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萧余没听见周印的声音,正想抬起头,却听他又问:“跟你一起的那个呢?”
苏松百无聊赖,便偷溜回外门去找师兄弟玩了,但萧余仍帮他遮掩道:“他忽然肚子痛,可能下山去找药了。”
周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里走,淡淡丢下一句:“若想留下来,最好别在我面前存着欺瞒之心。”
萧余一愣,又是欣喜又是羞愧,忙结结巴巴道:“师叔恕罪,我,我……”
话没说完,周印已经走远了。
屋子里,两张椅子,云纵和周辰各坐了一边。
云纵这样的人,即便坐着,也是挺拔端正,一丝不苟,将修行之人的克制与自律发挥到了极致。
而周辰则将左手手肘半撑在椅子把手上,另一只手端着茶盅,就算随便慵懒坐在那里,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贵。
周辰看这家伙实在不顺眼,不单打扰了他与周印相亲相爱,还死赖着不走。
正想着用什么办法把他赶走,周印就进来了。
“阿印!”周辰立时换了一副面容,眉眼嘴角俱是笑意。
云纵则直接问道:“你刚刚去清言师叔那里了?”
周印颔首,展开一直蜷握着的左拳。
便见那手心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字,救。
云纵道:“这是什么?”
周印将方才的情形略略说了一遍,这个字应该是当时那个奉剑侍童用了某种法子弄在他手上的。
云纵听罢皱眉:“让我们救谁?”
周辰闲闲猜测:“许是让你去救清和那老头吧。”
云纵认真想了想,道:“天权峰秋师叔如今正被囚禁,也有可能让我们去救他。”
事情一桩接一桩,环环相扣,其中仿佛又隐含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内情,周印素来讨厌这些麻烦,不由微微蹙眉,不语。
周辰知他心思,握住他的手道:“阿印,我们不要管了,清和那老头只是平白得了个记名弟子,什么都没教你,你也为他们做了不少了,没必要再去趟浑水。”
云纵竟也赞同周辰的话:“他说得对,此事你不要管。”
从清玄之死开始,一直到秋闲云被囚,清和闭关,这其中光是想想,就知道有多错综复杂,以云纵一人之力,未必能够解开这团乱线,但他不愿朋友也跟着麻烦,所以宁可自己承担。
周印问:“那你呢?”
云纵道:“我自然不能不管。”
周辰一听周印这语气,就知道他可能要管这事了,不由默默叹了口气,握住周印的手没有松开,在云纵面前,周印却也任他握着,没有挣脱,这让周辰略略开心了一些。
其实周印不是喜欢管闲事,他最厌恶这种麻烦,但修真之人讲究因缘,机缘和因果,当初既然认下云纵这个同伴,自己又与上玄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对方已经把“救”字都写到他手上来,今日不了解这段因,他日就会衍生无数的果,于修炼来说,也会产生障碍。
他对周辰道:“这事你不要插手,无法解决的话,我会与你说。”
人有人道,妖有妖道,周辰出现在这里,已经是违背常理,周印不希望他因此牵扯不清,也令事情更加复杂化。
周辰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好。”
话刚落音,门外便传来萧余的声音。
“启禀师叔,天玑峰来人,说刚才您落下东西未拿,他特意给您送过来。”
周印道:“让他进来。”
待对方进来时,周辰已经变成毛团模样,团在周印怀里,打量着来人。
那侍童捧着一个匣子,正是之前偷偷在周印手心写字的人。
周印问:“何事?”
侍童道:“刚才还有一匣的灵石您忘了拿,峰主命弟子送过来。”
周印道:“放下罢。”
侍童依言将匣子放下,却又不走,只是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云纵突然问:“你到底是何人?”
侍童张了张嘴,开口的声音与刚才截然不同:“两位师叔,我是宛卿卿啊!”
————
设定提醒:
1、余舟,就是周印他们当时从镜海派过来,在这里跟青古门斗法时,带着他们从山下走上去的人,也是清和真人的弟子,这个记不记都没啥关系。
2、鲁延平,大家应该还记得吧,就是镜海派原来的掌门,当然,现在镜海派已经并入上玄宗了,鲁延平自然也就成了上玄宗弟子。
3、宛卿卿,清莹的弟子,就是在沙漠客栈那里提前回来报信,结果失踪了的人。
4、紫微剑,紫微星是帝星,不是紫薇哦亲!
第93章
眼前的少年面容黝黑朴实,头梳单髻束发巾,穿着及膝天蓝色道袍,活脱脱一个寻常的上玄宗普通弟子形象,若不是开口的声音婉转清灵,是如何也不会让人联想到那个清莹座下漂亮活泼的小徒孙的。
周印眼神微微一闪,“焕颜丹?”
宛卿卿点点头,脸上不掩惶急紧张:“是,师叔英明,没想到两位师叔都在这里,太好了,我借着送东西的由头来这儿,能待的时间不长,还请师叔们恕罪。”
“出什么事了?”云纵听她语气,便知事情不简单,否则她也不会改头换面潜伏在清言身边,向周印传递暗号,还冒着危险来到这里。
“大事!”宛卿卿苦笑,“那会儿我奉师祖之命回来报信,到了山脚的时候,正巧就遇上被清言师叔派出去的两名弟子,才知道他们是出去搜罗销毁修真典籍的,当时我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好端端的,掌教怎么会想起要销毁典籍来了。”
不得不说,宛卿卿的警觉性还是很强的,她一察觉不妥,就没有再堂而皇之地上山。因为宛卿卿当初本就是从外门弟子升上去的,在外门还有几个昔日的好友,在他们的帮助下,她先装扮一番,改头换面,又扮作上玄宗的外门弟子,这才悄悄混了进去,被分到玉衡峰清莹真人座下听差。
她忍着跟师祖和师姐妹们相认的欲望,每日只敢远远观望,凭着自己的感觉仔细观察,这一观察,又瞧出许多不同寻常之处。
宛卿卿发现,师祖清莹真人虽然还是玉衡峰主,可实际上已经被半架空了,只不过因为师祖回来之后,一边忧心清和掌教的事情,一边还要去地牢探望天权峰秋师叔,所以一时半会没有发现。
而七峰峰主之中,除了她师祖,一个闭关,一个外出,一个身死,一个被囚,一个成日修炼,剩余的,就只有如今代理掌教的清言师叔祖了,而那深居简出的六位长老,更不是她如今的身份所能接触到的。
乍看上去,上玄宗内部如今七零八落,导火索是妖兽和清玄的死,但再仔细想想,如今连她师祖都被架空了,难道作为代掌教的清言师叔祖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吗?如果察觉了,何以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这些联想让她觉得心惊胆战,又不知能向何人诉说,也不知在这上玄宗里,又有何人还可以接触信任,正日复一日担心受怕之际,她就听说云纵和周印回来的消息。
宛卿卿大喜过望,旁人或许不可信任,但这两位师叔,乃是清和掌教亲自派出去的,一路上的表现也众所皆知,就算上玄宗里头有人出了问题,也不会是他们。她焦急而迫切地希望见到两人,赶紧把自己这些疑虑通通与他们交流一下,一个人兜着所有秘密,还见不得光的日子实在太痛苦了。
主意已定,接下来就是如何同云纵他们见上一面的问题了,但这其实也并不简单。
因为首先她在玉衡峰,还是一个外门弟子的身份,地位不够,是不能随意乱走的,万一冲撞了哪位师长或高阶修士,就足够她喝一壶的,上玄宗的规矩看似比天衍宗要宽松一些,对待上下尊卑也是极严厉的。
其次玉衡峰跟天枢峰相隔甚远,有人的地方可能就有眼线,她的修为很低,一不小心就会暴露,到时候打草惊蛇,后果更是严重。
因为这些考虑,宛卿卿不敢妄动,只好按捺着性子等待时机。
天从人愿,就在此时,代掌教清言真人要从外门弟子里挑选几个伶俐的,分配给云纵和周印两人。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宛卿卿很高兴,她拜托在外门管事的好友将自己推荐上去。
本以为这下子十拿九稳可以得到这份差事,名正言顺被调到两人中的任意一个身旁,谁料到清言真人说自己身边也需要两名侍童,还点名把她要了过去。
宛卿卿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清言的修为是何等厉害,堂堂元婴修士,自己这个只有炼气修为的小弟子,怎么敢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毫无疑问,她这点易容换装的小把戏,对于一个元婴修士来说是完全不够看的。
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一切都跟清言师叔祖有关,如果找借口不去,必然更会让人生疑,也许还会连累自己在外门的朋友,无奈之下,她只好学了许久的男人举止动作,力图低调做人,然后硬着头皮过去了。
也不知是自己运气太好,还是清言太忙,到了天玑峰之后,他们一连许多天都没有得到清言的亲自召见,她的身份自然也就没有暴露。
庆幸之余,宛卿卿并没有熄了要见云纵他们的心,一边还得忧虑清莹那边的情势,心情甭提有多混乱糟糕了。
终于有一天,清言座下的弟子吩咐他们去领紫微剑和灵石,再送去前殿。
乍见到周印,宛卿卿十分兴奋,好不容易记起自己的身份,强压下激动的心情,战战兢兢将紫微剑奉到周印面前,想到之后与周印可能再无见面的机会,便又忍不住,上演了之前在周印手心上写字的那一幕。
之后又找机会替代了另一名侍童的差事,借着送灵石的机会来到这里。
听罢宛卿卿所言,周印眯了下眼,没有说话。
云纵不像他那么寡言少语,马上提出自己的疑问:“你当着清言的面写字,当时他在你身前还是身后?”
宛卿卿想了想,“好像是在身前,不过他刚好转身了。”
云纵淡淡道:“就算转身,元婴修士的神识之敏锐,也非你可以想象,他怎么可能没有发现你的小动作?”
宛卿卿一愣,继而白了脸,讷讷道:“那,那他为何不揭穿我?”
她再聪明再敏锐,也不过是个修为尚浅的小姑娘,能够隐忍潜伏多日已是不易,一时心情激荡,作出冲动之举也不奇怪。
云纵没再说话,这个答案除了清言,没有人知道。
或许清言是受了什么人的胁迫,正需要宛卿卿来报信,又或许……
沉默的氛围在三人之间流淌,一时寂静得可怕,宛卿卿满头大汗,却不敢去擦,心砰砰直跳,求救似的望向两人,为了这件事情的后果,也为了自己这条小命。
毛团在周印膝盖上打了个呵欠,扭扭身体,继续打瞌睡。
反正亲亲阿印不让他管,他也懒得费那个脑子,不论上界,人族,还是妖魔,只要灵智发展到一定程度,总喜欢玩这些勾心斗角的游戏,当年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可曾想过今日?
周印终于开口:“你写的字,让我们救谁?”
沉寂被打破,宛卿卿下意识松了口气:“弟子莽撞,曾暗地里打探过,听说清和掌教自从受伤闭关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前几日师祖想去探望,也没能进去。”
她不糊涂,眼下清莹的安危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清和,只要他没事,其他人自然也会没事。
顿了顿,又惴惴道:“掌教他老人家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她没有再说下去,在场的人都明白。
云纵缓缓道:“唯今之计,只有先进去见上师父一面再说。”
起码要确定了他师父的生死,才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做,否则单凭他们两人,是绝不可能扭转大局的,更何况云纵抱着能不连累周印就不连累周印的想法。
宛卿卿顿觉口干舌燥,不说她也知道,要进去见清和真人一面的难度有多大,虽然是在天枢峰,但周围未必就没有眼睛,更别说外头还有阵法和禁制……
她忽然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脸色一变:“我得走了!”
云纵道:“此事你不必再掺和,保全好自己就行。”
宛卿卿点点头,有这两人在,她压力减轻不少,行礼道别之后,就急急忙忙得走了。
周印突然道:“上玄宗有什么东西,只有掌教才能开启,或者说,只有掌教才有的?”
云纵不知他所问何意,思索道:“掌教印信。”
想了想,又微微皱眉:“也许还有我不知道的。”
清和真人虽然有意栽培云纵当接班人,奈何云纵醉心修炼,从来意不在此,所以也很少参与日常事务。
周印道:“闭关的地方在哪里?”
云纵道:“灵寿宫自德殿的一间丹房,我去看过,外头有数道阵法护持,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周印淡淡道:“不易也要进。”
第94章
乍看上去,灵寿宫自德殿周围与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清和真人闭关的那间丹房外头,也如他以往闭关时一样,布了四道阵法作为障碍,以防弟子误闯,冲撞了里面的人。
云纵以前曾在这里为其师护法过,知道外头这几道阵法不过只是寻常难度,由于清和真人身为上玄宗的掌教,上玄宗内又重重禁制机关,根本不虞外敌入侵干扰,也没人敢跑到这里来捣乱。
但眼前明显已经不是以前的防御阵势了,在前往丹房大门的路上,用符箓刻纹筑起四道阵法,每道分别拥有金、木、水、火四种属性的其中之一,以布阵人的修为和手法来看,当出于高阶修士之手。
“如何?”云纵传音入密问道。
两人立于半空,有结界和隐身术,没有人发现他们。
丹房之前,还有四名上玄宗弟子分守四处,修为倒是不高。但此处就看出布阵人的心思来了,那些弟子站在阵法后面,想要破阵,必须得惊动他们,等到阵法被破,他们也早有充裕的时间去示警报信。
而周印于布阵画符上是大家,云纵自然要先问问他。
周印不语,他正在观察。
破阵讲究的是技巧,再完美的阵法,也会有破绽。
只要是阵法,就有阵眼。无论阵法如何,阵眼是永远存在的,差别只在于破阵者的修为,能不能看透阵眼,又或者会不会被阵法所迷惑,找到假的阵眼。
这四道阵法各执一道属性,从布置上来看已经足够完美了。
譬如最外面的金属性阵法,布阵人在地上直接刻了金茧缠丝的符文,之后又加上一层迷踪符,只要一踏入阵法,就会身不由己偏移脚步,阵法随之重新打乱,而身在阵中,却已经无法再想出一套新的破阵之法来。
所以阵眼应该不在阵中。
周印移开视线,看向周围。
丹房周围环境清幽,种满梨树,此时不是梨花盛开的季节,但由于上玄宗灵气充沛,最不缺的就是法术,所以仍旧绽满一树树的雪白,十分漂亮。
在一片梨花掩映中,丹房外头一条阶梯石道,直接通往下面的自德殿。
虽然并不明显,但若仔细观察,还是可以发现,这些梨花并不是紧密相连的,而是分成七簇,正合了“七星拱月”之意,这既是法术上的布置,也是风水上的考量,能够让丹房吸取更多的灵气,对身在丹房里修炼的人很有好处。
周印道:“这些梨花种下多久了?”
云纵道:“从我入门时便是如此了。”
那便与阵法无关了,周印转开目光,又去看别处。
丹房本身,阵法旁边的一草一木,那条狭长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