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听何欣说，你是大二寒假回家，突然会说话了。”

“嗯。我从小不会说话，爸妈费了很多工夫才让我一直在普通学校里念书。上大学后，我跟永祥分在一个宿舍，他非常照顾我，我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带着我参加各种活动，我还通过他认识了秦沐学长。秦沐真的非常非常温柔，我对他痴迷了。大二深秋，永祥和秦沐在我生日那天，给了我意外的惊喜。他们为我订了蛋糕，还送了一支很贵的钢笔给我。装钢笔的盒子里，放了张纸条，他们留言说：何欢，我们爱你。后面是永祥和秦沐的名字。这在男生之间是很矫情的，我感动得不得了，哭出声音来，之后便可以说话了。永祥是我非常好的朋友，他一直说，我能开口说话，都得感谢他。事实也是那样。这次，我却伤害了他。”

方物有点被何欢的经历震住了，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慢慢说。”

“能去美国研究数学，一直是永祥的梦想，我总希望能帮到他。这次，我们有机会一起去了，我却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放弃了他。”

方物愣愣地问：“因为我吗？”

何欢的指甲嵌进额头里。“永祥刚刚跟我说，他原谅我了。可是，我觉得好难过。”

方物拿下何欢的手，按到自己心口。“吴永祥是何欢永远的至交，何欢是方物此后一生的至爱。”

何欢抬头看着方物：“方先生……”

方物把何欢搂得紧紧的，慢慢倒在床上，牵着毯子盖上。“当我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你的时候，又发现你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你温柔细腻，却又冷静坚强。我一直觉得，太过精致的东西一定脆弱易碎，没想到你经历过那些苦难，还能像现在这样纯净美好。你是一件宝物，吴永祥比我先发现这一点。”

何欢紧闭双眼，囔囔道：“美好的人是永祥，永祥……”

方物有些丧气，胸口泛起一股钝痛，缓缓问道：“何欢。吴永祥在你心里的地位是不是比我高很多？”

何欢一听，睁开眼，看到方物双眼泛红，一副心寒又心痛的样子。何欢心里咯！一声，反射性地摇头。方物闭了闭眼，从床上坐起来，走出卧室。何欢大惊，连忙从床上跑下去，追到卧室门口，抓住方物的胳膊。“方物！”何欢一直摇头，脸上全是惊慌。“不是的，不是的，你听我说。我爱的是你，我只爱你，你不要生气，你别生气，别生气好不好？我求求你。”

方物抬起右手，指骨划过何欢的脸。“我游戏花丛十来年，终于遭报应了，碰上你这魔障。我只是想给你热一杯牛奶，别多想了，乖。”

何欢放下抓着方物胳膊的手，抿唇看着他。

方物拿么指抚过何欢的眼角，温柔地说：“很快就好。”说着走出卧室。

方物拿着热毛巾和一杯热牛奶回到卧室时，何欢还站在门口。他一直站在那儿等着。“看你之前哭过，还是把眼睛敷一下，睡觉也舒服点。”

“你……在生我的气吗？”何欢两手接过叠好的热毛巾，担心地问。

“你怕我生气吗？”方物揽着何欢的肩膀，到床沿坐下。

“对不起，是我错了，没有顾虑你的感受。”

“趁着毛巾还热，把眼睛敷一下，我们待会儿再说。”

何欢有些无措，听话地点头，敷上毛巾，很快觉得眼睛舒服很多。等拿下毛巾，方物接过去，把牛奶递过来。“把这个喝了，我去把毛巾晾起来。”

何欢乖乖点头，看方物走出卧室，一口一口把杯子里的牛奶喝下。方物回来，坐到何欢身边，微笑着看他。

喝完牛奶，何欢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手便被方物轻轻握住。

“何欢，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难过。你和吴永祥，还有那个秦沐，有那么多过去，他们有那么多值得你喜欢的理由。我呢？”方物自嘲地笑了，“我的那些优势在和你的感情中，发挥不了一丝作用。当我想到，我几乎没有什么被你喜欢的理由时，心里很难过却无可奈何。何欢，能不能告诉我，我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喜欢的？”

何欢在近处看着方物的眼睛，目光下移到鼻子，嘴唇，又慢慢回到眼睛。“我喜欢你的脸，喜欢的身体，喜欢你的思想，喜欢你的主动，喜欢你的温暖。我想和你一直走下去，我想永远在你身边。这样的感情不惊天动地、不可歌可泣，它只是我平凡的爱情，它只是我赤诚的真心。我的爱情里，有你狡猾的笑容，调笑的语句，温柔的拥抱，火热的身体，沉醉的表情……我想把自己全部交给你，我希望你整个属于我。方先生，这就是我喜欢你的理由。”

方物笑起来，脸上带着安心和欣慰。“原来是这样。”他抱着何欢躺到床上，一下一下抚摸何欢的脊背。

何欢埋头在方物的颈窝，静静呼吸。永祥，我真的很抱歉，我离不开方物。未来不能确定，但我会用尽全力守护这份幸福。

“知道我是怎么爱上你的吗？”方物突然问。

“不知道。”

“猜猜看。”

“因为我的言行举止有点傻，你觉得可……可爱吗？”

方物沉吟了一会儿。“我猜不是。”

何欢抬起脸，看着方物。

方物笑着吻他，缠缠绵绵的。“我猜，我应该是一见钟情。”

何欢微微睁开眼，看到方物放大的俊脸，耳朵不自主地红了。

方物继续含住何欢湿润的唇，他的口腔还留着一点甜牛奶的味道。“……只是我习惯了分析，分析你，分析我的心情，用我的那套处世准则来衡量你，对待你，反而忽视了自己的真心。不过还好，我没有一直糊涂下去。”

“谢谢你，方先生。”

“谢什么？”

“谢谢你来爱我。”

“那我也要谢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第二十一章

清早，方物悄悄拿来何欢的手机，发了条短信给吴永祥：你好，我是方物。我想和你谈谈，今天有时间吗？

吴永祥心情低落，难得起了个早。看到短信，很快回复过去：下午三点，公园湖心亭。

上午，方物和何欢一直待在公寓。方物还要处理一些文件，何欢拿了一本书，在书房的靠椅里看着。方物时不是打量他，果然还是有些走神。方物越发觉得，找吴永祥说明自己的决心、顺便刺探敌情的打算真是太贤明了。只有吴永祥放下了，何欢才能真的安心。

十点钟的时候，门铃响了。何欢对方物笑笑，示意他继续工作，自己走出去开门。

门一打开，何欢就愣住了。“爱德华？你还没走吗？”

爱德华抱着一只秋田犬，身边站着那中年管家。听了何欢的话，爱德华嘴巴一撅：“你那么希望我走？”

那中年管家对何欢低头致意。“多方打扰贵邸，鄙人实在抱歉。”

何欢微笑着让开路：“进来吧。”

方物听见客厅的动静，放下手头的工作走了出来。见到爱德华和管家，他上前和两人握手，爱德华握得有些勉强，握完了便撇开头不去看他，径自坐到何欢身边。

方物很儒雅地同管家握了手，温和地问：“小爱少爷还没有出发吗？”

管家笑着回答：“遇到了一点事情。”

方物招呼他：“坐下说吧。”

何欢站起来，去给几个人倒水。

管家陈述了一下事情经过。爱德华在那天离开后，飞奔出方物所在的社区，跑到一个不知名的露天健身场所，踩到了一只流浪小狗。小狗的脚被踩伤了。管家追上他，和爱德华带着小狗去宠物医院包扎了伤口，给小狗做了全面检查，打了针，洗澡杀虫。爱德华想把小狗带回英国，在管家的劝阻下改变主意，决定把它交给方物和何欢来养。

爱德华的想法是，留个小狗在中国，不管是方物还是何欢，很长时间都不会忘了自己。哈哈，真是高招。

何欢听完，转头问方物：“这里允许养宠物吗？”

方物瞄了一眼那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小秋田犬，转头看何欢。“你想养？”

“你不喜欢吗？”

方物看何欢有点期待，沉吟了一下：“你喜欢狗的话，我可以带你精心挑选一只，大型犬小型犬都行，温和的、活泼的，应有尽有。这种来历不明的小东西，我看还是……”

爱德华听不懂汉语，却从方物的表情中捕捉到什么。他跳起来，抱着小秋田犬按到方物脸面前。“这么可爱的小狗，你竟然不想养它！”

何欢看着那小狗，温柔地对方物说：“留下它吧，我很喜欢。”

方物打量了一下何欢的眼神，无奈叹气，瞥眼看着近前那可怜兮兮的小黄狗，指指地上。“放这儿吧。”

爱德华很不满意地瞪了瞪方物，把小狗放到地上。小狗脚一着地，马上移到最近的沙发角落，趴了下去。

何欢觉得它很可爱，脸上一片柔和。

方物皱着眉头看了看那小狗，抬头对爱德华说：“不是有病吧？怎么没精打采的。”

“你别胡说！”爱德华气得跳脚，心里没想到，被揭穿后的方物竟然再无顾忌，说话这么刻薄。

结果，四个人在方物的公寓里，度过了气氛微妙的一个中午。何欢为另外两人准备了不错的午餐，方物主要和管家周旋。管家本拒绝和少爷一起用餐，在爱德华的坚持下，才坐下去。吃了何欢烧了菜，管家很是赞赏，一向谨言慎行的他还建议方物早点和何欢订婚。方物听了很高兴，嘴上却说，不想声张，只要和爱人两个人生活幸福就好云云。

何欢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讨论这个问题，走到一边哄小狗。

下午两点，方物说自己还有事情处理，要出门了，赖着不走的爱德华终于在管家的“劝导”下离开了。

何欢见方物换上衣服，问道：“你真的有事要出门？”

方物嗯了一声，转身抱住何欢亲了亲。“要不了多长时间，五点左右就能回来。”

“我知道了。”何欢想到什么，笑起来，“我一会儿带小狗去办证。对了，要取个名字。你觉得叫什么好？”

“就叫小黄吧，简明易懂。”

何欢微微撅起嘴：“会不会太敷衍？它会不高兴的。”

“管它高兴干什么？我们养它，是为了你高兴。”方物说得理所应当。

何欢无奈地笑：“好吧，那就叫小黄好了。对了，我还要买些狗粮回来，应该还有别的。还有给它住的窝……”

方物拍拍何欢的肩膀：“我事情办完回家的时候，会去宠物商店看看，你不用操心了。”

方物来到公园湖心亭的时候没到三点，吴永祥还没来。他走到亭子外一座假山边，靠坐在上面，想着他和何欢将来的事。风从水面上吹过来，湖面在阳光下如撒了一层碎银。

公司运营已经非常稳定成熟，只要紧跟步伐，因时而动，大致不会出什么问题了。何欢还是会教书吧，或者可以鼓励他做点兴趣所在的事情。他那么爱看书，要不托人在省立图书馆给他谋一份闲差？或者开一家茶楼书院，让何欢管理？好像都不错。还有家人的事情。自己这边，爸妈都是很通透的人，即使不喜欢自己找男媳妇，等他们见到何欢，一定会喜欢他的吧。何欢在陌生人面前说话有障碍，真要安排他和爸妈见面，到时候他一声不吭，那就糟糕了。这还得想想办法。何欢的家人，除了何欣，都没见过。何欣曾经给自己和何欢牵线，那何欢的父母亲应该也不会太反对吧……

方物发现自己抱着很大的侥幸的心理。对待事业，他一向坚信人定胜天的，做事总会拼尽全力。可是，对于两人的未来，很多事情都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等到十年后、二十年后，何欢会不会后悔，自己会不会后悔？要不要去抱养一个孩子？对了！方物一拍大腿，突然站起来，囔囔自语：“可以让周灿和何欣再生一个，过继给我们！”方物刚说完这句话，注意到吴永祥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

吴永祥的表情有些莫测，看了方物几秒钟，才开口说：“何欢知道你来找我吗？”

“他不知道。是我觉得需要跟你谈谈。”

吴永祥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他是不是很消沉？”

“他那么温柔，又怎会把消沉的一面给人看到？他还是微笑着，却有些走神。”

“我不相信你。”吴永祥目光锐利地盯着方物的眼睛。“何欢跟我说，他相信你。可是我不相信你，方先生。”

方物一言不发，目光沉稳地和吴永祥对视。

吴永祥又说：“方先生这样的人，我不能说见得多，但却大致看得明白。你是那种寡情的人，在感情上没多少真心，知道的只是各种各样把人骗上钩的手段。说手段可能不准确，你并没刻意图什么，你只是对那些套路太习惯了。何欢不一样，他非常单纯。他活了这么些年，跟人的感情交流非常稀少。他对家人、同学、同事都很温顺，总是照顾别人的情绪。他的感情世界里，只有一份亲情和少少的友情。他的爱情是一片空白的，你趁虚而入了。他拒绝不了你的，因为你给的爱情幻觉是他一直期望却又不敢触碰的。你这是一种诈骗，方先生。”

方物突然很想抽烟，他已经戒了有五年了。“吴先生，你说的，许多我无法否认。但你的要求，我无法照做。我喜欢何欢，我不会让他离开我。”

“因为他的长相吗，还是因为他的温柔？或者是，他的单纯吸引了你？方先生这样的成功人士，一定有完美的女人倾心于你，你真的能永远只喜欢何欢吗？”

“吴先生，你一定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吧。”方物的声音非常冷静。

“什么意思？”

“爱情是只有两个人知道的事情，别人永远无法体会。虽然无法体会，但是同样爱过的人，能够理解别人的爱情。何欢的确非常吸引我，但是现在，我爱他，非常爱他，我没有对别人产生过这样强烈的感情。和以前交往过的对象，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很甜蜜，习惯了宠着对方。但是，跟何欢在一起，我的整个心都扑在他身上，因为他细小的动作神情，或者紧张不安，或者幸福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死去。我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希望他更多地对我笑，更多地了解我，更多地把我的所有拿去，更多地充满我的生活。”

看着方物说这些话的表情，吴永祥突然感觉到，何欢真的跟着别人走了，离自己远去了。针锋相对的心情萎顿了，他低喃：“你们都是男人，在一起真的能长久吗？要放弃很多东西，你们真的都想清楚了……”

“我们会慢慢来的。我找你谈，就是希望，你还能像以往一样对待何欢。你是他最珍视的朋友，失去你他很痛苦。”

“我懂了。”吴永祥往回走去。“希望方先生永远不会忘记，今天跟我说过的那些话。”

晚上八点，何欢跪在地上给小黄布置小窝，方物在厨房清洗餐具。手机突然响了，是短信。何欢拿出手机，打开短信。

永祥：何欢，你终于找到自己的归属了，我很高兴，还有一点寂寞。祝你和方物长长久久。记住，何欢是吴永祥永远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