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小狐狸。
“我只是以为做梦有被子睡了。”子枢承认他的脑子有些昏沉,伴着有些沙哑犯疼的喉咙,懒得和那讨厌的小鬼计较
什么。
“拜托,这里是客栈。”不可爱的小鬼此刻却做了件很可爱的事,倒了杯清水给子枢。
“为什么?”勉强起身,接过水,润了一下喉。伤口还是很疼,可是已经可以行动。他的伤药可是千金难求,怎能砸
了神医的招牌。
“小七不想看你再被附一次身,你就在这里乖乖呆着,等十五之后。”
“为什么要等十五?”昨晚的场景一幕幕回归子枢的脑海,痛哭的女人,沾满泥土的双手,没有一丝腐烂的头颅,还
有那个使月光黯然失色的人影。
太多的东西,他有些恍惚。
“月满之时,乃阴气最重之时,这些鬼魂有可能借此形成实体,怨念越重,阴气越重。只要你这个碍手碍脚的不在,
小七肯定能把那家伙解决掉。”时翎恶狠狠的盯着子枢。
守了这个家伙那么久让他不爽,昨天晚上让那个女鬼逃掉让他更不爽。
为了证明他同样是有实力的,尽管可能比不上他大哥,时翎辞别七钥,执意进行个人修行。这次,时翎本以为他已有
所成就,虽然法力不能说很强,但至少可以帮得上七钥,不会拖他后腿。谁知根本不是这么个事。
嘴上在奚落凌子枢,其实时翎是在奚落自己。
“小七?”本就一锅粥的脑子更是一团浆糊。
“你该不会根本就搞不清楚昨天救了你的人是谁吧?”时翎皱起了眉,眼底有着暗暗的嘲讽。
子枢皱眉,时翎的反应他看得清清楚楚。
一种不怎么舒服的感觉在心底蔓延,说不上来。
“他现在在哪?”
“自然在那个宅子里。小七说了,如果你执意要再次进入,他不会救你第二次。”时翎盯着子枢的眼睛,想从他的眼
底找到一丝退缩,“那个女鬼还在那边。”
“我要见他。”
时翎沉默。
“请你带我去。”笔直的视线,异常坚定。
“你没听懂我的话么?现在你去了也只是拖后腿,先在这里呆着把伤养好。”时翎把视线转开。
子枢的眼神瞬间黯淡,同时闪过一丝无奈。
“不要说你了,小七都不让我再踏进那个宅子一步!”时翎顿了一下,叹气。
“他,不会有事?”
“废话。”
客栈很吵。
一大早就有客人在楼梯上走上走下。
虽然故意压低了语声,可马靴踩在老旧的木头地板上,不可避免的吱呀作响。
子枢有些头疼。
因为受伤的缘故,昏昏沉沉,时睡时醒得混沌了一天,真正夜深人静时,反倒睁大眼睛瞪着床幔数流苏。
总觉得有隐约的人声,甚至是铁器相击的声音。
那是幻觉。子枢告诉自己。他只是担心那个人有些过了头。
迷迷糊糊间,糊在窗户上的纸已开始泛白,微微透亮。
又过了很久,楼梯口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在门前停下,“砰!”木门被一脚踹开。
“喂,你要的药。”“啪!”一堆药包被大力掷在桌上,晃了两下,几乎砸到地上。
时翎黑着脸,明显没好气。
任谁一大清早被迫赶着出门为了替一个看着不爽的人抓药脸色都不会好。
“呃,你要我抓着草药啃么?”子枢按住依旧发疼的额头,对着那一堆药包彻底无奈。时翎那小子对他没大没小,喂
来喂去他都可以置之不理,可这事,实在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凌子枢想早点康复就可以去找那个时翎口中的小七。
否则的话,他才不想被这种苦得要死的药材折磨。
给别人开方子折腾人的时候,那是乐子,轮到自己,怎么也乐不起来。
时翎狠狠地瞪了凌子枢一眼,拉开个椅子,一屁股坐上去,“等下,让我歇歇。累死我了。”
一边喘气一边拽过茶壶倒了一大杯水。
隔了一夜的茶水,自然早已凉透。
“时翎,你,和他很熟?”子枢看着时翎专注于手头的一连串动作,看也不看他一眼。心下惦记着这小鬼到底一大清
早是在帮他办事来着,于是想找个话题打破僵局。
他们两个这么针锋相对下去也不是那么回事。
只是,子枢一张口,还是离不开那个人。昨天时翎和他讲的那一大堆,早就把他绕得一团乱,想要问清楚,又没有个
头绪。
“谁?废话。”小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同时扔了个白眼过来。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而且——”子枢顿了下。
其实那天后来发生的事情,凌子枢都是知道的,那个附在他身上的女鬼说,那个人杀了很多人。
子枢不能想象那个气质清冷优雅的人沾染鲜血的样子,明明实在是不搭调……
“啪!”白瓷杯底与桌面大力碰触的声音。
“你怕他?”时翎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得盯着凌子枢的眼睛。
“当然不。”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
“那你问个屁!”
时翎激动之下几乎把唾沫星子喷到凌子枢脸上。
“你不是想见小七么?我现在就去带他过来,你想好到底想弄清楚什么!”时翎说完摔门冲了出去,没两步,又回头
踹开门,把桌上的药一并带走。
“那个——”
“你给我听好,如果你敢做什么让小七伤心的事,我绝对——”时翎眯起眼睛,一脸冰冷凝重,“抽你的筋,扒你的
皮!”
子枢一头黑线,他又不是狐狸,怎么抽筋扒皮?这小鬼初见时的羞涩劲哪里去了?
艳阳高照。
一连几个大晴天让镇江城里里外外都是一番忙碌嘈杂,生机盎然的景象。
许强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用力搬开晚上用来封店门的木板。难得他心情好,主动请缨来看店,许老娘自然是喜得合不
拢嘴,乐得清闲。
肩头忽然被人大力的拍了两下,力气之大,险些让他一个踉跄。
“哪个狗娘养的敢打老子?”许强 暴怒转身,却在看到身后人的一瞬间,噤声。
异常高大强壮的身影,笔直站着已遮住了所有阳光。
许强有些怀疑他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头熊。更何况这个人长的也很像熊。
“那个,不好意思。大熊出手大力惯了,他不是故意要欺负弱者的。”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熊人身后传来。
大熊……真是人如其名。
等等,弱者!“娘的,你这小丫头也不怕烂嘴,你那只眼睛看到老子是弱者了!”许强气得几乎爆炸。那个躲在熊背
后的小姑娘,长得倒是水水灵灵,一副聪明伶俐的模样,怎么讲话就那么蠢?
“啊?我刚才有说——弱者?”小丫头被许强吹胡子瞪眼睛的气势给吓着了,说话结结巴巴。
“操。没事就给老子滚远点,老子还要做生意!”真是,大晴天他还厄运高照不成,撞上这么两个蠢蛋。
这么两个门神在门口一站,谁还敢上这里来买东西,尤其是那头熊,几乎占掉半扇门的地。
“你这人怎么这样。”小丫头从熊人身后蹦了出来,一把拉住许强,“人家只是想跟你打听个人。”
操,难道这还成了他有错了。许强舔舔嘴唇,这完全是他被气疯了的无意识举动。
“人家就想问问,那个在这里摆摊的江湖郎中哪里去了?”小丫头丝毫不懂知难而退,看着对方堪比锅底的脸色没有
丝毫退缩。
“我哪知道。”许强一把甩开拽住他衣角的小手。
他也很想知道那个整天吊儿郎当有一顿没一顿的凌子枢跑哪里去了,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一连几天不见人影。
难道真要他跑去那荒宅收尸不成?
“那你知道一个穿白衣服的,个头不高,整天面无表情装得一本正经的男孩子在哪里么?前两天有人看到他有去找过
那个郎中。”
“我哪知道!”许强一声大吼,路人皆受惊回头。
“你怎么会不知道?”小丫头一脸无辜。
“我哪里会知道!!!”
时翎被凌子枢的反应气得几乎吐血。
搞什么,他家小七为了这么个傻了吧唧的大个子花了多少力气,好不容易才把傻大个从那只长得奇丑的鬼手里抢回来
,这小子倒好,居然在计较之前小七杀过多少人!
那个傻大个也真是傻,居然把心里想的话就这么无意识得蹦出了嘴。
“喂,小七,你的眼光怎么这么差。”
七钥依旧是小狐狸的模样,软趴趴的窝在时翎怀里打瞌睡。
时翎一路从宅子到客栈,就这么堂而皇之抱着小七。没人会想到有人会抱着个狐狸大摇大摆的在路上走,顶多以为是
一条毛色罕见的小狗。
七钥自然不能回答他,瞥了他一眼,继续昏昏欲睡。
“昨天晚上你又施法了?”
小狐狸耷拉着脑袋,几不可见的点了一下。
时翎叹气,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比那傻大个高不了多少级别,去了也只能拖后腿。
“砰!”依然是一脚踹,门板撞在墙壁上,惊天动地。
“凌子枢,你给我死起来!”反正他看到那个傻大个就是一肚子火,然后越看越火。
子枢正在神游天外,于是第二次被撞门的声音吓到,刚想转头,就看到一个银色的物体从天而降,直接成大字型往他
脸上砸。
“妈呀!你这只死狐狸,压人压上瘾来了……”话说到一半瞪大眼睛,子枢几乎不相信他的眼睛。
那团银色的物体在接触到他脸的一刹那被他下意识的一巴掌挥开,看着它在空中轻飘飘得翻了个身,落地的瞬间却是
银光一闪。
然后,是一个人。
“原来你对你的救命恩人就是一巴掌甩开。”七钥似笑非笑的对着凌子枢,不意外看着他的脸色瞬间惨白泛青。
其实,应该也不算太意外吧。
七钥回头瞥了时翎一眼,那小子应该已经大致说过一遍了,为什么这个傻大个还是一脸世界崩塌的表情。
“……”子枢觉得他的心脏都不会跳了。那个无数次出现在脑海中的银白人影,忽然就这么站在眼前了。他觉得他没
两眼一翻厥过去已经很不容易了。
“啪!砰!”开门,关门。
那是时翎受不了凌子枢的白痴表情,摔门出去的声音。
七钥没去管他,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别扭的时候要让他一个人别扭去。
“为什么——”凌子枢在一片混乱中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出口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问什么。
“你想问我为什么是只狐狸?”七钥很有冲动在凌某人的脖子上划上一刀。
“……”
五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七钥看似随意的撑着桌子,手下稍稍用力,直接坐上了桌沿。
明明是狐狸怎么会化作人形,为什么要对付那个女鬼,为什么要杀人,又或者,为什么杀了那么多人,却偏偏没杀凌
子枢。
“这实在是个很久远的故事,让我想想。”七钥托着脑袋,两条腿在银白的袍子下晃啊晃。
这是白天,他没必要逼着自己摆出个冰冷神圣的模样自欺欺人。
那是一个渺无人烟的山巅,一年中几乎有大半的时间被积雪覆盖。
是几乎,因为七钥自己也不确定雪季有多长。他对那里的所有记忆除了白,就是黑。黑漆漆的山洞,洞口是阳光照射
在积雪上反射出的白,异常的耀眼。
稍稍睁开眼,宛如两个世界。白与黑织成一条清晰的交界线,从洞口蜿蜒到洞内,歪斜曲折。
它几乎一直都在睡,不分昼夜,没有季节。
它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只是从睁开眼的那一瞬它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
过了很久,可能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它忽然睡醒了。
不想继续被困在洞里,于是爬出去,想知道那个发光的世界是个怎样的世界。
满满的白,蔓延到视线的边缘。只有在接近视线尽头的地方,立着一排被大片大片的雪白缀着的墨绿。
没有风,积雪恍若终年不落。
走了几步,每一脚都是冰冷松软的触感,低头,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爪子。银白色的,小小的。回头是一溜烟小小的脚
印。
它看不到那一片雪白的尽头。
天空蓝得惨淡。它忽然没了继续走下去的兴致。
于是回到黑暗,逼自己入睡。
再睁开眼的时候,洞口忽然不再是那白到刺眼的光亮。
禁不住诱惑,它第二次踏出了洞穴。
脚下是一片嫩绿,细细软软的触感,很轻的划过爪子的底部,微痒,却很舒服。
远处的墨绿终于完整的显现出来,虽然顶端依旧有残存的白色痕迹。
有风,不大,轻轻地拂过草坪,掀起一浪接一浪。
湛蓝的天空云层翻滚,它忍不住踏出一步,又一步。
回头,忽然看不到来时的路。没有了那一个个小小的脚印,它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它茫然,无措,只有不停地飞奔,想寻找一点熟悉的踪迹。
可是没有,每在一处停下,总是似曾相识的蓝天,白云,草坪,树木,偶尔有一两个湖泊。它已完全迷失方向。
“小家伙,你这么转悠不累么?”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那是一个明显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澈干净。,就
像它之前路过的一个小湖,碧蓝澄澈,甚至看得到水底的碎石游鱼。
它大惊转头,一个巨大的阴影把它轻易笼罩。那个人的脸背着光,看不清容颜。
其实那个人并不魁梧,只是那时的它实在太小。
那个人看着它受惊的眼神,轻笑,蹲下,摸摸它的毛:“小家伙的毛真舒服,要好好看管自己的皮毛,别被别人剥了
做衣裳,知道不?”
回答他的是三条血淋淋的抓痕。
它其实不是很明白那个人在说什么,只是那个带笑的声音里戏谑的味道太过明显,让它有种爪子痒痒的冲动。
其实连牙都很痒。
“小家伙,你是不是肚子饿了,怎么一副想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来,哥哥这里有包子。”一团白花花的不明物体被
递到眼前。
那个包子早已冷硬,甚至闻不到该有的香味,可它却一口一口坚持吃完了。
这是它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有东西果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好吃,什么叫不好吃
“对不起啊,小家伙。哥哥身边只有这几个冷包子,等下山以后,哥哥给你买热腾腾的吃。”他抓抓脑袋。
它抬头,看到他墨黑的发丝被白色的布带简简单单绑成一束,垂在背后,脸颊边落下两撮,随风而动。
“小家伙,你有地方去么?”依然是那样灿烂的笑容。
其实天空一直都很晴明,阳光明媚,可它一直都没有注意到。直到见到那样的笑容,却是不自觉的避开,眼珠一转看
到太阳,才发觉,所谓阳光,也只不过如此。
它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没有地方去的话,跟着哥哥吧,我叫时砚。”
时砚始终不肯承认七钥虽然看上去小,可实际年龄绝对超过他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