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复制——宫水疾
宫水疾  发于:2013年10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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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砸烂了门锁。”徐者廉答道,缓缓走向他,“放了端木,只要你保证不害他性命,我愿意跟着你去冥星。”

索恩一脸倔强,冷冷地说:“你不甘不愿施舍的东西,我宁可不要。”

端木唯抹去了嘴角的血:“者廉,他是个疯子,不要和他在一起。”

徐者廉疲倦地看着索恩:“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要你选择,我,或者端木唯,只能选一个活下来,忘了说,这里的自毁装置已经启动。”索恩卸下了手腕上的表,上面显示9分57秒。

“桑,这样不好玩……”徐者廉不可置信地摇头,“这不是选择题,不是的,快点离开这里!”

“选你最爱的人。”索恩平静地解释,“和你一起活下去。”

诡异的静谧,表盘上血红的数字越来越少。

徐者廉的额头渗出冷汗,蹲下身抬起端木唯的胳膊,查看着手铐上的精密锁。

“强行打开的话,会提前引发爆炸,我们三个都会死。”索恩提醒道,“如果你选了端木,我就把钥匙交给你,你带着他走。而我,会留在这里。”

徐者廉拈着回形针的手指蓦然停住,他握紧了拳头,骨节发白。

“者廉,你不要管我,快走……”端木唯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装置是我安的。假如楼内最后一人试图走到一层大门的话,它也会启动。”

它犹如巨大的坟墓,至少埋葬一个牺牲品。

7分50秒。

徐者廉站起身,对索恩说道:“这是我们种下的恶果,就应由你我承受,我负了他一次,便不能第二次。”

“哈哈哈哈!说得好。”索恩笑得弯下腰,抹去了笑出来的泪光,掏出钥匙扔给徐者廉,“快点,快来不及了。”

时间紧迫。

徐者廉将钥匙插入手铐切口时,浑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努力抵挡着昏厥的浪头。自从得知真相后,他没怎么吃饭睡觉,体力严重透支,搀起端木唯的时候,他差点跌倒,但仍靠着意志的支撑,一步步,坚实地向外走去。

“者廉,祝你们幸福。”身后的人说道。

徐者廉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被梅杜拉的眼神摄去了所有理智。

楼梯很长,而端木唯丝毫动弹不得,他竭尽全力地挪动脚步,眼前不住地发黑。

他抛下了桑。

他知道,即使自毁装置允许留下的人逃生,桑也不会动一下脚步。

桑是那样孤傲,冰冷,执着,奢望完美的人。他会以最优雅的笑赴死,他要徐者廉铭记他一辈子。

这是桑转予他的,美好不衰的爱情。

还有三级阶梯时,徐者廉一脚踩空,摔在地上,端木唯也面朝下倒地,呕出一口鲜血。徐者廉挣扎地站起来,顾不得对方的伤势,弯腰拖着端木唯的肩膀,向一层的大门前行。

每一步,肌肉都因为酸痛而极度抽搐,每一步,心脏都因为痛苦而拼命收缩。

踏出门外的时候,他拼足最后一口气,将意识模糊的端木唯安置在五十米外的安全掩体之后,说:“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者廉,没有时间了,你救不出他的……”端木唯拉住了徐者廉的衣摆,干涩的眼睛痴痴地盯着他俊秀却像极了死人的灰白脸庞。

“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徐者廉勉强一笑,风一般地飞奔回去。

当他重新走入建筑时,大门突然在身后自动关闭,照明设施全部熄灭,黑暗中地板开始剧烈地抖动,柱子产生了巨大的裂缝,细小的碎石噼里啪啦地打落。徐者廉急匆匆地走上楼梯,因晃动的房屋而摔倒,干脆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口中大声嘶喊着:“桑!桑,你在哪儿?”

一只巨石砸落,他咬着牙等待着终结的一刻,却被一股力量扑到一旁。

他的桑,用手臂搂着他,护住他的头,两人一起滚落到一楼的角落处。

“为什么回来?!”轰轰的碎石声中,索恩喊道。

“为什么骗我?!什么自毁装置,根本没有倒计时器对不对?一切都是你操纵的!看到我到了安全位置后,立刻引爆了炸弹,是吗?”徐者廉气愤地挣脱了他的怀抱,翻身伏在索恩上方,眼光灼灼地盯着他,“骗子!”

“者廉听话!”索恩试图撼动徐者廉撑在自己身侧的手臂,“你快到我的……”

轰——

整座楼崩塌,石块钢条铺天盖地地砸下来,满耳的轰鸣,满眼的黑暗,剧痛浸满了全身。他经历了片刻的昏顿后,猛地回神,崩塌声已经基本停止。

几分钟前,他守着窗子,望着徐者廉拖着端木向掩体走去,他按下了自毁键。可在徐者廉飞身回奔的时刻,他又急速地启动救生系统,阻止了来自地下层的大规模爆炸。否则,整个建筑都会被夷平,他们会炸得尸骨无存。

他的腰部向下已经失去知觉,耳边嗡嗡直响,右肩被钢条钉住,汩汩地流血。徐者廉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他脸贴着脸,轻柔的呼吸蹭着他敏感的耳朵。

“者廉?”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一辈子,哪怕身临险境,都没有这样提心吊胆。粘稠的液体滴到他的额头上,湿湿热热地滑过。

血腥味,在狭小的生存角落里浓厚得令人透不过气。

“桑。”弱弱的回应。

“活着吗?”

“嗯。”

他甚至感觉到了徐者廉习惯性的安慰浅笑。

埋没两人的石块碎砾时而发出崩裂声,索恩身边尚未塌陷的一截墙壁、掉下的铁架形成了宝贵的生命空间,支撑着两人脆弱的生命。

他不知道,徐者廉以一己肉身,生生为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正如他不明白,徐者廉到底爱他到何种地步。

他想到了从前,徐者廉将他抱在怀里,而他则捧着圆形的能量球,在极度的酷寒中,吸取着来自男人身体的勃勃暖意。

绕了许多年,原来两人之间,施救的从来都是徐者廉。

而他,如同巢中饥饿的雏鸟,不知节制地索取着徐者廉的热量与爱情。

“者廉,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他说。

徐者廉什么都不说,只是摇头,浓稠的血液再度砸下来,他无意张开的唇齿间,尝到了徐者廉的血。

他平躺着,痛到无法呼吸。

“你要我活下去?”

“嗯。”

“我怎么做得到?”

“乖……”徐者廉张嘴说了一个音,当即咳嗽起来,血沫噼噼啪啪地打在索恩身上,像要把内脏咳出来似的恐怖绝望。

“不要说话,你会没事的,假如你发生任何意外,我替你活下去。”

他的神智非常清醒,咽了口唾液,说道:“者廉,我现在把那些龌龊事统统告诉你。去年我亲眼看着从战场归来的你,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如果不行动的话,就再没有机会得到你,端木把你保护得太严密了,而你,也太聪明太倔强。我在那时为恩肖秘密做过再生手术,他欠了我很大的人情,而天时地利人和,菲洛老狐狸也要至你于死地。于是我将计就计,顺利地占有了你,关在第五空间站中。”

“经过大半个月的尝试,每次看到你充满鄙夷和恨意的眼神,我都想杀了你,但始终下不了手。拘禁,强暴,春药,毒品,威胁,殴打,都不能让你屈服,得到了人而得不到心。一天晚上,我把你独自留在房间,自己走了出去,忽然发现这不是我想要的——我爱你,你的笑,对我而言就像融化坚冰的阳光,珍贵而醉人。我盘算着要和你重新开始,却苦于找不到方法。结果没成想,当天晚上你就自杀了,鲜血浸满了床铺。”

“我说过,计划把你的灵魂转给复制人什么的……都是胡编来威胁你的。没有这回事。我只知米拉研究脑部中枢领域,技术极度不成熟,而我着手的活体克隆停留在中期阶段,可以做出一模一样的躯壳,但大脑活动还是单独的不成熟个体,智力仅能达到孩童水平。我当时吓死了,急着救你,而你的求生意识微乎其微,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米拉提议说她可以尝试将本体意识移植到复制人身上。我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和她一起做手术。”

“那时,我才发现复制人的脑部构造不适合,临时调来藏在空间站备用的CM作为临时容器,一共用了五只和你的脑部接通,只有一只成功收到信号。手术后,我将你的身体留在空间站,带着CM回赛尔,没有人能确定你能否在CM身上复活。踏上普灵思城的一刻,我制定了一个计划,放走了5只CM,包括没有恢复意识的你,特意留给你者廉的戒指,每天监控你的行动,观察情况。”

“果然,我的想法没错,你见到了端木唯,深埋的爱激发了懵懂的意识,待我把你从海里捞回来后,你甚至能写出我的名字。我当时惊喜得几乎昏过去,守在床头,哭得像个白痴。讽刺的是,忘了与端木唯共处时光的你,仍然爱着他,我就将你的身体还给了端木,并安排你们见面。接下来的,你都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嘴角淌出一丝鲜血:“我不后悔。”

“这次我们能活下去的话,再也不分开,好不好?你不想见到我,我就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照顾你,等到若干年后你原谅了我,就打开门,叫我一声,我就会刷地一下来到你身边。”

眼泪流了下来,他哽咽道:“都是我的错,我死了就好,偏偏拖累了你。我不想你死,我只要你记得我,对不起。”

徐者廉低下头,柔软的唇贴着未干的泪痕。

索恩侧过头,吻住了他的唇瓣。

交融的口液,尽是两人的鲜血。

他想,死则同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奢侈到想哭的幸福。

他闭上眼睛,能感受到徐者廉的呼吸,扑打在耳边,像轻柔的风。

谁来救救他们?谁来救救者廉?

假如他能动,他一定要用手挖出一条长长的通道,将最心爱的人救出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但生命等不住。一次次的,索恩用含着血的唾液滋润着对方干枯的唇,尽管他的嗓子已干到撕裂。

渐渐地,他的头脑被浓雾笼罩,所有的痛像是潮水般退去,好像死亡的感觉。

蓦地,一条缝,一缕光,点亮了黑沉沉的空间。索恩朦胧地听到有人喊道:“找到了!有幸存者!”

深埋的沙石被挖开,他努力呼吸着清鲜的空气,干哑地对徐者廉说:“撑着点,我们得救了!”话融在空气中,干哑得没有声音,只有急切的气流。

突然,怪异的气息从心底升起。

在探照灯的辉映下,眼前愈发明亮,他眯起眼睛,颤抖地看着徐者廉的胸口,一根钢条冰冷地贯穿,它尖尖的顶端则扎进了自己的肩部。

从缝隙处传来的微风,不再如呼吸一般拂耳而来,由于缝隙被人为扩大,风力加剧,重重地吹打着脸颊。

罗杰的声音传来,“别动,救援人员马上就把钢条锯断。”

“救者廉!”他疯了似的嚎叫,出口的却只有嘶哑的哭泣。

“大概钢条扎入后几分钟就不行了。过了十来个小时,尸体已经全身僵硬。”罗杰说,“没救了。”

尾声:空中花园

端木唯身上的伤很重,他却坚持着守在废墟之外,麻木地等着挖掘人员传来的消息。

一天又一夜,他想到了很多很多。他们还在厄赫勃时共同出任务,爬雪山清剿小股恐怖分子,徐者廉一脚陷进了雪坑,他放弃了追踪敌人,在背包丢失的情况下,靠着一根登山绳冒死下去救他。没有照明设备,他只能不断地摸索,手指被石块棱角磨出了血液。

那时他第一次设想,一旦徐者廉死了,自己怎么办——会流泪吗?会伤心吗?用多久去怀念,又用多久去忘记?

徐者廉曾说,你放大了我们的感情。其实,没有谁,失去了对方会痛到活不下去。

端木唯很痛,但他依然要背负着责任前行,独自舔舐深可见骨的伤口,夜夜不得成眠。

听到人们的呼喊后,他拄着拐杖,拒绝周围人的搀扶,一点点地挪至挖掘的坑洞之旁,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他看到浑身是血的索恩被强行拖了出来,好像临死的兽,发出了无声而渗人的凄厉呼号。

端木唯蓦地跪坐在地,重温噩梦来临。

人们抬过担架,索恩不肯接受治疗,直到徐者廉彻底变形的尸体拉出洞口,他的胸前仍然插着手臂粗的金属条,双臂保持着支撑的姿势,脊背折断,多处骨头戳穿了皮肉。他闭着眼睛,睡颜异常平和美丽,嘴角微微弯翘,一缕干涸的血挂在腮上。

医生给索恩注射了镇定剂,他才慢慢放开紧抱着的尸体。

索恩的手下走过来对端木唯说道:“我是罗杰,索恩院长的副手。徐者廉的尸体,我们可以领回去吗?”

端木唯没有回答。他已经埋葬了一罐骨灰,养着一具活死人。仅用来缅怀故人的话,足够了。

后来,尸体清走了,废墟仍然丢在那里,而端木唯被送往岛内医院修养。一个月过后,上级下达赦令,他离开了曼迪特岛,重新回归军部,军级被降了两级。

据说索恩正式解除了科学院的职务,整日闭门不出。

端木唯继续过上从前的生活,辗转得知了皮皮的下落,把小屁孩接过来照顾,他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仰着头问道:“爸爸呢?”

“你爸出差了。”端木唯干巴巴地答道。他并不是怕伤害小孩儿的感情,而是懒得给他解释徐者廉的死因。

这个怂孩子,肯定会纠缠着他,立志把者廉死去的每个细节刨出来。

算了吧。

“给。”皮皮递给端木一张卡。

端木唯低头一看,是徐者廉留给小孩儿的钱。

“我给你钱,你帮我把爸爸找回来。”皮皮眨眨晶晶亮的黑色大眼。

“万一找不回来呢?”端木唯苦笑道。

“不,一定会找回来的!他舍不得我!爸爸说了,我和妈妈,是他最最重要的两个人,你还要排在我们后面说!”皮皮转转眼珠,用手指着端木的鼻子道:“你捣鬼,想独占!最坏了,端木大坏蛋!”

端木唯气得说不出话。

九月二十三日,是去年徐者廉的忌日。典型的秋天黄昏,端木唯买了一束黑色郁金香,踏过葱葱郁郁的绿色草地,照例去医院看他。

闲下来的端木唯养成了习惯,每隔两天来看看徐者廉,和他说上大半天的话,从黄昏一直讲到夜晚,临睡前给爱人一个晚安吻,然后在旁边的床睡下。

这次,他说到了两人同居后吵架的片段。

他说着说着,口干舌燥,眼睛却越来越疼。牵起徐者廉的手放在脸旁,温暖的手心融化了冻在眸中的眼泪。

他记得小时候,温柔娴雅的端木夫人给他将了一个童话。

男孩和女孩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们的园子里种满了玫瑰花。

可是有一天,女巫的魔镜碎了,其中一片掉进了男孩的眼睛和心里,男孩不再喜欢女孩,不再喜欢玫瑰花。他狂躁地外出,遇到了冰冷美丽的雪之女王,被她的气质迷惑,抛下了一切随她而去。

女孩费了千辛万苦去找寻。结果,她看到男孩的时候,男孩已经忘记了她。

于是女孩抱着男孩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泪水消融了他眼中的冰,化去了他胸中的魔镜。男孩终于恢复了神智。

端木唯微微一笑,一只手轻轻描画徐者廉俊秀的眉峰,然后伸向了摆在桌上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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