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决 中——winnieflywing
winnieflywing  发于:2013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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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起矣,一片梧桐树叶,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落在这大厅门前,落在那叶媚娘寂瑟的影子里,她颤抖着手,好半天才平静道:“嘉儿,除了娘亲和阿爹之外,其余人不论说什么,都不要相信,阿娘是有个哥哥,但他已去世几年了,你自然没见过舅舅,祖母也不与你讲,那是怕阿娘想起往事来,伤心难过,日后不许再听信外人的话,还跑回家问阿娘。”申嘉瞧了两眼娘亲,低头呐呐的道:“孩儿知道了,阿娘,我现在就回房去,今后绝不再犯。”说到这里,他十分恭敬,缓缓和身倒退几步,说道:“孩儿明天也不去外面了,陪娘亲在家。”叶媚娘道:“那倒不必,阿娘并非责怪,明日该怎样你就怎样。”申嘉笑道:“是,谢谢阿娘不”关“之恩。”娘儿俩再说了一会子话,申嘉便欢喜开颜窜出厅外,回自己房去了,叶媚娘直到申嘉跑得远远,这才“唰”的一下站起身,几步走到廊外,站定在廊口,叫道:“凤仙、紫苑。”忽听得廊外人声渐起,跟着脚步急促,两个妙龄少女奔到面前,叶媚娘眉头一皱,说道:“你俩总是这般胡闹,做了这么久申府丫鬟,还没学的稳重。”只听靠前的丫鬟娇笑道:“哎呀,夫人,你不知道凤仙她刚才有多坏,弄脏我的裙子,她还到处和我玩,一点规矩都没有。”凤仙气急败坏的道:“夫人,她恶人先告状,方才我们在给小少爷备明日食料,她还偷吃了些哩。”叶媚娘若在往日,必会和下人们玩笑在一处,可此刻却半点兴致也无,只急道:“你们俩正经些,告诉夫人,今日是谁陪小少爷出去的?把他给我叫来。”听了问话,紫苑吐吐小舌,狐疑的瞧向凤仙,凤仙垂了脑袋,叶媚娘见状,问道:“你们却知道些原由?”二人不应,叶媚娘喝道:“太宠你两个,竟如此没大没小,连身份都忘了。”凤仙这才道:“夫人,小奴不敢,夫人待我们极好,怎能存着那脏耻心思呢,只是,小少爷回来时候,奴婢从别人那倒听来点风声。”叶媚娘吃了一惊,问道:“都是些什么风声?如实说来,不得隐瞒。”心下好生着恼:“这些下人越发难管,串通了一起,私下少不得做了些难见光的事,恐怕嘉儿也在其中。”凤仙道:“今日陪小少爷出去玩耍的,就是那马岳等人,后来听说他们是在大雁楼碰上几个走江湖卖艺的外乡人,一时言语不合,交了口,便厮打起来,史大师傅而后带人赶去,才将小少爷带了回府,奴婢就听来这么许多,再详尽的全然不知。”叶媚娘呼了口气,心下登时宽了,道:“去把马岳、史大师傅叫来,我再细问问。”凤仙、紫苑低头道:“是,夫人。”当即走向后院,二人前后脚来到马岳、史明达住处,传话带上他二人来至前庭,而后到得厅堂中,只见叶夫人清丽丽站在厅央,一旁几个小厮围成一团,众人见到总大师傅来到,都让了开来,退在最下角。

这时天色已全黑,叶媚娘也已教人点燃全部的蜡烛,屋子登时亮如白昼,她见着马岳二人入了厅,便亲自让了座给史师傅,凤仙、紫苑前前后后的招待茶水,那史明达见着夫人如此客套,心知必是和小少爷今日大雁楼的遭遇有关,转身问立着的马岳道:“今儿是你随少爷出去的,此刻见了夫人,还不老实来讲?只一味的护着小少爷,早晚要惹出祸端来,还不快说?”说着向叶媚娘叹口气,而后拍了拍马岳,马岳涨红了脸,只得点了头,叶媚娘道:“你们两个随我来。”吩咐凤仙:“请史师傅到内堂厢房说话。”四人起步,而后只叶媚娘三人到得内厢房,叶媚娘问马岳:“到底是怎么回事?仔细给我说出,若有半点假话,小心你的皮!”唬的马岳当下便将如何和小少爷去的大雁楼;如何又因那三个说书人胡乱编排诽谤,惹得小少爷大怒;又如何动起手来,以致那汉子揪住少爷,要对少爷行亩且行径;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间被史大师傅赶来救的场,这处细节自也是他后来听别人说的。一一他是一处不落,全部照实说出。叶媚娘越听越是发抖,面色苍白,史明达、马岳见到夫人这般,也是偷偷奇怪,小少爷去年失手杀了一个泼皮,夫人和老爷只和衙令交待一声,便草草了事,而后老爷还夸赞少爷功夫高明,胆识过人,现今日也不过是和几个外乡人交手,虽说少爷差点遭了不幸,但终究也未铸成大错,何以至夫人不安至此?

叶媚娘听马岳说完了,沉吟半晌,问道:“那几个汉子用的是哪门功夫?”马岳道:“似是很像北掌。”叶媚娘问:“他们口音却是开封的?”马岳道:“却是开封无疑了,小的听他们都是”齐老几,齐老几的叫名字“……”一言未毕,叶媚娘接口问道:“他们容貌可有几分相像?”马岳道:“那三个汉子倒是长得相像些,两个女子并不搭边。”叶媚娘竟没听见一样,摇摇头,自言自语:“不会,不会的,这都过去几年了,他们不会找上门的……他们没那个本事……”史明达一凛,问道:“夫人,你却认得那几个外乡人?”叶媚娘不答,伸手命马岳出去,马岳立刻退下,待他走后,问道:“史大师傅,老爷一直未来书信,我暂也不知道他到底哪天才能回府,就劳烦你这几天麻烦些,在府上多当几日的护院,行吗?”

史明达不假思索,道:“夫人何必客气,尽管安排便是,正好今夜是小人值班,小人这就下去准备。”叶媚娘颔首,二人商议已定,闲话少叙,出去到厅上,而后叶媚娘便遣散众人回去休息,只留下凤仙、紫苑二人候着,她见史明达等已离开了,才不由得在屋中饶了两圈,忽道:“凤仙、紫苑,小少爷可是去见韩师傅了?”凤仙笑道:“夫人,都是您每晚自己交待小少爷上晚课的,怎么这会子竟还忘了?您身子骨没事吧?”叶媚娘一怔,叹道:“没甚么,想是近日老爷不在家,操心太多,头脑糊涂了。”紫苑道:“那紫苑去给夫人拿些银耳燕窝粥,您吃些晚点,身子便能觉得底气足些。”方要抬脚,叶媚娘忽道:“不,紫苑,你和凤仙……不要劳神了,你一会儿去告诉小少爷,他上完了课,不必来见我,叫他好好在房中呆着。”想了想,忙道:“还有,凤仙、紫苑,快去找来婉儿、冬儿,你四人戴上长剑,彻夜要守在少爷门前,后夜要尤为留神,有一点变动,只记得把小少爷带到我这。”凤仙、紫苑二人只面色微变,却也不多话,斩钉截铁道:“是,夫人!”她二人随即领命而去,哪料不到盏茶间,忽听外面是一波波脚步奔跑声,“咯吱”大门推响,只见奔进来的是三个下手小仆,为首一人活似见了鬼,口中嚷道:“夫人……夫人……外面……”叶媚娘从椅上站起,瞧见他三人此刻情形,心中不安更甚,嘴上却喝道:“甚么事大惊小怪?这里也是你随便能进得地方?”那小仆道:“小的……不敢,可是……咱们申府……死了……死了好多人!”叶媚娘吃了一惊,问道:“胡说!好好的,怎么就能出人命?”心里越发害怕:“该怎么办才好?我就觉得要出大事,齐家几兄弟若真是联手报仇,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另一小仆道:“不是小的们信口扯谎,就是给了天大的胆儿,小的也不敢拿这等事开主子的玩笑阿,外面是有好些个下人都翘了辫子了。”叶媚娘呼了口气,心下登时一紧,道:“带我去瞧瞧。”当即走向申府前园,三小仆走在前面,申府回廊高悬灯火,也甚是通明,三人到得前园中时,只见七八名老仆少奴和师傅们围成一团,众人手中都提着灯笼,再见夫人来到,急忙让了开来,叶媚娘站在最前,看了看地上尸身,见他衣裳完好,身上并无血迹,问站在旁边的一位师傅道:“这是谁?察看过尸体了?”师傅道:“他叫大明,是厨房配菜的杂役,尸体倒也粗略的看过,并无明显伤痕,想是得了急症发作去的。”叶媚娘点点头,瞧着尸体道:“不过得了病突然过了身,为何你们还胡说有很多人死了?”一个小杂役的生死,哪里值得叶媚娘放在心上的,她长呼了口气,转身刚要走,那师傅向她道:“夫人,咱们当真不敢乱惹风波,四处造谣,这人却已是今夜暴毙的第八人了。”叶媚娘听得身子一颤,道:“八人?都是什么症候?难不成是瘟病?”众人不敢开口,师傅接着道:“不是瘟疫,若是瘟疫不会等到现在才出人命,更何况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叶媚娘咬了咬嘴唇,忽然蹲下,将尸身左手拿起,众人不由轻叫一声,想夫人之尊贵怎能叫她去碰那死人尸体呢?叶媚娘却只一摆手,不许别人来扶,待她看清尸体手腕上的几个小小针眼时,面上已再无血色。

忽听得又是一人惊呼:“啊哟,那树上怎的怎的有人在晃(英文:DANGLE)!”叶媚娘并众人同时一惊,一老仆在地上直跳起来,,退开一小步,颤声道:“是恶鬼来索命。”这“命”字没说出口,便即缩住。那叶媚娘已领着大家迎到树下,并不留意这话,她只见高高的树丫上,挂着个尸体,东荡西飘,也不知道是何时被挂上去,这时师傅叫道:“夫人,那不是史大师傅吗?咱们可到底惹上了”

叶媚娘脸一沉,喝道:“咱们申府怕过谁?不过几个不敢见光的老鼠而已,就怕你们吓成了这样?”

师傅道:“是,是!夫人说的对,不过……几个老鼠而已。”他遇到叶媚娘怒目而视的严峻脸色,不敢再说下去,只是向身后几人瞧去,脸上一副无奈明了的神气。

叶媚娘道:“史大师傅出来仅仅片刻功夫,便被人加害,你们就没一个人瞧见?”话才说完,这时又有几名下人奔了到园来,师傅赶紧避开问话,忙先皱眉道:“你们几个为何如此慌忙?”

一人慌道:“夫人……小少爷那边也。也死了人,都说是碰上了鬼……夫人……”叶媚娘急的方要起步,接着顿顿身子,低头沉思:“齐家兄弟要找我来报仇,若是我再到嘉儿那边去,只怕更会伤到孩子,既然如此……我便留在这,至少能引开几人,若是今日……真的难逃此劫,我叶媚娘不怨天,不怨地,只求上苍怜我嘉儿无辜,给他个生路。”想到这里,她喉咙里忽然有了声音──声音来自一种伟大的力量,这力量使她面对生死关头,依然充满了勇气与决心,那应该是爱的力量,母亲的爱:“二师傅,你带上两个小厮,马上赶往少爷园里,见着少爷了,告诉他……告诉他……就说他阿娘已经准备好了小车,在城外头等他,要和他去开封见外婆,而后你们赶紧备上马匹,凤仙等自会去准备钱物,你几人一定要小心,悄悄从角门走,路上不要停歇,一直奔马到南亭,快去找老爷……”说着说着,她的话再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忙转过头,平复了呼吸,那二师傅得令,带着两个仆从,拔步出园,走到少爷厢房的凉花圃小亭后,只见马岳躺在地下,双手抓住一个马肚带(英文:GRITH),显是他正在途中料理马具,突然之间便即倒毙,绝无与人争斗厮打之象。

二师傅教人提了灯笼在旁照着,亲手解kai马岳的上衣,前前后后的仔细察看,连他周身骨骼也都捏了一遍,果然没半点伤痕,绕是众人素来不信鬼神歪魔,也不禁骇得心中恍然无措,二师傅起身,叹道:“夫人到底是有事瞒着我们呀……”说着向马岳一指,两小仆点了头,二师傅道:“你们两个先把尸体处理了,然后自到少爷园中复命。”吩咐一名小仆:“自己当心。”

当下一小仆将灯笼递到二师傅手上,他二人随后抬起尸体,挪的渐渐远了。

二师傅的脸,直到他们走远,才逐渐沉重起来,整个人仿佛突然失去重心,连站都已站不住了。

但他的手还是很稳定,灯笼丝毫未晃动。

他的声音也同样稳定:“马岳,你在半夜整理马具,却是要弃离申家,自己逃命去……”他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黯然道:“你很聪明,可惜,申府所有人口,恐怕都活不成了,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你……”他说的是真心话。因为他已深深体会到,等着人来报复时那种说不出的恐惧和痛苦。

“小少爷,但愿日后,你能活着,也别忘了,你的二师傅,曾经与你们申家,生死与共。”

他忽然紧紧握住手中灯笼:“原来等死,并没那么可怕。”他笑了,这笑,已接近于神。

笑容中充满了自信、决心和勇气,一种不惜牺牲一切的笑,不惜忍受一切屈辱和痛苦,所以他的手握得更紧,所以,当他来到申嘉厢房的时候,已经看到凤仙、紫苑、宛儿三个如花儿般娇美的少女,含着泪,站定在少爷身前。

满园尸身,满园血腥,而宛儿的目光,却定在已死去多时的冬儿身上。

二师傅,他可以离去,至少不进这个园子,但他已迈开脚步,慢慢,慢慢得前进,终于站在凤仙身边。

“你们至少也该想法子把少爷带走。”

凤仙抱紧申嘉,申嘉浑身发抖,嘴唇白如雪,根本讲不出一字,见了二师傅,他的目中涌出希望,二师傅不敢迎上这神情,抬首看向远处。

凤仙笑道:“二师傅,若是能出这个园子,谁还不走啊?”她目中泪花闪闪,可笑容却很甜美。

“那好,现在,二师傅我已经来了,至于你们几个小丫头,就都走吧。”

“不行,您一个人可救不了小少爷。”

二师傅惊讶、感叹,然后又不禁叹息:“你们几个,真的不走,愿意守着小少爷?”

“要走的话,冬儿又何必……”“冬儿?”

宛儿点了点头,直到这时,她眼中才开始露出痛苦之色,痛苦之中绝对没有一分惧怕、胆怯。

二师傅看着宛儿的眼睛,已看出她的痛苦和悲伤:“二师傅,很敬佩你几个,小少爷,或许能活下去了。”

“不是或许,而是一定!”紫苑大声道,夫人是她的朋友,是她的恩人,她甚至可以将生命交托给叶媚娘,而现在夫人已将自己骨肉的安危交托给她,她相信只要她不死,就一定会叫小少爷见到夫人,一定!

二师傅长长的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他也已明了三个姑娘的决心,他知道这种决心是绝没有人能改变的。

二师傅道:“紫苑,你听好,夫人交待我,叫你们赶快连夜离开这地方,谁也不许再留下来。”他并没有说出为什么要她们走的原因,但无论谁都已经知道,申家这夜,面临的是什么,申家待他们并不薄,所以,他们四个已决心留下,和申家共存亡。

凤仙含着眼泪看着他们,那一向稳重的二师傅,现在竞已痛苦的垂下头,手里提着灯笼,并无兵器,她的脸色苍白,将长剑递上,一宇宇道:“二师傅,拿着,你功夫比我好,怎能不带兵器?”她说的话斩钉截铁,绝没有更改的余地,也绝没有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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