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老爷来说是举手之劳,对他们就是莫大的恩惠。”董承怀道。
秦仕绅笑笑,走进书房里。
董承怀把秦仕绅的礼帽挂好,把公文包放进柜子里,然后上前帮秦仕绅脱下西服也打理干净挂好。
秦仕绅坐进办公桌后的椅子里,长长的舒了口气,顺手拿起面前的桌子上早已拿捏好时间泡好放着的参茶喝了一口。
温度刚刚好。
秦仕绅喝了几口,脸上的表情很满足。
隔着杯子中升腾萦绕的水汽,秦仕绅看着在房中忙碌的董承怀,刚想开口说什么,门口传来一声轻唤。
“你回来啦。”秦仕绅的妻子周敏走进书房里。
董承怀对她恭敬的点点头,退出书房并带上房门。
“吃过了么?”周敏走到书桌前问。
“吃了回来的。”秦仕绅说道,一脸倦意。
周敏走到他身后,双手搭上他的太阳穴轻重适度的按摩着。
秦仕绅舒服的轻声叹谓,闭上眼。周敏离他很近,他身上除了酒气还有些别的味道。
女人是很敏感的,特别,这关系到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
“你两天没回来,是去她那了?”淡淡的语气,看似不经意,却仍抹不去那浓浓的醋意。
“恩。”秦仕绅应了声。周敏咬了咬嘴唇,手指上的力度不觉按重了。秦仕绅轻哼了声,伸手握住她的手拉下来握在
手里。
“吃醋了?”他睁眼,将她拉到身前,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
周敏背过身去。秦仕绅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身。
“她总也是我的妻子,我都让她和璟琨住在外头了,你跟她生气,可有些不讲理了。凭良心说,我是亏欠她们母子的
。”
周敏轻哼了声,“我又没说什么……”口气已然软化了。
秦仕绅转过她的身子,亲了亲和他交握的手。周敏脸上有了笑意,脸色微红。
女人总是需要人哄的。
已经三十出头的秦仕绅英俊高大,五官隽刻,炯炯的双目,透着一丝生意人的精明。
上唇修剪得很整齐的两撇短髭,让他多了一份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看人的眼神很专注,很诚恳,在这样专注的目光中,女人很容易沦陷在那一抹柔情之中。
算起来,秦仕绅和周敏也是青梅竹马,从小便是认识的。周敏比秦仕绅还大两岁。
秦家和周家是至交世家。这门婚事是秦老太爷在世时定下的,却是周老太爷主动提出的。
那是秦家还不如周家,只是勉强支撑着几间不大的店铺艰难经营,而周家却已在上海有一席之地。
周家不嫌弃秦家家世,执意要联姻亲,只因为,当初是秦老太爷出手援助了快要破产的周家,才使周家得以保存并迅
速崛起。
所以说,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周老太爷的眼光也没错,秦仕绅是个栋梁之才,秦家的家业在他接手之后,大有起色,并有后来者居上的气势。
最要紧的,是周敏喜欢他。
有了周家作为后盾,秦仕绅在商界大展拳脚,叱咤上海商界,成为最有实力的风云人物。
秦仕绅这样的男人,有魄力,有胆识,而且知情知趣,也乐于与人为善。
这样的男人,女人很难将他独占,不过,秦仕绅始终是对周敏不错的。并没有让她像其他大户人家的女人一样,忍受
着和情敌共处一室的尴尬。
一碗水端平了,谁也说不出半句闲话。
“爹的!”两人正温存着,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肉球跑进书房直扑秦仕绅。秦仕绅蹲下身抱起扑向他的秦宝裕并转了
好几圈,引得他咯咯的笑个不停。
“小宝乖不乖?有没有调皮?”秦仕绅挠着宝裕的胳肢窝大笑着问。秦宝裕胖胖的身体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秦仕绅注
意到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的董卿。
“这孩子是?”秦仕绅问。
“董卿!抱!”宝裕探出半个身子伸直了手臂要董卿抱。
周敏对董卿招手唤到身前。
“是董管事家的孩子,给小宝做伴的。叫董卿。”周敏道。
“哦,董卿是吧?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董卿都一五一十的答了,十岁,家里还有姆妈和弟弟。
董卿对答得体大方,秦仕绅也很喜欢这个孩子。
“以后小宝要你多照应了,安心的待在这,家里有困难的话就和我说。”秦仕绅和蔼的对董卿说完又对周敏道:“多
给他家送五个银元,孤儿寡母的不容易。”
周敏应了。
“谢谢老爷!”董卿恭恭敬敬给秦仕绅行了个大礼,秦仕绅拉他起身。
小宝扑到他身上要抱抱,惹得秦仕绅和周敏都忍俊不禁。
看着这个和气的男人,董卿觉得舅舅说得对,秦家的人都是好人,所以,他一定要努力要好好干活,以报答秦老爷一
家对他的大恩大德。
小小的少年心里已埋下了坚定……
第4章:闯祸
厨房的后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嘎声,一抹小小的黑影走出来,摸着黑走到墙角堆放垃圾的地方。
小小的身影踮着脚在垃圾桶里找寻着什么,翻了一阵似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又悄悄的循原路回到屋
里。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才靠着门长长的舒了口气。
走回床边坐下,摊开皱成一团的粗布短褂,董卿抽了抽鼻子,用手一点点拍干净上面沾到的污渍,然后一点点的抚平
整,叠好。
摸着上面的针脚,董卿仿佛看到姆妈眯着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缝补的情景。
老妈子果然是骗他的,她把衣服丢了,可是他又从一堆烂菜叶中把它找了回来。
秦家是大户人家,下人也穿得体体面面的,这衣服在秦家穿不上了,可是他想留着,上面有姆妈的味道,也有阿爸的
。
看了看摆设简单的房间,最后,他掀起床单垫被,将叠好的衣服平整的放在床板上,然后再用垫被枕头盖上。满意的
抚平枕巾,董卿感到很安心。
细索的动静惊动了他,他有些惊慌的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好象做了什么坏事一样。“董卿,小宝怕怕,小宝要和你
睡!”赤着脚的小肉球揉着眼睛站在他床脚边。
少爷的房间就在隔壁,诺大的一个房间,宽敞而明亮,布置得很舒适,董卿从没睡过那么柔软的床和滑溜溜的被子,
即使是他床上纯棉的细布床单也是他从来不敢奢望的。可对小宝来说,那样的房间的确是太大了,他还小,需要的是
陪伴而不是享受这样的奢华。
董卿松了口气连忙把他抱起来,放到自己床铺上。
小肉球钻进他的被窝里,拉上被子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骨碌碌直转。
董卿躺进被窝里,小肉球立刻紧紧的挨着他,小手抓住他的衣襟不撒手。
“做恶梦了?”小肉球让他想起了家里的小弟弟,他在家的时后,他也总喜欢挨着他睡。
怀里的人点点头,更往他怀里钻了钻。
“不怕不怕,董卿在,妖怪来了董卿就把它打跑。”董卿抱紧他,轻拍着他的背。
怀里的人儿睁着亮晶晶的双眼,眼中写满崇拜与信任。然后在他有些走调的摇篮曲中安心睡去。
董卿的孤独,也慢慢的被抚平了……
早晨起来,楼下乱哄哄的,原来,昨晚上,家里遭了贼。
警察局来了人,四处看了下,得出结论,说贼是从厨房后门溜进秦公馆的,门锁没被撬坏,结论是有内贼帮凶。
董卿的脸色惨白了。
昨夜他开了后门,好象没锁。
家里的门是从来不锁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贼也不愿意光顾。可这里不一样,这里是秦公馆,随便丢了点什么都是
值钱的。
他才来了一天,就闯了祸。
盘点下来,丢了套银质的餐具。值好几百大洋。
董卿呆呆的站在楼梯下,小宝吵嚷着要和他玩他也好象没听见,就那么木木的站在那,直到小宝不依的坐在地上大哭
他才回过神吃力的抱起他。
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董承怀却注意到了。
“怎么了?”董承怀将他拉到一边,询问到。
佣人们吵嚷着咒骂着小偷,并说要揪出这个吃里爬外的内贼,要将他送进局子里枪毙。董卿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发生什么事了么?”孩子的异样让董承怀很担心。“身体不舒服?病了吗?”董承怀摸摸他的额头。
董卿轻轻摇了摇头,牙齿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你不要吓舅舅,到底怎么了?”董承怀慌了。
孩子来了不过两天要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对得起嫂子和他死去的弟弟!
“舅舅,门……是我开的。”董卿哇的哭了出来。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向他们。
董承怀也愣住了。
沉寂了一会,下人们又吵闹开来,“阿拉就是说嘛,哪里来的家贼,就是个个小赤佬……”那个佣人话说了一半又停
住,看了看董承怀又悻悻然的住了口。想来还是忌讳他的身分的。怎么说,董卿也是他侄子。
“董卿。”董承怀深吸一口气,用严厉的口吻道:“给老爷跪下。”他的声音绷得很紧,象快绷断的琴弦。
这种事在大户人家家里是很忌讳的,他又是家里的管家,出了事他难辞其咎,更何况,董卿是他的侄儿,那么多下人
看着,看着他要怎么办,等着看他出丑,等着他从那个仅次于主子的位置上跌下来!
董卿吓得噤声,放下小宝,慢慢的跪下,头垂得低低的。他知道,他给舅舅丢人了。
“这是做什么!”秦仕绅连忙走过来去拉董卿他却硬是跪着不起。
秦仕绅有些无奈,这叔侄两连这死倔的脾气都一模一样!
“请老爷处置。”一个字一个字从董承怀齿缝里蹦出来。
他别开脸不去看董卿惊慌的眼神。
秦仕绅蹲下身,看着董卿柔声道:“董卿,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偷溜出去?”秦仕绅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董卿看了看他和气的脸,蠕了蠕嘴唇,又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哭,小宝也哭,秦仕绅让人抱走孩子却依旧蹲
在董卿的面前。
秦仕绅很耐心的等他平静下来,掏出手帕拭干净他的脸,等着他的答案。
“别怕,实话实说。”
“我不是家贼!”在秦仕绅的鼓励下,董卿终于把昨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秦仕绅很耐心的听完,脸上露出微笑。“是这么回事啊……我知道了。不怪你,起来吧。”秦仕绅又伸手拉他,董卿
看了看板着脸的董承怀,仍是不敢。
“老爷说了算还是你舅舅说了算?”秦仕绅一本正经的问到。
“老爷说了算。”董卿小声道。“那还不起身?”秦仕绅对他眨眼。
董卿想笑,看到舅舅的脸色连忙又低下头去。
“好了,事情清楚了,没事,麻烦各位长官了,先请回吧,改日请大家吃饭。”秦仕绅打发了警察回头看叔侄两仍僵
直的站在那。
“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秦仕绅对下人们道。
“等一下!”董承怀出声道。
“你……”秦仕绅知道,这只倔牛又范倔脾气了。“我都不追究了,你怎么还较真啊?”秦仕绅皱眉。
“老爷宽宏大量可以不追究,可是下人们犯了错,不守规矩就该受罚。”董承怀一字一句道。不带半点私人感情。
“他只是个孩子,无心犯错。”有的时后,秦仕绅也有些受不了董承怀的刻板,规矩得过份。
“可是他也是下人。”董承怀说这话时,眼里有些痛楚。
没有人生来就愿意做下人,可是,是什么样的命就要学会认命,人最可悲的不是贫穷,是不认命。奢望越少,人就活
得越容易。这是为他好。
“迂腐!”秦仕绅是受过西式教育的,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些所谓的下等观念。
“不光要罚他,我自请老爷也处罚我。”董承怀在众目睽睽之下重重的跪在地上董卿也连忙跪下。
秦仕绅显然是被他气到了,微微错愕之后眉心拧了个死结。“你跟我进书房!”秦仕绅提步朝楼上走去。
董承怀起身尾随而去。
第5章:暗情
秦仕绅抱着手臂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董承怀,董承怀低着头走进书房。
秦仕绅也走进房里反手关上房门并落了锁。
董承怀曲膝跪下,可双膝还没触到地就被秦仕绅揪起来,推在墙壁上。
带着高温的唇堵住他所有的话语。
推拒,抵抗,都被无声的化解,最后臣服。
微凉的冰冷对上炙热的高温,注定是要融化的。
秦仕绅抬起头看着那张染上红潮的清隽面容,混杂着惊慌和痴迷的墨色眸子眼中倒印着他的样子。
抬手,轻捏住他的下巴,手指抚过湿润的嘴唇,轻叹:“这张嘴吐出来的话气得死人……可我却爱死了这张嘴……”
微扬着眉,带着情欲和邪妄,微笑着贴着他的唇说出这话,狠狠的挑动他的心弦,心跳失去控制,狂跳,呼吸也乱了
章法;
一向理智而刻薄自己逼着自己完美的人,那张完美的面具裂了一道缝。
“不要太苛刻孩子,看到他,我就想到你小时候。”秦仕怀轻笑,暖暖的微痒的气息撩着颈子,敏感的泛起细小的颗
粒。
清爽的古龙水味道让他微微有些眩晕。
他必须很克制才可以用发软的双腿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看到已呈入定状态的董承怀,秦仕绅扯了扯嘴角,将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他,他吃力却顽强的支撑着。
他们象小时候那样依偎着对方,长久的沉默,拥有彼此的呼吸和体温,只有这样的时刻,他们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只是,这样的时后太少,也太短暂了。
人人都是戴着面具在过活,以面具示人,在面具后苟延残喘,呼吸着稀薄的空气,卑微着自己的卑微。
时间长了,就连自己也以为自己是那样的,其实,我们都在等着,有那么一个人看穿了面具背后的人,是怜惜还是嘲
讽,都不重要,只是……盼望着沉沦,却又害怕着暴露在明媚的阳光下,赤罗罗的挣扎着要爬回阴暗。
两个男人的感情,多么的不可思议,象一场拙劣的玩笑。
可它却真实的存在,绝望的绽开,小心翼翼,卑微的存在。
那么多的不可能,要变成可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用谎言堆砌坚实的壁垒防备着企图窥视的人,在黑暗中相爱,才
让这不可能变得有可能……
董卿跪在书房门外,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瘦小的背影让人心疼。
“董卿抱抱!”小宝站在他身前,抱着他的颈子。董卿抱住他软软的身子,头埋在他颈间,小宝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
的气味,甜甜的奶味混着蜂蜜肥皂香气。
“董卿,董卿!陪我玩!”小宝胖胖的手抓乱他的发丝,咯咯直笑。丝毫不知道董卿此刻的心情有多难过。
老爷虽然原谅了他,可是舅舅却不肯原谅。舅舅会不会把他送走?是送回乡下?还是送到别人家里?
再也找不到比秦家更好的人家了吧,也不会有小宝这么可爱的少爷……
可是他不怪舅舅,都是自己惹得祸。还连累了舅舅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