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菲菲就笑了,“我相信你。”她投入情郎的怀抱,满足地叹气,“GA局又不是我家开的,很多事情都要走程序的,这事我说的也不算,我爸现在说的也不算。我唯一能说的算的就是保住你。”
苏乾颤抖着手抬起,他有种掐死女人的欲望,可是最后那双充满杀意的手却落在女人的肩膀上,感觉起来竟像个温暖讨好的拥抱了。
苏乾的举报材料整整写了两天,在落笔的时候倪端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在眼前走过,稚嫩的倪端、依赖他的倪端、飞扬着青春的倪端、优秀的倪端、天才的倪端、让人心生嫉妒的倪端……
“对不起,端端。我实在没办法……原谅我。”他觉得心在哭泣,在滴血,并且这份忏悔悲愤无人可以分享——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单独见过倪端,直到四年后一个秋日的午后倪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变成了一个迥然不同的人。
苏乾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够再得到倪端的原谅,还能用这双手拥抱他的身体。再见面倪端身上连一点点缺点都不见了,那些曾经让他拼命抑制的令人嫉妒的天才都磨灭了,只是个需要人拯救的火坑里的失足男子,何况他表现得如此不计前嫌,如此通情达理。看着就像火,不但温暖,而且还吸引人奋不顾身地靠近。
人就是有这点贱脾气,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越是不能碰触的禁忌存在就越令人垂涎。现在在他的眼里,身为夜店男公关的倪端比家里那位悍妇可爱上一百倍。
他忍不住偷偷地和倪端交往,总是想给他打电话,听他的声音,听到声音就更想见到人,可是倪端不让他去七月流火找他,说对他的影响不好。
“何况我也不想让你为我花钱。”倪端笑眯眯地说,“我们可以在店外面见。”
苏乾的心里软融融的,他的倪端知道心疼他,不像杜菲菲,只会嫌弃他赚的钱少,轻视他的工作。
苏乾知道自己再次走在钢丝上,再次玩起了魔术师的火焰。他知道这样危险,这样不对,他甚至还知道如果杜菲菲这次发现自己和倪端的接触,后果将是毁灭性的。
为了倪端的身家性命,为了自己的远大前程,他知道于情于理自己也不该再和倪端纠缠不清了。也许自己应该偷偷给他一笔钱,让他上岸做点小生意,然后两人尽量减少见面。
所以说性格就是命运,命运就是这样一次次地把相似的命题摆在他面前,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他都无法彻底割舍,果断决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样的错误。
然而就在他彷徨犹豫是否该从这温柔乡里抽身而出的时候,几天后倪端却抢先提出“分手”。
“乾哥,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电话里倪端的声音听起来恐惧而无助。
苏乾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怎么了端端?是谁欺负你了?”
倪端哽咽了半晌,呜咽着说,“没、没有……乾哥,你不要来找我,就当我已经不在了。再见了乾哥。”然后就挂断电话。
苏乾就疯狂地给倪端打电话,每次都被挂断,最后甚至整个地关机。
他担心极了。
而放下电话的倪端这边其实是无所畏惧的,他冷冷一笑,挑眉问杜志军,“杜厅,你看我很给你面子了,你还满意吗?”
杜志军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这个精神面貌大异从前的青年,眼见他变脸像翻书,心里有点痒。他曾经对还是男孩的他一见钟情,现在却奇妙地对这个流落风尘的他又动了心思。
只是倪端变,他也变了,位更高权更重,那种猴急的事情他也做不来了。这次就算要睡也要让这个鸭子自己主动爬上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倪端。”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你是想着要报仇才回来的。”
倪端笑说:“那杜厅你怕吗?”
杜志军冷笑,“你觉得我应该怕吗?”
倪端说:“我觉得你不应该怕,怕的是我。我真怕你动动手指头捏死我,就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27、
杜志军也笑说:“那怎么会,这是个法制社会,我这个人是很讲道理的。只要你遵纪守法好好做生意,不去打扰我女儿的家庭,我这个人是很宽容的。”
倪端垂了垂眼,“谢谢杜厅宽宏大量不和我计较。”
杜志军说:“不是不计较,是不值得计较。你是什么我再清楚不过。别以为现在包你的人能永远罩得住你。丁家背景是够硬,可是他家的孩子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上面的斗争也是很厉害的,今天在上面,明天就会下来,而且是摔的很惨。时锦年就是个现场的例子,我也不是没玩过。都是一个样子地——”他拖着调子踱着步子走到倪端身边,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揉了揉,俯身暧昧地说,“你不过是他床上一个随时可以踢下去的货,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
倪端一瞬间身体僵硬,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被逼供的审讯室,被禁锢在椅子上任人宰割,杜志军的嘴脸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他恨不能现在就抽出藏在身上的刀结果了这个老不死的。可是不行,杀了他太便宜他。
比仇恨更加恐怖的就是疯狂,倪端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点地瓦解,他怕自己最后会失控,最不顾一切地诉诸暴力,那么之前的一切隐忍也都失去了意义。
他怕极了自己的疯狂,怕到哭出来,哭道泪流满面。
杜志军倒是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搞什么鬼。
他是听说倪端在监狱里已经神经不大正常了,然而总疑心他是在使苦肉计。
现在看来,如果一个人真的演戏到这个份上,那么很可能他连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疯了。
看来传言不虚。
他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一个疯子的话,谁会信?一个疯子的仇恨又值几个钱?一个疯子的味道不知是怎样的……
杜志军掂量,要毁掉一个下贱的男妓随时都可以,所以不如等到尝过他的滋味之后再下手。
他露出一个笑,和蔼地拍拍倪端的脸蛋,“你怕什么呢?你现在是丁牧遥的玩意儿,我怎么也会给他个面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看你怎么做了。”
倪端泪流满面摇摇晃晃地从第N层大客户房出来之后肖桑不放心他的情绪,让人带他到办公室,岂料进了办公室倪端的眼泪已经干了,神情自若,一点也看不出刚刚还如丧考妣满眼惊慌疯癫的样子。
肖桑给他泡了杯咖啡递过去,不禁慨叹,“你到底是疯了还是没疯?”
倪端说:“有什么区别?”呷了口咖啡,摇头,“你这里真的就只有速溶咖啡而已啊,可惜了你这个人。”
肖桑说:“我这人应该怎样的?”
倪端正色说:“你应该弄一整套咖啡机在这里,不不!把咖啡换成茶,用一套古董瓷器,招待最上流社会的嫖客,这个房间门口挂一块牌子,就叫‘鸭执事的下午茶’。”
肖桑差一点噗出去,“你……真是疯了。”
倪端就得意地笑。
肖桑说:“不过就算疯的,你也算是个妙人——我还以为你的仇家是杜志军,遇上他会很麻烦。不过现在看来倒不用太担心你,多半你有自己的打算,也应该能全身而退吧。”
倪端说:“你怎么知道我和他有仇?”
肖桑笑说:“这个店里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何况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么——他是你为数不多没有自荐珍惜的厅级干部了。而且你之前对他也多有避忌,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有意向他隐瞒了你在这里的存在?”
倪端托腮笑说:“你为什么要帮我?”他嘴巴虽然在笑,可是眼神却没有,隐约闪烁着算计,“我最近一直在想,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肖桑耸肩,“这个是我的爱好。”
倪端冷哼,“你是要我相信帮助手下的鸭子是身为鸭头你的乐趣?”
肖桑说:“差不多吧——或者可以说,我是在实现年轻时的理想。”
理想,从一个鸭头的嘴里说出来有几分违和的感觉,令倪端不禁一愣,“……这可真是一个、有点奇怪的理想……我以为鸭头和妈妈桑的理想一般不会是赚钱或者安排手下人多接点客什么的。”
“也有人的理想是那样。我稍微不同一点,不过不是很好吗?”
倪端想了想,倏然而笑,这次是真的笑,“确实很好。因为有你这样的鸭头,我突然觉得这家店不总是那么黑黢黢的,这个行当也不总是粘腻令人作呕的。还有那些论文,也不总是显得那么可笑了。”
两个人心情还不错地面对面坐着喝咖啡,气氛简单而轻松。
苏乾赶到七月流火后,到处向人询问倪端的下落,后来他被带到一间像办公室的房间,而倪端正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可怜极了。
苏乾快步过去双头抬起他的脸,“端端你怎么了?”
倪端惊慌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慢慢地沉淀下来,然后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他嘴一瘪,哇地哭出来,扑到苏乾的怀里,“乾哥~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恰巧在办公室里还没来得及退出去的肖桑目睹了整个过程,不禁对倪端出神入化的演技刮目相看。
从听说苏乾到开始,倪端就匆忙喝完剩下的咖啡,抹抹嘴说:“不要意思,肖桑我还有剩下部分要收收尾,借你的地方一用。”说完就不客气地往墙角一坐,半分钟后就进入了那种惶惶不安神经兮兮的状态了。
他不仅入戏快、入戏深,最重要的是——他已经跳跃了用表情用肢体来演戏的段数,他直接用眼神、眼泪、鼻涕,甚至用整个灵魂来演绎。如果这仍然不算人格分裂而属于演技的一种,那么凭他的演技问鼎影帝也不是不可能。
肖桑不禁为手下员工的多才多艺而喟叹。
摇摇头,他识趣地把舞台留给主角,悄然离开,离开的时候他略同情地看了眼心疼地抱着倪端安慰的苏乾,心想——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了……唉,鸳鸳相抱何时了。
然而令肖桑意外的事情再次发生,前后不过十分钟,苏乾便脸色苍白如丧考妣地从办公室只身离开。
肖桑处理了点别的事情回来正好看到他离开的背影,走进去时,倪端已经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呃!这家伙,不仅是入戏快,出戏更是快啊!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人才!绝对的人才!那些假哭和假戏真做的演员跟他比弱爆了!!
肖桑忍不住好奇了,“你跟他说什么了?就是人生反转剧也没有转的这么快的吧?”
倪端伸了个懒腰,“没什么,我就跟他说,他老丈人在局子里把我给办了,然后把我丢监狱让整个监狱的犯人排队上我。他就受不了跑了。”
“……你说真的?”
“假的。”
“……那他为什么吓跑了?正常不是应该留下来陪你,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
倪端耸肩笑说,“这个要问他咯。”
肖桑摆手,“算了,当我没问。我对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
倪端笑眯眯地恭维说:“就是!不对别人的秘密感兴趣,只对别人的愿望感兴趣的鸭头才是最可爱的鸭头。”
苏乾到家的时候等待他的不只是妻子杜菲菲,还有他的岳父杜志军。
杜菲菲见了他就埋怨,“你干什么去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爸都在这等你一会了!你再忙还能忙过爸?!赶快点!爸有话对你说。”
苏乾脸色苍白地坐在岳父面前,眼神不知该放在何处。
翁婿两个平时便不是很亲近,只是苏乾从未像现在这样眼神飘忽,态度疏离。
杜志军熟习犯罪心理学,认定他是典型的做贼心虚。
他面上越发和蔼地说:“菲菲你这个脾气要改,苏乾是你的丈夫,他工作忙了一天,你要理解他支持他。不能说一些不尊重人的话,你要多学学你妈妈,她的涵养比你好。”
杜菲菲就强嘴说:“是呀,我不随我妈,我随我爸。”
杜志军又笑着批评了两句女儿,然后单独把苏乾叫到书房,俩人关上门说话。
杜菲菲就在客厅看电视嗑瓜子,耳朵支着听里面的动静。不过房间的隔音太好,她什么也听不见。
杜志军对这个女婿其实是颇为不满的,他自己是个男女通吃的,却不想女婿也是这一路的,可是杜菲菲被他惯坏了,只能爱谁是谁。
他这次正式找苏乾谈,核心思想有两个——
第一,绝对不可以对不起杜菲菲,否则后果自负。
第二,绝对不可以和倪端有任何接触,否则后果同上。
并说“这些事情菲菲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不能容忍自己女人的家庭被不名誉的第三者破坏。”
苏乾结结巴巴地解释,说自己和倪端只是故友重逢,谈不上交情,也不是那个关系。
杜志军睁一只闭一只眼地给他台阶下,“我当然知道你这个孩子厚道,不会和他那种人有什么瓜葛——我想你已经知道他现在的职业了吧。”
苏乾无语点头。
杜志军叹气说:“不是我妄下评断啊,倪端这个孩子,我看着,心术不正。他一直对当年那个案子耿耿于怀,这次他找你大概也说自己如何无辜又受了哪些苦。”
苏乾更加心绪烦乱,不知如何是好。
杜志军叹气,“可是,我劝你不要相信他的那一套。我干警察这一行这么多年,基本上看人是不会走眼的。如果本质是好的,即便是一时糊涂误入歧途,最后也会迷途知返;反过来如果一个人心术不正,即使给他康庄大道最终也会下道。刑满释放人员那么多,为什么偏偏他要选择做那一行?是活不下去了啊?年轻人,有手有脚做什么不好去出卖淫!”摇摇头,“可耻可悲可叹!”这三个排比字眼力透纸背。
苏乾不自觉地双手十指交叉,指节泛白。
杜志军凝神看他,皱眉说:“他不会跟你说了什么污蔑我的话,而你又相信了吧?”
苏乾紧张地抬头瞥了他一眼,矢口否认。
杜志军说:“我想也是,他做的事情意图已经很明显。”
“……意图?”
杜志军皱眉,“难道你觉得他是为了和你再续前缘?——实话讲,他不过是想回来报复。报复的对象就是当年涉案的人员,也包括你。”
苏乾脑子一片空白地看向岳父。
杜志军指出,“你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写过的那份材料吧,虽然那东西并不是决定性的证据,不过对倪端的心理上的影响想必会相当大,他不是从此之后再也不肯见你? ——凡事要多问几个为什么,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几年后的这个当口出现?为什么他突然就不计前嫌来找你?——你是聪明人,不用我说什么你该懂的。”
“我、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现在他正被包养着?包养他的又是谁?——说起来还是有点来头的,是军区丁家的公子,现在经商,生意做的很大。军方的人物,我也惹不起的。”他冷笑,“据说这位丁少在某件事情上很有些特殊的癖好,而倪端为了笼络住这个金主可是什么都能做的出来。”他觉得有些太过露骨的话不要在晚辈面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