今他也渐渐适应了自己的灵体,不再像普通人那样脚踏实地的一步步走路,往往身形一飘,就能飞到几百米外,所以赶回山坡上的土地庙并没有用多长时间。
等在庙里的张改听说有人帮着自己妻儿过日子,显得十分高兴,说了许多八叔公和三叔的好话。
随后一直平安无事的过了几天,村子里的地都耕完种好了,老天便开始下雨了。
张改似乎很怕打雷,每次雷雨的时候都会惊得缩在大屋的一角,浑身打颤。
杜谦虽然也被轰隆隆的雷声惊得心里有些惴惴的,不过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此时庙里的烟雾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他便用神力将仅剩的一点微薄的烟雾聚拢过来围着张改,希望他能好受一些。
好不容易熬过了雷雨,这一天雨过天晴的早上,杜谦忽然发现许多村民都不约而同的向他这边的小山上走过来,手里拿着香纸等物。
村民们在土地庙前聚拢,有人带了干柴,在土地庙前点了一堆火。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土地庙前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杜谦一时有点不适应,和张改一起躲在神像背后伸头往外看。
只见不少村民都将自带的香火在火堆里点燃,插在了庙前,渐渐就插成了一大丛。这些香火冒起一大股烟雾,没过一会,杜谦他们所在的大屋里就被清香的烟雾填的满满当当的,杜谦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这空荡荡的大屋前所未有的令人舒服,而一旁的张改也是乐呵呵的,虽然他隔着神庙看不太清外面的情况,但也猜出是自己的乡亲们过来祭神了。
为了不影响视线,杜谦伸手用神力将烟雾压下,让它们只浓缩在地面二尺一下的地方。
那位八叔公也来了,领头与众人跪在神面前说:“今日是初二头牙,摆香火谢土地爷爷保佑我们一方平安,五谷丰登!”
被众人跪拜杜谦还是有些不适应,只等到拜祭的众人都走了,这才与张改出来。
张改似乎有什么心事,不过他没有要说的意思,杜谦也就没问,只是继续自己的修行。
经过连续数天的修行,他进步的很快,原本那六个真言一天只能修习三遍,如今却可以连着修炼五遍。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灵体变得更加稳固了,晚上站在月光下,虽然还能感觉到一些寒意,但却不会达到之前那种阴寒刺骨的程度。
随着力量的提高,杜谦对自己神庙内的大屋也进行了改造。先是用泥巴捏了些桌椅家具,施了神力幻化精美之后摆放在屋内,又把土地庙内一张蜘蛛废弃的旧网揭下来,化成一匹镶黄色的锦缎,给那斑驳的神像披上,算是遮了丑。还用树叶给张改做了张床铺,就安放在大屋的一角,用屏风挡住,形成一小节隔间。
经过他一番整治,整间大屋才终于有了适宜居住的样子,不再像以前那样空荡荡的了。
08.白九黑二十一
又过了几日,一天晚上,杜谦正跟张改聊天,就听到外面有人叫道:“此处土地在么?稗城阴差巡游到此!”
杜谦抬头一看,只见外面站了两个人,一个穿黑一个穿白,都带着高高的帽子,这种造型,不用问,准是黑白无常了。
杜谦连忙迎出去,笑着说:“两位差官辛苦了,快进来坐。”
这一对阴差,白衣的一副笑脸,黑衣的则冷着脸,听到杜谦的招呼,那白衣的立刻笑着说:“谢尊神招待,在下白九,这是我的伴当黑二十一。我兄弟二人不过是例行巡游到此,想到此处有一位新到的土地,所以过来打个招呼,以后有什么公务也好配合不是?”
两个阴差说着就走进了杜谦的庙内。这神庙如果没有主人的允许,其他鬼魂灵体若想进去,就会被土地神的神力攻击,而如今两个阴差得了杜谦的邀请,自然可以顺利的进入其中。
那白衣的阴差白九一进门就感叹说:“喝,布置的好安乐,可见尊神是个和气人。”
杜谦笑着说:“哪里,就是想住的舒心罢了。”
“有只新鬼?”黑衣的阴差黑二十一说出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冷冷的盯着缩在墙角烟雾中的张改。
杜谦不着痕迹的挡在张改的面前说:“这是我辖下的村民,才新死几天。”
白九拉了拉同伴笑着对杜谦说:“新鬼么?我们没有得到差事,定是枉死之人了,想来是阳寿未尽呢!”
见两个阴差没有立即抓走张改的意思,杜谦暗自松了口气,招呼两人坐下,寒暄了一番,才说:“不知这阳寿未尽的枉死之人该如何呢?”
那白九微微一笑说:“枉死之人要逗留阳间等到阳寿尽了才能如冥界投胎转世,为了防止他们化作厉鬼或被其他厉鬼所食,一般都是送入阴阳之间的枉死城去居住的。”
“枉死城?”杜谦看了看可怜巴巴的缩在墙角的张改,心中很是不舍,相处了几日,两人也算有了些交情,况且平日里有这么个鬼在,他也有个可以说话的对象。
却见那白九笑笑说:“我看尊神跟这新鬼有些交情,若是不想送他去枉死城也行,尊神新到,想必手下也没个可供差遣的杂役,只需让他做你座下的鬼使便是了。”
杜谦经这一提醒,顿时恍然大悟,他真是没有想起这一茬!
鬼使便是被神灵施加了神力用来驱使做些杂物的鬼怪,也算是阴差的一种。不过其中差别也是很大的,比如像黑衣白衣他们,人家就属于正式工,是有身份有组织的,而鬼使则是临时工,没名没分,只归收留他们的神灵管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