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木芙蓉
木芙蓉  发于:2013年10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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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

“嗯。”

“你怎么了?”

“没有。”

商天玄,我们为什么要相遇……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暮色悄然四合。半路上不断有黑色的车跟在我们后面,商天玄说是爷爷安排的,不用担心。六点三十分。车停在郊外半山腰的一座宅子门口,纯黑雕花的门缓缓打开,车无声的驶入。十分钟后,带着复古风味的主宅肃穆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形如蛰伏的兽,等待被唤醒,等待去毁灭。

有人来开门,商天玄看着我,我握了一下他的手想把我的手抽回来。他只是握得更紧,并不打算放开。看着他固执的眼睛,我沉默的下车。

自称为我父亲的男人从另一辆车里下来,没有温度的眼睛扫过一直盯着我和商天玄完全愣住的人。黏人的视线迅速收回,他低着头说,“家主,少主,请。”而后为我们带路。一路上隔着相同距离站得异常标准的人都恭敬的弯腰行礼,视线放低,我在整齐的“家主,少主”的声音中接受他们落在我脸上瞬间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前面有人领路,后面跟着一群保镖,夜色中脚步深深浅浅,明明人群浩荡,却沉寂无声。站在两级阶梯前,后面的人自动分开站在两边。隔着一扇门,听得见夜色掩不住的欢声笑语,可以想象得到里面热闹的场景。

视线慢慢垂落,光明被关在屋子里,黑暗在我的脚下肆意蔓延,一门之隔,无法逃离的宿命。

我是谁,谁负了谁,谁又欠了谁。

谁欠下的债,需要我来埋单。

门无声的被打开,异常明亮的光线突然充斥了整个世界,黑暗退去,眼前只剩下白茫的一片,意识刹那的虚无。

假如可以,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现。

偌大的客厅,突然鸦雀无声,感受着落在身上层层叠叠的视线,我慢慢垂下眼睫。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如果可以,我不想让你们任何一个人为难。是我,一直在任性着。

人群自动分开,正对着我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面容沉静,眼神锐利。他缓缓站起来,盯着我和商天玄。没有人出声,世界安静得仿佛已经毁灭。可能是很久,也许只是一会儿,他把视线落在我的脸上。他说,“你……”

我,我什么呢?你们想问什么?你们要问的,也是我想知道的。

挣开商天玄的手,我走上前一步微微欠身对他说,“您好,我是哥舒茗。”

抬头,看见他的脸色变了又变,站在他身后的我见过的那个漂亮的男孩子用力捂住嘴,我看见有大颗大颗的泪落下来。他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摇着头,而后转身跑了出去。我听到有极轻的声音传来,他说,你为什么要来。

——你为什么要来。那样忧伤,那样绝望。

“小艾!”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男孩子跟着跑了出去,经过我身边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沉寂而复杂。

“小艾!”“小未!”两个女人的声音。

离开的身影,震惊的表情,有破碎的带着恨意的泪水。空气微微晃动,发梢摇摆,有微凉的风灌进眼睛,冰冰凉凉。

“他是?”

“是。”

“为什么现在才带来?”

“几个小时前才见到他的我有什么资格,你做的事,自己给他解释。——这是你欠他的!”

“你……”

“爷爷!哥舒累了——我带他去休息。”

针锋相对的交谈,耳边有窃窃私语。当年,这样,所以,只是,因而。

手被握住,棱角分明的骨骼,温度奇异的炙热,手微微用力,把要离开的商天玄拉回来,我深深的欠身,对僵持的两个人说,“很抱歉,我姓哥舒。”

我姓哥舒,谁也不能改变。

站在门口,隔着一臂距离,我对站在门外的商天玄说,“你下去看看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转身,关门。

靠着门慢慢滑落,把头轻轻靠在门板上,视线没有焦点的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商天玄,你的眼睛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难过那么多的挣扎。如果知道我的存在会让你和你的家人如此痛苦,你还会不会选择认识我?

手慢慢环住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如果可以,这辈子就让我们擦肩而过,结果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还是,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寂静的书房,耄耋之年的老人坐在我的对面,周围没有探寻的目光,只有他照例沉静的面容。他看着我的眼睛缓慢的开口说,“你姓哥舒?”

“是的。”

“你的年纪……”

“是。”

“生辰……”

“是。”

“你母亲……”

“是。”

他把手撑在额头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疲倦的闭上眼睛。他说,“你的小指……”我把手伸出来,他的视线扫过,目光沉沉。

沉默良久,他锐利的眼睛看着我,语气肃然,“即使你和天玄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我还是会安排你和……和天玄去做鉴定,希望你可以理解。从现在开始,你就呆在这里,直到鉴定结果出来。以后,你可以选择住在这里,或者和天玄一起住,但是必须住在商家。”

“我会办好你的转学手续,你和天玄念一个学校,你会有专门的家庭教师,来教你相关的礼仪。有关商家的事情,我会找人来给你讲解,你想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至于你的母亲,我很抱歉听到她的死讯。关于你的身世,我也无法给你合理的解释,因为唯一知道的人就是你的母亲,希望你也不要太执着。你懂我的意思吧?”

“找个时间我会公布你的身世,你仍然可以姓哥舒,但是你可能无法享受相应的利益,你可以考虑。”

我看着他,慢慢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轻微的笑容,我说,“谢谢,我姓哥舒。还有,请不要帮我转学,我喜欢我现在就读的学校,也喜欢现在住的房子。”

他的眼睛,有光在沉淀,凌厉而危险。我缓缓垂下眼睛说,“如果需要,我会和商天玄一起回来。”

他靠着椅背,闭着眼睛向我挥挥手,我站起来,转身走出去。

下楼,走回房间。关门的瞬间,门口被一只手卡住。商天玄仍然按在门板的手背上,有一道白色的痕迹,而后迅速泛红,从指尖蔓延到手背。

心曲曲折折,再无力呼吸。

那么深的伤口,像是我们的脚下突然生出了一道深渊,彼此被隔离。

门里门外,我们仍是隔着一臂的距离,明明这么近,却蓦然觉得,我们永远不可能再靠近。

无法前进,只能转身,或许哪一天,我们会留给彼此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然后各自走向街道的两端,再无留恋。

商天玄,为什么只是念你的名字,我都会觉得,如此疼痛。

(二十三)

他轻声说,哥舒。

我退开一步,把门打开。

站在房间里,看着默然站立的人,不知道能够说什么。他正对着我,目光端正,视线却不在我的脸上。

走近,指尖轻轻交叠,身体微微相触。

“商天玄……”——商天玄,以后的我,还可不可以再像这样,毫无忌惮的靠近你。

被紧紧拥抱,有颤抖的沉重地呼吸,贴合的身体传来那样浓重的忧伤,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淹没。他低哑的说,“哥舒,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为什么每个我在乎的人都对我说对不起。是否你们说了以后,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把我一个人丢下,而后消失不见。

“商天玄,我问你一些问题,你可不可以回答我?”

“可以。”

“你调查我?”

“是。”

“……因为不信我?”

“对。”

“你转学,是为了让你的家人更快的发现我?”

“是。”

“那么,那个男孩会出现,你也是早就知道了?”

“是。”

“你父亲见到我……”

“对。”

“所以……”

“是。”

“……为什么?”

“对不起。”

缓缓闭上眼睛,要多疼,身体才会麻木,才能够得到解脱?一直想要逃避的,一直不肯去怀疑和面对的,原来都是真的。商天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不骗我。

——所以,我会出现在这里,是你一步一步设计好的?

——是。

——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不起。只有这样,我才可以留住你,才不会让你飞离我身边。

环绕在身上的手更加用力,我听到他平静到没有起伏的声音,温和到残忍。他说,“哥舒,我知道你一直是想要离开的,从我转学,到联考见到商艾,再到见到父亲。你想要离开的念想那样强烈,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牵绊住你,因为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那样强烈的渴望,渴望自由,渴望飞翔。”

“即使是我,也留不住你。哥舒,你一直想要离开的对不对?所以,我只能把你拉进这个世界,即使是不择手段,即使会折断你的翅膀。”

“哥舒,我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谁也别想分开。即使是死,我也要你和我死在一起。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

——哥舒,你懂不懂,你懂不懂呢?这种感觉,对你近乎病态的偏执,也曾令我讶异,但是并不令我恐慌。你会不会觉得我可怕,会不会恨我?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在,只要你在我身边,即使以后只能远远的看着你,即使再无法靠近,都没有关系。

心蓦然弥漫起巨大的荒凉,刹那间荒草丛生,而后疯长出那样多的生命不可承受的痛苦。

商天玄,我们以后会怎样?

他贴在我的耳边,用极轻的,却无比清晰的声音说,“哥舒……”

退开,唇贴在他的唇上,用力的啃噬,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下。

商天玄,不要说,不要说。

吮吸,胶着,啃啮。有灼热的手在背后游移,颈项被固定,被吞噬的唇畔失去知觉,感觉齿列被扫过,微微张开。唇齿相交,舌尖相抵,舌面相贴,心脏蓦然骤缩,疼痛到不可抑制。眼睛凝起冰凉的液体,在仰头的瞬间无声的滑落。

那样疯狂,那样义无反顾。

感官意知到血的味道,肆无忌惮的蔓延,微微离开,唇轻轻贴在一起,有温热的触感舔舐,看得见艳红的色彩隐约。

缓缓闭上眼睛,世界一片黑暗,就这样,就这样吧。

靠近会让彼此受伤,离开会让彼此毁灭,那就这样。

关了空调的房间,盖着纯棉的厚重棉被,呼吸间有充盈的阳光的味道。安静的躺在一起,腰上是交叠的手,和过去相拥的夜晚一般。午夜的钟声突兀的响起,睡梦间听到起起落落的鞭炮声,掺杂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辽远而悠长的钟鸣,一声一声,安详的在这浮世回响。

微微睁眼,再阖上,呼吸渐渐轻浅,梦境空白。

墨蓝的天幕,星辰悄悄移动着轨迹,或明或暗,交替更迭。有谁在寂静的夜里翻身,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是谁收紧手臂,把身边的人仅仅搂在怀里。

一切归于平静,天际隐约的华光一闪而逝,有星辰陨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带着不被知晓的预言。梦里所有的繁华与缤纷都褪去,连带着黑夜一起无声凋零,有光涌进来,于是,天亮了。

天亮了,该面对的还在那里,不是梦境,不会消失。

洗漱台前的镜子清楚地映出两张在别人看起来毫无区别的脸,连皱眉的动作都一模一样。把滴水的刘海撩开,冰凉的水顺着手腕一路蜿蜒,滑溜溜的触感,透心的寒。把窜起的疙瘩拍掉,看着镜子中已经快把眼睛全部遮住的刘海,我说,“商天玄,什么时候有空,和你去剪头发吧。”他把毛巾递给我,眼睛微微弯起,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不清晰说,“那一会儿和你去。”

“好。”

穿着同一套衣服和商天玄下楼,同样复古的室内设计,让人感觉高贵而典雅,却也觉得万分空旷。站在门口的人拉开门,里面坐着的人齐齐看过来,而后神情各异。

抱歉,我确实是存在的,不是梦境。

看见我们,昨天单独与我谈话的老人站起来,其他的人也跟着站起来,和我一起的商天玄把我领到老人身边,松开握着我的手,站到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身边。老人看着我,面容慈祥,仿佛昨天的他只是我的错觉。他看着我说,“以后你就是商家的一份子,这些都是你的长辈,以后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他们。”他对站在他左边第一位的男子说,“楼越,我的长子,你的大伯。商凌,你堂哥。”长相温和一脸书卷气的男子正对着我,微笑着递给我一个红包和一张名片,儒雅的开口,“小茗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大伯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一般的小忙还是帮得上的。平时若没什么事,记得常和天玄来我家玩,天玄对我家也是极熟悉的。”

欠身,垂眼,我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说,“大伯好,新年快乐。”

“文璋,你二伯。商芸,你堂姐。”欠身,行礼,重复刚才的语言,接过一脸笑眯眯的男人递过来的红包和名片。

“你父亲,”微微停顿,而后开口,“商艾,你弟弟。”

视线一点一点落下去,在我开口之前他抬手把一样东西挂在我的脖子上。抬眼,他的眼睛仍然毫无温度,他说,“无论你成不承认,我都是你的父亲。”

哑口无言。

目光垂落,看他转身毫无顾忌离开的身影,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他的冷漠。他并不需要我的承认,也不缺我的一声父亲。

看着挂在胸前的小小乌木,刻在上面的甲骨体商字,一半内敛华贵,一半透着睥睨天下的狂野。感觉瞳孔微微皱缩,那样熟悉的字体,我以为再不会看到。

抚摸着那块刻着如凤凰展翅般美丽字体的乌木,我把冰凉的指尖收紧。母亲,这就是你要我来的地方,也是你希望得到的结果么?

(二十四)

坐在明亮的理发店里,半合着眼,有冰凉的温度轻擦过耳际,听到细碎的咔咔嚓嚓的声音,而后有头发落下来。

把眼睛完全阖上,微微动一下绷得太紧而僵硬的身体,仿佛听得到骨骼错位的声音。蓦然的就生出了厌恶的感觉,却不知在厌恶什么,无端的烦躁。压下想逃离的冲动,自我催眠,帮我剪头发的人并没有碰到我,只是剪个头发而已……

微微皱眉,不可避免的滋生出更为强烈的情绪,每一次剪头发都莫名其妙的感到无所适从。微微睁开眼睛,或许,这多少是受了母亲的影响。

母亲有一头及膝的长发,每次只要头发长过膝盖,母亲就喜欢临窗照镜,拿一把剪刀小心的修剪。小时候,我是极其喜爱母亲的长发的,特别是母亲将头发挽起的时候,垂落下来那部分就格外的好看。长大了一些,我就知道长发很难护理,我曾问她,既然这么麻烦,为什么不剪短一些。她隔着窗户轻轻的笑开了,她轻轻拂过我的发顶看着我的眼睛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会舍不得的。她的神情,那样怀念,带一点平和,带一点看不懂的念想,我无法明白她的感觉,却瞬间记住了那句话和那种感觉。也许是这样,我异常不习惯不熟悉的人碰我,特别是我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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