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帮着提行李的任海突然抬头一定。
欧哲伦也怔怔地眨了眨眼:“我的个妈呀……”
沈彻顺着两人的目光转头,先是看见带着暗红墨镜的JASON,而后是他身后缓步踱上来的安嘉冕。安嘉冕也戴着墨镜,穿着格纹衬衫和卡其灰的西裤,很低调的装束,影帝的气场却不减。
沈彻在心里哭笑不得,你非得最后一刻才现身吗,早点来我也不至于把你吐槽成那样啊。
贺兰霸欧哲伦任海都被安影帝的突然现身镇住了,三个人在心中不约而同卧槽了一声:沈彻真是安嘉冕的弟弟啊?!
沈彻见安嘉冕站在自己面前,半天不说话也不打算取下墨镜什么的,他看安嘉冕也只能看见乌幽幽的墨镜上自己的影子,不禁有点忐忑,他这都要走了,也不晓得安嘉冕是不是还打算开毒舌模式,心说我今天还是很体面的啊,头发没乱,低头一看,衬衫也没有只在裤子里扎一半……
“到那边如果遇上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发邮件都可以。”半晌,安嘉冕淡淡地说。
没有毒舌,没有口是心非,这样的邻家哥哥般的安嘉冕,当真久违了。
沈彻笑一笑:“放心,我会使劲麻烦你的!”
安嘉冕的表情似笑非笑。
沈彻和所有送行的人一一拥抱道别,摆摆手,拖着行李箱走去安检口。
随着队伍一点点前行,沈彻看着越来越近的登机口,穿过那道关卡,他就要去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了。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国度,有他的亲人,朋友,恋人,唯独没有前途,而另一个国度,什么都没有,却有美国梦。
手机忽然在这时响起来:“校花来电!校花来电!”
四周排队的乘客都在笑这奇葩的来电铃音,沈彻听着这道铃音却都快疯了。
他忙掏出手机按下接听,不敢叫出那个名字,只能很激动地“喂”了一声。
“沈彻,我就在候机大厅,穿着棕色夹克,戴着黑框镜,你转过身就能看见我。”手机那头传来秦修的声音。
沈彻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借着前前后后排队者的掩护,装作不经意地回过头。
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几乎一眼就望见远处穿梭的人流后,那个手拿手机,鹤立鸡群的俊逸身影。
所有人的身影都是匆忙的,移动的,只有那个人是静止的。他静止在他的心里。
“转过去吧,我会一直看着你进去。”那道身影说。
沈彻忍住眼眶的灼热,转过身,只是转过身,竟然已经开始了思念……
165、
纽约的冬天比庚林冷,风大雪大,我每天晚上回公寓都有风雪夜归人的感觉,当然要论时髦值的话,纽约肯定在庚林之上,但是美国佬非常不节约,大半夜了写字楼都是灯火通明,他们也不关空调不关暖气,难怪夜景这么流弊,这样一比,我还是觉得咱们的夜景,虽然稍微逊色了一点,更环保更关爱地球,你们觉得呢?这边的绿化也够差劲的,要想看点绿色就只能去中央公园,走在大街上楞是看不见几棵树,他们的花园和绿化都在屋顶上,还有人在房顶养蜜蜂!
不过这边的文化氛围很棒,我和室友经常去百老汇看戏,百老汇大道简直是剧院扎堆成灾,又分什么内百老汇,外百老汇,外外百老汇。这里的大部分剧院都很小,入口跟一小快餐店没两样,一个厅坐五六百人都算多的,然后一个剧从这家剧院演到那家剧院,一个剧团凭一部拿手好剧就能在百老汇巡回演出上一年!尤其是经典音乐剧,像《MAMA MIA》《歌剧魅影》《西区故事》纽约人真看不腻似的!当然也有独立的戏剧导演找演员排的剧目,还有机会看到丹泽尔华盛顿这样的大咖加盟!最夸张的是他们连《蜘蛛侠》都能演成音乐剧真服了!我最爱《狮子王》,百老汇镇山之宝,随时想看都有得看!
对了,前天去看了《日落大道》,这年头悲剧都没几个人看,但女主角演得太赞了!真真是with one look,I play every part,听说年底会巡演到庚林大剧院来,强烈推荐啊!
不好意思这么久才给你们发邮件,刚到这儿时忙着找房子落脚,现在跟一ABC的哥们合租一间公寓。好了,你们肯定想知道纽大电影学院怎么样吧。怎么说呢,教学方式和咱们庚影真的完全不一样,我第一天上表演课,跟一堆人在地上爬了一节课,为了演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哈哈,这边的学生都超 放得开!
最后,我过得很好,勿念!
——爱你们的沈二
贺兰霸抽着烟鸡寞地看着邮件:“这么多年,他终于承认自己二了。”
欧哲伦琢磨着:“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啊?”又把洋洋洒洒的信件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恍然明白过来,“这邮件把沈彻写得太能干太潇洒了好吗?找房子上 表演课看全英文的戏剧好像特么不费力似的!他这种二货怎么可能这么轻松搞定,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贺兰霸走去阳台抬高抬腿:“他愿意显摆就让他显呗,反正我们都知道他是个什么熊样。”
沈彻在公寓里打了两个喷嚏,卧室很小,跟个烟囱似的,长宽都明显小于高,就能放下一张单人床,一张小写字台,好在他的衣服也不多,放床下行李箱也能搞定。
不知不觉在纽约落脚已经快三个月了,刚来这边的时候,他说得最多的英文就是“Pardon?”“I beg your pardon?”为了方便交流他本来给自己取了个英俊潇洒的英文名Adam,可最后大家都叫他……
“Pardon,did you see my underwear,the yellow one?”室友Will在门外敲门问。
沈彻已经不是初来乍到的沈彻,流利地答道:“Yellow underwear, on the sofa!”
“THANKS”ABC室友早习惯了沈彻不带动词没有时态的非主流英语。
刚开始时除了Pardon和I beg your pardon,另一句用得最多的就是“Can you speak Chinese?”不过这句话在遇见一位华裔老教授后他就不敢再说了。
老教授拉着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那个时候他来纽约大学才刚一个礼拜,语速太快完全就是坐F22,而且还是频频音爆的那种。这要用Pardon都不知道要Pardon多少下,他不得不腆着脸中途打断教授:“Prefessor,can you speak Chinese?”
老教授哦了一下,点点头,说:“Just a little”
沈彻顿时升出一丝亲切感,就问那您都能说些什么啊,然后听见和蔼可亲的老教授一个字一个字字正腔圆地道:
“打扰一下——请问——你会说英文马?”
沈彻想撞死在教授的办公桌脚上。
给贺兰霸他们发的邮件当然只能报喜不能报忧,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刚来这边找不到房子差点睡在救济中心,肯定会成为一生都甩不掉的笑柄。
好在现在一切都安定下来,听课时也从最开始的坐F22慢慢变成民航飞机,慢慢就能跟上了。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年,沈帕登同学保持着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的可喜势头,每周一封邮件报喜,没有喜创造条件也要报喜。这一天中午下课,表演课的罗兰老师忽然找到他,说墨菲导演要导一部黑色喜剧,在百老汇试演,问他愿不愿意在里面跑个龙套。
剧本改编自经典黑色幽默小说《第二十二条军规》,沈彻拿到剧本,才知道自己演的全是没有名字没有台词,只在舞台上充当背景的真龙套,但是他突然想起了临走前秦修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有时候也许只是跑个龙套,说不定就被哪个导演看中了。”
沈彻在《二十二条军规》里扮演的第一个龙套,就是开场时病房里那个浑身缠满绷带,只露出一张黑洞洞的嘴的可怜绷带男。
不能说话不能动,身上吊着大大小小的瓶子管子,嘴里不时含着根温度计,也许只是个不起眼的龙套,也许人们只是笑过就罢,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但是谁知道呢,指不准就有人喜欢上他这个喜感的绷带男了呢。所以哪怕只是站着,沈彻也告诉自己要努力站进观众们的心里。
《第二十二条军规》巡演的场次不多,还都是在小剧院里,毕竟百老汇始终是音乐剧的天下,但这也算是一个积累经验的开始,有了在百老汇剧院里表演的经验,沈彻后来又接连接到两部剧里的龙套和配角,还在莎翁名剧《仲夏夜之梦》里串了个场。六七月放假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忘记在观众面前念上十分钟的台词是什么感觉的沈帕登终于苦尽甘来,竟然破天荒地获得了参演《推销员之死》的机会,出演主人公威利的大儿子比夫。
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戏剧中他最喜欢的一部,在经济迅速滑落,失业率居高不下,美国梦被无情打碎的今天,正是重新让阿瑟米勒和他的《推销员之死》大放光芒的时刻。比夫在剧中的戏份和重要度仅次于父亲威利。对沈彻来说,这简直是飞来横喜!
虽然不是电影,但是能参演这样杰出震撼的戏剧,沈彻即激动又感激,立马就微信告诉了秦修。参演的报酬很少,每天又必须排演到深夜,他没空去兼职打工,有时候一天只吃一只汉堡,而且还不是巨无霸,就这样好不容易面黄肌瘦地熬到了首演日,却没想到,一个可怕的SURPRISE正等着他。
“沈二的戏是昨天首演吧?”欧哲伦喝着营养快线问,“是不是演砸了,怎么都不见他发个邮件来吹嘘啊?以他的尿性,上座率哪怕只有两成,也能吹成七成啊,这连信都没有,上座率得有多悲剧……”
贺兰霸在阳台上高抬腿,慢条斯理道:“地球是圆的,太阳照在我们这边的时候,那边还是黑的。这才九点多钟,人家还没演完好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推销员之死》这剧本简直太适合沈二了,”欧哲伦在后面边照穿衣镜边道,贺兰霸吃了一惊,没想到欧哲伦的文学素养竟然好到这个地步 ,接下来就听见欧哲伦道,“他当推销员那妥妥只能一死啊!”
凯墨陇扣着袖扣从楼上下来:“沈彻在哪家剧院首演?”
“谁知道?麦当劳剧院吧!”欧哲伦拍着大腿笑。
“是Winter Garden,”秦修喝着脉动淡定走出厨房,“百老汇数一数二的大剧院。”
欧哲伦顿时有点替上座率操心起来。
凯墨陇本来都拉开门要走了,听到秦修的话,蓦地停在玄关,回头道:“Winter Garden?”
“是啊,怎么了?”秦修不解凯墨陇这大皱眉头的表情所为何事。
凯墨陇看着这一屋子抬高抬腿的,喝营养快线和脉动的男人们:“……你们都没看新闻吗?”
166、
第一次在戏剧中担纲主要角色就是在Winter Garden这样容纳观众上千的大剧院,照理应该是件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事,如果没有发生眼下的意外的话。
沈彻和所有演员一道蹲在舞台上,双手抱着头,提着枪的恐怖分子在眼前走来走去,稍微有人抬头或是松手,轻则换来一顿呵斥,重则换来一顿抽打。很长一段时间沈彻都觉得如梦似幻,真没想到自己的体质能衰到这个地步。
台下的观众也都被要求交出了手机,一个个挤挤挨挨噤若寒蝉,剧院的后台工作人员也全被赶到了舞台下方蹲成一排,持枪的恐怖分子在过道来回走动大声警告着。 劫持事件发生到现在也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这会儿估计已经是半夜。沈彻大概数了一下,恐怖分子共有十五人,五个在二楼看台上,其余都在一楼,看肤色和相貌特征不像白种人,但也不乏一两张白人面孔。从一个小时前开始,就听见剧院外警察喊话的声音,不时有两个小卒跑进跑出,回来向头目汇报着什么。
那个头目走上舞台,沈彻低着头,看见头目男的影子正好停在自己面前,不由出了一层冷汗,不过头目男并没有转向他,而是面向观众席,开始说话。
他的英语口音很奇怪,但沈彻还是听明白了,对方表示这是一场针对美国霸权主义的复仇。舞台灯光显然激发了这位头目先生的演讲欲,他慷慨激昂地陈词着,总而言之就是控诉美国人在他们的国家犯下的战争罪行。
“I know you’re innocent ordinary people,you have your family,your love ones, in our country there are people just like you,but they’re living in hellYou can idling your time in the theater,but they——they are keeping alert every night,for the American missile would hit them at any moment我知道你们都是无辜的普通人,你们有自己的家庭,亲人,爱人,在我的国家,也有无数和你们一样的人,他们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可以来这里看戏,休闲放松,他们却要时刻担心哪天晚上美国人的导弹从天而降。”
头目男子接着又道,他们不针对黄种人和黑人,也不针对外籍人士,如果这里有非美国人或者黄种人和黑人,请站起来,由他的手下核实过身份后,他会放这些人离开。
台下有人站了起来,表示自己是古巴人,只是过来这边旅游的,恐怖分子查看过他的护照后,果然没有食言,放他离开了。
陆陆续续有一些人站起来,多是西班牙人,墨西哥人或韩国人,只要能拿出有效身份证明的,头目男也都一一放他们离开了。
沈彻感到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悄悄一侧头,蹲在他旁边的是和他演对手戏的主演斯科特法斯宾德,沈彻也晓得对方这是在暗示他赶紧脱身。他有些犹豫,总觉得就这么抛下剧组的大家一个人跑了太不够义气,但要说他不怕死,那又必须得是假的……
“Excuse me,”这时观众席第一排的一名男子小心翼翼站起来,对舞台上的头目男道,“我是美国人,我也愿意留下来,但是,能不能放我太太离开,”他低头看了一眼身旁座位上早已冷汗涔涔的虚弱女子,“她怀孕了,至少,婴儿是无辜的……”
女人的小腹的确有轻微的隆起,不像是在撒谎。男人眼神恳求地望着头目男子。沈彻不由有些担心这对年轻夫妇。
头目男站了一会儿没说话,然后走到舞台边纵身跳下,一直走到男人和女人的跟前。
“婴儿是无辜的,当然。要怪就怪它的父母是美国公民。”头目男子忽然抬头看向剧院后方那几个被核实身份后正准备离开的外国人,“等一下,让他们先不要走。”
他的手下用枪拦在出口,几名外国人战战兢兢地转身看向头目男子。
“别担心,我不是要出尔反尔。”头目男笑着看一眼身前的一男一女,“这位美国公民先生的太太怀孕了,想要我放她离开,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愿意代替她留下来,我想我可以网开一面放这位女士走,当然,即使你们当中谁愿意留下来,我还是会遵守先前的承诺,不会针对外籍人士。愿意的人可以举手。”
没有人举手,也没有人吭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避开了那名眼神急切的年轻准爸爸。
头目男冲男子遗憾地撇撇嘴:“美国人真不受欢迎啊。”
“我愿意!”
声音来自后方的舞台,头目男子诧异地转过身,看到蹲在舞台中央缓缓举起手的卷发青年。
法斯宾德看着身边贸然举手的年轻人,叹了口气。
“我是中国人,来纽约大学进修的,护照就在后台的包里,黑色的三叶草背包,你不信可以派人去查。”沈彻说。
头目男蹙眉审视他,而后朝手下别别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