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玄微微一笑,道:“他开心得很?”
林雁挠挠头,道:“这个么,那边没说,想来就算不是很开心,也没什么不开心。”
凤玄道:“那就好。”
如此,也罢。
他缓缓落指,少宫弦断。
林雁告退出门,身后琴声又起,他一怔,顿住了脚,那曲子竟是《有所思》。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第6章:按剑相知(1)
莫宁与杜清明进了一家小店面,随意点了些酒菜,杜清明不想吃东西,只是喝酒,酒入愁肠,不久便醉了,趴着桌子上发呆。莫宁开口问道:“清明,你这是怎么了?”
杜清明喃喃道:“他不要我了。”
莫宁道:“你是说凤楼主?”
杜清明也不知听到他的话没有,醉意朦胧地盯着桌上油灯,仍是道:“他不要我了。”又伸手去摸酒壶。
莫宁将酒壶拿开,道:“你与凤楼主怎么了?别喝了,明日便回去吧。”
杜清明道:“我不回去。”
莫宁关切道:“究竟怎么了?”
杜清明翻来覆去却只有一句话:“他不要我了。”
莫宁无法可施,要了一间客房,将杜清明拖进房里,丢上床去。
杜清明睡了半日,醒来时看到莫宁坐在窗边,满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他揉了揉额角,坐起身来,道:“莫兄,对不住。我喝醉了?”
莫宁一惊回神,笑道:“喝得不多,醉得却快,嘴里还一直念叨‘他不要我了’。”
杜清明自觉脸热,装作酒后头痛,按着太阳穴不答话。
莫宁问道:“你惹凤楼主生气了?”
杜清明摇摇头。
莫宁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他不要你了?”
杜清明迟疑片刻,道:“他不是不要我,只是……只是不要我了。”这话看似说得糊涂,这“不要”却有两层意思,凤玄仍旧认他当弟子,相好的情分却再也没有了。
莫宁道:“凤楼主不是很宠爱你的么?你回去乖乖听话,他多半便会回心转意了。”
杜清明难过道:“不会的。他之前……之前有那么多人,都这么甩在脑后了。”
莫宁正要出言安慰,杜清明道:“莫兄,你不必安慰我,我自己想开了也就好了。”
莫宁道:“也罢。”想了一想,道,“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莫宁说的是“看”,却不是“见”,杜清明不由得好奇,不知内中有何玄机,点头道:“好。”
莫宁带着杜清明往城外去,这时候已是傍晚,漠漠水田映着霞光,一只白鹭披着温暖的夕照归巢。莫宁穿过一处村落,向一间偏远些的小屋走去,一面叮嘱杜清明道:“当心些,别让那人看到了。”
两人跃到那房屋不远处的一棵高树上,瞧见窗子开着,房中坐了一名女子,只见到侧脸,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温柔可亲,她手中缝制一件衣衫,现下正是夏日,她缝的却是冬衣。杜清明瞄了莫宁几眼,觉得他身量与那女子手中衣衫甚是相合。莫宁望着那女子,眼中柔情无限。他看了一会儿,拉着杜清明跳下树来。
两人走远了,杜清明才好奇开口道:“那是谁?”
莫宁道:“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杜清明笑道:“原来如此!不知莫兄与莫嫂哪一日成亲?我可要讨一杯喜酒。”
莫宁道:“但愿能有这一日。”
杜清明吃了一惊,道:“怎么?”
莫宁道:“我发过誓,定要风风光光地娶她进门,阿素也曾立下心愿,我得偿所愿之前,决不见我。我们已经三年没有见面。”
杜清明道:“浣花派莫少侠已经算是名动江湖,将来掌门之位必定是你的,还不够么?莫非要做到武林盟主才够风光?”
莫宁道:“我原本不是浣花派的人。”
杜清明一怔,道:“啊?莫兄另有师门?”
莫宁摇摇头,道:“不说了。清明,你回去吧,能时时瞧见心爱之人,也是一桩幸事。”
杜清明不语,心道回去之后,时时瞧着他与别人亲热,当真不知是哪门子的幸事。
两人仍旧回了那家小客栈的客房之中,杜清明问道:“莫兄这次到湖州来,就是为了看嫂子一眼?”
莫宁点了点头,道:“本想之后便去找你,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也算是天意。”
杜清明觉得这话有些古怪,他仍然想着凤玄,满心难过,一时也没仔细思量。当下叫了两壶酒,道:“同是天涯沦落人,莫兄,再喝。”
莫宁将酒壶抢在手中,道:“你别再喝了。”
杜清明道:“我不开心,莫兄,你别拦我。”
莫宁无奈,将酒壶还给他,道:“那你多吃几口菜。”
杜清明不理,只管喝酒,拿筷子敲着酒杯唱歌,他半醉得云里雾里,忽听莫宁问道:“你恨凤楼主么?”声音似乎远远的,带着莫可名状的冷意。
杜清明看着他,一双醉眼带着桃花,心下却清醒了七分,想起钱春的话:“你别同他太亲近。有一样东西,从我这里弄不到,从凤楼主那里也弄不到,或许他就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你若是想知道原委,回去问凤楼主便是。”那时他一心都在凤玄身上,也没顾及此事,又想起凤玄也说过“我也不是为了你二人之间有情才不许你见他”的话。暗暗思忖道:“难道莫兄果然不怀好意?”心下暗暗提防。
他这些心思并未表露,捏着酒杯,仍是一副醉态,笑嘻嘻地道:“恨不恨又能怎样?”
莫宁道:“你若是恨他,就把他关起来,只许你一个人见到。”
杜清明笑道:“我怎打得过他?”
莫宁凝视着他,道:“我能帮你做到。”
杜清明道:“莫兄,你疯了。”他扶着桌沿想要起身,却顿觉丹田空虚,脚下无力,当即软倒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莫宁轻声道:“清明,我识得的这些人之中,除了你,再没第二个人见过阿素的面。我对阿素爱逾性命,你见过她,我不太放心,生怕你将她的下落泄露出去。”
杜清明的酒意此时全然消退,他心中的惊怒之意一闪而过,沈声道:“原来你早就准备对我下手。”
莫宁道:“不错,我在方才的酒里下了药。清明,你不必生气,我只不过想请你帮忙,取回一样原本就是我家的东西。”
杜清明道:“我们凤凰楼从未拿过你的东西!”
莫宁不答他,道:“少楼主,你若是肯听我的话,乖乖帮忙,我保你平安无事,若是不肯,其实也是一样,比起一件死物,凤玄自然看重与自己日夜缠绵的弟子。”
第6章:按剑相知(2)
此时天色渐晚,便是面对面地坐着,也觉得眼前之人面目模糊,杜清明软软地坐在那里,忽然冷笑一声。
莫宁道:“你笑什么?”
杜清明道:“若是四个月之前,你便是要我师父拿命来换,只怕他也肯,如今却是晚了。”
莫宁扬眉道:“他如今还肯不肯,瞧瞧就知道。”上前扛起杜清明走出店去,店伴只道这位客人又喝醉了,也未起疑。
莫宁的心上人既然在此,莫宁在湖州自然有所经营,他将杜清明带到自己购置的一处院落之中,关了房门,将他丢在地上,道:“说吧,在哪里?”
杜清明道:“什么在哪里?”
莫宁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杜清明冷笑道:“凤凰楼中宝物无数,我怎知道你要问的是哪一件?”
莫宁道:“好吧,你一定要装糊涂,我只好明说了。惊鱼剑法之中的另一重秘密,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杜清明道:“那是什么东西?我从来没听说过。”
莫宁道:“你是一定不肯老实说出来了?”
杜清明笑了一笑,道:“我不知道,你要我从何说起?”
莫宁不再多言,手一抬,一根银针刺入杜清明体内,那针上不知喂有什么药物,杜清明猛地一抖,四肢百骸如遭锥刺,瞬间已是遍身冷汗,眼前金星乱冒。他强忍剧痛,勉强笑道:“莫兄好……好手段……我还不知……不知……你有这一……手……今日……也算……算是开了眼……眼界了……”
莫宁也不答话,放开了手,冷冷地瞧着杜清明在疼得在地上翻滚。夏衫单薄,不出片刻便被冷汗浸透了,到了后来,杜清明连翻滚的力气也没有,咬紧了嘴唇不肯出声叫痛,呼吸都重了许多。
莫宁道:“你肯说了么?”
杜清明动了动,嘴唇微微蠕动几下,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莫宁蹲下身去,将杜清明拉起来,道:“你说什么?”
杜清明道:“我说的是……莫兄,天刚……刚黑……你怎么……做起梦……来……”
莫宁大怒,不等他说完,扬手便是一掌,杜清明重重摔在地上,嘴边流下一道血线来。莫宁踩住他的手,狠狠碾了碾,道:“你非要吃苦头不可?”
杜清明疼得脸发白,道:“不知莫……莫兄……还有什么……手段……”
莫宁一皱眉,撬开他的嘴,丢了一颗药丸进去,逼他吞了下去。这毒药一入腹中,杜清明只觉得钢刀入体,戗刺着最柔软不堪的脏腑,忍不住“啊”的一声痛叫出来,这痛楚太难忍受,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杜清明瞪大了眼瞧着房顶,只觉得还是死了好些,他拿额头去撞地面,却没有力气,连肌肤也没蹭破。这疼痛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止歇,杜清明有气无力地透过一口气,隐约间似乎有什么腐烂的气息在体内弥散开来。
莫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这滋味舒服么?”
杜清明虚弱笑道:“好得……很,你……你要不要……也……尝尝看?”
莫宁道:“为了阿素,那样东西我定要拿到手不可,何况本来也是我应得的。清明,你为何如此嘴硬?我本不想这样对你。”
此时疼痛止了,杜清明渐渐有了些力气,笑道:“说得好极了,比唱……唱得好听得多,莫兄,再唱一个……来听听。”
莫宁忍住心头怒火,道:“你不肯信我,你可知道我与凤凰楼的渊源?”
杜清明道:“凤凰楼倒足了血霉,不知怎地与你扯上了干系?”
莫宁脸色阴沉,在房中来回走了几圈,道:“我这就同你说明白。百余年之前,江湖上有个叫做赤水玄珠谷的所在,便是当年也十分隐秘,百年以来,连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也已经不多。江湖上只道这个门派早已湮灭,其实大大不然。”
“这一门本是只传亲属儿女,最后一名谷主并无子息,收了三名弟子,后来分作两支,一支传了医毒之术,便是如今魔教神医的师门;另外一支的传人学的是惊鱼剑法,娶了当时江湖上专做情报买卖生意的门派白玉楼的小姐为妻,那小姐过世之后,白玉楼不再做原来的生意,招牌改了,地方也搬了。白玉楼中除了自家剑法,还传了出岫山的刀法,才有如今你们凤凰楼刀剑并称。”
凤玄不喜江湖事,平日也不太同杜清明提起这些,只说过与钱春有同门渊源。杜清明如今才明白来龙去脉,道:“那又怎样?”
莫宁冷冷地道:“赤水玄珠谷不传之秘,便藏在惊鱼剑法之中。”
杜清明笑道:“原来如此,你想要是么?凭什么?”
莫宁道:“钱春是我师叔。”
杜清明哈哈一笑,道:“钱春还没来讨,你却来伸手了?”
莫宁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却不肯再细说,道:“现下话已经说明白了,那剑法中藏的是天下第一的毒术,你凤凰楼传的是剑法,与赤水玄珠谷毒术无关,快些交出来。”
杜清明笑道:“你怎知当年的祖师爷如此安排不是大有深意?或许正是为了防备后世子弟之中,有如同莫兄这般心术不正之人。”
莫宁低头看他,道:“我虽然没学到正统的师门毒术,方才那滋味你也尝到了。若是不想再吃苦头,就乖乖说出来,惊鱼剑法的秘密究竟何在。”
杜清明瞅着他笑道:“莫宁,你死心吧,我从未听说过此事,你毒死我也没用。我之前喝醉时候说了什么,你听见没有?便是有这种东西,师父也不会同你换。”
莫宁深深地看他一眼,却也并没再折磨他,起身走了。杜清明试着提一口气,丹田之中仍旧是空空如也,他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痛,这时没了人在眼前,忍不住小声呻吟叫痛,轻轻地道:“师父。”
第6章:按剑相知(3)
杜清明在冰冷的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忽觉内力有恢复之象,他跃起身来,用力推门砸窗,但外面不知加了什么机关,说什么也弄不开。杜清明毫不气馁,这么过得三五日,内力恢复了,莫宁功夫不及他,必定能够逃出去。当下盘腿坐在地上,缓缓调息运功。
这一日莫宁并没过来,到了夜间,昨日那毒药忽然又发作起来,杜清明靠着一根房柱低声呻吟,疼得不住打颤,脑子里一阵一阵地发昏,将那根柱子抓得一道道尽是指痕。朦胧中听到房门开了,他便紧紧咬住了嘴唇。莫宁也不出声,看着杜清明发作过了,放下一碗水、一个冷馒头,随即便走了。
杜清明浑身冷汗,无力地滑倒在地,他拖着身子爬过去,凑在碗口喝了一口水,忽然身子一软,那点内力又消失无踪。他趴在地上,呼吸之间,似乎又嗅到古怪的腐烂之气。
莫宁似是终于相信杜清明并不知道那秘密的所在,没再逼问他,但那毒夜夜发作,杜清明的日子也不好过。之后一连几日,莫宁只是夜间来看他毒发,再留下些食物清水,把之前的空碗拿走。杜清明的衣衫不知被冷汗浸透了多少次,头发散开了,丝丝缕缕地黏在脸上,看上去憔悴不堪。
到了第七日上,莫宁如期又来,看杜清明在地上翻滚,忽然开口道:“你可知道七日之前我给你吃的是什么?”
杜清明剧痛中还留有一丝神志清明,瞥了他一眼,痛得无法开口,也实在懒得理他。
莫宁道:“这叫做因缅花,服了此毒,十日之后便会全身肌肤溃烂而死。解药并不难炼制,只不过费些时候,昨日我给凤楼主传了讯息,要他拿东西来换你,等他到这里的时候,若没有我手上的解药,你就必死无疑。”
杜清明熬过了这阵痛楚,慢慢调息一会儿,道:“疯子。”
莫宁道:“清明,我真心与你相交,是你逼得我出此下策。那样东西,本来就是我的。”
杜清明道:“怎地就是你的了?你现在是浣花派的人,已经不属本门,莫说那是我们凤凰楼的东西,就算还回去,也是还给钱春,不是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