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这两天外面的记者只会越来越多，你要不要出去外面呆一段时间再回来？”

这些记者虽然不是专门追踪明星的狗仔队，没有那么无所不用其极，但苏泽锦确定自己清净了半辈子的外公不会喜欢看到有一堆不相干的人在自家门外晃悠，再加上人老了又有心血管的疾病，不怕万一就怕一万，为了心情和身体着想，还是在最近一段时间换个安静点的地方比较好。

“我已经约了几个老朋友出去走走。”苏老爷子说，苏泽锦的想法的倒是和他不谋而合了，“你要不要也出去走一圈？”

“我？”苏泽锦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个，但现在被自己外公一提，他顷刻就想到了前面自己和沈淮一告吹的二人蜜月旅行……

他心头动了一下，对外公点点头：“这个想法挺好的，我考虑一下。”

他还不知道自己养大的外孙？从小就对旅游没什么兴致，结果现在他顺口一提，就把‘我想去’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还说没有女朋友？苏老爷子瞟了苏泽锦的面孔一眼，在心里暗暗好笑。

“行了，你的事你自己决定，外公先走了。”

“嗯，外公慢走。”苏泽锦说，等自己外公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03：45，嗯，沈淮一应该正在进行心理辅导，现在打过去他估摸着没时间接。

五秒钟后。

苏泽锦默默地摸出了电话，一边唾弃自己的不稳重，一边拨出沈淮一的号码。

“喂？”电话很快被人接起来，沈淮一的声音出现在耳朵里。

这可真出苏泽锦的意料！

“你没有在做心理辅导？”苏泽锦问，他知道对方做心理辅导的时候，一般是将手机静音的，有几次甚至还不将手机带进工作室内。

“这次的客人并不在意，没有什么关系。”沈淮一笑道。

苏泽锦说：“那可以说点事情？”

“当然，有什么事？”沈淮一问。

“你想不想去旅游？考虑到上次我们想去结果没有去成……”苏泽锦说。

“行。”沈淮一很干脆的回答。

“那你想去哪里？”苏泽锦问，接着又补了一句，“对旅游地点有什么要求？”

“要求的话……有你在的地方？”沈淮一说。

苏泽锦又默默地萌了一下，连‘你这样跟我聊天客人会不会等不及’这句话都忘记问出来了：“那行，我来准备，你继续忙吧。”

“嗯。”沈淮一带着微微的笑意说。

苏泽锦挂断了电话，跟着又拨通了陈简的电话。

电话的铃声再一次打破工作室的安静。

沈淮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坐在他对面的人接起了电话。

“陈简？”苏泽锦对着电话里说。

“在，怎么了？”

“我这两天大概会和沈淮一一起去旅游一下。”苏泽锦已经将旁边的笔记本拿了过来，在网页上翻找适合的旅游地点。

“嗯。”陈简在电话里淡淡应了一声。

这声回答太过冷淡，把苏泽锦本来要说的那句‘接下去的事情你帮我关注一下’话都给噎住了。

他几乎顷刻就想起来每一次见面时候陈简和沈淮一注意力放在彼此身上但两人间又特别不友好的气氛了。

苏泽锦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你要不要一起来？”苏泽锦问。他暗道一起旅游一次应该能缓和沈淮一和陈简之间的关系吧？

“我？”这大概有点出乎陈简的意料，他问，“我去干什么？”

“旅游啊。”苏泽锦理直气壮地说，“一起出来走走而已，带上你的女朋友？”

“你不知道我有没有女朋友？”陈简在电话里说。

“我就是打个比方。”苏泽锦声音稍微收了收。

“你们打算去哪里？”陈简问。

“还没决定，你对地点有什么要求？”苏泽锦问。

“人不要太多太闹。”陈简简单说了一句。

“那行，我来安排，要去的时候我打电话通知你。”苏泽锦说。

陈简“嗯”了一声，挂掉电话。

他抬起眼睛。

沈淮一正坐在对面向他微笑。

作为一个成功商人，苏泽锦永远不缺乏行动力。

在分别给两个人打电话并取得了两个人的同意后，第二天下午，苏泽锦和沈淮一、陈简就来到了一处距离京城并不远的避暑山庄里。

这个山庄算是专门面向富商的一处休闲场所，主打的还是悠闲田园的招牌，在风景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不管是掩映在半山中的别墅，还是环山淌下的溪流飞瀑，或者专门开辟出来供来这里度假的客人亲自采摘的果园，都显得格外有山林田野的悠然劲头。

敲定旅游地点的时候，苏泽锦本来还在思考是开一栋别墅还是开两栋别墅，结果陈简还真带了一个女性朋友出来，这下还真什么都解决了，苏泽锦直接就拿了两栋相邻的别墅，在来旅游的路上，还瞅着没人的功夫对陈简嘀咕了一句：

“你小子，不是说没有女朋友吗？不过这妹子，看上去是不是太年轻了一点，有十八岁了吗？”

陈简斜了他一眼：“难道你觉得男女之间已经没有单纯的友谊了吗？”

苏泽锦：“……”

五分钟后，当苏泽锦试图和陈简带过来的女伴搭讪的时候，那位披着长发穿裙子看上去特别温柔的女孩还不等他开口，就先笑着说：“谢谢苏大哥，我前两天刚在我姨姨家说不知道去哪里写生，表哥就说有朋友邀他一起出来，问我要不要跟着来写生呢！苏大哥待会你们自己玩，不用管我，我在别墅周围看看哪里适合画画，不会走远的。”

苏泽锦：“……”

他不知道男女间有没有单纯的友谊，倒是知道了男女间有单纯的亲情。==

远离马路和高楼的生活其实还挺符合苏泽锦预想的。

陈简的表妹画画画得不错，大多数时候都夹着她自己的画板，在山上来回逡巡着美景，然后把它们一一记录在画纸上；而小部分休息的时候，她也跟着苏泽锦三人行动，不管是去果园里摘葡萄还是晚上烤肉吃，都带着淡淡的微笑，有时候还会说一点俏皮话，很好相处。

而至于他根本的目的，改善沈淮一和陈简的关系……

说实话，这个走向，苏泽锦老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

要说两个人关系很好吧，不见得。陈简对上沈淮一，表情从来都是淡淡的，一点都不像他和自己交往时候的温和；而沈淮一对上陈简，也会露出平常感觉不到的尖锐。

但要说两个人关系不好吧，好像也不见得。至少苏泽锦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到，当四个人在一起走的时候，陈简和沈淮一的注意会不由自主地被对方吸引过去。

要命，这种仿佛草泥马一般狂奔而去的被双方NTR的节奏……他真的还有救吗？_（：з」∠）_

这是苏泽锦来度假的第三天，按照计划，差不多再过一两天他们就要回去了。

天空被晚霞渲染，从灰蓝过渡到瑰紫，唯一的女孩今年实际上已经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了，此刻正着迷地望着天空，试图在画板上涂出一模一样的颜色。

这一天别墅与别墅间的流水区挂上了一串串的橙黄色的小灯泡，灯泡下面是铺着白色桌布摆满食物的餐桌，住在这里的人们大多都聚集过来了，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交谈着，还有三四岁的孩子，呼一下跑过来又呼一下跑过去，在空中留下一串属于孩童的笑闹。

和亲近的人在一起就是不缺话题。

苏泽锦刚刚给四个人倒了一杯饮料，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他们前面十几步的位置就发生一阵骚动。

好像有人突然倒下去了？

苏泽锦刚刚抬眼看过去，站在他身旁的两个人就快步分开人群，陈简来到倒下的老人面前，飞快地扒开对方的眼睑看了一下，又问赶过来的亲人：“他有没有心脏病史？”

“……没、没有。”家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回答了这么一句。

“打急救电话。”沈淮一第一句话是旁边的家人说的，紧接着又转向陈简，“把人放平，你来做个心肺复苏。”

陈简微微点头，在点头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经交叠按在昏迷者的胸膛上了。

苏泽锦刚刚走到人群之中，他还没有认真看两个人在做什么，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

他接起来“喂”了一声。

是有关蒋军国的。

第五十二章

苏泽锦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蒋军国。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很明亮，周围的墙壁却似乎笼罩一种暗沉沉的灰色，横在两人之间的木头桌子上放着两只水杯，靠着蒋军国那一侧的杯子里头，透明的液体微微晃荡，扭曲出蒋军国手腕上的银色手铐。

数天不见，蒋军国的头发都由乌黑变成了灰白参杂。

皱纹似乎在这个时候才记起自己主人的年纪，争先恐后地爬上了他的脸颊，在那张本来饱满的面孔上刻下横七竖八的沟壑。

他开始变得干瘪、瘦小。

这个时候，蒋军国才像是五十来岁的老人。

理当如此。

苏泽锦这样想道。

可惜人能活到老本来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蒋军国只要还活着，就是一种幸福。

除非这个幸福永恒地浸没在痛苦之中。

除非蒋军国被法律制裁、被众人唾骂，为他所犯下的罪行永恒赎罪。

“你来干什么？”穿着看守所黄色马甲的蒋军国低声问苏泽锦。他的目光并没有直接和苏泽锦对上，而是低垂着注视着自己的杯子。

但有意思的是，透过杯中凉水的折射，苏泽锦很清楚地看见了蒋军国眼神里的狠色。

他轻轻扯了一下唇角。

“我来这里看你啊，爸爸。”苏泽锦笑道。从苏夏熙死去、蒋军国离开苏氏老宅，二十一年间，苏泽锦就再没有叫过蒋军国一声爸爸，但这一次，这个称谓毫无障碍地从他的喉咙中滑出来，这个词语以及它所代表的，再也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波动了。

这是拘留所的探视房。

门并没有关起来，警察就站在房间之外。

冷笑同样浮上蒋军国的唇角：“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苏泽锦用手指的关节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漫不经心地说：“那就没有吧，反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多少对老子杀儿子，儿子告老子的父子。”

蒋军国抬起了眼，他阴冷的目光不再遮挡在水纹之后，而是直直地落在了苏泽锦的面孔上。

苏泽锦没有做任何逃避。

他同样直直地看着蒋军国，仔细地、认真地打量着自己恨了半辈子的父亲。

然后他笑起来：“爸爸，要是妈妈看见你现在这个模样，她恐怕连多看你一眼都嫌脏得慌吧？”

蒋军国像是被人突然一拳揍懵了。

苏泽锦又摇了摇头，他有点费解地和蒋军国讨论，口吻比蒋军国想象中的要来得平静得多：“你看，妈妈那么一个爱美的人，事事都要求精致和完美，她对自己的人生有绝对的掌控力。她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想要嫁什么样的人，她就能够过什么样的生活，嫁什么样的人，如果这些是外公宠出来的话，那么她在生意上的智慧和手腕，她那些为数众多且每一个都比有出身、有地位、有样貌、还有本事的追求者，其中至少有一大半比你有条件吧？就算到了现在，那些人也有超过一只手的数比你成就更高吧？”

“对了，你看一看。”

苏泽锦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四张照片。

前两张是苏夏熙的，后两张是林美君的。

苏夏熙的两张里头，一张是她在舞池中的风华绝代，一张是她斜倚在贵妃榻上的慵懒美艳；时光如同定格在泛黄的照片上，它们从不同的角度明证着一个女人最美的辰光，要是不说破，绝对没有人能知道，在后一张照片中，苏夏熙已经是重症忧郁患者。

而属于林美君的那两张，一张也是林美君平常宴会上的照片，她确实端庄、美丽、有气质；还有一张，则是林美君在法庭上嚎啕大哭的模样。

苏泽锦并不自己做任何形容。

他只是将手中的照片一一摆到蒋军国面前。

蒋军国的目光从一张挪到最后一张。

最后一张里，林美君头发散乱，眼神呆滞，所有的端庄、美丽、和一丝一毫的气质，都和她再没有任何关系。哪怕她依旧穿著名牌的衣服，戴着昂贵的首饰，甚至还和往常一样上了妆，她也和街道上的每一个普通女人没有任何差别，甚至还因为不抑制的嚎啕大哭惹人心烦。

苏泽锦慢条斯理地说：“爸爸，你和妈妈相处了十五年，和林美君相处了二十六年。你自己说说，你觉得林美君比得上我妈妈一根脚趾头吗？而你自己……”

他抬起眼睛，似笑非笑：

“比得上我妈妈一根脚趾头吗？”

蒋军国的脸颊一直在抽动。

当苏泽锦拿出苏夏熙的照片之后，他脸颊上的肌肉就再没有停止弹跳，就如同他脑海里始终紧绷的那根神经一样。

这根神经好像已经绷住很久了。

从他认识苏夏熙开始，从他和苏夏熙交往开始，从他和苏夏熙结婚，从他反复意识到苏夏熙的魅力与能力，从他住进苏家从他有了孩子孩子却姓苏从他克制不住的外遇从他外遇被苏夏熙发现从他反复认错苏夏熙却只是反复地折磨他——

从他杀了苏夏熙开始。

这根紧绷的神经没有一天放松过。

他牢牢地关上盒子，不折手段也要守住秘密，可是秘密还是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被发现了、被发现了、被发现……

颤抖从蒋军国的脸颊传递到蒋军国的手指。

当关上的盒子再次被打开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蒋军国的满脑子都是苏夏熙，各种各样的苏夏熙，各个表情的苏夏熙，然后，它们全部都用一模一样的鄙夷与冰冷看着他，他读出了那些目光中的疯狂与憎恨。这些在他最后反复从苏夏熙身上感觉到的情绪——

“你懂什么……”蒋军国从喉咙中挤出了这一句话。

苏泽锦将双肘按在桌子上，他凑近蒋军国，眼神和蒋军国已经浑浊涣散的目光相对。

他让对方清楚地看见自己眼中的憎恨。

“不懂妈妈为什么看上你这样的臭虫吗？”苏泽锦轻声说，“如果你说的是这个，我确实不太明白。”

一道黑影突然从旁袭近！

苏泽锦眼明手快地一推桌子向后仰身，就听见“啪”地一声脆响，放在蒋军国面前的水杯被蒋军国挥起的胳膊击飞砸碎在墙壁上！

苏泽锦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但还是迟了一些，在他刚刚直起弯曲的膝盖的时候，蒋军国已经从座位上霍然站起！他的脚链坐在焊入地面的座椅的椅子腿上，双手还拷着手铐，实际上并不能给坐在对面的苏泽锦带来任何伤害。

但苏泽锦还是因为蒋军国此刻的神态而心跳加速。

他看见蒋军国的两只眼睛鼓出来，额上布满跳动的青筋，神态有一种说不出的癫狂。

守在门口的警察已经拿着警棍迅速走进来了。

蒋军国嘶声说：“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安静！安静！”警察几棍子敲在桌子上，对蒋军国严厉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