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的方式不对 下——楚寒衣青
楚寒衣青  发于:2013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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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在那里轻轻滚动着,色彩渐渐化为晃动着的各色颜料,最后一股脑儿地涌入苏泽锦的眼底与脑海。

苏泽锦做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梦。

他感觉到自己脑海的思维异常地活跃。他好像游走在梦境和现实的边缘,各种画面紊乱出现在他脑海里。他看见自己今天到来的地方的幽暗清冷的画面,也看见沈淮一别墅春光灿烂的画面,也看见看守所灰色的墙壁和老旧的桌子。

陈简、沈淮一,反复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他们和他面对面地说话,又一一转身离开。他下意识地追逐,又深知这样的追逐毫无意义,他觉得自己惊醒了很多次,身上一层一层地出着热汗,一开始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每每都看见窗户与窗户外的黑山。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房间内好像多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的身影也笼罩在黑暗之中,看上去和窗户外的黑山是同一个颜色。

但他能够感觉到,对方帮他整理被子,又帮他擦身上和脸上的汗珠,他还感觉自己被喂了水。

微温的液体从干涩的舌头与喉咙滑下去,带起一种异样的温软感。

他在或梦或醒的间隙里,很清楚照顾他的人是哪一个。

他慢慢吞咽着嘴里的液体,心里想着要说些什么,他也听到自己咕哝的声音里。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我到底说了什么呢?苏泽锦有点恍惚地想。

我会对沈淮一再说什么事情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感情,能够在该放进去的时候就放进去,又能够在该拿出来的时候就干净的拿出来。

那世界会更好,还是更糟糕?

“嗯,我在,怎么了?”沈淮一的声音透过重重雾霭传进他的脑海里。

苏泽锦花费了很久才让自己的意识理解这句话。

他又花费了另一段很久的时间,才意识到,也许自己刚才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叫了对方的名字。

沈淮一。

这三个字,只在嘴里念上一遍,也这样复杂。

苏泽锦再一次清醒地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光线正好。

在睡前与睡梦中反复出现的黑山在阳光的洗练下苍翠欲滴,远远近近重山层叠在烟笼雾罩之中,渺渺茫茫极尽妍丽。

再往下看,山村小道上,公鸡与黄狗沿着村路慢慢踱步,远山的雾气到了近前,是一种淡淡的灰白色,它们缠绕在树梢枝头,也缠绕在地里的庄稼秧苗上。还有早起的农人扛着锄头在地里忙碌,声音虽然渐渐起来了,但相较于惯常所见的高楼与马路,这里有另一种的宁静。

苏泽锦在国外的时候,并非没有去过乡间。

但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这种属于乡间的平静。

他很轻易地了解了沈淮一为什么会在这里拥有临时的住处,正如他所说的,这里“足够安静”。

昨天晚上苏泽锦烧得有点厉害,沈淮一半夜过去看对方的时候,对方睡得很不安稳,他在旁边差不多照顾了半个晚上,等到天亮对方热度下去之后,才回房间小憩了一会。

只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等他被手机短信的声音惊醒过来,再一次去苏泽锦房间,苏泽锦就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而这个时候,“叮”、“咚”的声音从楼底下传来。

沈淮一顺着声音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转过楼道间,还站在楼梯上的时候,他就看见随便换了身衬衫与长裤的苏泽锦坐在钢琴前,袖子挽到手肘的位置,一只手随意搭在琴键上按动,另一只手则翻着乐谱架上的乐谱。

轻快的音调跳跃地跑进沈淮一的耳朵里,成功地绊住了沈淮一并不沉重的脚步。

沈淮一的脚步变得很轻微。

在他的视线里,坐在钢琴前的男人姿态悠闲、神情轻松,和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想要享受的氛围完全一致。

这样的氛围,会让他心中某块蠢蠢欲动而并不符合社会法律的地方,重新安静下来。

他站在楼梯的最后一个台阶上。

他看见钢琴前的人因为感觉到不对劲,所以侧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

一连串轻快的节奏映衬苏泽锦的笑容,如叮咚泉水一样灌入心间。

第六十三章

“醒来了?”苏泽锦停下弹琴,坐在琴凳上问从楼梯上下来的人,“你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吧?怎么不多睡一会?”

沈淮一从轻微的恍惚中回过了神,他没有先回答苏泽锦的问题,而是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对了,非常美。”

“因为你挑选的地方很美。”苏泽锦知道对方是在说自己刚才弹的钢琴,在这一方面,沈淮一总是很容易被感染,“我现在的感觉很好,应该已经退烧了吧。”

他从钢琴前站起来,向厨房走去:“我刚刚去厨房的时候看见这里什么东西都不少,你是想出去外面吃还是像我们以前一样,早上煮点粥?”

“现在恐怕不能出去。”沈淮一说。

“嗯?”

“我刚刚接到通知,陈简已经往这里过来了。”

苏泽锦没抓稳手上的柜门,手指头被弹回去的柜门‘砰’地夹了一下。

他皱眉将自己的手指从柜子里抽出来,正要开口,站在旁边的沈淮一已经先一步将他的手指捧起来,吹了一口气,轻轻按了按:“疼不疼?我拿药水给你揉揉。”

“没事。”苏泽锦说,“你说陈简往这边走?”

“往这附近走。”沈淮一说,“但并不一定是这个村子。”

“那他的目标会是?”苏泽锦问。

沈淮一的目光投向前方的山上。

苏泽锦跟着看见了,他突然说:“假设陈简在京城还有事要做,而他已经安全地逃离了警方,又有精心布置的藏身地点,那他为什么要特意出来跑一圈再回去?”

沈淮一顿了一下。

苏泽锦又说:“我昨天头脑有点不清楚,漏掉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假设陈简还要回去,那他特意跑出来转一圈干什么?散步吗?”

他的目光落到沈淮一脸上。

“沈淮说你从不骗人,我也认为你从不骗人。那么结论就是,陈简确实是往这边走。再结合你所说的‘陈简可能还没有离开’,我推断你之所以能提前带我过来,是因为你能够肯定,陈简一定会往这里走。”

沈淮一保持沉默。

“陈简不会跟你通气,他没有理由这么做。而照你所说的、照我和陈简对话的情况来看,在接下去,会让陈简一定往什么地方走的理由,好像只有一个。”

苏泽锦顿了顿,接着他问:

“陈简一开始的实验目标,就在这里?”

轻轻的微笑突然跃上沈淮一的唇角。

他对苏泽锦说:“完全正确,想要一个礼物吗?”

苏泽锦思量一下:“可以。把你对我一个问题的回答算作礼物,怎么样?”

“当然。”沈淮一说。

“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是说一半藏一半?之前关于陈简的事情我可以理解,你也许觉得有趣。但现在呢?在你能设计我看见陈简杀你,知道陈简到底要杀谁之后,陈简对你应该极为无聊了吧?你现在的目的,应该只是带我过来找陈简吧?”

有时候你很难形容沈淮一这个人。

他看上去英俊、富有、充满成熟男性的魅力与风度。

他看上去还非常的诚实。

但是事实上,他患有罕见的人格分裂疾病,不管是哪一个人格,都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诚实和道德。

如果说陈简是和蒋军国一样的杀人犯。

那么沈淮一仿佛也站在杀人的边缘了。

但多少值得庆幸的是,法律只判断既成事实。

“没错,我带你来的目的只是找陈简。”沈淮一说。

从和苏泽锦相处以来,不管哪一个问题,只要苏泽锦发现、询问,他就从来不回避随之而来的诘问。

而且他永不说谎。

“至于说一半藏一半,不能说是故意……”

“那就是为了避免刺激我?”苏泽锦问,“考虑到我是这个目标的替身什么的……”

沈淮一脸上有些微妙的表情告诉苏泽锦,他并没有自作多情。

苏泽锦笑起来,他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杯子,在每一个杯子中注入半杯凉水,而后将其中一个递给沈淮一:

“为你的体贴干杯。另外,不介意告诉我你圈定的这个陈简的目标,到底是谁吧?”

“当然。”沈淮一说,“我会完全告诉你所有关于这一点的事情,只有一点……”

“什么?”

“见到陈简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沈淮一问。

现在这个情况下,陈简对于苏泽锦来说,简直就是一个不可说的人。

沈淮一当然明白这一点。

但这个时候他,他还特意先提起对方——

“你想说什么?”苏泽锦问。

“见到陈简之后,你的态度。”沈淮一顿了一下,然后他说,“不要原谅他。”

他看见苏泽锦脸上的疑惑。

沈淮一并没有很具体的解释,他只是重复自己刚才说的话:

“如果你想要再和陈简好好说话的话,你最好不要原谅他。”

曾新野坐在工地临时搭起来的板材房里看图纸的时候,听见手底下正收拾东西准备停工的工头说外头有他的同学来找他。

哪一个同学?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他纳闷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见没有未接电话就又揣了回去,让工头把外面的人带进来看看。

结果两方一照面,曾新野就瞬间认出其中一个人了。

“这不是苏总吗?”他立刻就笑起来,一叠声说,“苏总请坐请坐,外头人说我同学来找我,我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我小学是在京城第一小学上的,曾先生也是吧?”苏泽锦笑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还是这两天翻同学录拐来拐去听见的,这几天我没事出来旅游,刚好听说曾先生在这里搞了个项目,就不请自来看看了。”

“欢迎至极!”曾新野说,同学的这层关系一拉上,大家就亲近了不少,“这位先生是?”他看向跟着苏泽锦进来的另外一个男人。

“我姓沈。”沈淮一微笑说。

“是我的朋友。”苏泽锦在旁边补充一句,“我们刚好一起出来旅游。”

曾新野照样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声‘沈先生’。

苏泽锦看着面前的人。

他们两个、包括陈简和沈淮一,都是同届同学校的同学。

但是他、陈简、沈淮一是一个班的,而曾新野是另外一个班的。要不是沈淮一特别告诉他,他根本不会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同学,就像曾新野也根本不记得他了。

陈简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人呢?

他和对方有哪些相似的地方?

苏泽锦抱着这样的想法观察坐在自己面前的人。

从沈淮一拿来的资料上看,这一位同学的家境也非常不错,跟他同样岁数,也跟他当初一样是自己出来创业,最近刚和女朋友分手,呆在京城里太过郁闷,所以干脆跑进山里来直接监工一个大项目的建设。

对了,他也是一个工作狂,看起来也不太和工人亲近。

工地上的下班时间是每天晚上六点,会留一部分人看着工地,而其他的就到附近村子里去休息。曾新野也在附近的村子里休息,但他很少和工人一起下班,他往往会推迟一到两个小时,才独自开车前往村子。

“一个很好下手的对象。”

“你还要注意,他也许会通过升降梯杀人。在陈简为了最后的‘完美杀人’而做出的实验之中,他已经通过电梯完美杀了一个人,那么此刻面对最开始的目标,如果他的计划没有改变,他完全有可能复制那一次的成功。”

“而你还要注意,假使他的计划在这一系列事情之中改变了。”

“他很有可能完全不去特意布置什么。只需要带上一把刀加上一瓶喷雾,找个没有第三个人的地方,就能够直接杀人了。”

“以及再做一些别的事情……”

这是沈淮一对苏泽锦说的原话。

不得不说,苏泽锦觉得……确实挺有道理的。

因为现在,他就非常轻易地将这位同学单独地、约到了几乎已经没什么人的建筑楼层里。

苏泽锦过来的时间并不早,在曾新野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明朗的天色已经被泼上了一层浓墨,苏泽锦和曾新野一人带了一个有探照灯的安全帽,光照还算充足,但就环境来说——到处插着的钢筋和粗糙的水泥地以及没有防护栏的边沿,都让苏泽锦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

而站在苏泽锦旁边的曾新野,显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还一脸笑意地对苏泽锦介绍每一个布局的思路。

“我是打算在这里建设一个农家乐的。”

“这里的环境并没有遭到破坏,一些地方整理出来并不比那些国家的旅游景点差。最关键的是,再加上这里离京城又近、地方又大、不管是做高端度假场所,还是准备直接开放出来,都有搞头。”

“现在生意不好做,除了地段、性价比之外,还要有特色。”苏泽锦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话。

他转头向四周看去,头顶上的射灯也跟着照亮目光所及的地方。但光线一晃而逝的那些由眼角余光瞥见的地方,黑暗总像是一团随时能跃出野兽的浓雾。

曾新野带着一点自得说:“关于特色我已经有想法了。”

“哦?”

“农家乐的吸引力就是那些,但对于所有人来说,衣食住行四个字最重要。其中衣和行关系不大,住不能完全体现这里的特色,只有食物——”

“哐当!”突然一声,让曾新野嘴里的话都顿了一顿。

苏泽锦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这是什么声音?”

“什么?”对方语速太快,曾新野一下子有点愣住,跟着才说,“这是升降电梯启动的声音……”

苏泽锦已经快步朝声音传来的位置走去。

他和曾新野就是乘坐升降梯上来的,在沈淮一分析的那些情况之下,他还特意记住升降梯所在的位置——

头顶的照明灯像利剑一样刺破黑暗,粗粝的水泥地面与鞋底摩擦出奇怪的声音,等苏泽锦几步赶到升降梯所在地方的时候,升降梯降了已经降了一半,他冲到栏杆前,只来得及和那位站在电梯之中,穿着工作装、戴着头盔,还提着一个小包的人对视上一眼。

对方的面孔和记忆中的面孔有所出入。

但苏泽锦还是感觉到冰凉从脚底涌升到头顶。

不管是这个人穿在身上的工装,还是他相较于其他工人白得多的皮肤,还是他提在手里的背包,都和苏泽锦进来时候观察过的工人不一样。

穿工装带安全帽,只是为了走进这个工地。

不做更细一步的化妆,必然是因为没有必要。

如同沈淮一说的,陈简只需要走上去,将迷幻药剂对着单独呆着的曾新野喷一下,然后将人捅死就好了。

陈简被抓、再逃狱,在他杀死曾新野的计划之中,反而是一个好的转折。

当他拥有社会地位的时候,任何的离去都有迹可循;而当他暂时与社会割裂的时候,一切的动向就变得无人得知了。

而曾新野与陈简除了幼年时候的同学之外,再没有任何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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