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以为，当年我的一句‘我相信’是玩笑么？”

燕琉璃的跳脱模样使得御紫炎喜怒莫变的脸色终是褪去。换上平日里惯常的笑颜，御紫炎悠悠说道。

话音刚落，御紫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瞧了一眼半途来到的晴妃，继续说道，“除此之外，琉璃此番作为似乎……还含着一份孝心在其中啊。”

他还记得，燕琉璃说过，那土灵玉正是在晴妃枕边突然出现。那么，进献灵玉之人自然也是晴妃。虽然不知晴妃是如何得知这土灵玉可以帮助燕昭帝续命，但晴妃进献灵玉方造成燕昭国地脉运气受损却是不争事实。

然而，若是此事张扬出去，晴妃处境定会变得十分尴尬。于是，为了保护晴妃，燕氏父女二人，方才合计将事实掩盖，想要借他的手将土灵玉取出以求控制住事态发展罢？

思及此，御紫炎心中淡淡不悦已是褪去了八、九分。

隐瞒事实，是为了保护妻子、保护母亲，于是，对这善意的谎言，他如何还能够忍心责备？

“唔——”

而另一边，燕琉璃没想到对方连这一点都已想到，再次吐了吐舌，讪讪笑道，“呵呵，紫炎对琉璃了解至此，琉璃心情有些复杂呢——”

话虽如此说，燕琉璃目光中却不可自制的流露出几分震撼之意——即便很早之前便已知晓眼前少年的聪慧与仁厚，以及这份让人无言以对的“无条件信任”。但，此刻燕琉璃还是被对方简单一句话再次深深触动。

这个人儿呵，到底还要如何轻易俘获人心才算满意？最最要命的是，这人偏偏对于自己“收买人心”的可怕能力完全无知无觉！

心中如此想着，燕琉璃眼中终是被一片笑意覆盖。

“呵呵。”

就在此时，燕昭帝忽而轻笑出声，眼中带上几分喜意，“琉儿今生得友如此，父皇也可彻底安心了。”

一句话，使得刚刚缓和了一些的气氛重新沉重了起来。

御天行看着爱人，柔声说道，“炎儿若是不愿——”

话未言尽，御紫炎却已是明了。

迎上爱人关切目光，御紫炎微微一笑，“不，天，此事——确已别无他法。”

既然已经知道此事并非只牵涉到一人性命，而是一国之命脉，那么，便不能无限期拖延下去了。

见爱人终是打定了主意，御天行一例全力支持爱人决定。

二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先前放下的手重新抬起。

一时之间，殿内众人尽皆屏气凝神，几道视线毫无例外全都注视着那相扣的两只手慢慢朝着前方一抹明黄靠近。

……

终于，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来到燕昭皇帝心口。指尖刚刚触碰到明黄龙袍上五爪金龙的刺绣，周围的空气便好像泛起一阵波澜。

紧接着，两人的手，竟是奇迹般的穿透燕昭皇帝心口，伸到后者体内。

奇异的触感，却又好像只是伸到水里一样稀松平常，御紫炎觉得耳边除了自己的心跳与爱人的心跳声，再也听不到其他。

不可抑制的一阵晕眩感，虽然有着爱人在背后的支持，想到自己正在慢慢夺取一个人的性命，并且这个人，还是燕琉璃的父皇、有着一张与夜禹桥一模一样的脸孔，御紫炎的心还是不禁抖了两抖。

颤抖着的指尖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有些暖，还有规律的跳动着。

那熟悉的节奏使得御紫炎心底愈发揪成了一团。

清楚的知道那规律跳动着的是什么，御紫炎额头渗出晶莹汗珠。

想要绕过重要而脆弱的心脏，却是无法。因为，此刻御紫炎已经清晰感受到，土灵玉正是在燕昭帝心脏之中！

咬咬牙，手再次小心翼翼的向前探入。

与先前一样，指尖碰触之处，便如同浸入水中一般几乎没有一丝阻力，除了一阵看不见的波澜之外，再无任何其他反应。

终于，空蜷着的手心中突然被填满。但不等御紫炎安心下来，一股巨大吸力自那手掌中心传来，几乎是同时，御紫炎感到自己体内的混沌灵气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流失！

这就是土灵玉么？！

御紫炎心中一惊，因手心处感受到的土灵玉强势掠夺而微蹙眉心。

体内力量迅速流失着，御紫炎终于真切体会到了这土灵玉的厉害——若是任这土灵玉继续呆在燕昭帝体内吸收燕昭国地脉运气，那么大约要不了多久，富饶一方的燕昭国便会变成荒田万里。

惊讶于自己此时竟然还有如此清醒头脑感慨这些，御紫炎的身子，却已是渐渐失去了知觉。

天……

又要，令天担心了——

心中最后一丝清明如此想着，御紫炎的意识，沉入一片黑暗。

第五四四章：漫长一夜（四）

“炎儿！”

几乎是同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御天行惊呼一声，心中，揪紧成一团。

但是，没有机会让御天行担心太久，因为几乎在御紫炎失去知觉的同时，御天行也感到自己体内的灵气仿佛被一个无底黑洞吸住，疯狂的流失着。

从未体会过的强大力量快要将他整个吞噬、淹没。

如此下去，要不了片刻他也会如爱人一般昏死过去罢？

御天行眉峰深锁。

但，即便如此，也绝不会放手。甚至，他此刻还有些庆幸，那土灵玉并未执着于爱人，将其体内灵气吸收殆尽。那么，他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感受到爱人身子已是恍若无骨般瘫软在自己怀中，御天行的心就像在炉火中煎熬一般。然而，即便心乱如麻，他却又不敢有半点差池，生怕自己一时大意，害了自己更加误了爱人。

额际已是满布细密汗水，御天行一双黑眸沉静如水，却又在平静之下暗潮汹涌。

而燕昭帝与燕琉璃此刻也收敛起嬉笑容颜，专注的看着御天行与御紫炎的动作。

韵薰与秦殇此时亦紧张得僵直身子——土灵玉厉害他们已由狱主处听说。虽然早已预料到此玉不易取出，却还是没想到，竟是如此惊险！

无视于众人紧张气氛，御天行仿佛陷入了另一个世界。小心翼翼带着爱人的手一点一点退出，不迟疑、亦不急躁。

然而，即便御天行已经尽力而为，却仍然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与爱人交缠在一起探入燕昭帝体内的手渐渐麻木，乃至整条手臂几近丧失知觉。

只差一点，就只差一点便可以了。

御天行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可是，土灵玉的威力实在太过强大，以御天行如今出窍期修为能够支撑至今已属不易。

不，他不可以倒下。不可以——

御天行咬紧牙关，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唇角已是渗出丝丝殷红血迹。原本沉黑似墨的眼中突然闪现点点金光。先前离开龙域后一直沉睡着的龙婴，周身乍现灼目金光！

“怎么回事？”

燕琉璃被突然乍现的金光晃得张不开眼。燕昭帝同样眯缝着一双眼，身子却是一动也不动。

纪晴见异象发生，脸上掠过一抹焦急之意正要举步上前靠近燕昭帝，却被眼前突然横现的一条手臂拦住了去路。

“莫要妄动。”

淡淡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然而那目不转睛看着金光深处的专注模样，却是泄露了声音主人的真正心情。

看了一眼一身白衣的男子，纪晴咬咬牙，终是没有再进一步。

而傲云，缓缓放下手臂，目光，仍旧未曾离开天、炎二人半分。

但，即便是龙气在此刻爆发，只不过刚刚破丹成型的龙婴照样抵挡不住土灵玉强势掠夺。

眼见得满室金光渐自黯淡下去，众人的心，也随着提到了喉咙中。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么？

燕琉璃右眼斜过的疤痕跳动几下，抿唇不语。不，他不相信紫炎与御陛下就这么轻易的被打倒！

特立独行的女子此时眼中精光乍现。紫炎是她认定的朋友，绝不会如此轻易便认输了！

没有来由的信任着那总是温柔浅笑着的少年。燕琉璃双手紧攥成拳。

御天行此刻脸色铁青，显然体内灵气已是透支到了极限。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他与炎儿的手便可以带着那土灵玉脱离燕昭帝的身体。

若是……若实在赶不及，他也只好铤而走险，一鼓作气将炎儿的手拖出来。哪怕如此可能会害得土灵玉爆发，将燕昭帝彻底吞噬，或是将燕昭地脉中蕴含灵气尽数吸去。比起这些，他的炎儿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似乎是呼应着御天行不顾后果的疯狂想法一般，御紫炎周身突然腾起一片柔和白光。

温暖的感触瞬间流入心头，进而扩散至四肢百骸。似曾相识的舒适与惬意感使得御天行微微有些愣怔。

柔和的白光并未就此停止。而是一点一点凝聚缩小，但那白色的光芒却是愈发美轮美奂、亦幻亦真。

与此同时，御天行惊异的发现，先前仿佛被无底黑洞不断吸走的灵气，此刻竟是大大减缓了流逝的速度。

虽然仍旧被土灵玉吸收着灵气，但与先前相比这点分量的损失，简直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心中讶异的同时，御天行手中动作却不曾停歇。

抓住天赐良机，御天行继续引导着爱人的手缓缓移出。而那白光也仍旧继续作用着，同时原本虚无缥缈的形态竟在逐渐变得真切。

一瞬间，御天行甚至有种错觉，白色光芒与土灵玉的身份发生逆转，原本疯狂汲取灵气的土灵玉，竟是反过来被那白色光芒吸去了力量？

荒诞不经的想法使得御天行莫名所以。不过，不等御天行再度体会清楚，他与爱人探入燕昭帝体内的手，竟已是完全退了出来。

眼疾手快将土灵玉嵌入爱人失去意识前祭出的浮世轮。

……

一切，就这么重新恢复了平静。

“……”

恍如隔世的感觉，使得御天行一时之间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混乱感。

但下一刻，仍未拉回飘忽思绪的御天行，一双眼眸已是本能一般将目光落在怀中人儿身上。

“陛下——”

燕琉璃长出一口气，正要上前说些什么，岂料再次令众人提起一颗心的事情发生。

“怎，怎么——回事？”

看着原本天、炎二人所在之处空空如也，饶是燕琉璃也震惊得口齿不清。

“……”

在场唯一的知情者傲云难得主动开口对御天行与御紫炎以外的人说出三字，“浮世轮。”

“浮世轮？”

燕琉璃重复一句，蹙眉思索，“嗯……记得紫炎传来的书信中确是提过此物。但——”

燕琉璃还想再细细询问，却见傲云已经举步走向殿门，显然已经不打算再次继续停留。

“咦？？这么就走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紫炎只提过浮世轮，却没有具体说明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被傲云出人意表的举动弄得有些手忙脚乱，燕琉璃嘟嘟囔囔的念叨着，却在此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蓦地记起失去土灵玉对自己的父皇意味着什么，燕琉璃将天、炎消失一事放在了一边，转身面向燕昭帝。

“琉儿。你当真不愿做燕昭皇帝？”

脸色苍白的燕昭帝依然笑得如沐春风，看向燕琉璃的目光难得的没有半点戏谑狡黠，只剩全然的慈爱与疼宠。

“父皇——”

而一向行事狠绝乖张的女子此刻也褪去“魔女”的面具，眼中竟是闪烁着点点晶莹。

贝齿轻咬粉唇，燕琉璃沉默的摇摇头，却已是表示了自己的决定。

“呵呵。”

见到爱女摇头，燕昭帝露出一抹“早知如此”的笑容，口中却是打趣着，“琉儿啊，燕昭史上第一名女帝呢，这是何等荣耀与传奇的一页，你却偏偏不肯。”

“那劳什子皇帝宝座有什么好玩的？你这只老狐狸做了这么多年，不也觉得无趣得很？我才不会这么笨，步你的后尘！”

说虽是如此说，但燕琉璃眼中满满的不舍与眷恋之情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便连声音，都染上几分颤抖之意。

“傻丫头，不是早已决定好的事情么？为何这般？叫你母妃看着该有多心疼？”

看到心爱的女儿露出如此脆弱模样，燕昭帝眼中点点柔情，温声劝慰道。

“陛下，纪晴无事。您——莫要挂心。”

就在此时，晴妃也已来到夫君身旁，柔美的嗓音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好，无事便好。”

听到爱妃如此说着，燕昭帝眼中划过一抹笑意，“晴儿虽然看起来柔弱婉约，但朕清楚，你的心，是如何坚忍不拔。”

“陛下谬赞了。”

纪晴听到燕昭帝称赞之词，衣袖下双手微微攥紧，声音，却是尽量保持平静回道。

一国帝王目光何其锐利，尽管晴妃已是竭力掩饰心中情绪起伏，然而又如何能够逃得过同衾共枕的夫君、帝王？

“哎——”

轻叹一声，燕昭帝有些艰难的抬起手臂，执起纪晴的手，感慨似的说道，“晴儿啊，心便是再如何坚忍，总要偶尔放松一下。忍得太辛苦，会积郁成疾的。”

“陛下——”

燕昭帝的一句话，使得原本强忍悲哀的温柔女子再也无法伪装，一双美眸已是泛红。

看了看母妃，又看了看父皇，燕琉璃抿抿唇，终是默默起身走出了大殿。

第五四五章：异国奇遇（一）

“太子……”

凌耀再次开口，却是没能继续说下去。反倒是一直陪他守候在殿外的“言”出声说道，“属下领命。”

干脆的不带一丝犹豫。看似无情的反应，却奇迹一般冲散了三人之间沉闷的凝滞空气。

燕琉璃满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原本属于自己的影卫、而今却似乎更加忠心于自己这个凌耀表弟的言，唇边终是浮现出一丝惯有的戏谑笑意。

而言，似乎也早已习惯了自家主子高深莫测的笑容，从容不迫的向燕琉璃躬身一礼，而后又对仍在犹豫的燕凌耀说道，“公子，成败在此一举。筹谋多时，还请不要辜负了主子的一番心血。”

“我……”

听到言的话，燕凌耀略一迟疑，却在看到燕琉璃微笑面庞之时，眼中掠过一丝决意。

向着燕琉璃郑重其事拱手一礼，燕凌耀蓦地转身，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呵。凌耀，今后这燕昭，就交给你了啊——”

看着燕凌耀与言离去背影，燕琉璃浅笑着悠悠说道，而后，迎着天边第一道照射在苍茫大地上的旭日晨光，经历了漫长一夜的女子负手仰首，看向浩瀚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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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凝吟峰顶、幻瑛旧居中的某个房间之内，一个全身黑衣静坐冥想的男子突然微微一动。

缓缓睁开双眼，一向平静无波的黑眸之中，此刻却是泛着一丝波澜。

视线移向窗子，紧闭的窗仍然无法阻挡那黑暗之后的温暖光亮。

然而已是筑基修道的男子，此刻能够看到的，却绝非仅仅如此。

窗外白雪皑皑一成不变，不同的，是折射着新的一日的熹微晨光，散发出的迷人橙光。

眼中的波动愈发明显了些许。对于隐藏情绪一直最为在行的男子，脸上透出淡淡的不解。

“默。”

窗外传来一声低唤。

男子蓦地站起。脸上的表情，瞬间散尽，又是那一副波澜不惊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