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忠反复思虑,只觉得李代桃僵不无可能。也许那次受伤之后,真正的段锦凡就已经死了,这个人是段诚不知哪里找来代替的?可是目的呢?而且为何容貌又是一模一样?如何能做得到?
段忠站起身来,有些焦虑的来回走了几步,听玲夫人在一边哭哭啼啼,突然便想起了段锦禾。段忠霎时间脸色铁青,以前只当自己一个儿子被废在了另一个儿子手上,左手打断右手,这个哑巴亏只能自己吞了。可是如今,躺在段锦凡床上那个并不是自己儿子,这就是一笔血淋淋的债了,总得有个人来偿还!
段忠手掌握在椅背上,用力捏紧,手心几乎都快磨出血来,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愿还是不愿相信这件事情,可是心里那滔天的恨意已经被掀起来,怎么都难以压抑下去。
玲夫人哭着轻声喊:“老爷……”
段忠道:“闭嘴!此事以后不许再胡说八道!听到了没?”
玲夫人噎了两声,不敢再唤他,听到段忠道:“来人,帮玲夫人送回去!”
玲夫人去拉段忠手臂,被段忠用力拂开,警告她道:“闭好你的嘴!”
玲夫人被人送走,段忠又叫了两个人来,让他们守住玲夫人的院子,不让她随意出入。
等这屋里人散尽,段忠才一把抓起桌上茶杯,狠狠掷在地上。
方耀一觉醒来时,见段青楠坐在床边看着他发愣。
“怎么?”方耀问他,说出话来又觉得嗓子有些干,忍不住低咳两声。
段青楠仍是思绪复杂,试探着喊了一声:“方耀?”
“嗯,”方耀似乎并没觉得不妥,说道,“可以给我些水吗?”
段青楠见他这般神态自然,想问的话反而问不出口了,去桌子边上端了水过来,喂他喝了两口,道:“当家刚才来看过你,已经回去了。他明早还要去矿场,可能得晚上才能过来。”
方耀道:“好。”
段青楠又说道:“当家不能来帮你换药了,他让我帮你换。”
方耀看他一眼,应道:“嗯。”于是也不扭捏,趴在床上让段青楠帮他换药。
段青楠道:“你与当家……”
方耀侧了头,枕在手臂上,“怎么?”
段青楠犹豫一下,还是问道:“你是不是让当家陪你一起离开段家?”
方耀想了想,“我似乎从来没有对他这么要求过。”
段青楠微微一怔,又听方耀继续说道:“是他自己对我许诺,要和我一起离开段家。我们有三年,他放下手上段家的一切,我们就可以一起离开,再不用回来。”
说到这里,方耀似乎浅浅笑了一下。
段青楠也说不上来心里那情绪,放轻了手上动作帮方耀换了臀上的药。
段锦凡的身体早已今时不同往日,恢复起来很快,眼看着方耀就可以下床走动了。臀上的伤也已经结疤,若不是碰到,是不会疼的。每天三碗药喝得方耀嘴里发苦,再不然就是段诚让厨房送来的各种补汤,方耀开始都乖乖喝了,到了后来也觉得发腻。
段诚见方耀恢复了,便放下心来,更多时候顾着让段锦鸣快些把所有生意接手过去,不只是许城的生意,他有意让段锦鸣去段家产业所在的各地都跑一遍。只是那需要许多时间,而且最好是有段诚的陪同,只是这样一来,许城的事情都压在段义一个人肩上,段诚始终不放心。而且更让他不放心的,还是家里的事情。
段诚还在犹豫不决,却不料方耀竟然又病倒了。
那天下午,方耀在院子里坐着雕他的小木人,紫纱觉得外面风大,拿了披风来正要给他披上,没想到方耀便这样毫无预兆地一头栽了下去。若不是紫纱扶着,说不定头就直接磕到了地上,那小木人在地上打个转,沾满尘土落在石桌下面的角落里。
起初,段诚只以为是伤情反复,他匆匆赶到方耀的房间时,才见到他紧闭双目面色惨淡躺在床上,竟然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段诚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一片冰凉。并没有再发热,怎么好端端的就病倒了?
段青楠在一旁道:“中午吃饭都还好好的,这两天胃口也不错,不知怎么下午就突然晕倒过去了。”
段诚扶着他翻个身,褪下裤子看他臀上的伤,大片的伤口都已经结痂,并没有再破裂出血。段诚又扶他躺好,问道:“请大夫了吗?”
段青楠道:“已经去请了,可能快到了。”
段诚点点头,埋下身来在方耀耳边轻轻换他名字,唤了几声也没有得到回应。
摸了摸他的脸,坐直身子看到放在他枕头边上的小木人,拿起来用拇指摩挲过那张模糊的脸,段诚轻轻叹了口气。
大夫被火急火燎地催促着到来,药箱都来不及放下,便坐在床边给方耀把脉,反反复复探了许久脉搏,大夫愁眉紧锁,说道:“这脉象虚弱,不治之兆啊。”
段诚顿时变了脸色,“大夫,上午人还好端端,怎能突然就病成这样?”
那大夫道:“你们与我详细细说说他发病的情状。”
紫纱便说了下午方耀突然晕倒时的情形,又道:“凡少爷这几天精神一直不错。”
大夫翻看他的眼皮,又掰开他的嘴看了看舌苔的颜色,皱眉道:“段老板,你家这位少爷不像是生病了,像是中毒了啊。”
段诚猛然站了起来,“中毒?”
大夫点点头,“我不好说是中了什么毒,但是看气色与脉象,确实中毒的可能比较大。”
段诚问:“大夫,可有办法解毒?”
大夫沉声道:“这不好说,症状以前没见过,也不清楚是中了什么毒。只能先用药保住段少爷的病情不恶化,再尝试着给他解毒。”
段诚道:“有劳大夫了。”随即对段青楠道,“去,把白管家给我叫来!”
方耀受伤之后一直没有出过这个小院子,每天的药都是紫萝亲自去抓药回院子来熬,自然不会有问题;至于一日三餐和段诚吩咐的补身体的汤水,厨房里都有专门的人在负责,再由紫纱亲自去拿回来,谁都知道凡少爷的起居饮食容不得一点差错。
对方耀下毒,查起来并不困难,段诚一直以来都以为没人会这么大胆。如今看方耀昏迷不醒的模样,段诚自然又急又气,白管家人一到,段诚便吩咐他把段家所有人都叫到堂屋里去,他要当着全家人的面,揪出下毒的那个人来。
段青楠从未见过段诚如这般模样阴沉着脸,他知道段诚是动了真怒了。
大夫开了方子,拿给紫萝赶快去抓药,又喂了方耀两颗药丸。
段诚守着方耀,见他虽然面色没有恢复,可是呼吸尚且平稳,一再问大夫道:“他会不会有事?”
大夫道:“我开的都是保命的药,一时三刻定然不会让段少爷出事的。可是这毒若是解不了,以后就不好说了。”
段诚沉默着坐在床边,握住方耀的一只手。
过了些时候,白管家过来对段诚道:“当家,已经准备好了。”
段诚点点头,起身对段青楠道:“你帮我守着他,我很快就会回来。”
段青楠有些担心,“当家,你是不是怀疑大夫人她……”
段诚确实怀疑秦氏,这段家上下,恨不得方耀死掉的,只有秦氏母子二人。
段诚到堂屋时,除了还在许城铺子里的段锦鸣,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段锦堂本来在睡觉,也被唤了起来,揉着眼睛看到段诚进来,便扑过去喊道:“三叔。”
段诚向来性格温和,也疼爱几个孩子,段锦堂本以为段诚会把他抱起来,却不料段诚只摸了摸他的头,道:“回你娘身边去。”
段锦堂有些失望,被他母亲牵着手扯到了一边。
秦氏看向段诚,冷哼一声道:“锦禾身体不舒服,起不来。”
段诚点点头道:“锦禾不舒服就让他休息,大嫂在就好。”说完,走到正中位子上坐下。
段义问道:“三哥,我听说锦凡又病了?他还好吧?”
段诚抬手示意段义不要问了,对站在门口的白管家道:“把人带上来。”
被带进来的是厨房里一个年轻小工,叫小陆,白管家看他勤奋老实,手艺也不错,在方耀受伤之后,一直让他负责给方耀开的小灶。
小陆此时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进门便跪下给段诚磕头,“当家。”
段诚道:“我问你,凡少爷饭菜里面的毒,你什么时候下的?”
小陆一听,顿时吓得整个人一颤,连忙不停磕头,“什么下毒?我怎会给凡少爷下毒?冤枉啊!当家,我没有做过!”
而此时,站在一旁的玲夫人也开始不住全身轻颤起来,她看向段忠,却见段忠面无表情,看也不曾看她一眼。
“你没做过?”段诚冷笑一声,“凡少爷所有吃食都经过你手,不是你做的是谁做的?还是说那些东西你还让别人也有机会碰触过?”
段诚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小陆,他连忙道:“有啊,之前玲夫人说要给凡少爷熬参汤,人参和乌鸡都不是厨房买的,是玲夫人自己送来的!”
段诚其实从未怀疑过玲夫人,无论如何,在段诚眼里,她还是锦凡的亲娘。却不料玲夫人听小陆这么一说,立即沉不住气,道:“我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玲夫人顿时心慌道:“不是我,怎么会是我?”她这般辩驳,反而惹人怀疑,她见众人目光疑惑,心惊转向段忠道:“老爷……”
段忠对她说道:“不是你便不是你,怕什么?当家问你什么,你好好回答就是,何必心慌?”
段诚心里疑虑渐生,问小陆道:“玲夫人送过人参和乌鸡来?你莫要随口胡说,冤枉了玲夫人。”
小陆用力磕头,“送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而且玲夫人是凡少爷亲娘,我怎好端端去冤枉她?”
玲夫人惊惧不已,一心看向段忠,指望着段忠能替她说两句话。
段忠却是面色沉静,一言不发。
玲夫人见段诚皱眉看向她,心里慌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向来嘴上就不聪明,也轻易说不来谎,只想着不如揭穿了事实真相,段忠总会站出来帮自己说话,于是忍不住指了段诚道:“那根本就不是锦凡!”
段诚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微微一惊,他也不知玲夫人是何时知道这件事的。
此时,只听得玲夫人哭道:“我的锦凡早就死了,那是个假的。是他害死了我的孩子。”
段诚沉声道:“那个不是锦凡?那会是何人?”
玲夫人摇着头,“我不知道,”说完,她抬头看向段诚,“当家不是知道么?”
段诚缓缓道:“我如何知道?这家里只有你一个人说他不是锦凡,就因为你以为他不是锦凡,所以下毒害他?”
玲夫人泣不成声:“我只是……”她说着,突然扑过去抓住段忠手臂,“老爷,你说句话啊,明明是你……”
“你疯了!”段忠猛地甩开她,“那不是锦凡是谁?你连自己亲生儿子也不认得了?”
“老爷……”玲夫人一脸怔然。
段忠指了她怒骂道:“你到底发什么失心疯?那个是你儿子啊?你不是一向最疼爱他的,那不是锦凡谁才是锦凡?”
玲夫人颤抖着说道:“老爷,你明明说你相信我,你叫我…
…”
“我叫你什么?”段忠打断她,“我叫你下毒害我们的儿子?我也失心疯了么?”
段忠长叹一口气,转向段诚道:“当家,我实在没想到这个女人会疯到这般地步,竟会对自己亲生儿子下毒!”
玲夫人道:“那明明不是我们儿子,老爷你知道的,为何要……”
段忠一脸痛心,摇了摇头,“一切听凭当家处置。”
段诚沉默片刻,高声喝道:“把玲夫人送回去关起来!”
段义忍不住出声道:“三哥……”
段诚打断他,“一切以后再说,我自有分寸。”
即使明知玲夫人可能是受了段忠唆使,段诚还是不得不先将人关起来,以免她再四处宣称锦凡是假的。段诚看向段忠,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来,心知他也是料定了这一点,所以才敢正大光明唆使玲夫人下毒,顿时心里怒气难抑,狠狠一甩手转身离开了。
第57章
段诚轻轻抚过方耀的脸,手指从他紧闭的眼睛前面划过,纤长的睫毛扫过指腹带来一阵瘙痒,段诚不由微微笑了笑。
段义匆匆赶到时,见段诚坐在床边认真看着方耀的睡脸,不由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低声问道:“锦凡怎么样了?”
段诚摇摇头,“大夫开的药都是保气续命的,可是想要解毒,并不那么容易。”说完,转头问段义道,“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段义叹口气,无奈道:“玲嫂子根本就不知道锦凡中的什么毒,人哭晕过去两次,话也说得不清不楚。毒——明显是大哥下的,玲嫂子不过是听了大哥唆使,怕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段诚沉默许久,道:“是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大哥一口咬定是玲嫂子失心疯,他又怎会承认下毒,更不可能告诉我们是什么毒。况且,直到现在玲嫂子还有心包庇他。”
段义又看向床上方耀苍白的脸,忽然问道:“三哥,玲嫂子说这个不是锦凡,到底是不是真的?”
段诚反问道:“你看呢?你看着从小长大的。”
段义若有所思道:“若看容貌和外形,确是锦凡无误;但是性格,我也想不通怎么有人失了记忆就能产生翻天覆地那么大的变化?”
段诚道:“你心里当他是,他就确实是,没必要怀疑。”
是与不是,怎么说的清楚?只有灵魂与身体具备,才是一个完整的人。即使方耀自己都不承认,可这副身体是锦凡的事实是改变不了的。
段义向来信服段诚,虽说心中疑虑未消,却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三哥你究竟怎么打算的?”
段诚道:“我已经派人去四处寻访名医,也让人传话出去,说我段家重金聘请高人为锦凡解毒。我相信这个世界总有能人。”
段义闻言,忽然道:“三哥,你这么一说,我忆起一件旧事。你还记得我幼时得过一场重病,当时找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后来是一个姓徐的江湖游医路过时给我治好的。前两年,我曾有缘见过他徒弟,他说他师父年纪大了,在陕南隐居,许多年不曾下过山了。我当时特意问了他在什么地方,他说那山名为太苍,山下有个小镇名为苍南,那镇上时常有人上山寻医,只要去问问,就能知道上山的路。”
段诚看着方耀,沉思不语。
段义道:“我明白你也担心,路途遥远,锦凡未必受得起颠簸。”
段诚缓缓道:“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三哥……”
段诚摇摇头,“本不该这样,过往不管出了什么事,全家人都等着我拿个主意,我从未试过如此犹疑不定。不管是去找那位徐大夫,还是留在家里等待,都有可能害锦凡丢掉性命。我常说,世事没有算无遗策,那就放手去赌一把,可是锦凡的命我怎么敢赌?一旦赌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