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磊的嘤咛自两人嘴唇交界处不受控制地溢出来。顾建安感觉到,周浩磊手臂更用力,让彼此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
一起,继而,他又感觉到,周浩磊的某个部位如同那个微妙的突起一样,亦变得坚硬起来。
小顾,周浩磊艰难地推开顾建安,喘着粗气说,我要走了。
顾建安重新把他抱入怀中说,今晚别走,好吗?周浩磊没有回答。顾建安又说,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讲。
好。周浩磊说。
他们洗漱过后并肩躺在床上。没有拉窗帘,冥蒙的月光自窗口照射进来,顾建安侧躺着,一手撑住太阳穴看向周浩磊
,另一只手则在他脸孔上轻轻描绘着五官的形状。
周浩磊说,想不到你连睡衣都没有。
可是我的旧汗衫穿在你身特别好看。顾建安说。
周浩磊笑得眼睛弯弯似窗外天空的月牙。他说,你可以转行做编剧,专写各种牙酸的偶像剧。
顾建安的手指停留在周浩磊的眉梢说,你知道吗,我同你初次见面,就被你的眼睛迷住。在那之前,我以为你能在青
年时演好少年是演技的缘故,可见你真人后才明白,你的眼睛一直都是少年,干净得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
周浩磊稍转头注视着顾建安说,果然演多了偶像剧,说这样的台词都不会脸红。
顾建安说,说到演戏我又想起,还记得你教婷婷的吗,在演戏时把搭档当做自己的爱人。
周浩磊笑说,那原是最笨的法子,因婷婷当时是新人我才这样同她讲。
确是最笨的法子,可是,我常在片场走神,若不把搭档当做你,是绝念不出那些肉麻台词的。
傻瓜。周浩磊说着推一下顾建安的额头。
是。爱上你后自此变成傻瓜,智商永无回复之日。
周浩磊躺正,看向天花板。
想问些什么。他说。
你永远猜到我在想什么。顾建安说。
你难道不是?
被我看透害怕吗?
怕。
怕什么?
怕很多。周浩磊依旧维持着看天花板的姿势微笑说,小顾,你可知我是报了飞蛾扑火的决绝才接受你的?
你依旧不肯信我?
周浩磊转头看顾建安一眼,然后又恢复刚才的姿势,轻轻叹息,没有说话。
顾建安有些激动,他坐直身体看向周浩磊,问道,到底是为什么?究竟你曾有怎样的故事,这故事似十字架负在你背
上,让你不能爱人,不敢爱人。是同兜兜的生母有关吗?可你却连接吻都这样生疏。
兜兜并非我亲生。周浩磊说,可是你应当明白,这世上有许多爱同血缘无关。
顾建安说,浩磊,我们是爱人,我希望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亦是坦诚的。你讲话似朦胧诗,我猜不懂。他是有些微恼
怒的,但是周浩磊的声音却平静如常。
小顾,我与你不同,你有过女孩,亦是爱过女孩。倘若你之后又发现女孩的好,我又怎么舍得把你禁锢在我身旁。所
以,我是不能不怕的。我怕自己害你,亦怕被你伤害。我是再也禁不起伤害的。
顾建安被周浩磊的话震撼,他低头看着这个沐浴在月光里的男人,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显露出从未有过的忧伤,那些忧
伤那么深,仿佛望不到尽头一般。
小顾,周浩磊说,我自青春期就发觉自己是不同的,我不爱女孩,我爱男孩。这发现令我恐惧,少年的我被那恐惧压
迫着不能喘息。也曾偷偷去图书馆查阅资料,书本告诉我同性恋并非精神疾病,可我周围却只得我一个爱同性的人。
我是异类。十七岁那年,我被高畅导演发掘拍摄电影,自此快速地进入成人世界与电影世界。在别人眼中我是新星,
是影帝,是天才的演员,但没有人知道,重重光环之下的我却有一颗最自卑的心。因我时刻都不能忘记,自己是一名
同性恋者。后来,随着交际与知识层面的拓展,我可以以一颗平常之心看待自己的性向,它不再使我自认异类。再后
来,我同一个男人恋爱了。
顾建安从不觉得自己具有大男子主义,先前交往过的女朋友亦有并非处子的,可他是能够理解的,并非把那层膜看得
那么重要。然而现在,当知道自己不是周浩磊的初个同性爱人,他却有种所谓的吃醋感觉。女人与自己不具备可比性
,可是那个男人,那个拥有了周浩磊第一份爱情的男人,他是多么地令人羡慕。又或者,即使周浩磊之前的爱情是同
女人有关,他亦是会吃醋?他深呼吸一下,继续倾听周浩磊的叙述。
周浩磊说,他是直人,即异性向的人。我最初亦只是默默爱他,他聪明,我的暗恋很快被发现,我那时还庆幸他并未
排斥。过了些日子,他告诉我被我感动,愿意同我恋爱。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但那快乐只持续了短暂
的时日,他卷走我大笔现款,自此人间蒸发。
拆白党。顾建安忍不住冒出一句平江话。周浩磊笑一下,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从此我觉得自己不会再爱。我收养了
兜兜,他是我的全部寄托。
还爱他吗?顾建安问。
他是我的一道疤。早已不疼,只是令皮肤丑陋不堪。
那好,就由我来做一管药,消除那道疤,亦消除所有后遗症。我会让你相信天堂,相信童话。兜兜都知道的,顾建安
从不食言。
周浩磊只看着天花板,没有说话。顾建安又问,你父母亦知你的性向?
周浩磊点一下头说,我接受自己性向后向他们坦白一切,他们的伤心令我再一次坠入痛苦之中。那段日子持续了大约
两个月,然后有一天,母亲叫我回泺城。我到家时客厅只有母亲自己,她同我谈了很久,告诉我她的感受。她说先前
亦是为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者而悲哀过,想过很久终于想通,比起婚姻与钻石,真正的爱情才是最重要。她劝我把持
住自己,亦要看准对象的人品。我很感动,问她父亲是否还是坚持不肯接受,她莞尔说,你以为这些事是我自己就能
想通的吗?让你回家的原是你父亲,刚才那一席话亦是他教我的。我问父亲有否在家,她告诉我父亲在书房。我便去
了书房,书房门虚掩着,我轻轻推门进入,父亲已经在摇椅上睡着,手中握着一本书。我这才发现记忆里那个英俊的
父亲已经老了,他再也没有力量骑自行车带我兜风。在我正预备去隔壁拿条毯子给他盖上时他突然醒了,问我母亲是
否已同我谈过。我对他说谢谢。他说,你母亲同你说的那些话我不再重复,我只希望你永远幸福。那一刻我忽然觉得
那个英俊的父亲其实从未离开。小顾,不怕你笑,我真心觉得自己有天下最好的父母。
所以你才能做好父亲,顾建安说,前辈,教我跟你一样做好兜兜的父亲好吗?
周浩磊亦坐起说,或者你的母亲会希望你有子嗣。
你刚说过,很多爱同血缘无关。
小顾。
浩磊,你既然接受我为何又说这许多丧气话。你心内一定矛盾,是吗。顾建安看着周浩磊的眼睛问。
是。想不顾一切爱你,可不能放下的又太多。我已不是初涉社会的少年。
把所有都交给我,好吗?
不。
为什么?
小顾,我亦是男人。如你所言,我们之间是平等的。
所以你又要独自承担一切?顾建安握住周浩磊的手说,我知道你想帮我扫清藩篱铺好道路,我亦是想这样帮你。我们
心中都想着彼此,更应互相分担才是。能够共患难的伴侣才是真正相爱。为什么这样的道理通透如你却不能明白呢?
是因为对我们的未来依旧没有信心吗?
周浩磊吻了吻顾建安的嘴唇说,小顾,有些话可能会稍显做作,但是我想说。我会永远爱你。
顾建安苦笑说,那么,是对我没有信心?
小顾,本质上,你是直的。
顾建安把自己与周浩磊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举起来给他看,然后说,浩磊,听说过那句古诗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倘若诗歌亦有生命,这首歌一定日日打无数次喷嚏,因它被人提及的次数实在太多,但纵是这样它依然美好。现在,
它便是我的心声。我愿一生同你牵手,然后双双在时光中老去。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儿子,他的名字叫做兜兜。
第八章:飞行
天只微微亮,顾建安便醒了,身旁是熟睡的周浩磊,清晨稀薄的阳光里,他的睡颜美好得似从画中走来。顾建安很想
起身拉上窗帘,好替他挡住即将变得强烈的光线,但是想一想,还是止住了。他暗自决定,以后日日都要早起,好有
机会这样安静地注视着梦中的周浩磊。
太阳悄然升高,周浩磊的睫毛略动了一下,顾建安忙闭上眼睛,佯作未醒。偷看他,是自己心中温暖的小秘密,这秘
密要藏着,不被他知道。待他听到细碎的拉窗帘的声响时,才伸个懒腰起床说,早上好。周浩磊回头,微笑说,我已
经尽量轻了,没想到仍是把你吵醒。
周浩磊站在阳光里,身上是顾建安的汗衫,因了略大一码,更显得他瘦,亦显得他的年纪很小,仿佛一个还未来得及
长大的少年。顾建安眯着眼睛说,浩磊,你真好看。周浩磊拉好窗帘笑着说,你还未醒?满口梦话。
顾建安走到周浩磊身旁,稍低头看着他的眼睛,带着些邪气的笑容说,拉窗帘做什么?周浩磊伸手推一下他的额头说
,你少胡说,我是以为你还要睡。顾建安抱住周浩磊,把头埋在他的肩窝。
小顾,别闹。我要回家。
只抱五分钟,顾建安说,不信你订好闹钟。我保证一秒钟也不会超时。
周浩磊叹气说,真拿你没有办法。
顾建安的手掌附上周浩磊的嘴,在他耳畔低声说,乖,不要说话,让我安静抱着你。
房间里那么静,静的只有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交织在一起,缓缓流淌。
五分钟了。顾建安松开周浩磊说。
你如何知道时间?周浩磊笑问。
顾建安耸耸肩说,我数足三百下。
周浩磊的笑容愈大了些,他说,小顾,我想吻你。
顾建安欠身说,不胜荣幸,不,应该说,求之不得。
周浩磊笑着吻上去。
周浩磊在洗手间洗漱,顾建安懒懒靠着门框站着看他。周浩磊转头说,小顾,兜兜都不似你缠人。顾建安却说,我的
牙膏味道如何。
我觉得你在骗我,你怎会没有一副备用牙刷?周浩磊说。
恭喜你,答对了。顾建安说着,拥抱周浩磊。周浩磊把手中的牙膏在顾建安脸上,顾建安复把牙膏抹回去,周浩磊又
抹在他脸上,如是再三。两个人一面笑一面闹,顾建安问,快乐吗?
周浩磊嗔他说,同你一起我都变得幼稚了。
顾建安说,幼稚多好。还记得笨蛋汉斯的故事吗?两个哥哥都比他聪明,可最幸运却是他这笨蛋。我就是那个快乐的
笨蛋,误打误撞达成心愿。
小顾,装笨你是第一。周浩磊笑说。
在你面前,我是真笨。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我看你看得呆掉,婷婷直问我,你怎么傻兮兮的。浩磊,你的气质好似
不属于凡世。
周浩磊笑着说,还是先洗漱吧。
洗漱毕,顾建安问,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回家让芳姨做吧。
我想做给你吃。
周浩磊说,今天周末,我昨天答应兜兜在家陪他。现在已经八点钟,他怕是醒了,倘若见不到我,是会不开心的。
果然,他们到家时兜兜已经醒来,正在餐厅吃早餐。他吃得很慢,嘴巴微微撅着,眼睛一眨一眨,似乎眼泪下一刻就
能掉落下来。这小人儿伤感起来让人忍不住心疼。周浩磊轻轻唤一声兜兜,兜兜回头看向门口,脸上很快恢复了快乐
的表情,叫道,爸爸你回家了。又说,顾建安你怎么也来了?这时他忽然想到爸爸的叮嘱,又补充一句“顾叔叔”。
我跟你爸爸一起陪你玩可好?顾建安走过去问。
当然好。兜兜说。
今天阳光这样好,我们不如去郊游。顾建安提议。又说,可以野餐,亦可以放飞机模型。
兜兜十分欢欣,他说,顾叔叔你真好。
顾建安转头看向周浩磊,对他微笑。周浩磊说,在萸城的周末,你能找到一个安静的郊外?
我们打赌。顾建安说。
好,打赌,兜兜兴奋地说,我们一起跟爸爸打赌。
赌什么呢?顾建安托着下巴问兜兜。兜兜亦学着他的样子托住下巴思考。须臾,兜兜说,如果我们赢了,就让爸爸讲
故事,好不好?爸爸讲故事最好听。
好主意。顾建安说着,做出击掌的姿势,兜兜心领神会地同他击掌。
周浩磊说,我去让芳姨准备野餐用品。
我要去拿飞机!兜兜大声说。
顾建安端起牛奶杯递给兜兜说,在开飞机之前,飞行员先生,你还是要先喝牛奶。
吃过早饭,顾建安收拾餐具端进厨房,芳姨没有停下手中的活,亦没有看顾建安,只说,放在水池就好,我来洗。顾
建安卷起袖子说,我顺手洗出来吧。
芳姨说,这是我工作。
芳姨,其实我是想同你聊几句。顾建安说。
芳姨没有说话。
顾建安说,芳姨,浩磊的许多事情,你是知道的,对吗?
芳姨依旧沉默。
顾建安又说,你守规矩,但又重情义。我由衷敬佩。但是,更要感谢你,谢谢你关心浩磊。
芳姨终于抬起头来。她说,顾先生,我没有看错,你是聪明人。
顾建安说,请你放心,我不会辜负浩磊。
我信你。芳姨说。
多谢。顾建安轻轻笑了,又说,可是他却并不能完全信我。
芳姨叹气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顾建安问,可有建议?
芳姨略垂下头,过一会把头抬起,望向顾建安说,真心。
对,真心。顾建安点着头重复。他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那声音告诉他,周浩磊是会懂得他的真心的,亦会在他的真
心中让那道伤疤完全消除。真心这两个朴素的字,其实有着最强大的力量,真实的心,真正的心,真切的心。中国人
喜欢讲心,心即是精神,相形不如论心。心是决定行动的根源,只有本着一颗真心,才能打动你想要打动的那个人。
顾建安觉得周身都温暖起来,这时,传来兜兜的声音,他在叫“顾叔叔”。
别刷了,兜兜叫你。芳姨说。
顾建安大声对门外喊一声“等一下”,又转头对芳姨说,那么劳烦了。
芳姨说,兜兜很喜欢你。
我第一次同浩磊见面,他就告诉我,自己有个又聪明又英俊的儿子,还说倘若我见到,一定也会喜欢的。顾建安说,
被他言中,我果然爱上兜兜。
芳姨的眼睛微微湿润,她对顾建安说,谢谢你。
顾建安说,芳姨,请你放心。
顾建安驾车抵达一处幽静的山谷,那里有茂密的高草、高大的树木,甚至,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周浩磊笑说,这座
城市我住足十年,却没有发现这地方。顾建安说,我在四十楼憋得闷了,就四处游荡。第一次到这里,我亦是被震撼
了,真想不到在萸城这样的城市周围,还会有这样一块尚未被开发的桃花源。兜兜扯着顾建安的衣角说,爸爸输了。
顾建安抱起兜兜对周浩磊说,对,爸爸输了,等下让他给我们讲故事。说着,用下巴去蹭兜兜的脸颊,兜兜一面笑一
面躲开。
顾建安你的胡子好扎人。
周浩磊微笑地看着他们,然后自车中拿出野餐篮。
我们去帮爸爸。顾建安说。
兜兜说,你要教我开飞机,我总也开不好。又说,顾建安你怎么什么都会?
顾建安问,我厉害吗?
厉害。
同你爸爸比呢?
兜兜眨眨眼,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顾建安把他放在地上,然后帮周浩磊扯平野餐布,又把食物、水以及其他的物品
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