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那边儿否认的叠词用法让老谢轻轻松松就能想象到那傻孩子现在紧张的模样，心里忽然觉得温暖——包间里都是一群狼，好歹这孩子还是只羊。如果是以前任何一个情儿否认他绝对会认为是欲迎还纵，但林涛……

“我就是觉得太贵了没必要，我有加湿器就成了。”

老谢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不由自主的挂上一抹微笑，他又何尝不是早上看到床边的加湿器才临时起意买净化机的，

“行了，加湿器会产生粉末。我愿意送你说声谢谢就好了。”

“哦……那谢谢你。”那边的声音好像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似的，听得这边儿哈哈大笑，

“光说谢谢就完了？自己琢磨琢磨还该干点儿什么。”

“你不是说说谢谢就成了吗？”

“我说了吗？我不记得啊，你录下来了没有？”

老谢心情甚好，又开始耍赖，直到那边儿愤愤的传来一声，

“你怎么一句实话没有！”挂了电话才有些依依不舍的也挂掉。转身重又挂上倨傲的面孔回到包厢，

“不好意思啊大家久等了。”

“哪里……是家里人吧，谢大律师？”

老谢轻瞟了说话的人一眼，心里明白他只是猜测：自己打电话的时候选的是眼观六路的地方，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那人特意带了的漂亮女秘书，

“有这种美女在这儿说这个真的不太合适吧……”

于是大家心照不宣哈哈大笑，继续推杯换盏。

后面忙得昏天黑地，像上次那样半夜飞车的场面倒是再没出现不过其他的状况也不少，纵然老谢身经百战也每每不胜其扰。大股东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二股东背后的小动作，假惺惺的请老谢吃饭压惊，酒过三巡同仇敌忾似的要为他‘报仇’，看老谢没什么反应，果然接下来就是试探性的提出用一些法律上擦边球的手段让对方血本无归。老谢心里叹息——果然是一丘之貉啊，不过为了每年丰厚的咨询费……高深莫测的笑笑，

“X总啊，你以为我心里不明白吗？但是现在咱们已经在朝着对公司重组有利的方向迈进了，这话要是我提出来您都应该罚我酒的……我知道他们在您眼里都是小角色，有了您我还怕什么，关键是公司能好。我还期望着能和您长期合作呢……”

对方果然高兴不已，即使左推右挡还是被灌了不少。推辞不掉被对方的司机送到小区门口，略有些摇晃的下来，看着车开走了才转身往回走，身边儿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老……谢律师？才回来啊。”

天色已经很暗了，老谢看了好几眼才确认眼前穿着廉价西装皮鞋，头发恢复了本色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伙子是林涛，有些愕然的，

“你怎么在这儿？”

林涛笑嘻嘻的跳到他面前，指指后面的小门脸儿，

“XX房产中介XX分部副经理。”

“这就是你找的工作？”酒劲上涌老谢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提高了不少，见到林涛眼里的得意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控，又挂上了淡然的笑容，

“嗯，好好干吧，行行出状元。”

点点头转头走了，到了家里冲个澡，出来看林涛已经回来了，衣服也没换，坐在客厅等着他。

洗澡的时候老谢脑子里已经琢磨过了：这孩子有案底，又没什么一技之长，真让他上大公司肯定没戏。小公司呢，估计他也待不住。既然满脑子豆腐就那脸还招人儿点儿愿意干销售就干去吧。而且最近不太平，守着家门口儿自己还能安心一点儿。等自己这边儿都摆平了再看他做成什么样儿再说吧。

于是看到傻孩子眼里的些许紧张和委屈之后脸色比刚才强了不少，

“站起来我看看，工服啊？挺精神的嘛。”

“嗯，交了押金的。”

老谢咂吧咂吧嘴，

“别说，你这身儿一穿，我发现自己还真没准儿有点儿制服控，怎么着，待会儿做的时候别脱了。”

林涛为了他头一句刚咧开的嘴听了后一句又缩回去了，丰富的表情逗得老谢哈哈大笑，忽然觉得自己发现了这孩子的新价值——就是跟他说话能满嘴跑火车，反正说什么他都记不住。四仰八叉的坐在沙发上，伸出胳膊示意林涛靠过来，

“怎么着，刚才还说是副经理？除了你都是正经理吧？！”

林涛白了他一眼，

“谁说的，我们这家门店是新开的，区分部派了个原来在别的店做副经理的过来，连上我5个人，剩下三个都是我下属！”

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得意。

老谢的确有些意外，从这孩子‘交待’的经历中他好像没干过这个，轻揉着他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的，

“那怎么就选你当副经理了？”

说到这个林涛来劲了，换了个姿势面朝老谢，

“我看马路上那么多做这个的就留了个心，有次上别的地方面试的时候就找了附近一中介跟人说我要在那边儿租房子，然后那边就联系我看房啊，这么换着地方看了几处房子之后就把他们那些套路都摸得差不多了。到这边儿面试的时候就跟人说我有经验，编了个房屋中介公司名儿，反正北京这种公司那么多他们哪儿查去啊……”

老谢觉得眼前发黑——谁说这孩子傻他抽谁！人家只不过都没用到正道儿上而已。嘴上还循循善诱的，

“真不错诶，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没跟人说我这房要房租拿出去算业绩啊？”

“把这房租出去咱俩住哪儿啊？放心，我最多拍几张室内格局什么的照片充门面，真有人过来问就说租出去了……唉别打我啊。”

老谢一巴掌呼他脖梗子上把他打了个趔趄跌下了沙发，

“我TM跟你说那么多都是放屁呢是吧？你有这心眼儿干点儿什么不成啊？还算计到我头上了！明儿就给我辞了去听见没有！”

林涛揉揉后脑勺站起来，老谢知道自己没用力所以也不心疼，

“我先做做试试嘛你干嘛那么凶啊。大不了这边儿做稳当点儿了我申请换个门市还不成吗……”

老谢叹口气懒得再说什么，那边儿林涛看他不说话了又谄媚起来，

“今天是有个业主晚上才能让看房才加班的，以后我就不用倒班了，还能给你做饭……你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呢。”

看着他那小模样，老谢十足无奈，挥挥手，

“得了，好歹是朝九晚五。趁着这机会去外面儿报个班儿学点儿什么吧。房屋中介是房地产的二线产业，受政策调控影响极大……算了跟你说这个也说不清楚，你想干着，有时间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的出路。还有，这儿不是你住的起的，要是有人问起……”

“我知道，我说我住在表哥家呢，我不会带人回来的。”

林涛换了工作接触的人果然比以前更广了——终于不都是大姑娘小媳妇了。很快，他认识了小区里一个同样年轻，同样被人包的男孩儿——包他的人在这边儿给他租了个房子，接长不短的过来过夜。租约到期房主收房觉得这边儿周边设施好找上了林涛的门市登记找房。

‘共同语言’使两个男孩儿很快熟捻起来，然后，每天晚上老谢回来林涛的唧唧喳喳中那个男孩儿的事儿就渐渐多了起来，从包他的人是做什么的，到那人又给他买了什么名牌衣服、包儿。老谢冷眼观察，他知道林涛本质上不是什么虚荣的孩子，原先的经历加上现在跟自己同居的事实让他出来的这些日子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当然他是不愿意林涛跟这种人做朋友的——在车库里他也见到过包那个男孩儿的那个老板，见着那俗气的劳力士和花哨的领带他就大概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只不过，有些东西光阻止是没什么用的。大禹治水的故事告诉我们‘堵不如疏’，所以一直不动声色的旁观，看着林涛像见到一个新世界一样的跟他描述男孩儿‘绚烂’的生活；看着林涛偶尔疲惫的跟着那人参加了什么PARTY后晚归；看着林涛开始注重自己的形象，甚至买了个XX包，还献宝似的拿给他看。老谢随手摸摸就知道是A货，不过做仿这样也算是不错了，耳边听着林涛的感叹，

“我自己也查了，这种高仿一般要XXXX钱呢，XX认识一个地方卖的便宜不少呢。背出去那些人都以为是真的，还问我男朋友是谁呢，不过我当然没说是你啦……”

老谢暗笑——心说你说了也没什么，你去的那些地方很多人认识我呢……

“你觉得怎么样啊？好看不好看啊？”

老谢随手翻阅着文件，眼皮都不抬的，

“嗯嗯好看，背出去一看就知道是卖的……”

林涛不美了，默默的把包放回了自己房间，再回来老谢还和蔼可亲的，

“这么出去玩儿给你的零花钱还够用吗？不够说话啊……还是都有哥哥们请了？”

看着孩子难得复杂的眼神，笑得那叫一诚恳。林涛犹豫半晌，

“他总说让那些人请没关系，可我还是觉得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他们身材没我好？”

孩子的小脸儿又涨红了，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

“聊天儿嘛，急什么……”脸上的笑容十足虚伪，可心里，莫名的心安——再怎么着都是雄性，虽然也知道林涛不是乱来的人吧，听了这话还是会高兴的。

老谢对林涛和那个不安份的小鸭子来往的事儿采取漠不关心的态度，可是对他和另一个的人来往就不能那么淡定了——

小区设施环境好，吸引了不少老外。这天就有一个白人男性过来找房子了。别人都出去带客户了林涛只好勉为其难的接下了这单：虽然从别人那里听说老外一般不会对房租那么斤斤计较，但那也得是语言无障碍才可以继续推进的。老外不懂中文，只认识数字，指着门前的展板叽里咕噜的林涛一个字也听不懂，正急得满头大汗之际，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女声，

“怎么是你？”

林涛回头一看愣了一下，不过眼瞅着上门的生意最重要，

“卢女士，哎呀您来了太好了……您会说外语吗？能不能帮我跟他说一下稍等一下我同事回来我就带他去看房？”

卢疼疼笑笑，转头对着老外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那人果然安静下来了，林涛赶紧去屋里端出来两杯水递到两人手里，讨好似的，

“幸好您在……您搬过来了？”

“还没呢，正在装修，今天有时间就过来看看进度。”

“哦……没开车啊？”他不知道卢疼疼有没有车，但就是觉得做大律师的应该都有。

卢疼疼的笑容稍微僵硬一下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送去保养了……”

正说着话，林涛一个同事回来了，交待了一下拿了钥匙出来，看看那老外，又眼巴巴的瞅瞅她。卢疼疼笑了，

“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儿，当去看看别的房型吧。”

一句话得体得好像是在拜托林涛办事儿一样，说的他那叫一不好意思。三个人去了待租的房间，卢疼疼全程翻译，老外很满意，当即交了押金说好第二天就签合同。眼见佣金到手林涛开心极了，拉着卢疼疼要请她吃饭。卢疼疼微笑摆手，

“今天晚上约了人，反正最近这边我也会常过来，改天吧，我请你。”

晚上林涛没早睡眼巴巴的等到了老谢回来，乐呵呵的，

“你猜我今天碰见谁了？……”

还没等老谢猜就把和卢疼疼见面以及对方帮了自己大忙儿的事儿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她外语真好呢，也不知道她跟那老外说什么了那人特痛快的就拍板租了，一分钱价都没还还好像捡了个大便宜似的。”然后眼见着老谢的脸拉了下来，

“我让你想想该学点儿什么你都没想是吧？好，我替你做主了，去报个班儿学英语去。别跟我说你没底子，原来那案子里你到处装人老乡骗人钱不是挺有语言天分的吗？从伊春到宜春的口音学的都挺像呢。”

林涛看着他不高兴了琢磨了半天，

“你是不是不愿意我跟卢姐接触啊……”

老谢皮笑肉不笑的，

“还‘卢姐’，叫得够亲的啊。没人能老帮你，自己学会了比什么都强，明儿自己找学校拿资料看看能跟上什么基础的，我给你交学费。”

“不用了吧……其实我也会点儿，就是今天那人说话太快了……”

老谢冷笑，

“你会？会什么？英语26个字母还记得全吗？”

“……不是24个吗？……啊，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别打我……”

第四章

林涛真的去找学校报名了，经过测试，果然如老谢所言几乎是毫无基础，垂头丧气的回来老谢难得的没有刻薄，

“好好学，你脑子不笨。谁说没基础就是坏事啊？你现在呢，就像一块儿干海绵，那些有基础的呢，就像湿海绵。都扔到一盆水里，你说是你吸收得多还是他们吸收得多？”

林涛没信心的，

“要是我死活都学不会呢？”

“我又没打算让你真去考什么证书。学什么不重要，关键得培养出一种学习的兴趣和习惯。外面的天地广阔着呢，你只有通过不断的学习才能发现它们……”

看傻孩子两眼茫然，无奈的解释，

“就好象你跟着你那哥们儿去场子里听歌，光听人家放音乐了，里面唱什么完全不懂。等你能听懂了，是不是会更有意思？”

林涛想想，笑了，

“其实他们来来回回就那几个曲子，听多了不会英语都能跟着哼哼两句了，他们还说我唱得好呢。”

老谢皮笑肉不笑的，

“嗯，那你更应该好好学了，学好了找个正经事儿干我就退休，换你养我。”

林涛再怎么也知道这是挪喻，撇撇嘴跑了。

老友聚会的地方，安宁和蝈蝈听到林涛上学的事儿都表示了莫大的惊奇，安宁还含蓄一点，蝈蝈嘴快，

“什么意思啊，重点委培？以前那些没见你对他们这么好啊。”

老谢出门还是很低调的，轻轻点起一支烟，

“以前那一个个长了毛儿比猴儿都精，还用得着我送出去学什么？社会大学都博士后毕业了。林涛呢，其实我也没指望他学什么，算是给他一个氛围交些正经的朋友吧……”

安宁轻轻摇摇头，

“现在社会上这些培训班里面那些都是抱着目的去的……”

老谢笑着弹弹烟，

“这个我比你清楚。不过我也了解过了，那些真傍上粗腿的都去上MBA了，水性杨花的希望在那儿勾搭个富二代；有点儿脑子的希望熬个文凭到情儿公司去混资历。像他报这班儿的呢，大部分是想学点儿GREETING找个老外什么的，少部分也有真为了工作充电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