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表哥点了点头，对萧彦晨说道，“那个……你进去坐下吧，我和我妈先出去一下。”

萧彦晨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等到走廊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才犹豫地将目光放到了输液室内的两人身上。

一联想到前段时间顾睿的失落，和刚才他那副神情，不安的感觉便一直萦绕在萧彦晨的心头。

双手垂在身侧，他心里挣扎了许久，还是没能战胜心中那一丁点的不安感，轻轻迈着脚步，进入了输液室。

“你啊，小时候就乖乖的，从来没和长辈顶过嘴，我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顾母感叹道，“那时候我和你爸还都说你让人省心，我们也挺欣慰的。”

顾睿蹲在顾母身边，沉默地听她说着。

“从小到大成绩也不错，那时候不是还有几个小女生喜欢你的么？那时候我就在想啊，要是你能考上什么清华北大，又能给我和你爸带回来一个漂亮媳妇，那我这一辈子也值了。”

说完，沉默了许久许久，顾母仰着头，看着日光灯，仿佛在回忆着从前。

眼眶渐渐红了，光是想起从前的日子，她就心酸不已——谁知道，以前那充满了幸福和期待的日子，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呢？

这家庭都变了两三番了，她到底还能期待什么呢？

“结果后来你爸跟我离婚了，好不容易你高考考了所好学校……结果你这孩子，”顾母拍了拍顾睿的头，无奈道，“你这孩子，竟然哭着回来跟我说你跟班里一个和你当了很久的朋友表白了。我那时还以为你朋友是个女生，结果竟然是个男的……竟然是个男的……”顾母闭上了眼睛。

“我也老了，经不起折腾了，生个气就把自己气进了医院，以后还能怎么着呢？”顿了顿，顾母说道，“你以后——”

“——我以后再也不找男人了！”出乎意料地，顾睿打断了她的话。

顾母愣在了那里。

顾睿低着头闭着眼睛，一股脑儿地说道：“我以后不找男人了，我错了，你……你别生气了，妈……我真的错了。”

在两三排的位置之后站了许久，萧彦晨蓦地转过身，大步走着离开了这个地方。

第六十二章：矛盾（四）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顾睿脸一白，猛地转过了头。看见萧彦晨飞快消失在转角的身影，他怔在了那儿。

“萧……彦晨？”顾母也看见了萧彦晨，楞了楞之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送你回来的？你们怎么来的？”

顾睿沉默许久，牵了牵嘴角，轻声道：“他开车送我回来的……他送我回来的……”

顾母刚想说什么，回头就见顾睿呆望着萧彦晨离开的方向，神情有些木然。

萧彦晨不理顾睿了，顾睿也没有主动去找他。

仿佛那天晚上在输液室，顾睿说的话，和萧彦晨亲耳听到的那些话，就已经对两个人做出了什么解释一般。

然而只有两个人自己知道他们自己在想些什么——

顾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整天对着台电脑捣鼓PS。好几次顾母开门进去，不论她说什么，顾睿都乖乖答应。只不过嘴边的笑容很无力，浑身上下也没精神。

顾母一瞬间有些慌了——她竟然觉得，眼前这个能够勉强露出笑容，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的顾睿，竟然比当初那个哭着来找她的顾睿，更让她害怕。

一个平时总是精神抖擞，仿佛什么都打不倒似的人，忽然间就脆弱成了这样——

那他到底是受了多大的打击？

手机就放在一边，但是已经好几天没有响起过了——在暑假里，一天到晚打他电话的人，只有萧彦晨。

而萧彦晨不理他了，手机也就沉默了。

顾睿心里知道，其实他可以主动打过去的——只要他能主动打过去，把一切解释清楚，萧彦晨就不会不理他了——但是他做不到。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因为冲动，因为不想让顾母伤心，头脑一热便说出了那种话——但是面对着顾母，说出的话又怎么能就这样反悔？

顾睿也好好想了一番。

顾母为了这件事情进了医院，那么他还应该继续坚持下去，和萧彦晨在一起吗？即使心里对萧彦晨越来越想念，越来越眷恋，但是他也在不停地质疑着自己。他不停设想着，要是因为他和萧彦晨，顾母再一次气进医院，他会怎么样？

难道曾经下定决定，这辈子要好好对待顾母这位母亲的话，全是说过就失效的吗？难道他又要做一个不孝顺的儿子了吗？

但是他又有什么错呢——即使他对顾母认了错，但是他真的很茫然。

喜欢男人这件事，对于周围的人来说，到底是有多离谱？

顾睿觉得很痛苦，就算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自己的精神全都集中到PS上，他还是觉得越来越难受。

——难道他真的要再一次失去萧彦晨了吗？

一连发了许多图给小周，而小周最后却是劝他：先别做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继续吧。

而那些图，都没办法刊登到杂志上。

于是顾睿走出了房间，身上也懒得收拾，就这么保持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出了家门，去了超市。

等到顾母下班回到家，看到地上扔了一大袋方便面时，吃惊地走进了顾睿的房间，却见他不像平时一样坐在电脑前，而是拿被子蒙着头睡觉。

顾母顿了顿，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小声叫唤道：“睿睿？”

没有动静。

顾母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推了推这一团东西，轻声说道：“睿睿，醒醒。”

然而顾睿还是没搭理她。心里一慌，顾母立刻拉开了被子，却见顾睿死死闭着眼睛，乍看之下似乎睡得很熟，但是紧紧抓住被子的手昭示着他还清醒着的事实。

顾母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顾睿的脸，上面因为被被子蒙着，已经布了一层密密的汗。这是大夏天，没开空调，没开电扇，还这么捂着被子，能不出事吗？

看着顾睿不怎么好的脸色，顾母沉默了许久，轻声说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跟妈妈说说？”

“我没事。”顾睿忽然间就张开嘴巴说话了，只不过声音很生硬。

“睿睿……”顾母低叹了口气。

顾睿睁开了眼睛，呆呆躺了几秒，他起身，把桌上一本杂志拿了下来塞到了顾母手里。

“这是什么？”顾母疑惑道。

“我投稿的那本杂志，”顾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这是样刊。”

“这样啊……”顾母有些惊喜，翻开了杂志问道，“你那东西呢？在哪一页？给我瞧瞧！”

顾睿帮顾母翻到了第三页。

这个版块都是四幅图一页的，而顾睿的图就在第三幅图的位置，被三幅摄影作环绕着。

海报的主题没有点明，但是任何人都能看的出来，是关于环保的。这次的图比起上一次学校举行的比赛中的那幅图，颜色明亮了许多，让人一看过去就眼睛一亮。顾母看到这幅图的第一秒觉得有些自豪，第二秒却想到了当初顾睿给她看的那张名为“珍惜”的图。沉默了会儿，她合上了杂志，开口道：“睿睿啊，这段时间我也想了挺多的。萧彦晨那孩子——”

“——我现在没跟他联系了，”顾睿淡淡说道，“说真的，妈，你也别勉强自己了。就算你这个时候告诉我你不介意我和他在一起了，但是其实你还是不开心的，对不对？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点……以后生病告诉我，别自己憋着。”语罢，便疲惫地吐出一口气，重新倒回到了床上。

顾母抿了抿唇，过了好半天，只是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

时间“刷刷刷”地过去，顾睿每天都呆在房间里，眼看着时间渐渐接近九月份。

好几次，他就想这么冲进萧宅，把萧彦晨抓出来，但是他却不敢。

仿佛一辈子的勇气就在那一天看见萧彦晨转身离去时一下子就泄光了似的。

终于临近开学，学生们渐渐回到了学校。

凌琛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电话给顾睿。

顾睿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正在床上睡觉。

“现在都几点了啊……你怎么还在睡觉？昨天熬夜了？”顿了顿，凌琛鬼鬼祟祟道，“不会是和某个人奋战到半夜了吧？”

顾睿扯了扯嘴角，淡淡道：“你就扯吧，脑子里整天想什么。”

“想你啊！”凌琛鬼哭狼嚎道，“我真的好想你啊睿睿！一想到又能看到你了心情就激动万分啊！！”

“你当我是你妈呢。”

“嘿嘿，别这么没幽默感么。话说我明天想出来一趟，去重新买台手提电脑，你陪我吧？”

“嗯，”看了看窗外的阳光，顾睿眯起了眼，尽管心里懒得出门，觉得浑身都很累，嘴上还是应道，“好啊。”

第二天，他终于出了家门。

凌琛和他约好在购物城前面见面。

过了一个暑假，凌琛黑了很多，整个人活像刚从非洲回来的。一看见顾睿，这家伙就蹦了过来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顾睿皱着眉头把他扯了下来，嘟哝道：“真黏糊。”

“这话太伤人心了睿睿，”凌琛两眼泪汪汪道，“你也不想想上学期期末那段时间，你整天跟萧彦晨在一起，暑假也没能跟你出去玩，这样算来我都好久没和你一块儿了啊……”

顾睿扯了扯嘴角，算是给了他一个回应。

“今天萧彦晨呢？”凌琛鬼鬼祟祟张望着顾睿身后，小声道，“他没在那儿监视着我们吧？”

顾睿压了压他的头，无语道：“你当别人都这么空呢？”

“说的也是，”凌琛装模作样点了点头，说道，“要是他在盯着我，我绝对能感觉到的！”

顾睿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他还真当萧彦晨的视线是X光线呢？

两人进了购物城的电器区，凌琛的手提在暑假出去玩的时候被偷了，只能重新买一台。要买的型号是他早就在网上看好的，所以有了目标的两人很快就完成了任务。买完电脑之后两人就去冷饮店坐了会儿。

虽然看见凌琛时顾睿的心情勉强好了点，不过还是一直很沉默。好几次凌琛转过头想跟他说话，都发现他发着呆，脸上一点笑容都没。任谁都知道顾睿心情不好，但是顾睿心情不好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会答应他出来陪他买电脑呢？

凌琛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忍住，问道：“睿睿啊……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啊？心情不好？”

顾睿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事啊。”

“那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凌琛委屈道，难道看到他顾睿就这么没话讲？

“有什么好讲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的神色，顾睿靠到了椅背上望着窗外说道，“我这不是听着你唠叨么。”

“什么叫唠叨……”凌琛愤愤道，“我是在和你分享我的暑假旅游！话说你呢，你和萧彦晨暑假应该也出去玩了吧？”

怔了怔，顾睿轻声道：“有什么好玩的，就和他去了邻市一趟。”

“邻市？邻市有啥好玩的？”凌琛疑惑道。

“肖泽他们比赛地点在邻市。”

“哦哦，这样啊，那比赛怎么样？”

“能怎么样，那群人本来在COS圈名声就很大了，根本没什么必要去参加比赛，”顾睿嘟哝道，“准确点来说，他们参加比赛，简直是新人的灾难。”

“噗！他们有这么厉害啊，有照片没？我也想看看啊！”

凌琛顾自在那边说着，顾睿看着窗外出神。

对啊，明明前几天还好好地和肖泽他们在一块儿比赛，怎么今天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他忽然间想到，要是顾母真的同意了呢？要是她真的发自内心认可了萧彦晨，认可了他们这段感情呢？

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吗？

如果她真的同意了……那他找到萧彦晨时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呢？又或者，如果当顾母已经释怀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久到，萧彦晨已经找到另一个人了呢？

“喂！睿睿！”

忽然间，凌琛的话惊醒了顾睿。顾睿楞了楞，迷惘地看着他。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凌琛哭着张脸说道，“你别告诉我你没事，你昨晚几点睡的啊？现在很困？怎么老是发呆啊！”

“我不困，我昨天很早就睡了。”顾睿皱眉道。不用做PS，其他也没事情干，他好像七点多就睡觉了。

“那你怎么这么没精神啊？”

“家里无聊呗。”顾睿满不在乎道。

“无聊干嘛不去找萧彦晨？”

“为什么无聊就要找他啊？”顾睿不屑道。

“跟他在一起你还觉得无聊？你这是真喜欢他还是假喜欢他啊？”

“……”顾睿沉默了。

“你这不会是跟他吵架了吧？”凌琛小心翼翼道，“……你要是心情不好，本来不一定要来陪我的……”

“没事，”顾睿烦躁道，“我想出门了。”

想呼吸点新鲜空气了，不然他觉得自己都快腐烂在家里了。

看了凌琛一眼，顾睿换了个坐姿，喝了一大口冷饮，心里却是越来越浮躁。

“你们发生什么事情了？”凌琛迟疑问道。

顾睿盯着窗外，过了许久，才小声道：“凌琛。”

“干嘛？”顾睿忽然间叫他的名字，凌琛楞了楞。

“你……”顾睿转过头看着他，犹豫问道，“你不反感同性恋吗？”

凌琛呆了下，过了好几秒才说道：“……虽然知道你是同性恋挺惊讶的，但是没什么不好接受的啊。我就讨厌那些把跟同性暧昧当做玩笑的人，你和萧彦晨是来真的，这有什么好讨厌的？”

“我妈不喜欢同性恋，”顾睿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她接受不了。我上次跟她说我喜欢萧彦晨，结果把她气进医院了。”

凌琛瞠目结舌。

“我真的怕了……你说要是因为这件事情，把我妈气出病来……”顾睿说不下去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情都敢做，偏偏就在顾母这道坎上迈不过去。他是绝对不可能冒着把顾母气死的风险我行我素的。

“那、那你怎么办？”凌琛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紧张地问道，“萧彦晨知道了？他生气了？”

“不是……”萧彦晨不是这么小气的人，顾睿了解他，所以知道他气的到底是什么，“我从头到尾都没跟他商量过，上次他连夜把我从邻市送回来，结果我当着他的面跟我妈说我再也不找男人了。”

凌琛闭上了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顾睿瞅着他，问道：“你说吧，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