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复制——宫水疾
宫水疾  发于:2013年10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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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M残缺不全的尸体照公布,在半空中以各个角度,全方位、高清晰地放映。就像是一个巨型妖魔仰躺悬挂在空中,仰头观望的路人不由地尖叫起来。恐怖片都没有这样真实的效果。

“到目前为止已捕杀3只,据估计,城内仍有一只CM四处逃窜,危机尚未解除,全城仍保持C级戒备,请普灵思公民谨慎夜晚单独外出。端木中将负责此次行动……”

令人不快的CM异种尸骸逐渐消失,浮现了端木唯身着笔挺军装、一路步行到军部大厦的画面,没有接受任何质询和采访。俊美帅气的五官充满了男子汉的果敢和气魄,一副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帝王模样,不知迷倒了多少无辜大众。

天空如同巨大的圆球,半边明半边暗,最上空的实况直播占据了信息主频,所有住宅、交通工具内部的频道进行了同步播放。全城戒严的紧张气息愈发明显,只要稍微注意,就能发现道路要卡处的留岗监视的便衣特警,战斗型地空两用机车缓缓地逡巡开动。由端木唯组织、动用特种士兵布下的天罗地网,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网阶段。

如果将视线转向最昏暗的城西,向下穿过厚重的地层,定在落后的地下排水道中——

通缉抓捕的怪物,异种,或者按照研究院的说法,最后一只CM,正蜷缩在伸手不见五指、污浊恶臭的水沟旁边。几只老鼠成群跑近,嗅到它的存在,惊惶之下吱吱止步、四散而逃。原本沉睡的CM睁开血红的双眼,扒着管道壁,努力向外看去,几十米之上,微弱如萤火的光线投下来。

它的嗓子费力发出咕噜声,外凸的丑陋嘴唇——如果可以称之为唇的话——吐漏着断断续续的音节,似乎费尽全力地反复了上百次,却只有“啊……啊……”徒劳半晌,它砰的将身体摔倒在地,脸贴着在冷硬的金属管道,耳边潺潺的流水声寂寥,诡异,毒性蔓延。

手掌几度张合,尖利如刀锋的指尖插进手心,再拔出,黑浓的血液不比阴沟中的污泥干净,一滴滴连成长长的线,顺着缝隙向下流淌。

像是确定什么似的,它从身上翻出一枚小小的银环,宝贝似的捧在手心,低头仔细审视。

朴素的银戒,内侧的刻痕有些磨损,上面有两种文字,一为William&Edwin,另一种则是古中文的“唯者廉”。 面积有限,所以字迹小的可怜,细的仿佛蚊子脚,普通人要凭借放大镜才能看清。

仿佛一眼万年的凝视,静止了时间。

直到外面迎来了夜晚,它才收起戒指,灵敏地攀爬到顶部,轻易撬开排水口,一跃而上。此地位于一所荒废旧宅的后方,极少有人经过,它借着夜色腾动身形,神不知鬼不觉地翻了几堵高墙,警觉地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确定无危险后,才落在街角的垃圾桶旁,迫不及待地掀盖翻找。

刚往嘴里塞了半个霉坏的面包,它的目光突然捕捉到了一丝银光,敏锐的耳边响起了细不可闻的嘀嘀声……

身体先做出反应,强壮的后肢骤然发力后蹬,粗长的尾巴帮助平衡身体,它在短短瞬间后退、转身、第二次跳跃,争夺到了三十米的距离。尚在空中,便听到了轰鸣的爆炸声,灼热的气浪袭上后背,它翻滚着落地,回头看到熊熊的火焰占据了窄小的路,火光高达十米,石头碎片纷扬洒下。

它立即跳起,毫不惊讶的发现两侧墙体、对面街口,都已被迅速包围的特种兵堵得水泄不通,整排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暴露在射击范围内的猎物。

无需废话,三面的机枪疯狂地开火。它毫不犹豫地纵身扑入火焰,硬是顶住数千度高温,闯过火幕向远处狂奔。空中待命的战斗机拉开全速,轰炸、射击、追逐不休。

它如同划开空气的长剑,灵活地躲开炮火。饶是它的身体超出人类强壮,浑身上下无不受过枪弹的洗礼,虽然有外层防御没有打入肉中,钝痛却不断,加之灼烧的强烈痛苦,它几乎疼到打滚呻吟。

但现实是,如果不逃跑,那它的小命必定葬送在荒芜的城郊。

脚步不停,通过辨别风向与炮弹定位,随手端起废弃的铁块向上掷去,一架纠缠不休的战机被击毁了侧翼,摇晃地下冲,与另一架战机相撞。火光四溅,爆炸声灌满了耳朵。与此同时,它依稀听到了大海的翻滚吼叫。

翻过前方山崖,海水就是最天然的掩护。后方追击者被甩开,仅存的一架战斗机也放缓了速度,一个人影从扶梯跳了下来。他全身利落的防弹紧身服,脸罩防护面具,一手持冲锋枪,一手握着大型号的喷火抢,见CM欲跳海而逃,急忙发射火弹,超远射程的火焰奔腾而去,袭向黝黑强壮的目标。

它在跳崖的当口,直觉性地俯下身,巨龙般地焰火擦着它的身体飞过,投射在山崖外延,张牙舞爪的火龙盘踞其上,腾腾的热气几乎迅速融化了旧工厂残留的铁架和石块。CM哀嚎着倒退,它的身体对高温最敏感,灼痛不仅折磨着神经,还麻痹了四肢,以致于相对脆弱的腹部被冲锋枪击中,内脏在冲击下扭成一团。

CM的哀鸣转为嘶吼,迅疾如风地躲过喷射火舌的机枪和冲锋弹,愤怒地扑倒来人。在它强烈的撞击下,他支撑不住跌倒在地,喷射火舌的机枪在混乱中指向上方,高强度烈焰接触到了前来援助的战机体,黑烟翻滚,轰然爆炸。

索性弃了沉重武器,他从小腿处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刀,进行反击搏斗。察觉它并不愿与他缠斗,而是图谋向山崖边靠近,他更使劲全力,就算无法生擒或杀死怪物,也得将它拖到支援部队赶到。

远处,黑压压的战机来袭,诡异的红点越聚越多,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隆隆如雷的噪音。

CM反手隔开了刀锋,刀刃砍在手臂上,发出“噔”得一声闷响,却无法刺入皮肉。它狂躁地甩开纠缠不休的人,就要向下跃去……

人类似恼怒似不甘地嘶吼,义无反顾地跟着行动,竖起尖刀,将全身力量压入一点,直直刺入脖颈与肩膀的交界处。

“啊——”

刀拔出的一刻,浓黑的血液喷如泉涌。怪物哀叫着掉下山崖,人来不及收力,随之腾空,头朝下摔进冰冷沸腾的大海。

端木唯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落魄的一天。作为总指挥,他大可以坐镇后台,自然有身手一流、武器先进的特种兵为他卖命。但是眼睁睁看着CM猖獗地从细密的大网中溜走,而手下废柴们被层层击退、毫无办法的时候,他就无法按捺住自己亲自上阵的冲动。

结果,他不得不承认,怪物强大得可怕。在两“人”短暂的对抗里,它并没有真正攻击,却令他处处居于下风。方才,若不是它分神逃跑,那一刀也不可能刺中。

零下数十度的海水阻碍了肢体活动,缺氧的痛苦加速了意识的流失。他撕开脸上薄薄的防火面具,全身毫无章法地扑腾,企图浮上水面,求得哪怕半秒的呼吸。

咕噜咕噜咕噜……吐出了无数个气泡,海水灌入食道和鼻腔,咸苦艰涩的味道充斥了快要爆炸的肺部。

端木唯的身体沉入混沌的泥沼,心却分外清明,他欣喜地拥抱着另一种形式的解脱和救赎。长久以来,久久压在内心的巨石被外力推开,石头镇压下的日思夜想人,水母似的轻灵漂浮到他的面前。专注的眼睛写满了温柔的暖意,一会儿是凝重的黑色,一会儿又转为深沉的墨绿,嘴巴弯成优美的弧线,张张合合,似乎诉说着耳不能闻的风语,一如往日熟悉的笑容却在心中荡起针扎般的痛楚。

沉重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拖着上升。伸手想抓住静止海底的人,勉强扯住的黑发却化作墨绿的水草,在指缝间慵懒地滑动。端木唯奋力地喊道:“者廉!你说什么?”

徐者廉仰起头,白皙的面庞在水中扭曲成怪异的角度,嘴型时圆时扁,竟是在一遍遍的,呼唤他的名字。

脖颈旁的剧痛令它在入水后懵了半晌,它的屏息时间很长,冰寒的水刷过身体缓解了火焰带来的持久灼痛,很舒服。它几乎想呆在里面,再不登上人类的世界。

换了一口气,它重新潜入水中,向远处游,视线扫过一个载沉载浮的人影,像一具失去控制的死尸。奋力蹬水,它冲到人类近前,将他的头托上水面。他还没死,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不停地转动,沉浸在梦境里难以自拔。帮他清理了鼻腔口腔的污物,拍击积水的肚子,他的嘴巴张开,总算能顺畅地呼吸。

CM突然被吸引住了。面具已除去,因为冷水而苍白无血色的面庞,毫无征兆地,如同一把冰冷的剑穿透胸膛。它急促地喘息,托住头颅的手几乎失去力量,任他自生自灭地沉下去。连忙镇定下来,环视四周之后,向一公里外的山壁处游。

它从没有杀过人,时机得当的话,甚至救过几条性命,它救他不需要理由,可是不知为何,内心有种莫名的悸动。

粗糙的手指拂过细腻光滑的肌肤,它伏趴在一旁,下半身浸在水里,痴痴地盯着仰躺在礁石上的男人。许久,它将小心藏好的戒指套在他左手无名指上,不大不小,简直像是量身定做一般。旋了几圈才把银环褪下来,里面的字映入眼底。

William……唯……

端木唯……

你是端木唯!你是我的谁?我又是怎样的存在?

内心不住地翻滚呐喊,双手捂住喉咙,猩红的双目瞪得快要裂开,嘴巴张开,舌头颤抖不止,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满眼都是俊美高贵的男人,它移不开目光,但强烈的反差令它心如刀绞,浑身的疼痛随时提醒着他要杀了自己。他瞪着它的眼睛里,只有厌恶、不屑和愤怒。

他的骄傲,是最致命的毒刺,每每在接近时,扎得鲜血淋漓、伤口撕裂化脓,留下无法治愈的伤痕。

天色开始转亮,模模糊糊的天际,一个小黑点若隐若现,搜寻的人员即将到来。它俯下身,不忍心玷污漂亮安宁的脸,执起他的手,嘴唇碰触无名指的勒痕,轻轻地擦过,比风还轻的触感落在端木唯的手指上。

不舍地面对着端木唯,它缓缓后退,海水漫上胸膛,漫上头颅,直到淹没视线,屏住一口气,摆动下肢,犹如一只巨大的游鱼破水而去。

忽然,它听到了男人声嘶力竭的叫喊。

“者廉!埃德温!徐者廉!!”

隔着几百米,它露出上半脸,直觉告诉它,他叫的是它的名字。

端木唯颓然地倒在原地,两只握紧的拳头沾满了捶打后的血迹,脸上不复平日里若无其事的镇静,他此时此刻,不过是个被绝望冲垮的普通人:

“者廉!你没有死对不对?只是吓唬我,开个玩笑罢了……如果你不想现身……回答我一声,哪怕一声!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者廉!如果你有一丝仁慈,为什么不收回我的生命,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他捂住脸,哽咽淹没了剩余的话语。

雾模糊了视线,它眨了眨眼,索性放纵地沉入深深的海底,舒展四肢,眼泪融进咸涩寒冷的海水。

原来自己是徐者廉,虽然什么都不再记得,但毫无疑问地确定——端木唯是他从前的恋人。这种全无记忆支撑的执念,仿佛天生的本能,害怕黑暗,畏惧孤独,向往光明和陪伴,希冀着能够留在他身边,再不分开。

怎么办呢,你就在我面前,我却不得不离开你,越来越远。

颈侧豁开的伤口在盐水的浸泡下发酸发痒,身体的力量像是被抽干一般,情不自禁地放弃挣扎,同时也放弃令他头痛欲裂的思绪纠缠。

C4 桑之未落

还活着?

还活着啊……

明亮的光芒毫不遮掩地扑入眼帘,如此奢侈的高仿自然光,竟是数天来第一次真正地沐浴其中,感受它沁人的暖意。闭上模糊的眼睛,再次张开,清晰的景象映入眼帘:巨大的落地窗,轻盈飘动的白纱窗帘随风飘舞,万里晴空湛蓝如洗,一直蔓延到天际。

下意识地低头,裹身的白色床单滑了下来,他掩耳盗铃似的移开目光,环抱住身体,心脏上方如同悬着一块巨石,紧张地怦怦直跳。脖颈上缠着绷带,不计其数的伤口也上过药膏,散发出清凉的香草味道。

唯,是你救了我吗?徐者廉的心中突然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凭他现在的样子,根本没有人愿意救他,即使发现了,也会被送入暗无天日的囚牢,而不是敞亮宽阔、明显位于东部贵族区的房间。

不,不可能是他,端木唯认不出自己了……

他说不出话,记不得过往细节,唯一拥有的过去的证据,只是一枚戒指。又有谁会相信?退一步讲,即使他能发出人类语言,回忆起消融的记忆,来到端木唯的面前,他会认自己吗?他是那么骄傲自恃的人上人,根本不允许一丝污点的存在。

尝试着挪动身体,头部随之漫上一阵晕痛,就像浸入海水、令人绝望的窒息感,他不得不放松肌肉,安静地躺好。自杀未果之后,他的求生欲望愈加高涨,他还有太多未了的牵挂,虽然一时想不起,但不能就这样放弃,像其他CM一般丑陋地死亡。

“醒了?”门无声开合,优雅而低沉的男性嗓音从不远处响起,仿佛旧日被遗忘的音符,淡淡的音调牵扯出一连串熟悉的念动。扭过头,徐者廉探寻地看向旁边逐渐走近的人。身材高挑,银发银眸,棱角分明,白色制服不显苍白,反而添几分柔和舒缓,消磨了天生的凌厉锐气。

男人一笑,珊瑚色的嘴唇柔嫩细软,银色的眼眸浸满了水似的温柔,他的声音依旧和善而撩拨心弦,“你昏迷了足足三天,身体康复地很快,如果不是麻药作用,你现在应该就能下床了。这里是帝国研究所,别怕,我不会把你送去解剖研究,相信我。”

他虽然丧失了记忆,却能认出重要的人,比如端木唯,比如眼前的人。乱成一团的线,哪一根是解开的源头?黑暗混沌的过往,如何辨出交错的影子?

徐者廉嘶嘶地哼叫,试图伸出手触摸他。男人将手中的托盘放下,熟练地执起注射针剂,打进了他的臂膀,并没有任何麻痹反应,应该是营养针。

递过一杯水,男人叮嘱道:“你目前并不需要进食,不过要补充水分,不多不少,一天500ML。救出你的时候,你已经在海水里泡了几个小时,如果再晚一会儿,你可就挂在里面喂鱼了。”

“为什么救你?”仿佛读懂了徐者廉疑问的表情,他漫不经心地说,“记得有人曾说过,生命宝贵,顺手帮忙而已,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

从徐者廉的角度,看到了他陈衬着银灰短发的瘦削面颊,具有令人屏息的极致美感,像千年凝结的冰,像毫无感情的雪,明知冰冷,却被它精致臻极之美而吸引。

犹如电流窜过,混乱的思绪连成一线,漫天冰雪,救人,外冷内柔的少年,阻隔了多年的悸动……疯狂地抓住好不容易偷得的记忆,徐者廉打翻了面前的水,在男人惊愕的眼神中,蘸着水迹,在平板上写下了一个字。

桑。

象形语言很少为人所用,何况这样生僻的字眼。徐者廉的手指笨拙地画了许久,完成之时,水渍都干了一半。

桑抿了抿嘴唇,眼中现出冰冻的情绪,方才似无缘由的温柔好像海市蜃楼,轻易地融化在干渴旅人的面前。

“对,我是桑,你究竟是谁?”

徐者廉指着脑袋摇了摇头,示意记不清了。

桑凝视了他一会儿,柔煦的光重新泛了上来,又转身端来一杯水,当着他的面滴入红色的药剂,水被染成淡淡的茶色,“喝了它,好好睡一觉,乖。”

徐者廉毫不怀疑地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且不提他对桑自然而然的信任,即使眼前的是个心怀险恶的陌生人,处在这样被主宰的境地,他根本无权说“不”。

水温正好,桑坐在一旁没走,徐者廉沉入梦乡之前,还瞥到了他专注的眼睛,全然的白色包含着复杂的内容,深邃而不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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