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民国)——鲥鱼刺多
鲥鱼刺多  发于:201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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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沈青明和程晓桐回到已经无人的后台,程晓桐抱着胳膊看沈青明走来收拾自己的行头,忽然冷笑:“连人家和女孩子说句话都要记恨,沈青明你还真是完了!”

沈青明手头停顿了一下,仍是沉默。

第二日聂远征再来时沈青明已恢复如常。聂远征本是个聪明人,晚上回去一忖度也就猜测沈青明是在吃味。无奈沈青明第二日便略过此事不提,聂远征也不好再问,平白放过了这么一个再近一步的机会。

这几日沈青明在等岩井消息,却接到军统廖语冰正正经经传来的刺杀一位汪伪要员的秘令。快过年的这几天上海出奇的冷。腊月二十八的深夜里竟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花。徐州西路是上海一条比较普通的路,不是太过繁华,也没有多少贫苦人家,多是医生、教师或者公司中级职员。因此徐州西路52号就显得异常神秘。只有从低调普通的白墙红顶洋房那偶尔打开的门里可以窥见陈设的铺张,很少看见的主人出入有汽车接送,偶尔有荷枪实弹的士兵驻守在门口。

邻居都是精明的人,没有谁会傻到主动打听那一家的来历,只是私下议论两句,作为寒冷冬夜的一项谈资。

南方少见像今冬这么大的雪,下了一夜还未停,清晨满世界的琼瑶玉屑。但上海毕竟是上海。到早晨上班的人们步出家门时,路上的积雪已基本上被清扫干净,依旧是车水马龙,市井繁华。

徐州西路亦是如此。小商小贩搓着通红的手,驶过汽车里的妇人裹着皮裘,神色漠然地看着路边的积雪。

熙熙攘攘了好一阵,上午的马路进入了一个相对安静的时间:只有几个小贩抄着手立在无人问津的摊位前,偶尔一辆汽车迅速开过。

这时,神秘洋房的门被敲响了。开门的警卫惊讶道:“是吴嫂?你不是不在这里帮佣了么?怎么回来了?”

敲门的妇女浑身上下透着股利索劲儿,盘起的乌发用头油抹得闪光:“丁大哥还是这么精神!这不是要过年了么?想回涿县老家一趟。朱先生和我是同乡,想问问他有什么话要带给老家的亲戚。”

“难为你还想着朱先生。最近风头紧,先生都很少出门了,肯定不会回老家过年,你来的真是巧。”

“下着雪,我鞋上脏,就不进去了,劳烦大哥给朱先生带个话。”

“先生肯定得嘱咐你两句,说不定还让你带些东西,估计得到门口来,你稍等。”

警卫上楼。果然不久一个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过来。

男子和吴嫂闲话了会儿,交代了需捎带回家的口信,便有回到楼上的意思。吴嫂道:“我小儿子的名字还是朱先生起的呢,现在他六岁了,希望能让先生看一眼增增他的福气。”

男子已经颇有些不耐烦了,但碍于求人办事,也不好拒绝,只好脸色微沉地点点头。

吴嫂满脸的受宠若惊,侧身往旁边走去。

吴嫂的步子本是平稳的,忽然速率加快,身子往旁侧猛闪——朱姓男子感到有什么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飞速出现在闪开的吴嫂身后,看不见他手上的动作,只听枪声响过,朱先生已倒在血泊中。

整条徐州西路都陷入了紧张中,马路两端迅速拉上了封锁线,行人和汽车都要接受排查。

警卫看到吴嫂和开枪的人都上了一辆汽车,但由于极度的紧张,只觉得手脚都僵住了,呆站在原地连汽车的型号都没看清,更不用说车牌号了。

好在有吴嫂这个最好认的,一番下来,结果却并未找到,甚至连那支枪竟也一并不见了影踪。警卫没有好果子吃,负责盯梢重点人物藤本自然是又气又急,连着两次把任务砸在手里,他的处境如火上浇油一般,却是益发难以甘心起来。

裹着深色大衣的瘦高男子站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静静地看完了事件的全过程。伸出手指压了压帽檐,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接受搜身,转身离开前瞥见了卖调味料的推车,心里觉得好笑:“不知道手枪从酱缸里捞出来之后,还能不能再用了。”

第二日早晨,杜兰兮在报纸上看到“租界重要人士朱某某于昨日上午九时许遇刺,立时身亡”的消息时,不由得皱了皱修得极为精致的一对柳叶眉。

20.大义当头

转眼已到年关,聂远征借口没地方过年,索性一直赖在戏班大院里,同着沈青明在一处。除夕守岁,吃过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戏班里的几个精神健旺的小孩子凑在院子一角燃起了烟火。

亮色烟花衬在深色天幕中,耳边是此起彼落的爆竹声。仰头看着空中缤纷的光束四散,如五色星辰雨般落下。聂远征看着这绚烂绽放的五彩花雨,不由得便有些痴了,忙转头去看身边的沈青明,却见他在侧着头同令一边的杜兰兮说话,耳朵几乎贴到了红唇上。

聂远征继续仰头看天上的烟火,这时就只感觉索然无味。

午夜时屏息等待静安寺的钟声,子时过后小师弟一阵欢呼,然后围着师父师兄讨红包。

聂远征见沈青明虽然是满面含笑,眼里却有一丝悒郁,于是等沈青明到院子角落里抽烟时,走过去从后面悄悄地环抱住他。

沈青明刚刚听杜兰兮说起,朱姓高官是章蘅藻的至交,当时两人是一起从武汉叛逃出来的。如今朱某遇刺,章衡藻很是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章蘅藻投诚以来颇帮组织里做了些事。如今他不稳定,一方面我们的情报少了相当的来源渠道,另一方面他以后提供的情报也不一定准确。费大力劝服的人出了问题,沈青明只觉无比头疼,趁吴老头不在,踱到院子角落点上烟。

忽然有人来到自己身后,慢慢伸手从后面把自己抱住。

以沈青明的身手,倒也不是不可以躲开的。但是深深的疲倦充汇全身,只是任那人将手在自己腰前交握,叹息般道:“远征……”

身后的人却没有说话,沈青明只觉扎人的发茬在自己的后颈蹭来蹭去,哑然低笑:“真像极了只熊仔。”

心里却安定了许多,恍惚里仿佛有体温隔了厚厚的冬衣透过来,全身都暖了。

大年初一的上午,沈青明接到池原的晚宴请柬。

杜兰兮被章蘅藻邀走,沈青明自己步行了两条马路,来到土肥原的府邸。

土肥原是日本陆军在上海的最高官员,家门口自然有士兵把守。加之最近有高官在沪遇袭,对宾客的盘查就更为仔细。沈青明一边默默记着池原宅院的布局,一边接受例行检查。

进门后打量了一圈琳琅陈设,他不由得就在心里叹息:满屋子的字画古董,靠墙是紫檀木的桌椅,屋子里的宾客却是西服长裙,着实焚琴煮鹤,不伦不类。

土肥原这时见了他来,竟很给面子的迎了过来:“我一直崇拜中国古代文化,也很喜欢京剧,早就听雅音说起过沈先生的大名,今天您能够前来,实在荣幸。”

沈青明已经见到雅音打扮得像个洋娃娃,跟在池原身后,便冲她含笑点头,她也微微颌首。

刚才沈青明就知道还有个年轻人跟在土肥原身后,并未认出是谁。现在离近看竟有些眼熟——是南溟仝!

沈青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七七八八转了好几个念头。这孩子头发长了些,皮肤也变白了,无怪乎沈青明一眼望过去没有认出来。

此时南溟仝一直略低了头,显出一种柔和且乖顺的样子来。土肥原和沈青明寒暄几句,门口又有别的宾客走进,土肥原道“慢慢再聊”便迎过去。转身离开之前,沈青明见那个男孩子微侧过头,深深看了自己一眼。

沈青明端了杯酒,眼睛却不经意地观察着四周,见南溟仝陪池原迎接完宾客,然后在一个小本子上写了什么,拿给他看。池原脸上现出诧异,而后笑着看了自己一眼,便向这个方向走过来。

“沈先生原来是认识溟仝的啊!”

沈青明不知道他们意在如何,只是微笑沉默。

“溟仝是我故友的儿子,后来丢失了。没想到沈先生竟在溟仝落难的救助过他,真是万分感谢。”

土肥原的语气不知不觉更热络了几分。

沈青明自然顺坡而下,只说“不敢当,不敢当”,心中却更是狐疑。却只见南溟仝从池原身后走到沈青明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脸上露出腼腆的微笑,满是单纯的感激。

沈青明忙道:“只是偶然相救,不用这么客气。”

南溟仝遥了遥头,又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给土肥原看。

沈青明见土肥原的眼中闪过为难,但随即还是笑着说道:“溟仝说对沈先生感恩戴德,而且非常钦佩沈先生的气质品格,希望能认您当义兄。”

许多年后,沈青明销毁了自己上海时期的很多资料,但唯有南溟仝在那天晚宴结束时塞给自己的纸条被费尽心力地保存下来。

“沈大哥,我是被杨峥带走的,他说如果我不跟他走,不乖乖地伺候那个日本人,就要在政府里说你的坏话。我不是自己逃走的。

我对杨峥又恨又怕,就说了他的坏话。我真的没想到土肥原会杀他。

土肥原很可怕,很恶心,你要小心他。

沈大哥,我明白你们是在做什么,我能帮你。”

深夜,聂远征准备好了第二天的课程,刚脱掉衣服躺进了被窝,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披上衣服开门,黑暗中见有人正在翻墙,身手颇利落。在开口大喝一声之前,就听那人压低声音道:“是我。”

聂远征忙把人让进屋内,先递给他杯热水,沈青明把杯子拿在手里,表情是少有的茫然。聂远征不言不语地穿好衣服,静静地陪沈青明坐着。

对面那人在灯光下柔和却掺杂了惶恐,脆弱得像个孩子。聂远征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对方放在桌上的手——冷得不像有血脉流动。

沈青明没有挣扎,只是微低下头。

聂远征手中的手慢慢回暖,这时对面的人开口道:“我一直知道自己所坚持的事情是正确的。为了那个目标,我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沈青明抬起头,两人目光相遇,聂远征只觉得他眼中满溢九死未悔的决绝,光华流转,如春日般暖人心魄。

忽而锋芒暗淡,复又见沈青明低下头,合握住杯子的十指因为用力而浮出指骨的痕迹。

“可是现在,不,应该说是从很久以前,有一些人因为这个事业的关系,做出了极大的道德层面的牺牲。他们,都是纯洁的,不该被玷污的。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带他马上脱离火海。但是,但是……”

他说到这儿,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牙齿在薄唇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但是我必须利用他,利用他用身体换来的好处。我无法救他于水深火热,反而必须利用他对我的信任,去将他推到地狱深处……”

常年的自我克制让沈青明在说这番话时并没有多少痛苦的表情,他只是沉思的,茫然的。这让聂远征更加心疼。

他起身越过桌子,并未放开沈青明的手,而是顺势将他拉起搂在怀里。

用尽全身的力气搂住那个人,轻声接道:“但是那个事业是一定要去做的。不管多么痛苦,不管以后会怎样的悔恨,都会选择去完成。”

怀里的人毫不迟疑地回答:“对。”

声音很轻,然而清亮而干脆。

聂远征眼眶一热,只有把他紧紧地置于自己的怀抱中,希望通过双手的力量传递那份信任与支持。

21.云雨共赴

灯影中,两个人又站了一会儿,气氛是一片静谧的安娴。聂远征心中痒成一片,被抱的那个却忽然道:“我困了。”

聂远征冷不防听了,简直要哭,沉默半晌,却也是同样一脸平静地道:“我也困了。”

沈青明自然不会察觉不出那人的呼吸乱成了什么样子,显然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强自忍住笑,不声不响地上了床。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但沈青明总觉得这次有点儿说不出的别扭——聂远征的眼睛里毫不掩饰地含了点儿对自己的怨怼,以及由此生发的斗志,这让他多少难免有了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错觉。

以沈青明多年的对敌斗争经验,他感觉有点儿危险。

胆战心惊地躺在那里,半晌,却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有呼吸声在耳边深深浅浅地交替着。沈青明靠着纯天然暖炉,勉强支撑了一会儿,便自然开始昏昏沉沉。

朦胧间不知何时,有温热的什么凑到了后颈,沈青明实在困倦,也懒得去管。岂知不久就换了湿热的什么,缓缓地在后颈品尝般一寸寸掠了过去。

沈青明依旧闭着眼睛,只开口训那些小师弟们一般的口吻道:“过分了啊。”

那人的唇舌停了下来,却没有离开,声音含糊而沙哑:“小沈……你说咱们两人应该是什么关系。”

沈青明嘴里亦含含糊糊:“什么什么关系?我实在太困,明天还有事情……”

身后那人又紧环住他,这个动作沈青明已经被聂远征磨炼得无比熟悉了,但这次却轻轻颤了一下,一动不敢动——有枪顶着自己呢。

聂远征仿佛是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在沈青明面前,更用力地把那人紧紧环箍在自己身前,恨不能将两人融而为一。把脸深深埋在那人的肩胛骨处,聂远征嗅那男子特有的干净的气息,心中越发不得平静。

沈青明好歹活了二十多年,大风大浪也都多多少少见过一些,此时却一动不敢动。

那份难得的暖意,进退都叫人为难。

脖颈上男人的气息紊乱,身后的某种相挨的感受却越来越清晰,沈青明真想大吼一声“放开我,要杀要剐随便你”,但自己也清楚这句话可能造成的后果,只能老老实实地保持安静。

聂远征的呼吸平静下来,方缓缓道:“我知道以青明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是早就明白的,可你就是装傻。对付你这种人,得明明白白说出来。”

沈青明感觉那人深吸口气,念着他的名字:“青明……沈青明,我喜欢你。现在就想在一起,以后会在一起一辈子。等我们的事业成功了,把日本人赶出我们两人各自的祖国,我们就去美国,我的父母在那儿,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把你爸妈也接去,我在大学的工资很好,养活一大家子人也没问题……”

沈青明想转过身,但那人却死死攥住他的胳膊:“听我说完。”

“我明白我现在还很不成熟,但是我会努力去学习。虽然还有很大差距,但是总有一天会和青明你站到一起。”

沈青明又安静了半晌,聂远征几乎怀疑自己还能否等到他的决定,就听细微的声音传来:“我也是……好。”

沈青明话音刚落,就听嗷的一声,那头狼一口咬住后颈,又咬又啃的。沈青明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下嘴的位置就渐次向下,留一串湿漉漉凉飕飕的印子。

当聂远征种种吻在沈青明蝴蝶骨内侧时,他忍不住轻轻“啊”了出声音,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来,这种感觉快乐得危险,沈青明恼羞成怒,更大声地叫道“滚”,明明白白却是掩饰。

聂远征委屈地在沈青明身后蹭了蹭,直观地告诉他自己滚不了的原因。

沈青明感觉自己的整个面孔都火烧火燎:“那你想怎么办?”

“小沈,我难受……要不帮帮我?用手就可以的。”

“……”

聂远征又等了会儿,明白沈青明这依然便是默许,就拉起他的手握住自己。

沈青明“啊”了一声,仿佛被烫到一样想要放开,却被聂远征按住手腕,拉长了声音低声催促:“青明……快点儿——”说话间伸头在沈青明耳后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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