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故？摔着了？”魏曾逸想：其实这年头当老师的也不容易，学生磕了碰了的全是教学事故。

“那男生哮喘，今儿匍匐前进，暴土扬长的。过敏，回来就挂了。”林洛阳的八卦永远那么及时。

26

魏曾逸向来对军训很不爽。不爽的具体内容包括：叠豆腐块毛巾放哪儿拖鞋放哪儿牙刷朝哪个方向摆什么时候系武装带

什么时间带帽子等一系列内容。简而言之，一年的大学生活后，魏大少的生活自理能力依然让人绝望。

每天训练完毕，小李教官都要训话：“解散后回营房，被子被抻散了的，洗漱用具被扔在水房的，都是内务不合格！”

于是魏大少每天都能如愿看到自己的被子散成一片，抚着胸口深呼吸：我忍，我忍了，一辈子就这么18天，我忍……

林洛阳也好不到哪儿去：长这么大第一次参加军训。军训基本功：原地转法，站姿坐姿蹲姿，齐步正步跑步走，军体拳

军旅歌曲，林洛阳一样也没碰过。对于大学生军训来说，这些基本功都只是点到即止的复习。于是，在林洛阳第十三次

跟大家向相反方向转体后，小李教官崩溃了，不，是发火了。

“林长安！出列！”小李教官吼。全班忍着不敢笑出声。

仰天长叹，乖乖出列。“报告教官，我叫林洛阳。”林长安同学底气不怎么足。

“留下单独加训！军体拳打熟了为止！其它人解散！”小李教官下令。

林长安脸一下子苦了：“报告，我能不能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转错？为什么打军体拳总比人家慢两拍？”小李教官火气满大。

“报告李教官，我这人天生没方向感，家门口都会迷路。”林长安小声解释着，“军体拳，我以前真没学过。”

“瞎说！”小李教官瞪眼，“高中没军训过？”

林长安诚实的摇头：“我高二才回国，从没参加过军训。”

小李教官问：“高二以前哪儿念的书？”

“日本。”林长安努力保持标准军姿。

不说还好，说了一股不可控的反感油然而生。“那就更该训！把以前几年的都补回来！”小李教官吼。

“啊？”林长安心想我招谁惹谁了这是。

魏曾逸忍不住了：“报告教官，他昨天就有点儿中暑。今天难受才老出错的。军体拳，您不能要求他第一天学就全熟练

了不是？”

小李教官其实也没真打算训他个好歹，摆摆威严，练两遍就得了。谁知魏曾逸突然冒出来，生生把他这下台的台阶给堵

了。“晒俩小时就受不了了？”小李教官训道，“你还日本回来的呢！一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怎么保卫国家！”

林洛阳其实真的还在中暑，脑袋晕晕乎乎的，被他这么一训，火气不由冒上来：“我日本回来怎么了？我在日本长大，

所以就该低人一等，多站俩小时？”

小李教官才入伍两年，实在比这群大学生大不出两岁。见林洛阳还嘴，年轻人那典型的没营养对话也就冒出来了：“那

你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魏曾逸因为被子的事儿早就憋了一肚子不满，这会儿听他这么说林洛阳，脱口而出：“你这分明是歧视！”

……

三个年轻气盛半大孩子进行没营养吵架的结果就是：小李教官被连长叫去进行思想指导，魏曾逸被罚引体向上50个，林

洛阳孤独的在夕阳中打着他“林氏不知所谓版”军体拳。

晚饭时，魏大少拿筷子的手以老年帕金森的架势抖啊抖——更吃不到了。

林洛阳站旁边看他半天了，啪的一扔筷子：“我跟教官说，你去病号区坐着吃去！”

魏曾逸一把把他拉回来：“不去！丢不起这人！”引体向上大概做了30几个，回来后两只手臂就进入帕金森状态了，魏

曾逸开始后悔应该提早锻炼身体的。“饿死也不去求他！”魏大少恨恨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食堂。

晚训前的时间是自由活动，偌大的宿舍里没有几个人。被子又被抻散，魏曾逸无语望天。付小宇突然出现在门口：“魏

曾逸，过来一下。”

和林洛阳对视一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跟着付小宇进了指导员宿舍，没别人。“坐。”付小宇拉过椅子，又拿出满满的饭盒，“先把饭吃了。”

魏曾逸装没听见，不动弹。

“魏大少，您不求人，算我求你，吃饭！”付小宇无奈的说。

突然什么东西在心里流动了一下。魏曾逸不由自主的笑了。“付老师，我会去告您假公济私的。”

“你还可以告我公报私仇。”付小宇补充道，“明天我就让人家罚你把腿也跑断。”

吃饭——有勺子有椅子，就算是帕金森加西红柿酱，吃起来也不难。魏大少很享受这种特殊待遇：“我早看出来，从来

那天你就跟人家套近乎。我们站军姿都快奔溃了，你俩跟那儿亲亲我我有说有笑。简直是……”魏曾逸想了想，还是把

那句“奸夫淫夫”吞了下去。

“简直什么？”付小宇半趴在桌子上看着他吃，“我不跟他扯这扯那的，你们哪儿有机会搞小动作？”

得，你还有理。魏曾逸苦笑。“说吧，又是多少字检查？”

“回学校再跟你算帐。”付老师嗔怪道，“这两天先管好了你那大少爷脾气。”

魏曾逸不服气：“你怎么就老觉得我在耍脾气？”

付小宇认真的反问：“你不是吗？你跟林长安凑一块儿，不是祸害加倍，而是祸害的平方！你看人方豫，在学校闹腾归

闹腾，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就老老实实的。你再想想何以飞，如果他在这儿会怎么做？跟你似的冲上去帮朋友出头？

”

提到何以飞，魏曾逸觉得好像什么在胃里压了一下，突然没胃口了：“我猜何以飞会当没看见。这就是你喜欢的理智？

”

付小宇又说：“你做事情永远就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你喜欢，也想想别人的感受。你以为林洛阳真高兴你这么帮他？他

是个大男生，不是你家小媳妇！不用你这么照顾着！”

魏曾逸突然扔下勺子不动了。

付小宇一皱眉：“干吗，等我喂你？”

“付老师。”魏曾逸瞪着他，“我也不是您家小媳妇，不用您这么照顾着！”说罢魏大少起身，出门，干脆利落。

付老师被摔了门，坐在那里干瞪眼：这破孩子哪儿这么大脾气？

——

魏曾逸躺在地上，眼前蓝天白云的飘过。脑子里理智的思索着三件事情：

1、千万别告诉秦素素；

2、自己成教学事故主角了；

3、付小宇，你真他妈是张乌鸦嘴……

今天训练的主要任务：56式半自动步枪实弹射击。身着迷彩服的公猴子们很兴奋。每个男生多少都向往过那一身戎装的

感觉，而枪，必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道具。

魏曾逸站在靶场边上，在内心狠狠把那点儿小自尊抽飞，挺胸抬头，标准军姿：“报告教官，我申请不参加实弹射击训

练。”

小李教官昨天被连长教育的很不爽：“筷子还拿得了不？能拿筷子就能拿枪！就能上战场！”

问题就在于筷子都拿不了了！魏曾逸心里骂道。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听到这样的话，怎么可能再低头？于是魏大少恨恨

一咬牙，走到自己的靶位上伏下。

付小宇就站在一边看着，张了张嘴，最终没出声。

林洛阳就趴在右边，担忧的看着魏曾逸：“你行不行？别逞强，装装样子就得。”

魏曾逸扶着枪掂量了一下：行不行也得行，怎么着得把10发子弹都打出去不是？至于打到哪儿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手臂用力！腰下沉！腹部贴地！抢托稳了！顶住锁骨下方！顶紧了！不然一会儿后座力有你受的！”连长在后面走来

走去的吼，反复强调要领。

魏曾逸摆弄来摆弄去，努力寻找一个，让酸痛得完全使不上力的手臂能勉强支撑的姿势。挪了半天，虽然觉得自己这个

姿势一定看起来很奇怪，但是好歹能拖住枪了。枪托顶紧锁骨，手指扣上扳机，瞄准……

腰上突然被拍了一下：“腰下沉！贴地！”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点一下子丢失，抢托错位。与此同时，扳机扣下，强大

的后坐力冲击抢托，直打胸口。

林洛阳最先发现不对劲：“喂，你没事吧！”魏曾逸紧咬牙关不说话，慢慢翻过身来躺倒，一只手扶着胸口。

小李教官也慌了，蹲在一旁手悬着不知道放哪儿好：“怎么了？撞着哪儿了？”

魏曾逸开口，想从容的笑笑说：“没事儿”。

不知道是魏大少平时表现的太皮实了，还是怎么的——魏曾逸开口，没声音，一口血沫从嘴边淌出——周围一圈儿人居

然都愣着没反应。

林洛阳还是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哭腔：“付老师——”

付小宇就蹲在魏曾逸手边，此时眼前花花绿绿一片。别叫别叫……付老师心里念叨着：我……晕……血……

27

前往军区医院的车上，魏曾逸拉着付小宇的手，脸色苍白，艰难的，交待遗言般的说：“别……告诉我妈……”

付小宇突然不晕了，心想：看来没事儿，死不了。

一通检查折腾下来，天都黑了。付小宇听医生解释了半天什么闭合性骨折，什么软组织挫伤，什么肺什么管什么呼吸道

之后，感慨：幸好当初学了经济。

“情况不太严重。基本相当于你跑步摔了一跤，正好胸口磕石头上了。”付小宇对病床上的魏曾逸转述。可怜那医生说

那么多，他基本就记得这一句。

魏曾逸胳膊架在额头上，挡住了双眼。

付小宇拿开他的胳膊：“不会吧，哭了？”

魏曾逸没什么劲儿说话，却还有瞪他的力气：“去你的！”疼，但不是想哭不想哭的问题——这就像是起身时头突然撞

到桌角，眼泪唰的就出来了，人的本能反应。

“疼的厉害？还是用止疼药吧。”付小宇摸着他的额头说。

魏曾逸摇摇头，忍。这个伤的问题，不在于疼得有多厉害，而在于它无时无刻不在疼。你可以说，我今天胃疼，所以不

吃饭了。但你能说，我今天肺疼，所以不喘气儿了吗？

门外闪过一个人影，付小宇突然拍拍魏曾逸的头：“我出去一下，就在门口，有事叫我。”

出门，小心的把门关紧，付小宇对来人假惺惺的笑：“小小一个学生受伤，居然惊动了部队首长，实在惭愧。”

罗少校站得笔挺，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尽管惭愧吧。是谁给付小宁打电话，哭着嚷着非把人直接送军区总院

的？”

付小宇对罗少校的用词很不满：“谁哭着嚷着了？我只是理智分析了当时的情况和利弊而已。这要是走程序，人这会儿

能在社区急诊室就不错了。”

罗少校冷笑一声：“我倒是比较想看你哭着求我的样子。”居然拿引咎辞职做威胁！那个爱弟心切的姐姐二话没说，一

脚就把他这个姐夫踢出门了！

付小宇继续皮笑肉不笑：“想不到罗少校的癖好还是这么变态。”想我求你？做你个春秋大梦！

“变态的话不敢和阁下比。您付老师的毒手都已经伸到自己学生那儿了。”再低级的话，罗少校也能说得颇具大将风度

。

付小宇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罗少校漫不经心的解释：“没什么意思，就是一直觉得你当老师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混在男人堆里。”

付小宇恨的直咬牙：“总比你混在女人堆里好，你这只有前科的花蝴蝶！回回拿这事儿挤兑我。我当初要是参军了，你

是不是得疯？”好歹学校里还有女生呢，部队里可全是大男人！

罗少校居然认真的点了点头：“所以当初听到你想参军的消息，我是坚决反对的。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跟咱爸妈理

智分析了一下，新兵被班长骂排长打连长踹做任务当炮灰死无全尸的可能性而已。”没用五分钟，岳父岳母大人就从根

本上否决了独子付小宇从军的想法。

付小宇瞪眼：“罗明，你也不怕军部告你污蔑我军形象！”

罗少校站在那里，笑得风度翩翩：“总比把你放进部队，从思想上腐化我军内部好。”

考虑到这里是公共场所，付小宇忍着没吼出来：你他妈怎么就认定我参军是为找男人了？！

罗少校继续说：“那个学生的情况我大致听说了，军区总院的医疗条件你可以放心。我就不进去打扰学生养伤了。如果

学生家长来了要个说法，联系我，我会去见他们。”罗少校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来：“记得打我电话，手机打不通打

部队的。别再找你姐，我会让付小宁换手机号的。”我可不想再被老婆踢出来一次。罗少校心想。

付小宇叫道：“凭什么！我跟我姐打电话，还得经过你同意了？”

罗少校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付小宇，我正式通知你，从现在开始，我要给你断奶。”

“啊？”

“我要限制你和付小宁的私人联络。从根本上纠正你的恋姐情结。”罗姐夫认真的教育小舅子。

与军痞姐夫的第N次战役，再一次华丽的完败。

付小宇一脸怒气的回到病房。魏曾逸一看：哟？止疼药没吃，这位刚才是吃火药去了？

付小宇坐到病床旁，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发短信：付小宁！看好了你家男人！别放他出来乱咬人！

没多会儿付小宁回信：付小宇，看好了你家男人。一只兔子没事儿动什么枪？

魏曾逸小心观察着付小宇的脸色：“我怎么觉得，我好了，你快吐血了。”想了想还是好奇的问，“刚才什么人？”

“军区首长！”付小宇没好气的扯。

魏曾逸当真了，被吓一大跳：“不至于吧？”

付小宇瞪眼：“怎么不至于？您这在全国军训事故都排得上名次了！仅次于那个直接被子弹打穿脑袋的！”

魏曾逸又被吓了一跳：“军训还有被打死的？”

“有，怎么没有？”付妖孽的本性又不由自主的显露，“有学生一枪打石头上，子弹嘣回来，直接进脑袋了。”

魏曾逸脸白了一下，转眼明白过来，撇撇嘴：“你编，接着编。”突然想起来又问，“你没通知我妈吧？”

“通知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不让你家里知道？人军区首长就是官方派来出面协调的。”付小宇随口胡说八道。

其实从出事儿忙到现在，哪儿有工夫啊？何况这么大一个教学事故，怕是得王老板亲自出面联系学生家长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