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相逢对面不相识
睡?我睡着了吗?
能够听见声音以后,很快我又有了对外界的感知。在我的世界以外、那个边境的另一边,似乎有那么一个熟悉又陌生
的人日日伴在左右。他的话不多,偶尔的两句都不过是让我快些醒来,又或者只是念一念我的名字。
可是即使这样,我也很快开始期盼着这个人的气息不要离开。
在这种依赖几乎变成习惯的时候,这一天,那人的话却忽然多了起来。
“哎……怎的还不醒?莫不是和那人一样懒散?”说着,那人轻轻笑了两声,却没有多少欢愉的感觉,反而像是两人
无奈之极的哭叹,“留香,我怕是……怕是终归会忘了你了……”温和的手似乎轻轻抚摸了过来,掌心的热度让我有
些发麻,那是会让人眷念的温度,“小东西,你可愿听我说?呵呵……我忘了,你还睡着。那我便说了,反正你便是
烦了,也无法逃开……”
“今儿……是留香的忌日。以前的年岁我虽记着,却终是不敢过分思念。我怕,怕思念多了就会恨。留香……其实只
是一株杂草,沾了我的光,有了灵识,慢慢的,竟也开始学着我修行。他就长在我身边,我见他好玩儿,为了解闷便
也时常指点指点他。可是他懒,懒得不能再懒,别人百年就能修行好的东西他要花上五百年。”
“……一心修行,偶尔还要管教管教这个过分依赖我的小孩,这就是我成仙以前的全部。我是蓝色彼岸,本就不是凡
品,修行起来虽无地狱幽兰那般可怕,可真正得道的时候,还是让一干仙人惊大了眼。上得天界等待封仙的那段时间
,我却忽而感到空虚。日复一日,竟渐渐觉得,若再不见着留香自己会疯,可是当我回去的时候却知晓,留香见我飞
升,便下定决心修炼飞升,以便继续追寻我的左右,可是当时一株幽兰飞升在即,竟看准了留香的心软,想要利用留
香的修为助他飞升。我回去,救下奄奄一息的留香,却在最终,目睹了留香自尽时候的决绝。那时,我方知晓自己心
意,从而拒绝封仙,成了散仙。留香到底为何自尽,我问了自己千百年,却终是不解。”温和的感觉又触了上来,而
我心里早已经惊诧一片,这人竟是清华散君?!
“后来我才终于知晓,留香中了幽兰的法术,命不久矣,他是宁愿让我一辈子记住他,也不要我为了他而被拖累。那
个法术……那个法术需要王母朱钗上那颗翡翠火晶石做药引才能解开……”
记住?
我疑惑地问自己,当初这样决然地在敖睿面前自尽,难道真的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希望敖睿记住我,而不全是我之前
所想——生无可恋?那一刻报复性的快感,那一种绝望到全身都炸开的疼痛……
似乎又看到了九公主颈侧变了光芒的金鳞,我竟又一次感觉到了心底的疼痛。敖睿,到底如何心思,才会对我如此忍
心?
身边的人似乎在旁边睡去。隔着边界,我竟然也能闻见阵阵酒气。原来……这人是醉了。
难怪,这个俊美非凡的男子会有如此清冷的气质。他其实,深爱着那个叫做留香的人吧?终于知晓,散君之前的言语
为何总是这样奇怪,原来他早已洞悉我的结局,又原来,当我自尽时候,他回想起了他的所爱。
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当初敖睿找上清华散君的时候,清华散君就已经为我埋下伏笔。一碗背着敖睿而成的汤药、一
颗“回春”。清华散君用这两样东西做饵,看戏一般看到了我在“回春”上的选择,又在同时,保住了我的灵魂。
若是以前,我定然怪他太过漠然,怪他擅自替他人决定,但现在……
我忽然好想醒来,为这个同样因情而伤的男人披一件衣裳……
******
敖睿爱过我吗?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他在意过我。
今日气氛不同于往。清华散君早早就打了招呼,敖睿会来此住上三天。那一刻,我紧张无比。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在
他人面前是什么模样,而同时,我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心情来看待敖睿。哪怕我现在看不见他。
然而不管我如何不愿,当时候到了,那强势的神龙仍旧来了。
清华散君似乎就坐在我身边,而敖睿似乎是在对面。一早,我就闻到了散君泡出的茶香,是以敖睿刚到,清华散君就
已经推出了茶杯,淡淡道:“喝茶。”
敖睿对清华散君向来都不客气,这次更是连之前的恭维和嬉皮笑脸都没有了——至少我没有听见他说话。
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快要忘记外面的两个人而睡着的时候,清华散君忽然开了口:“你这样,值吗?”
“呵呵~”敖睿苦笑一阵,“值与不值又能如何,关键是我想,这事儿便得按我的意思办。”一如既往……不,或许
是比以前更深的张狂。可是我心里却又紧了紧,敖睿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不少,可是更多的却是疲惫,深深的疲惫。这
一刻,我好想悄悄看一看他,就悄悄的看看就好。
“三年零两个月了……”敖睿叹息一般喃喃,却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接下来,你要如何?”清华散君又问。
“杀魔头,然后带着他离开吧……清华,我,真的累了。”累了?她?原来敖睿也会累,原来……龙族真的专情以后
,可以为了对方放弃这样许多。他……真的会带着他的唯一——九公主,离开?
心中有些刺痛……
“呵呵呵,龙族百年来最强大的金龙,竟然在我这小小花妖面前说累?”
“清华你何须这样句句带刺?你曾说过,你欠那两兄弟的人情,早在为其封印仙血的时候就已经还清不是?”
“……不是针对你,”清华散君叹息道,“只是不值。为御宇,他虽纯然,却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在最后见到你之
前,他甚至为身边所有的人都安排了退路,便是对你,他也心存感激。好歹是旧友的孩子,看了,多少会有些不忿。
”
清华为我不忿?!我惊讶了,而更惊讶的是清华的那一句“旧友的孩子”!难不成,他和我家是旧识?
“我知道,是我负了他。”敖睿道。接着,两人竟再不言语,就这样坐着。而我却为了敖睿的那一句“我负了他”而
忽然感觉到心里一个沉闷的东西被解了开。若还有实体,我定然又会没用得泪流满面。原来我心里要的,从来不是终
生的承诺,我只要敖睿承认我们之间的情感罢了!想透这一点,我忽然明白了最后那一刻的撕心裂肺到底从而何来。
原来我最最在意的,还是敖睿对我的情感的不信任与不珍视。
我不求他爱我,不求一生一世,其实只要能有敖睿一句“我喜欢你”,我便是成全他与九公主,也会心甘情愿吧?
“诶?你的花开了。”敖睿忽然轻声道。
而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够看见东西了!只是所有的一切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包括对面仍旧一身金色华服的敖睿
。
“呵,终于肯开花了……”身边的清华散君喃喃道。我转眼看去,清华散君仍旧一身深蓝的清冷装扮,只是眉眼之间
似乎少了几分什么,表情也多了一分色彩。
“这便是蓝色彼岸?是你的本体花?”敖睿惊讶地看着我,同时向着清华散君询问。
清华散君转过头,伸手触了过来。果然,温暖地感觉来自这只手掌的温度。而让我惊讶的,是我,竟然被指着说,是
清华散君的本体花?!
“对,本体花。寂寞了,找个人来陪罢了。”背对着敖睿,清华散君的声音虽然依旧淡漠,但看着我的眼里却看了一
分戏谑的笑意。
“……寂寞啊。呵呵呵,原来散君也是会寂寞的。”敖睿轻轻笑起来。我这才发现,敖睿似乎比以前清减不少,尤其
身上那分张扬的气质,也收敛了很多。他看上去更加成熟也更加深奥,眼睛里好像还多了一分怨艾。
难道敖睿过得……真的不开心?他之前说的……
很想问是不是我,可是心里的期盼早就如复又飞起的“惊弓之鸟”,不敢轻易触碰任何弓弦。
“哎……”敖睿忽然叹息,“话说回来,何人不会寂寞?便是我,也只得你一个朋友而已。”说完,敖睿忽而展开笑
颜,抱拳道:“如此,我便先走一步。他日归隐之前,再来讨一支杨柳。”
“我也不留你了,他日再来,这花……便该成形吧?”
敖睿离开,如以前一般只给我留下一个恍惚的背影。只是这一次,他连告别的对象也不再是我。
我就在他面前,而他……也不再认得我了……
第31章:重生
敖睿一走,散君就转过身一直看着我。清冷的面容仍旧没有表情,我却能够看出其中的许多柔和。
“可是醒了,我等了三年零两个月呢。”散君伸手,温和的感觉流进心底。如果不是知道散君心中另有所爱,我定会
不知天高地厚地猜测,散君对我,或许别有情衷。
“再有一年,你就可以重新活蹦乱跳了。不过修行时候,不可偷懒。”安抚小孩一般的语气,却多了好多的宠溺。我
一时很是迷茫,看向散君眼底中的那份温柔,很想问,你……将我当做了他么?
******
不久,我便能按散君所教,吸纳天地灵气,以便修行之后重塑肉身。
不错,我果真成了一株蓝彼岸。确定这个的同时我也知晓了一件让我惊讶不已的事实——花妖若以本体为介,为他人
重塑肉身,则会毁去这花妖五百年的道行!
我实在不明白,为何散君竟会为我花这样大的精力。不过花身的我无法开口,待日后能够开口时,散君又总是以“这
是我欠下的”为借口来打发我。于是后来就算心中有愧,也没有再多问。
修行于我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花身吸纳天地灵气是本能,每日里,我只需认真凝听散君的口诀便可。
这本是一件乏味的事,可是散君喜欢唱,不喜欢说。
不可想象,这样一位清冷的妖仙,冰着面容,以枯燥乏味的口诀为词,竟能唱出一种神圣感。而曲子,也好似能够洗
涤心灵的泉水,每每听后,都能让我静静沉思很久很久。
一年的时间并不长久,尤其于我来说。自从花开,一天里有大半的时间我都是睡过去的。
终于到了为我恢复肉身那天,散君非常郑重的换了一身纯白无暇的衣装。
没有多言其他,散君向我示意以后,就开始了施法的过程。
一阵阵暖流自心底向上飞升,我像一只快被煮熟的青蛙,周边的温度灼人,可我却浑身僵硬,无法移动一分。
没有精力再去看散君那飘逸的施法身形,我闭上眼睛,静静回想着散君教给我的口诀。静心、静气。气归丹田、保守
心神……
不知何时,外面的温度好似加进了一丝凉爽的微风,我心中一松,连忙再次默念口诀。渐渐地,身体舒适起来,我仿
佛能够看到一条溪流一般的暖黄气袋顺着一条长长的通路流动着,然后,我看见了自己的心、自己的手、自己的头…
…
慢慢张开眼睛,那冰艳若寒梅的男人立刻进到了我的眼里。
一时间,我还有些迷茫。望着他,却是心中的委屈和感激先于理智涌了出来。
“散君……”本已打定主意,若能再生,绝不再做那个动不动就只会哭鼻子的小孩,可是……
出乎意料的,散君竟然上前将我轻轻揽住。我一怔,忘了抽泣。散君看着我,忽而叹息:“哭吧,以前,委屈你了。
”
本来很迟疑,这种感觉太容易让人沉陷。可是以前的种种、那些我以为自己能够以平常心面对的种种却又浮现出来并
且迅速想要撕裂我新的心脏!若是再没有一个发泄的地方,我一定会再死一次!
很丢脸,我重生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我所设想那样感谢散君,也不是我所想那般呆呆的不知所措,我重生以后第一件
事,竟是在散君怀里哭晕了过去……
醒来,仍旧是华丽无比的屋子。真是不懂,这样一个淡漠的妖仙,为什么居所却总是如此华丽。好在散君心细,这屋
子明显不是上次我同敖睿来时住的那间。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我还真不习惯有人对我如此小心,忙的乱乱答道:“我醒了,请……请进。”
散君端着一碗什么走进来。我忍不住噗嗤一笑:“散君如此,倒好似第一次见面。”
散君一愣,疑惑的表情一闪而逝,继而问道:“想开了?”
我叹了口气:“想开了,其实……我早便能够感知外界。那日敖睿来时,我都听见。我……不敢再奢望什么,只要知
晓,他曾在意过我,我便再无所求了。散君,情爱这种东西其实……也是蛮简单的吧……”我看着他,那种亲切的感
觉让我很是放松,而散君那专注凝听的眸子也让我更加有说下去的欲望,“以前,仅仅因为他的不信任,我便可以这
样对待自己,还在他面前自杀。可是现在,又因为爱过他,听到他承认的在意,就这样轻易原谅了。”
散君坐在床前,将药递给我。不知是不是习惯使然,修长且好看的手抚上了我的头发。
“你这样想,我也不再劝你回去敖睿身边,虽然敖睿这几年……”散君顿住,因为我很快打断了他:“散君,往日的
御宇已死,他身后诸事,皆与此时的我无关,所以……”我不敢去知道,如果知晓敖睿对我的死有什么……什么心情
,我怕自己会再次陷入之前的漩涡不得脱身。我或许也如敖睿一般,很累了。
“为何……要自杀?”沉默了很久,散君忽然又开了口。
我一愣。
这是散君的心结。酒醉时候,他给出了他自己的解释,可是他错了。
“那一刻,很绝望。离开他,是一场赌博。当然,势在必行也是事实,我要救哥哥。我无法与任何人分享他,情爱都
很自私,不是吗?我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值不值得让他为我……做一次什么破格的事情。我输了,很惨。
可是即使这样我也无所谓,本来,我的希望也不大。可是,当他在最后出现的时候,我心底的希望一下子燃烧到了最
大,但当我看见九公主颈侧那片变了颜色的逆鳞的时候,所有的希望都被彻底浇灭。那一刻,我绝望了,也恨了……
我很傻,对不对?”转头,却看见散君的表情参了一丝怪异,不过很快,就又变成了平时的模样。
“绝望了,所以会自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