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被美人抓也没啥损失。这是什么?”七钥安安稳稳的坐在床边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却在一瞬间瞥到了染墨手
臂上没有被划到的地方。
深紫色的乌青,虽然边缘的地方已然消退,依然触目。
“这个——被那个小鬼捏的。”染墨抬手看了看,皱眉。
“肖肖?怎么可能?”
“看样子他自己是无意识的。就是在树林里我差点摔倒的时候,他拽我的力道大得惊人。”
“……”
“我担心他被困的那几天是不是吃了什么。”
“可他看上去一点问题都没有。”
十七
简单的灵堂。
真的简单,简单到连尸体都没有。
韩家动用了所有的人力,几乎把那个树林翻了一个遍,却什么也没找到,连一具尸骨都没有。
树林里唯一有尸骨的地方就是七钥找到肖肖的地方,但显然那里不是。
这一耗,就是一个多月。
韩夫人的眼泪,这一个多月早已流尽,现在只是红着眼眶,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时翎跟着韩幽站在靠前的地方,连肖肖也因为现在灌了韩家的姓站在韩夫人身边。
“染墨,你还站得住么?”七钥扶着染墨,从侧面可以清楚的看清他额头的冷汗。
“还行——”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其实染墨本来不用来的,韩家对于他和七钥冒死去救那些孩子早已感激涕零。染墨是为此几乎掉了大半条命,养了大
半个月的伤依然只能短距离行走,坐得时间长点也会背脊发疼,胸口发闷。
但染墨却坚持要来。
“你说你,折腾什么?”七钥手里用力,几乎整个圈着他。
“我想看看那个孩子。”染墨扯出一抹笑,虽然因为疼痛有点变形。
“啊?”
“真的是很漂亮的小孩。你放心好了,他虽然眼眶很红可还是笑着的。”染墨的视线凝聚在空茫的一点,仿佛真的从
空气里看到了什么。
“你看得到?”七钥顺着染墨的视线看过去,只有略略沾着灰尘的横梁。
“对啊。他还在看着你笑呢?”
“啊,哪里?”依然是空气一片,连带掉落两片灰尘。
“呀,他走了。”染墨忽然伸手,对着空气招手。
人群渐渐散开,几个大汉抬着空的棺木走出大堂。
肖肖乘着空跑了出来,时翎也在同时朝七钥染墨所在的角落走来。
“真的?还能笑着离开,真是个好孩子。”七钥叹气,也算是了了桩心事。
“假的。”
七钥瞬间瞪大了眼,放手的同时在染墨的膝弯上狠狠一撞。
“啊!”短促的惨叫,染墨完全控制不了往前栽倒的趋势。
时翎和肖肖正好从两个方向走过来。
一个下意识跑过来接,一个下意识的躲。
于是——
“你们几个角落里折腾什么,你们两个快点跟我过来!”韩幽插着腰瞪着他们。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时翎和肖肖就
接连没了人影。
肖肖也就算了,亏得以前韩子黎那么喜欢粘着时翎。
“呃,我马上来。”时翎看着染墨栽在地上的惨状抓头,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肖肖,你就,别去了。”
“哦。”要他去他也去不了,肖肖看着染墨以奇怪的姿势歪在地上,呼痛的能力都没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胡老头下手狠狠的按,立马换来某人的惨叫。
韩府本来就有为七钥染墨准备的房间,于是就把胡老头请了来。
胡老太前两天晾衣服的时候闪了腰,那会老头正在给她揉捏,愣来了一大票子人把他给绑了。
于是这一按,必然是带着报复意味的。
“他,很严重?”七钥咽了口口水。那个时候他是看好时翎和肖肖正好走过来,所以看准了位置把准了力道踢的,谁
晓得时翎滑溜似泥鳅。
真撞上危险的时候怎么从没见到他反应那么快。
“还好,这小子运气好,骨头没错位,不然的话,有得苦了。年纪轻轻捞下一身病根。多躺两天,出不了大事。”胡
老头揉了揉腰,站了起来“为了这事让我这把老骨头四下里奔波,把老太婆扔在家里——”
唠唠叨叨出门,差点跟急冲冲跑进来的肖肖撞个满怀。
“老头,别挡我路。”肖肖手里捧着茶壶,里面的茶叶是他从韩夫人房间里偷出来的。
“死小子,那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染墨染墨,我给你沏了茶。七钥也渴了吧?”肖肖对于老头的怒吼视而不见。还好,他还看得到房间里杵着另一个
人。
染墨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装死。
茶水顺着壶嘴流下,注入精致的滚花白瓷杯,依旧看得到至清的色泽,清香四溢。
“染墨。”七钥的眸子在染墨身上流连,最终停留在他的脸上。
可惜染墨闭着眼睛。
“恩?”
“我道歉。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间那么失控。”七钥依旧盯牢染墨的脸,依旧是苍白失血的颜色。
“是我自找苦吃。”染墨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一点情绪。
“好了,害你半死不活是我的错,你不用真搞出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来附和我!”
“……我说了不是你的问题,你去歇着好了。我没事。”染墨终于睁开了眼睛,却只是划过七钥,最后停在肖肖身上
,“小鬼,倒杯水给我。”
“哦。”肖肖赶紧跑了过去。
“砰!”七钥一把抓过桌上的另一个杯子把里面的水一口喝干,随后杯底重重地撞上了桌子。
他还真没看出来染墨居然是这么个小心眼的家伙,还是男人么。
“其实我本来不用摔那一下的。”染墨接过肖肖手里的杯子,手指一不小心划过肖肖的手背,“你是看着推的,我也
是看着摔的。”
嘴角稍稍勾起,是七钥最熟悉的弧度。
这种冷笑已经很久没有在染墨的脸上出现过了。
至少来过这里以后一直都没有。
“时翎只是一时被吓到了。”这话说出来七钥自己都不信,时翎又不是当年的小鬼头,连真正的小鬼头都没被吓到。
七钥眼角划过肖肖,小孩正捧着自己的手在那傻乐。
“还是第一次被人那么讨厌呢,看来我们天生不对盘。”染墨随着七钥的视线看过去,眼底却是一片深沉。
“我一开始跟他也不对盘。”其实我一开始跟你也挺不对盘的。七钥肚子里嘀咕。
染墨垂下了眼睛,稍稍坐起,喝干了茶杯里的水。
很小幅度的动作,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染墨,我说你的伤好得也太慢了。”七钥赶过去扶着他,嘴里忍不住嘀咕。
别说他们不是人,自愈能力怎么都该比凡人强,就算是普通人,作为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也不该折腾了那么久。
愣了一下,染墨挑了挑眉,“我老了。”
“你——”七钥怀疑是不是就不能跟这家伙正经的说话。
“咄咄!”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谁?”
“请问少爷在么,夫人在找少爷呢。”
一片花海。
阳光在缤纷的色泽中铺陈,灿烂得几乎灼花了眼。
淡青色的衣摆忽然就出现在了视野中,染墨想抬头,却发现根本是徒劳。
来人却自己蹲下了。
“你的颜色真特别……”小小的手轻轻的托起花朵,很轻很柔的动作。
顺着他的动作,染墨终于看到了眼前人,他的脸却背着光,隐在阴影里,轮廓不明。连绵的山峰在他的身后起伏,顶
端的雪色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白光。
“我很喜欢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小小的手伸进泥土,一下一下小心地挖着,“呀,为什么你们两个连得那么紧,
算了,我一起带回家好了。”
紫得发黑的鸢尾,被小心地挖了出来,还带着挖起了旁边的一棵,只是另一棵依旧打着朵。
镶着金边的精致花盆,小手小心的把花连同泥土一块塞进去:“一定要活着哦,不然师傅会打死我的。”
花盆被整个捧起来,男孩捧着它转了个方向,染墨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却是一片空白。
“你看你的颜色就像是普通的鸢尾稍稍染了一层墨色一样——就叫染墨好了。你看我对你多好。”
清澈灵动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响,染墨却是瞬间睁大了眼睛。
剧烈喘息。
他已经连那个人的脸都记不清了么?不过也是,记得干嘛。
扯出一抹苦笑,为什么伤好得特别慢?七钥你还真是问到点子上了。
“吱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阳光瞬间倾泻而下,染墨不由闭了闭眼。
“染墨你怎么了?很痛么?”肖肖几乎是跑着过来的,鼻尖还沾着汗珠,只是那点汗跟染墨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根本不能比。
“那么快回来了?”
“娘没说什么。”肖肖已经很习惯韩家少爷的身份,这些天他已经开始练武读书,过上了真正少爷的生活,所有的东
西也都学的有模有样的。
顺手掏出手绢,很小心的替染墨擦汗。
“啪!”“你干嘛?”染墨一把把肖肖的手打开。
“湿嗒嗒的不会很不舒服么?”小孩一脸无辜。
“不用,你自己擦就好。”
瘪嘴。
“七钥呢?”染墨整个忽略肖肖小媳妇的样子,就差把手绢拿牙齿咬着。
“刚刚我看到他和时翎在一起。你找他?”
“没。”染墨稍稍闭上眼睛,之前的梦境完全绷着他的神经,连额角都在隐隐作痛,“你以后别没事往我这里跑,记
住你现在韩家少爷的身份。”
肖肖一愣,瞪大眼睛想从染墨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可惜什么也没有。
“这和来看你有什么关系?”肖肖几乎是吼出来的。
“算了,跟你说不清。反正别来了就是了,我不想看到你。”冰冷的声音,习惯性略带讥诮的尾音。
染墨知道他这么说话时候的杀伤力。
“啪!”“哐!”“啪!”一连串杂七杂八的声音,有踢到桌脚的,有大力关上房门的,好半晌,房间里才恢复安静
。
脚步声逐渐远去。
十八
近乎光秃的土堆,一个接一个,只有零星的几棵树,分外单薄。
一缕泛灰的轻烟,冉冉上升,消散在空气里。
一张张薄纸接连被点燃,扔进火盆里,墨黑的字迹逐渐被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韩幽面无表情的把连在一起的纸张分开,一张张投入火盆。
“所有的东西都要烧掉么?”
“恩。娘说了,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给子黎带走的。他一直最喜欢写写画画,只能把这些给他了。”又一张宣纸被
投入火中,时翎只来得及瞥一眼上面的字迹,干净清秀,就像韩子黎这个人。
不染纤尘。
“娘也有点想开了。子黎从来都不快乐,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太压抑,太难熬。现在,也算是个解脱。有那么多孩子
陪着他,总好过以前一个人寂寞。”韩幽的眼底依旧泛着薄薄的泪光,到底没溢出来。
抬起头,是荒凉的土坡,连杂草都不见几棵。
“本来娘不肯把子黎埋在这里,这里太荒凉了,晚上还能听得见狼嚎。”韩幽扯出一抹苦笑,“但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土堆里,什么都没有……”
荒冈上风很大,尘土飞扬。
“讨厌,沙子吹到眼睛里去了……”韩幽不停的揉眼睛。
时翎伸手拍了拍韩幽的肩,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似乎从认识韩幽开始他们两个就从来没有那么太平过,日日吵夜夜吵,看着对方在自己眼里晃悠就全身不对劲似的。
现在撞上这一遭倒反而默契了不少。
韩幽低着头,默然半晌,抬头,收拾东西。
“那是什么?”眼角瞥到一片异彩。
远处的云彩忽然有些泛紫。
不算很深,但绝对不算浅。如果近看的话……
“那边是什么地方?”时翎皱眉。
“不清楚。我没往那个方向去过——不过据说那边过去就是草原,然后就是很高的山。”韩幽愣愣的看着天边的异象
,一时连伤感都忘了。
“你以前有见到过这个样子么?”
“如果见到过我会是这个表情么?”
“这几天那个小鬼怎么没来?”七钥把手里的托盘轻轻放在桌子上。
这两天七钥总是觉得这间房间不太对劲,那缠人的小鬼不在,忽然显得空空荡荡,格外冷清。
染墨总是对着窗外发呆,明明外面什么都没有。
“可能看得比较紧吧。”染墨的视线依旧凝视窗外,回答的漫不经心。
七钥怀疑的看着他。
那个小鬼是什么样的脾气,这么多天早就摸的一清二楚,认定了的东西绝对是九百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这种人管得住?怎么可能。
染墨回头瞥了七钥一眼,叹气:“有些不该有的东西,早断早好,不是么?”
“你就这么把一小孩给赶走了?”
无言。
“你还说我狠。过来吃饭。”后一句话用的是恶狠狠的语气。
“我有得罪你么?”染墨白了他一眼,慢吞吞从床上爬下来。那天染墨看上去摔得惨,其实也还好,才两三天的功夫
又可以下地行走了。
只是前两天七钥都会来帮他的忙,今天就彻底冷眼看他自生自灭了。
“我早上还看到那个小鬼偷偷摸摸的在窗子外面呆了很久,我还想他什么染上偷窥的毛病了。”
“……我宁愿他现在觉得委屈,好过以后纠结得要死要活。”染墨扶着床架,一步一晃走得异常艰难。
“你算是拐着弯骂我?”斜眼。
“我只是拐着弯骂自己。”染墨却笑得苦涩。
“这样的表情在你脸上出现还真罕见。”
“别在别人吃饭的时候幸灾乐祸。”
简单却烹调精致的菜式,量不大却看得出细致精心,尤其是口味方面,完全考虑到他们来自南方,故意做得很清淡。
韩府的人果然都很有心。
其实染墨不吃东西也死不了,只是总是要装得像一个普通的人。
“啪啪!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房门就被人大力推开。
“你干嘛?”七钥半靠着窗台,皱着眉看着气喘吁吁的时翎。
“小七,你,你看,那边——”时翎喘的连话也说不连贯,只是用手指指着窗户的方向。
就是那扇染墨成天对着发呆的窗户。
“那边有什么?”七钥什么都没看到。
窗外只有小小的一片天,然后就是一堵墙。该看的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前两天染墨对着墙有什么好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