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簿(第三卷)——营长小五
营长小五  发于:2012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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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命格多舛逆天去

肆肆

李世民当下要调转马头寻人,被秦琼死命劝住。

李世民也知道大军行进中,主帅怎能弃三军于不顾,因一己之私而只身犯险?因此脾气犟过后,便强自稳重,只是脸上

再无半点轻松神色,嘴唇抿成冷硬一线,眼神只怕比渐次扬落的雪片更寒上几分。

秦琼见状,哪里还敢再劝,心道秦王殿下对部下用心也忒深重,转而又些许宽慰——这却也是众部将誓死跟随的原因之

一。

二人一路无话,走过贯连洺水与洺州的那条狭窄山道,离洺水越发远了,李世民自语道:“他穿着雁翎甲,想必能护他

周全些。”

秦琼苦笑一声,只得附和。他为人谨肃,当下又拍一队兵卒前后多番寻查,不出意料地一无所获。李世民脸色越发沉郁

以至回到洺州城内。

此次战事不顺,虽说到底保全了唐军大部,李世民口气却和生生被剜了心肝也似。尉迟敬德等稍后也知晓了罗士信单带

两百骑突入孤城,而颜子睿遍寻不着的事。众将到底看中罗士信多些,只当李世民心忧战局,心里也都不轻松。

侍从姜由服侍李世民更衣后收拾李世民鞍马兵器,只见那百炼龙纹钢刀近握处有一犬齿啮痕大小的豁口,不由惊道:“

这是殿下与刘黑闼斗阵时所致?这刘黑闼也着实厉害了!”

李世民只把眼睛在地图上仔细摹看,闻言道:“饶他再厉害上十倍百倍,我也必叫他兵败如山倒!”

姜由骇了一跳——李世民的语气冷酷莫名,他姜由从李氏晋阳起兵一路跟随,是唐国公府的家生奴才,却从未见李家二

公子如此动怒。李家几个公子各有专擅,脾气自然也不大相同。李建成长子持重之外另有一股子阴鹜,李元吉则乖戾酷

辣非常。而李世民素来胸襟宽仁豪迈,哪怕带兵打仗也鲜见动怒。而若是真动气怒来,便是这般愈是怒到极处,人愈是

冷冽到十分,哪怕说一句寻常话也能叫人蓦地心惊。

姜由私自忖度,却觉得一个罗士信困入洺水,而如今战局暧昧未明,罗士信又非必死,李世民打仗从不作优柔之态,定

不会悲观至此。

当下揣了小心,服侍李世民用了晚膳,悄悄去秦琼那打听。

秦琼正擦枪,见是李世民贴身侍从,当下十分客气地让了坐。

姜由将原委一说,秦琼便放下枪,苦笑一声道:“小老弟,不瞒你说,我虽知道来龙去脉,个中款曲却也看不明白,唉

!”

姜由奇道:“将军有智将之名,殿下亲口玉赞多次,怎么也有看不明白的?”

秦琼道:“这话说起来有些不敬,但若得你与殿下小心宽慰几句,我便也就说了。”

姜由道:“将军一片赤诚,小的恭听。”

秦琼道:“说来,王君廓脱身洺水,将罗将军行踪呈明殿下时,我不在身边,不过听说殿下当时确是怒过一遭,虽并非

盛怒,但不痛快却是真的。可即便如此,与刘黑闼斗阵之后,尚谈笑风生,与我打趣诙谐。”

姜由道:“果真如此?小的也以为殿下骁勇,不是那起子消极的主上。”

秦琼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只是当我与殿下惊觉颜相时颜都尉竟不在军中时,殿下便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登时变了

脸色。”

姜由不禁叹道:“果然如此……”

秦琼奇道:“果然如此?”

姜由苦笑着摆手,秦琼深知人臣之道,便不再多问,只叫人烫了酒与姜由共饮,姜由略喝几口,惦记着李世民传唤,怕

别人在这当口儿一时服侍不周,给李世民更添堵,便告罪走了。

回去时,李世民正一个人对着沙盘推演,眉宇在荧荧灯烛下深刻浓重,两道眉峰紧挨挨地拧着。

姜由便静候在一旁以便随时传唤,脑中却将这几日粗略轮过一遍,越想越心惊,他自幼随李世民来去,出入宫廷御苑,

宫闱秘事自是不陌生,李世民与颜子睿这情状……

正胡思乱想间,听得李世民一声唤,忙忙掀了暖帘进去,李世民吩咐道:“你去,把将军们都叫来。”

姜由出去时瞥了一眼沙盘,只见旗帜阵列,营盘金古,竟已经排成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事出来。

尉迟敬德、秦琼、王君廓并几个副将不一刻便在正厅聚齐,李世民此刻已经神情自若,笑着请诸将入了坐,道:“大家

晚饭吃得可好?”

尉迟敬德道:“好甚么!我和兄弟们一起吃的,这冻死老牛的天气,饭食能下咽就该念佛啦!”

李世民道:“姜由,烫些酒菜来与几位将军暖胃。尉迟你想必也是巡查营房是顺便嚼了几口罢,我刚也抽空各处走了一

圈,我知道你们都去得比我早,想必还有没用饭的,便一起对付了罢。”

众人皆道好,一时矮几抬上来,酒菜也分放好,李世民举杯与众人喝过,道:“算来,今天刚捱到二九,而长安的补给

线来得已经十分不易,洺州城内虽然有粮仓,却不是长久之计。”

众人点头附和,李世民继续道:“大家心里也明鉴一般,这仗再打下去,我们唐军只怕要吃不消。年关将近,大军思归

,人心浮动,不速战速决只怕不行。”

李世民说着眼眸在众将脸上扫过一圈,道:“为今之计,只有速战!具体如何动作,我心中有一个大概,还需大家一齐

商议。”

秦琼道:“殿下深夜召集我等,莫非是明日便要动手?”

李世民点头:“不错。”

他说着便叫姜由带人把沙盘抬出来,与众将一一细说,从进攻阵势到回防部署,及至个人司职,都交代清楚。

一番调遣下来,竟周密严谨,环环相扣,思虑之繁让人咂舌,王君廓瞪大眼睛看着沙盘道:“奶奶的,我真服了!殿下

你不用吃饭睡觉吗?这是如何想来的?”

李世民笑道:“不过平日就一直想着罢了。倒是君廓你,洺水之城不好守,难为你带了不到两千人竟顶了刘黑闼这么久

,今晚真需好好休息才是。”

王君廓眼眶一热,声音哽咽道:“殿下不治我脱逃之罪已经是无上恩宠,如今还这样……,我、我,”说着一拍胸脯道

,“殿下,我老王今日把话撂下了,我他娘的若是这仗还叫殿下失望,自己割下脑袋给大家当马球打!”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尉迟一拍他肩膀道:“老弟你这话说的!别的不说,就算你真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当马球,

就你那牛阔鼻驴长嘴,坑坑洼洼的也不是个圆物啊!”

王君廓气急道:“他娘的,不带这么埋汰老子的!睁开你的煤球眼认认,你才操他娘的牛生驴养小鬼面!”

李世民也笑道:“这仗还没打,你们俩可别先窝里斗起来,到时叫我指派谁冲锋陷阵去?行了行了,别在我这聒噪了,

都回去休息罢,我也累得狠了。”

一行人便嘻嘻哈哈走个精光。

姜由铺了床榻道:“眼看三更天了,小的服侍殿下歇息罢?”

李世民看着铺面道:“不急,我再等等,一会儿去罗艺那个飞骑该捎信回来了。”

姜由道:“殿下不如先歇着,小的不还守着吗,有了信小的再通报殿下不迟。”

李世民摇头道:“我再等等、再等等。”

姜由刚要再劝,忽而醒悟过来,秦王等的哪里是飞骑啊!心下便是一叹,无可奈何,只得将炭炉子挪得近了,添上几块

新炭,悄悄立在李世民下手。

李世民随意抽了一卷书看来,看了许久也不见他翻页,姜由心下喟叹。李世民盯了一会儿,索性放了书,自语道:“若

肇仁在这里,或者还能开解几句。他主意多,只怕能用计寻到相时也未可知。”

姜由听他语气落寞,牵挂之意深甚,这么下去恐怕天亮了也不得睡个囫囵觉,只得再劝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小

的听宏文馆里几位先生对颜都尉都看重得很,特别是刘先生,不还在大军出征之前特特找颜都尉谈了一番吗?所以颜都

尉这么聪明,哪怕一时赶不回来,也定是自有妙计在心,定能好好回到军中的。说不定颜都尉这时候也正在一处避风处

休息,等天一明便骑了飒露紫敲殿下的门呢!”

李世民此时也是怔忪了,听他如此说来,竟找到救命稻草般,看着姜由道:“当真?”说着又自语道,“也对,相时鬼

主意不在肇仁之下,眼下定安稳得很。”

姜由继而道:“所以殿下不如此刻便歇息一刻,明日大破刘黑闼军,想必颜都尉回来也容易些。再则,颜都尉此时都在

歇息,他若回来时见殿下神情憔悴,岂不自责?颜都尉其他都好,只是这脾气一上来,小的可真吃不消。”

李世民想了想,不由笑道:“你说的在理。他生气起来那张冷脸,可够人消受几日的。”

说着起身,松展松展筋骨,方觉得疲累非常。等到他解了衣躺倒在床上,只眼一闭的功夫,便睡得沉了。

姜由吹灭了灯烛退出房门,一转身便呛了一口风雪,冻得他狠狠打了几个寒噤,姜由捂紧了衣领,自语道:“颜都尉,

颜大人,颜爷爷,您可千万千万的要回来啊,唉……”

肆伍

一夜雪落不停。

等天亮得透了,推开门,人一脚迈出,登时陷在及膝深的雪里拔也拔不出来。连秦王暂住的洺州府里,小臂粗的树枝都

压断数十根。而鹅毛大的雪还在簌簌打落。

全军整装待发,只等探路的先头部队回转。却不意一等等到中午,连派出去的三拨人马竟一齐折转回来:一路雪大得寸

步难行,雪里还夹杂冰雹,砸人脸面手脚。而那通往洺水的唯一一条山道,竟遭遇雪崩山塌,封了个严严实实,根本过

不去!

李世民措手不及,忙派人出去清道,却在好不容易实地勘察后只得作罢:那石头裹在大小雪球之中,慢说火药炸不炸得

开,要人钻去那比太极宫数道宫墙叠加还厚实的雪墙,怕是除了会穿墙的茅山道士,实在无法可想了。

变故横生,李世民无奈,只得下令全军撤回洺州。到了洺州已经过了午,李世民立即命人去看城内几条河水,回报果然

尽数冰封,有百姓拉着骡子驮着货物在其上来回走动。唐军凿洞下去,最少的也要半尺多才勉强凿穿。

李世民听闻后一言不发,良久才对诸将道:“洺水河想必也冻了个十成十,这下,士信在洺水城里,怕是比君廓当日还

要凶险许多。”

众人对视一眼,皆相顾无言。这天时、地利如今都偏向刘黑闼,李世民便有通天手段,也难与天争,罗士信又只得两百

人在洺水,这人和……,不提也罢。

却说罗士信在洺水城内,真是左支右绌、苦不堪言。

他却也智计超群,早在入城当日,便找来当地老人看过天象,只见天际暮云压城,晚来东风迅疾,是连日大雪的征兆。

罗士信一听,思索片刻,便叫人连夜在洺水城外二十丈处洒下厚厚的碱盐,又趁雪夜汉东军难以侦查,命人悄悄在十丈

处安放拒马枪,只等第二日雪厚厚一掩,踪迹丝毫显现不出。

紧接着,罗士信令全城百姓连夜扎制草人,做成守城兵卒模样。

等启明升天,天色晦暗之际,草人尽得千余之数,全部立在城墙上。他又令人在城墙下攻城云梯架设、步卒经行之处埋

下几道铁蒺藜。

这一番布置过后,未及歇口气,罗士信又清点兵卒人数、车马辎重。王君廓留在城内的唐军骑兵加上他带进城的两百骑

,一共也就八百多人,罗士信从城内百姓青壮中抽调人手,勉强凑足一千之数,分作早晚两班调配在各处,各人都躲在

手持藤牌、阿刀作守卫姿态的草人身后,草人边还放了一深桶掺了冰渣子的脏水。

如此直忙到天大亮,罗士信在城楼上随便找了个门槛打了个盹,仍又打起精神备战。

洺水是当日降唐的李去惑、李开弼兄弟大族所在,情知以刘黑闼性情,一旦城破必逃不脱屠城的下场。

且罗士信虽不说甚么生死与共的豪言,但那一股砥柱般的硬气却看在众人眼里,强将手下无弱兵,当下守城的军民同仇

敌忾,等着拼了身家性命与汉东军死战。

当日,汉东军果然来袭,他们已得到情报,估摸着城里残兵衰将,粮草紧张,先是狷狂地在城下叫嚣,而城楼上兵卒得

罗士信号令,任他们祖宗子孙骂遍,只当是村夫嚎山歌,不闻不问,坚壁不出。

汉东军在隆冬雪天声嘶力竭地骂了许久,连声咳嗽也未听得回过来,倒是自己兄弟嗓子冒烟,冷得牙关打颤。

如此自然骂不下去,那攻城的将军于是令旗一挥,军鼓一敲,汉东军便群殴般冲来攻城。

而那攻城将军道是何人?正是前次被李世民在战场上气得白胡子都多长出几茬的高雅贤,他擒李世民功亏一篑,还事先

报了喜去,等刘黑闼赶到一看,连李世民一根毛都没看见,气得骂娘。若不是高雅贤一把年纪,只怕早一巴掌甩落他一

嘴牙。

及至后来唐、夏二军在洺漳交界交锋,阵势方列,刘黑闼激将李世民不成,叫李世民反将一军,他身边的罗士信更是话

里带刺把高雅贤抢白一顿,高雅贤那张老脸再挂不下去。

因此如今得知唐军如今守将是罗士信,且只带了二百人委委屈屈地突入洺水,后脚就被汉东军断了前后退路,高雅贤笑

得要翻出后槽牙来,立时请了君命来捡这现成便宜。

他自负善战,全不把罗士信放在眼里,只道这洺水弹丸之地,几个稀稀拉拉的守兵趴在墙头,还不和稀泥一样一脚踏过

去就烂在地上?当下轻敌大意,带着人呼啦啦冲过去,还没摸到洺水城门,便踏到那撒了碱盐的雪地,一地半开化的雪

水早上再一冰,便上了一层蜡油也似,汉东军出师未捷,倒是甩了个噼啪热烈,直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七荤八素晕

头转向。

高雅贤在大军后方督战,见状气得打跌,然而士气已落,他只得整肃队形,再次冲锋。

这回汉东军好不容易小心趟过那道冰面,走了几步无甚意外,不由笑道这唐军也就会这故弄玄虚的损招,当下催马呼喝

跑去,自然被那些埋在雪里的拒马枪绊得人仰马翻,摔个鼻青脸肿。

如此再三,汉东军再三冲锋,罗士信巧计轮番招呼,如此支撑了有六七日,汉东军吃尽苦头,最后好不容易挨近城墙,

罗士信一声令下,从城楼上哗啦啦倒下数不尽的冰渣子水,天寒地冻之间,不啻于滚石圆木,且石木还能收集起来放到

抛石机上砸进城内,冷水在身上浇个透心凉,又在铠甲里流不出去,汉东军哪里还有心思攻城,人都跟僵尸也似连路都

不会走了,落到地上再被铁蒺藜扎个实成,真是哭也哭不出。

斗到这一步,有不少汉东军都受不了这腌臜气——这哪里还是打仗,分明是捉弄人取乐了!每每汉东军人仰马翻,那起

子唐军在城楼上便笑声震天,只当在城楼上看不要钱的百戏。

城里洺水军民越守越轻闲,眼看还有不几日过年,竟渐渐有人家在家门口贴窗花挂对联了。而城外汉东军却只能露宿风

餐,日日顶着一天一地的大雪出去演杂耍,恰如那擒了刺猬的饿虎,饿得发狂,却面对那一身钢针无从下手,当真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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