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陛下他也不会一直将此事施延至今，才让元大人遂了心愿，将陛下一颗心牢牢抓住。”

“……”

听罢宇文菲一席话，尹从德神情有些复杂看向面前女子。

宇文菲察觉尹从德注视，视线悠悠飘过，从容迎上对方目光，了然说道，“尹老可是在想，我与陛下素未谋面，甚至来到大央也不过是半月之前的事，何以对元三公子、陛下、尤其是后者的为人如此清楚？”

“这——”

尹从德愣怔片刻，旋即点头如实答道，“正是。”

岂止是清楚？简直就如陛下身边之人一般了若指掌。

若非当今世上只有五国皇族身怀异能，尹从德几乎要以为这宇文家主也有什么神通了。

不过末了这一句话尹从德并未说出——对于这位浑身是谜的女子，他心中多少还有些顾忌。

虽然对陛下与元澈之事他甚是烦恼，但宇文菲数十年韶华不变也绝非寻常之人。而今恰逢陛下适婚之时携女前来，目的到底为何，实在难以揣测。

但奈何他的小女婿宇文轩来信再三作保，举荐这宇文解语，而他也亲自见过了解语小姐，无论容貌才华、品得举止，皆是无所挑剔，甚至将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孙女儿都给比了下去。

因此，他才会在奏折中一同保荐了此女作为后妃人选。

不过，对于宇文菲母女，还需多加防备——母女？宇文菲数十年之前便已是宇文家主，而今他已由黄毛童子变为鹤发老翁，然而这位宇文菲的身上却看不出半点岁月痕迹。

不止如此，宇文菲非但韶华未老，甚至还跑出这么一个芳龄二八的小女儿来，实在叫人不得不心生疑窦。

但是，如今的情况下，与其放任宇文菲母女，倒不若与对方紧密联系，如此一来，即便对方有何不轨意目自己也能尽快察觉知晓。

原本他今日觐见，也想将此事告知陛下，这才会在御花园去而复返，谁知便让他碰巧撞见元澈与御雍岚相拥一幕，于是此事也便被耽搁了下来。

不过，任凭宇文家在南方小城被人传得如何神乎其神，在大央城这母女二人也是人单势孤，谅她们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只要他多加提防，相信就不会出什么大岔子。倒是对于宇文菲与陛下的血缘关系，他倒还想利用一二，希望能够劝服陛下回心转意，莫要一意孤行，误了御寰皇族血脉传承。

想到这里，尹从德眼中划过一抹精光，后又转瞬而逝。

“也难怪尹老疑心。莫说我对陛下、元三公子诸多了解，便是我那女儿解语的来历，想必尹老也是诸多猜测罢。”

就在老大人心思飞快运转之时，忽的，宇文菲平静语声传来，使得尹从德心底猛的一跳。

“老朽——”

尹从德正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见宇文菲衣袖一挥，示意老大人不必多此一举。而她自己则是重新举起茶碗，抿了口清茶，这才缓缓说道，“不知尹老可曾相信修仙之说？”

“这——”

被宇文菲突然问起，尹从德迟疑片刻，终才说道，“实不相瞒，若在过去，老朽定是不信这些的。但如今，我睿思大帝禅位，便是声称寻到了修仙之法，从此潜心修炼，不理俗世。而以老朽对睿思帝陛下的了解，修仙一事，绝非捕风捉影。因而，事到如今也便容不得老朽不信了。”

“哦？”

宇文菲听尹从德这一番话，不禁轻挑眉梢，唇角微扬，“看来尹老对睿思帝还颇为敬重。我还以为尹老对睿思帝所作所为，心中多少会有些隔阂。”

尹从德闻言叹息一声，脸上略过几丝无奈苦色，说道，“陛下对待轩儿以及娘娘虽是严苛了些，但终归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犯了宫内朝中大忌。而我也只能叹一句兰儿性情太过软弱，未能及时劝阻得轩儿铤而走险。”

宇文菲点点头，“尹老果然是忠君爱国、明辨是非，是为百官典范。”

尹从德连连摆手，摇头说道，“家主高赞了。老朽不过是识得自己斤两，没有太多雄心大略，只想脚踏实地为百姓们多做些事情，仅此而已。”

“其实世间本无善恶之分，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悠悠漫长岁月之中，有英雄、有枭雄、也有奸雄。但无论哪一种，无论世间悠悠众口对其评价如何，到底他们也都被载入史册，为芸芸众生记在心中。

何谓挽救苍生？何谓生灵涂炭？十百年后世人都要化作一捧黄土。平庸之人即便于乱世风云中牺牲了性命也不过早些回归自然本源，若因此而成就一代名人，倒也算不枉此生了。

只是可惜世人何止千千万，能够如尹老这般量力而为、恰到好处的却又能有几个？人人都想名垂千古，然而真正有那个能力的，仅为凤毛麟角，可偏偏有人不自量力，自作聪明，这便是大愚若智了。”

宇文菲一番话乍一听好似是非不辨、文理不通，但若是细细体味，又似有一番超脱一切的大见识、大道理蕴含其中。

只是尹从德果然慧根有限，听过之后只略一蹙眉，觉得与自己见解相左，也便不再深究、多做理会了。

见尹从德对自己之言并无所领悟，宇文菲也就此打住，并不深谈，而是回到最初话题，“既是尹老相信世间当真有修仙法门，那么我今日就告诉尹老，宇文世家，原本就是隐世修仙一族。但是个中细节，我不便言明。并非信不过尹老，只是红尘俗事，我等并不愿过多涉及。”

宇文菲此言一出，尹从德惊得险些由座椅中腾地站起，却终究沉住了气勉强坐定，但心中依然激荡不已，看待宇文菲便与先前不同。

何况此时的宇文菲缥缈脱俗气质更盛，使得尹从德不由自主便生出几分敬重之意，因而拱手说道，“仙子言重了。仙家法门，自非我等俗人可以窥见。只是未曾想到，我尹家姻亲竟是如此了得人物。”

宇文菲闻言微微一笑，缥缈气息稍稍收敛了几分，当真有如仙子下凡，落入人间，也不过就是一平凡女子。

顷刻之间变化使得尹从德心中对宇文菲所言愈发信了几分，同时也暗暗心惊，没想到他已活了这把年纪，竟然也能有机会与修仙之人如此靠近。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的睿思帝也是入道修真去了，日后若是陛下顿悟大道，白日飞升，他岂不是曾经在一位仙人手下参朝为官？

思及此，尹从德满是皱褶的脸上展现出熠熠神采，周身气息也为之一振，满心尽是自豪与荣耀之感——虽然他并非那般势力世俗之人，但是本就对睿思帝敬重有加的他如今再想到了这一点，心中对自己曾经侍奉过的帝王愈发的幢憬起来。

状似不经意看了一眼尹从德的反应，似是对自己修仙者身份并无过多讨好奉承之意，反倒是陷入自己心事中、全然不理睬自己。

对尹从德的怠慢态度，宇文菲非但不曾觉得不喜，反而认为对方入朝为官这许多年，便是为人耿直，到底也该看过不少阴谋伎俩，却依然能够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实为难得。

第三百四十九章：粉蝶化人

思及此，宇文菲对这位户部尚书大人也是暗自赞许肯定一番，方才继续说道，“尹老还是照原来称呼唤我便可。虽说宇文家秘传修仙法门，但我如今距离羽化飞仙还甚是遥远，不过落得个驻颜有术、被岁月遗忘、不老不死而已。至于族中其他后人，因各自资质不同，成就也是高低不一，到了如今，倒是寻常人更加多些了。”

“原来如此一——”

尹从德点点头。虽然羽化飞升、长生不老，听起来甚是神奇，但正如他自己方才所言，匆匆数十载，他也已经到了知天命、乐天伦的年岁。对于这般遥远不实之事，他也仅止于听过便罢，倒也并无十分向往。

只是此刻他对宇文菲，又是高看了一眼。虽然对方自称并无任何了得，但如今想来，面前女子波澜不惊的气度雍容，果真非得数不清的岁月沉淀而不可得。

尹从德出身书香世家，对长幼尊卑观念甚为深重，因而此刻对于宇文菲，他的态度愈发恭敬了起来，“如此说来，方才家主对陛下与元大人之事如此了解，正是因为修炼了仙法，得了神通？”

宇文菲点头，“其实世人将修仙之事看得过于神秘高深，说穿了，不过是慧目灵识较肉眼看得远些宽些、听得也清些，仅此而已。”

“唔——”

对于宇文菲所说慧目灵识，尹从德也只是一知半解，权当做神话传说中的“天眼”之类。

放下了此事，尹从德忽地想起另外一事，复又问道，“那么敢问家主，不知解语小姐——”

提及宇文解语，宇文菲一直表情清淡的面容上浅浅笑意加深了几分、也染上了几分温度，看来果真是对这宇文解语十分疼爱看重，“解语她资质不错，假以时日当有一番小成。”

“如此说来，陛下若能与解语小姐结为连理，岂不是天之骄子配上九天仙女，如此神仙眷侣，可不是比男子相恋好上许多？”

尹从德闻言双眼一亮，甚至激动得轻拍桌案说道，“老朽明日便与陛下说明原委，相信两相比较，孰优孰劣，陛下应该也能放下那不伦之恋，与睿思帝一般得道飞仙了——嗯？”

老大人正自说的起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对！若是连这一位陛下也潜心向道，不理俗世，那这皇位——”

听到尹从德毫无预兆的惊呼，宇文菲脸上再次现出浅淡笑容，顿时使得出尘容颜又多了几分平易近人，“尹老不必担忧。入道修仙要看各人机缘。陛下虽然贵为真龙天子，但也未必就会选择入道。即便陛下当真有此慧根，修真岁月漫长，由入道想要羽化飞仙，耗费千百年都是平常之事。到了那时，陛下早已有了子嗣，尹老又何须再担心御寰江山后继无人？”

“原来如此。”

尹从德听到宇文菲如此说，才算将心放下了些许，希望再次燃起，“既是家主如此说，不若明日请家主与解语小姐一同随老朽入宫见驾。解语小姐才貌双全，更具仙家气质，老朽相信定能得到陛下垂青。”

谁知宇文菲闻言却轻轻摇头道，“尹老还是莫要如此心急为好。”

“嗯？”

没料到宇文菲会一口回绝自己提议，尹从德不禁疑惑出声看向宇文菲，心中不解，明明是对方自己出现、主动提出要将自家女儿荐入皇宫，为何此时却又劝说他不要心急了呢？

看出尹从德心中不解，宇文菲淡淡解释道，“尹老且想一想，如今元三公子与陛下正是情浓之时，你若逼得太紧，陛下也学那位尚水帝王一般态度强硬起来，到时候岂不是毫无转圜余地了？”

“这——”

一句话提醒了老大人，令他一时之间有些犹疑，半晌过后方点点头——若是放在过去，他或许还真的不会相信那位生性温和的陛下会如尚水帝一般做出那般偏激之事。不过今日在御花园中，陛下对待他的态度，令他又开始有些怀疑。

“那么，家主的意思——？”

尹从德进而询问宇文菲的意见，只听对方说，“不若将此事缓一缓，老大人莫要逼得太紧，相信以陛下性情，也未必急于将他与元三公子之事公开。趁此机会我们也可从长计议，寻找机会将解语引荐给陛下，或许到时候陛下自然就对解语心生好感，老大人烦忧之事也便迎刃而解了，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嗯……”

尹从德低头寻思了片刻，觉得似乎除了这般似乎也别无他法，遂点头应承道，“既是如此，老朽就照家主说得办吧。”

见此事谈妥，宇文菲也不再多留，悠悠站起身来，略一欠身，“好了，老大人奔波了大半日，想必也乏了。我就不多叨扰，这就回了。”

尹从德也不挽留，同样站起身，恭恭敬敬做了一揖说道，“家主，请。”

却说宇文菲离了户部尚书府，回到自己与宇文解语于大央城中落脚之处。

只见此处并非什么奢华客找，而是一个看上去极其普通的小小宅院。然而，若是御紫炎此时在场，便会觉得世上竟有如此惊人巧合——原来这宅院不是别家，正是当年天师暂居大央时下榻的归云巷、无居！

宇文菲刚刚进了宅院，便见前方飞来一只小巧粉蝶。

而原本满面清冷的宇文菲一见粉蝶，唇角竟是弯弯翘起，而那只小巧粉蝶忽的一闪，顿时宇文菲面前竟是凭空出现一名妙龄少女。

“主母，您回来啦？”

妙龄少女三两步来到宇文菲近前，绽开甜美笑容，盈盈拜倒在宇文菲面前。

而宇文菲则是衣袖轻扬，顿时面前少女便被一股无形力量托起。

“解语，此乃京城重地，我不是吩咐过你莫要随意化形，一面暴露本体？”

宇文解语闻言轻轻一笑上前缠住宇文菲柔荑，娇声说道，“解语下次不敢了，还请主母饶了解语这一回吧。”

“呵。”

宇文菲闻言宠溺一笑，无奈摇头道，“你呀，属这张小嘴最甜了。”

宇文解语闻言轻吐丁香小舌，更加现出娇俏可人情态，倒是与御紫炎身边曼珠花妖有异曲同工之妙。

“怎么？到宫中游玩了一圈，可是有什么收获？”

宇文菲任由少女搀扶着走入厢房，这才坐下微笑问道。

“呵呵，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主母的法眼。”

宇文解语被指出了行踪也不在意，嘻嘻一笑回忆起此行见闻，“解语见到了那个御寰帝王，不过他好像已经有了心上人呢。”

“嗯。”

宇文菲点头应道，“对方是当朝元老将军三公子，同时亦是御寰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兵部尚书元澈。”

“主母，解语看来，那元澈的根骨可比御寰帝更好呢。若是能够渡化他入道修真，日后定有一番成就。”

宇文解语一面说着，眼中似是闪烁着兴奋光芒。

宇文菲淡淡看了她一眼，悠悠说道，“小妮子动了凡心了？”

“嘻嘻。”

宇文解语闻言嘿嘿一笑，摆摆手说道，“只是对他有些兴趣罢了。动凡心倒也谈不上呢。”

“我也相信你自有分寸。”

宇文菲收回视线，而后又问道，“可见到莲华了？”

“见到了。”

解语如实回答，“宇文莲华如今神志不清，陷入梦魇之中不能自拔、也不肯自拔。”

宇文菲闻言幽幽叹息一声，“皆因当年宇文轩与宇文莲华一家贪恋红尘，这才入了京师，宇文轩走上仕途、而宇文莲华则是入宫为妃。而后二人又无法于繁华富贵中保持本心，终是权势迷眼，走上不归路。

便是聪明算尽、机关设穷，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又何苦来哉呢？”

解语听宇文菲一席话，心下也有些测然，又似是对红尘种种多了几分领悟，阖目细细体味了一番，这才张开美眸问道，“那主母对宇文莲华——？”

“寻个机会我还是去见见她吧。若是能将她心结解开，从此引她向道潜修，便在走时将她一起领走。若是不能，也只好随她去了。堕入红尘美梦，对她来说也未必便是坏事。”

“嗯。”

对于宇文菲决定，宇文解语自是没有任何异议。

点头应了一声，而后又说道，“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