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黑色棉布上染着古老抽象的纹样；袖口和裤脚处绣着层层紧密的彩色花纹；还有头上、身上钉着的装饰性银片；脚下的鞋子也绣了连绵的宝相花，完全是一副魔教弟子出席本教正式活动时的装扮。轩辕衍圣维持着近似仰卧起座的艰苦姿势，目光灼灼地盯着威尔·曼特森，神情平静无波，心里却翻起了重重疑惑。
他是怎么得到这身衣服的？还有刚才他进门时的步法，也是魔教传子不传媳……不，是只传教内弟子的天魔影步，他是从哪儿学到的？父亲多少年没回过魔教，又要跟长老一起承认了他这个女婿……这不科学啊！
可是不管怎么说，威尔在这种时候回来，他心里真的高兴了一下。像是心脏脱离了他的意志，自主地轻快跳动起来，声音顺着血液和骨骼传入耳中，敲击出连绵动听的节奏。就连之前因为和人动手而暗暗难受的小腹好像都被这动人的姿容和温柔的目光治愈了，被困在手术台上的急怒也渐渐平息。
他暂时把心里的疑问放到了一旁，大度地回应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威尔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我当时是想找到你的，可是找遍了这里的医字都没找到，我想你可能抛下我回魔教了，所以想了点办法联系上了父亲。他觉着我还是可以造就的，就带我回了趟魔教……”
这种郎情妾意的氛围实在瞎眼，日丹王子再也看不下去了，瞄准威尔的头和心脏，举枪就是几个点射。等威尔避开这近在咫尺，又快得异乎寻常的子弹，他的枪口也恰恰顶在了轩辕衍圣额头，猛兽特有的狠戾双瞳紧盯着威尔，冷冷喝道：“后退！我和这位魔教教主有约定在先，他已经是我的仆人了，你不能带走他。”
威尔含情脉脉的眼波移到他身上时，立刻就从春水变成了冰川，右手抬起，指尖上托着一只小小的黑花纹圆珠——细看的话还可以发现它下面生了八条腿。
这根本不是武器的东西让日丹有种受侮辱的感觉，但在它出现的刹那，轩辕衍圣的眼睛却是亮了起来，无视了额头上的枪口坐起身来：“你还留着这只九蛊噬心蛛？”
威尔现在依旧不明白这名字的真正含义，但他至少熟悉这几个词的发音了，知道轩辕是为了他留下这只小蜘蛛高兴，立刻答道：“它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我怎么可能真的放弃它。”
他感慨地看着那只一直陪着自己的小蜘蛛，指尖一屈一伸，圆滚滚如珍珠一般的身体上，细长蜷缩的八只脚猛然张开，整个蜘蛛就像小型炮弹一样弹到了空中。
它飞得太过迅捷，就连对面一直盯着的日丹也不知它飞到了哪里，对着轩辕衍圣额头的枪口倒是略略滑开，冷笑道：“你们就打算表演这种滑稽戏来庆祝久别重逢吗？可惜我没兴趣看。威尔·曼特森先生，既然你主动寻死，我也可以满足你的愿望，让你和魔教教主和他的手下一样，成为我的奴仆——只要你能活下去。”
他的左手忽然抬起，姆指食指成圈，在唇边吹出一声悠长的哨声：“叫所有人都集合过来，我要和这位威尔·曼特森先生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这座私宅里的保镖也有二十多人，平常都在日丹身边像仆人一样殷勤服侍，如今都换上防爆服出来，也是乌压压一片堪比正规军。
两位产科医生被围堵在墙角里，虽然没有受什么伤，但也疲惫得脸色苍白、两腿发软。看着满屋高大强壮、肌肉丰满还毛绒绒的科特里尔人，一位大夫忍无可忍地咽下了满腹虚火：“做手术这么长时间也没吃饭，现在又给咱们堵在这儿，饿死老子了，真想吃熊掌啊！”
旁边同样虚弱的医生叹道：“早知道能遇上这事，早晨起码得带两袋肉干来呀。这些日子吃蜥蜴肉都吃絮叨了，看着这些带毛儿的就馋得慌。”
科特里尔人不懂中文，当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威尔在魔教锻炼了两个月回来，倒是听出了一个“吃”字，偏见之下就把那个纯洁的吃理解歪了，心里不由得颤了一下，低声问教主：“这个日丹王子难道对你有非份之想？”
“曼特森先生。”日丹冷冷瞪着威尔，抬手按上了轩辕衍圣的小腹，五指微一用力，就陷进了柔软的布料和肌肤里：“现在是我们的游戏时间了，曼特森先生。规则很简单，你扔掉身上所有的武器，我给你10分钟逃离这里，然后我会派人去追捕你。只要你不被我们抓到，你就能活下去；但是如果你想要轩辕衍圣……”
他扯了扯嘴角，拉起轩辕衍圣的衣领，露出一个无机质的冰冷笑容：“那就在这里自杀吧，只要你死了我就不会再为难他，反而会好好地照顾他，让他为我生下孩子。”
威尔·曼特森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毫不犹豫地扔下了手里的枪：“我选……”
“聪明的选择，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日丹微笑着鼓了鼓掌，提高声音喝道：“安迪留下来给教主做手术，其他人送曼特森先生出去，陪他好好玩一玩！”
一个脸部已经被细密短毛覆盖住的科特里尔人走到了床边，一动不动地垂手站着，其他人也慢慢向威尔身边围了上来，步伐静默而整齐，手里托着最先进的激光枪，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手术床，渐渐抬到了胸前。
日丹的情绪高亢到了极点。
他不仅马上就要得到魔教，而且这个威尔·曼特森也要因为自身的懦弱而和轩辕衍圣结仇。无论这人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去，他都能借着魔教的力量吞并这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大家族，从此在联邦拥有强力的话语权。
与此相比，科特里尔的王位似乎都不那么有吸引力了。他肯定不会放弃这本就该属于他的地位，但是得到魔教之后，他的眼光也就不必只放在小小的科特里尔，联邦这片广大的星域才是更值得他追求的。
日丹微笑着抬起手中的枪，对准威尔·曼特森的右肩，轻轻扣下了扳机。他是愿意宽容地饶过这个人一命，但不代表能让他毫发无伤地离开这里。
他的食指扣下枪的同时，威尔·曼特森的身形一晃，避开射出的激光，一步踏到他面前，伸手去抓那支枪。
联邦基因进化的优秀成果和科特里尔星域基因混合的最高杰作终于正面交手。日丹似乎是特地要在教主面前展示自己的力量，手指底下的扳机却再没扣动，反而伸出尖利粗硬的尖爪迎上去。
他的利爪上带有生物毒素，在空中呼啸的时候，淡淡腥臭的毒气就弥漫开来，令闻到的人微微头晕。威尔立刻发觉到问题，小心地改变了出手方位，抓向他覆在白色长袍下的粗壮手臂，同时低声提醒轩辕衍圣小心毒气。
周围都是日丹王子的仆从，但没有王子的命令，他们也就那么直愣愣地端着枪站着，没有一个动手对付威尔。日丹也并不强求他们上前，而是享受着在轩辕衍圣面前击败并杀死他心爱的男人的快感。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体内属于兽类基因的暴虐杀意也越来越盛，一双眼都因杀意泛红，再也想不起之前放了威尔·曼特森的计划。
算了，反正有了魔教在手，他是死是活都没关系。
他正这么想着，眼前的敌人动作却忽然慢了下来，神色隐忍，又似蛰伏，目光殷切地落在自己脚下某处。他心里也掠过一抹警惕，可是到底对联邦人并没有太大在意，只是更加大了攻击的力道。
他的身体向前扑去，右脚同时提起维持平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威尔·曼特森到底在看什么，在等什么。他的右脚竟然迈不出去太远的距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绊住了他的腿，一股柔韧却无法抵抗的力量向后拉着他的右腿，让他整个身体失恒，向前直扑了出去。
好在他的尾巴已经回来了，他努力把尾巴从腿间甩到了面前，借着尾骨支住身体，终于看见了那绊住他腿脚的东西——是一片白色丝网。是一片从他裤腿里穿出来，然后透进另一片裤腿，细密却又能透出光线，由经纬线沿中心购成，十分明显的蛛网。
他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日丹既惊讶又恼怒，他不能忍受自己身上有这种东西，伸出利爪去抓腿间的丝网。然而这么一伸手，他就发现自己的手臂和两肋之间也挂上了这样细密柔韧的蛛网。
“那是轩辕送给我的定情信物，我的小宝贝儿蜘蛛的力量，它结出的网能穿出人的血肉，把这个人困住。”威尔总算是吐出了一口气，走到日丹面前，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你永远也不可能胜过我，因为我有爱人的支持和信任，而你只懂得用力量夺取……”
“咳，”教主实在听不下去他肉麻的大段抒情，清咳一声，晃动双手展示着自己费力的姿势。威尔一脚踢在日丹胸口膻中穴上，抄起地上的激光枪，跃到教主身旁，试着用激光溶化手铐。
他们身周都是日丹的手下，端着枪对准他们，两人却都恍若不觉，屏息相对，只顾着对付那副难缠的合金手铐。
教主夫夫不记得这些人，日丹王子却还记着，立刻高声命令他们杀死威尔·曼特森。可他连叫了几声，那些人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倒是轩辕衍圣扔下了烧坏的手铐，转过头来怜悯地看着他：“果然是混了动物基因会影响智力。从刚才起我就想跟你说一件事——我是纯正的地球人，而你混杂了动物基因，物种不同怎么可能有孩子？”
第51章
生殖隔离是生物学中最基础的知识，也是魔教教主不能接受一个科特里尔星域王子追求的根本问题。就算撇开审美和种族歧视这种社会性问题，他们之间也存在着杂种不活或是不育的生理障碍。在以延续教统为第一目标的魔教，这个缺点就足以抵消一切优点，不管王子尾巴如何讨喜、相貌如何英俊，都不可能比得过纯种人类的出身的威尔·曼特森。
何况日丹王子所有的优点都没戳中教主萌点，性格还要了命的自恋。哪怕他不是科特里尔王子而是联邦王子，教主都不打算接受他。
日丹反应了一阵才明白，轩辕衍圣是在嫌弃他的出身，那张俊美深刻的脸庞顿时扭曲，竖瞳一片血光，对身周的属下喝道：“还不给我杀了威尔·曼特森！”又撂下狠话：“什么纯种地球人，等我给你做了手术，你就是纯种的科特里尔人，我看你还有什么生殖隔离！”
可是直到此时，他身边的那些仆人也都一动不动，并没按他的意思对付威尔和轩辕衍圣。他自己身上冒出的白色蛛网越来越密实，整个人像是已经被卷进了一个白色毛绒绒的筒子里。他有些惊悚地发现，就连他的指爪之间都不知何时缠上了白网，而那些网子好像并不是从外面缠上的，而是从肉里冒出来一根根细丝，在空中互相缠绕而成。
他再也维持不住王族的仪态和骄傲，拼命挣扎着，呼喊他的手下。身边那群保镖一动不动，他就只能巴望远方对付那两个魔教医生的仆人，让他们赶快解决了对方，过来援救自己的主人。
然而他的目光透过身边这些人的腿看到门口时，就连求救的呼声也咽了回去——那两个没什么战斗力，早早就被围在墙角的医生身边多了一群黑衣人，而他的仆人们都已经倒在了地面上，身体完全僵直不动，连呼吸时的生理起伏都没有了。
日丹咬紧牙关，强行抑制住身体自然流露的恐惧反应，板着脸蜷缩身体，像尺蠖一样拱起下半身，借着手臂和腿的力量，慢慢站了起来。直到此时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可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得手的，明明一切优势尽在他的手里，连魔教教主都被他锁在床上任意处置……
他的目光中带着王族应有的傲慢，尖锐的指甲划开两手间的蛛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黑色金属质方块，指尖按着上头的圆环状突起，冷笑了一声：“你们以为我现在就只能束手就擒吗？别做梦了，我身为科特里尔星域的王子，绝不会受你们这些联邦人侮辱的！我手里这个引爆器连接着这座别墅下面的武器库，里面存着2枚百万当量的小型核弹，现在你们都放下武器，保证让我离开，不然咱们就同归于尽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哪怕是以勇悍不长脑子闻名的科特里尔人，在失败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也是保命而不是切腹自杀。
轩辕衍圣扯下腕上烧得半化的手铐，低眉敛目，抚着自己的小腹答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手段，实在是可恨。本座当然要以教众性命为重，只好先放过你一马。你们都闪开，让日丹王子离开这里。”
他这话说得极为敷衍，毫无诚意，干巴巴地倒像是背台词。除了围在手术台边的那些科特里尔仆人，其他人都面露古怪地看着他，想从这话里听出什么深意。日丹更是紧张地厉声重复了一遍：“不要妄想耍什么手段！”
轩辕衍圣点了点头，用联邦语吩咐远远行礼的魔教弟子：“众人都让开，让日丹王子自己离开，咱们魔教不能随便和科特里尔王族结仇。”
这话虽然还是不够情真意切，但是科特里尔星域是君主专治，王族的利益高于一切。哪怕他们那几个王子每天自相残杀，也决不容许有外人对本国王族动手。
这样的态度才是平民对王族的正确态度。日丹略微安心了点，冷冷说道：“你们最好别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我这幢房子里装了全方位监控系统，只要我死去，这些影像都会被传送到科特里尔那边我的忠仆手里，我的父王不会让我白白死去的！”
他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也算是坚韧不拔，一步步离开了手术室。周围众人慑于他手里的遥控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离开。然而缠在他身上的白色蛛网却不会像人一样听话，随着日丹不停前进，那些白网也缠满了他的身体，就连他的眼前都坠下了一道道细丝，遮掩视线。
在白丝之后，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让他目眦尽裂，厉声问道：“那是谁——”
那人一步步走向他，俊美深刻的五官透过蛛丝间的空隙越发明朗，和他在镜子里看过多年的那张脸一模一样，脸上还带着与他完全不同的沉静神情，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来。日丹的心理防线在身上长出蛛丝时就已摇摇欲坠，这个人的出现更在他脆弱的心头狠狠敲了一记，让他脑中一片空白，连抬起脚向外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走过来，目不斜视地和他擦肩而过，然后在他看不见的身后，他听到那个人用联邦语清清楚楚地说道：“属下日丹见过教主。”
他心里轰然炸开，终于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他以为魔教要和他合作时，对方却是一开始就在算计他、利用他，甚至今天手术手他所有的安排和布置，都在别人的掌控下。他错就错在太相信了那个魔教教主，也太相信自己的实力。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回科特里尔让兄弟们嘲笑……
他恐怕是无法再回科特里尔了，可是这些人，也必须——死！
他用力勾动手指，按下手里的遥控器。可是想象中的爆炸并没有道来，他的手指和控制钮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层白膜，想按也按不下去。这时忽然有一只手从他身后绕过来，抽走他手里的遥控器，然后那人整个走了过来，露出沉静稳重的脸庞，俊美熟悉得让他心里一阵阵发冷。
那人在他耳边低声说：“多谢你，日丹王子。虽然我是个人工培养体，以后只能以你的身份活下去，而且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为魔教掌握科特里尔的势力，但我还是很高兴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