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十日,与析齐明哲分开整好一年半,虽有书信来往,却不敢说些要紧事,怕被劫了出后果,独处的时候也想着,当时那人不让自己上战场也是为自己好吧,虽独断了些,总是为着自己考量的,想来有些好笑,这一年多来,一直在战场上扎着,虽说苦是吃了些,伤却没怎么受的,功也没人争了去,这么一路下来,已经升成个附尉,虽然军衔不大,在这军队里更是一抓一大把,可在外面,勉勉强强能叫声将军了,真不明白,自己当年为何对这称呼如此执着。
蓝紫稀觉得自己想岔了,总也以为成王要当皇帝,总要先解决得了可能的外在威胁,掖国还没打下来,还有一个司鹿在彼端虎视眈眈,没成想却在这时候昭告说怀疑皇上的血统,这一来怕是要发难了,皇帝就是皇帝,国土再小也是个皇帝,以为成王要先灭了他国的威胁,此搬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只是父母上在京中,他这里无异于叛臣贼子,还盼析齐安延看在三姐的面上,不要过于为难才好。
这段时间华南城里士气高涨,以为自己就是正统王军开国功臣了,吹牛海口的到处都只,情绪高涨下野难免做些过分事,只此特殊时刻,只要不闹的太大,上面也乐的睁一眼闭一眼,蓝紫稀也私下与人赌赌钱吃吃酒打发些无聊时候,那日刚从外头回来,亲兵上来递了封家书,紫稀立马进了卧房净面洗手,也难怪他郑重其事,已是许久未能与家中取得联系,自己也递了不少书信可惜杳无回音,好不容易,竟是不知家中境况,怕是不容乐观,既是料到家中不宁,做了心防,蓝紫稀依然被心中述事惊得一阵耳鸣,原来信中却是斥他不孝,放任兄长客死异乡,母亲病逝也无半点伤心愧疚,紫稀心撕肝裂,一度不信此事是真,踌躇彷徨半日,竟是出了一身冷汗,终于下了笔墨,往博古求证,另书一封,试探析齐明哲,又想到这般久远不能与家中联系,难免惊心害怕,原也以为,即便干扰,断不会在此等大事上相互隐瞒,惴惴不安中净是想起娘亲的好娘亲的苦,又恨自己意气离家,使其深陷伶仃,徃去也不能见上一面,还有那体弱的兄长,对自己算是疼爱的,越想越悲痛,自己竟对他不闻不问,即便有姐姐照应,可她终是嫁做人妇的,有心也未必尽得了力,自己还恼他厌烦于他,如此心神躁烦,恐惧不安中过了一夜,次日在夏鸣金处终于被证实,蓝紫稀犹如五脏遭焚,痛悔难当,却连一点眼泪也不能流。
悲愤之下想着定要归家一趟,当下闯了上将军营帐,上将军无法,只好给一张通令打发他,可惜天不遂人愿,未出华南城便又探子来报,两百里外出了大队人马,怕是来者不善,城门紧闭,此时是只苍蝇也不能出的,吆喝声谩骂声不绝于耳,蓝紫稀突然心灰意冷,当日意气风发,为的究竟是什么?
功名利禄终要化归黄土一垄,这挣扎徘徊中,失的又有多少,断金披甲已不是少年时候只想的那般风光意气,更多是亡灵悲喊,伤痛病变,失败恐惧,还有总也在耳边散不去的,傍晚余光下,老柴兵的低喃轻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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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南毕竟拿下没多久,各处尚未归置齐整,也是胜仗打得多了,大多不出意料,此时突然出现的军队,让上下好一阵愣不过神,探人几番查探,竟一时不能确定究竟是哪路人马,只对方来势汹汹,绝不是来吃茶看戏的。
虽然归家心切,眼下也只能暂放一边,上将军已做好布防,紫稀上了北城门,这一腔悲愤,怕要用血来洗了,可定安军一路攻城掠地,守起城来还是头一遭,有样学样,多用的依旧是投石弓箭,城上的机关,城下的布防被他们攻城时毁的差不多,一时半会还未修复起来,心想着来人运气,碰不到那等头疼事。
“蓝附尉,敌人是奔的南门方向。”
紫稀点点头道:“可探出首领是何人?”
“尚未探听到,来人陌生,身长六尺,黑脸髯须,背着弯银柄大弓,却是未听过这等人物。”
“继续打探。”
“是。”风吹的旗子哗哗作响,四下里安静的只能听见这旗子声,蓝紫稀不想说话,也就没人出声,广能知他心里有事,这时候也不知说什么,原他比蓝紫稀早进军营,一路颠簸过来,竟是成了他的副手。
不多会,听见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嚎叫声,看来南门已经开始守城了,广能紧了紧拳头,跟他一样,许多人都安奈着,将耳朵支着听动静,那边打的热火朝天,这边一只野兔也不见,可是这华南城就是这么个地方,南北西三处开了门,一打起来,哪处不得守着?一处破了功,满盘就输了,这也是它城门上为何愣多机关,让定安军吃了苦头伤了脑经,那一仗才没多久,机关坏了,这下子守起来就难得多,之前也作了设想,但掖国军有成王堵着,断然攻不到此地,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必争之处,因而都觉着一旦拿下,必然是吃下腹了,这一出乎意料,要说没一点纳闷心虚那是假的。
“哦……哦……”城上的士兵开始笑叫起来,紫稀一看,原是几个逃兵,慌慌张张正不要命地跑,紫稀有点拿不准,能躲过成王到这里的军队,居然会出逃兵?可看他们样子,又不像就着潜逃别有所图的,又不知敌军主将是谁,猜不出他打的什么牌。
“放箭。”
“蓝附尉。”
“何事?”
“城里不知哪里来的流言,说掖国军队来收复失地,城里刁民已然暴动起来了。”
“兆队长呢?”
“去处理了。”
“下去。”蓝紫稀挥挥手,离华南最近的是卫将军,卫将军对面着广京,广京如今在析齐安延手里,掖国断不会与其联盟,不过现今小成王爷登基称帝,难保析齐安延一气之下联合掖国。这一团混乱,挠的蓝紫稀心眼子里发慌,母亲与兄长相继过世的消息还没消化完整,跟着局势纠缠下来,让他理不来一丝儿头绪,眼下情景又不能多想让下头看出他心神不宁,坏了士气,紫稀咬咬牙,恨不得拿头往墙上撞两撞。
正当这时,吵杂声越来越像越来越近,见两人风风火火跑来,广能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那帮刁民反了,冲到南门要帮着开城门,这边也来了一股。”
“跟我去看看。”
刚下了城墙没走几步,就见扛着门板擀斧头的平民水一样涌过来,“过了那个竹筐,格杀勿论。”紫稀一声令下,冲在前头的以倒在地上的竹筐为界到了一大片,后面人明显愣了神,紫稀哼一声也不再管,尽自上了城墙。
“南门怎么样?”
“没有问题,就那帮刁民伤神的很。”广能说了刚从探子那传的话。
“西门偏僻,跟要看紧,那边有什么话说?”
“没什么动静,”
紫稀点头,“他们长途跋涉,定不能扑腾几时,这一股狠劲一过便泄了气,到时可慢慢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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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
一声令下,士兵齐齐将弓拉满了,西南方向兵马声愈来愈近,尘土扬起来漫上了天去,目测只有一万来人,却个个是精兵,离城门两百步便停下,也不喊话也不撞门,齐齐整整立了个四方块。吵杂的只有那哗啦啦的旗子紫稀眉头皱起来,这距离微妙,正是弓箭射程之外,目前境况不明,也不敢贸然开门出击。
“南门状况如何?”
广能道:“尚未得报。”
“那帮暴民呢?”
“赶回去了。”
“回去了?”紫稀疑惑。
“是,适才被吓了一通,便散了去。”
迟疑片刻,蓝紫稀突然惊道:“快去查探,是否奔向南门方向了!”
广能也下了一跳,级帮遣人去探,果不其然,大量暴民涌向南门,“果然是有人暗中怂恿!”紫稀一咬牙撤下两队人过去支援。
在城上整整站了两个时辰,城下依然扎着木桩子一般不进不退,不论怎么吆喝谩骂却是油盐不进。这回满门已是不乐观,蓝紫稀焦急万分却又束手无策,只站在那强做镇定。
“上将军已经退回城内,闭紧了城门。”
“如此严重?”
“那刁民扰的不胜其烦,眼下有分不出精神来惩治。”
“飞书可有传出去?”
“已传了两回,很快能到王爷手里。”
上将军乃成王手下一员老将,虽顽固些,带兵打仗却是生猛,只是战场瞬息万变,既不是神人,便免不了老马失蹄的时候,守了一天一夜,华南城终是让人啃了去,竟连对方珠江源未能弄清,这边要记恨也不知对象,但要提的一桩便是,对方夺了城门,只一味的围杀将领,可这作为华南定安军的主将,上将军受的袭击却连个小小附尉蓝紫稀一般都不能比,对方明显是下了力气用了狠,混了不少高手进里头,这些明显不是士兵,丝毫不听指挥,但抡起单打独斗却个个不能轻视,一轮又一轮,指着要蓝紫稀的命,几番颤抖下来,蓝紫稀刀伤剑伤已是受了好几处,幸与不幸,手下几个从不显山露水的一下子成了能够以一敌百的能人,甚而一个只知吃睡的扛旗大兵也虎威一震能同时与三个高手纠缠,可惜最后还是不敌身亡,蓝紫稀这剩下的半条命才有多留了几柱香。虽然在军队里,生死乃是常事,可也算头一回眼看着有人为自己送了命,心里那个滋味,酸的涩的,滚水一样翻了又翻。
“果然真人不露相,不成想你也是个高人。”这时已在一家农户的地窖里,紫稀有气无力的叹道,语气里有些调笑又有些讥讽,这感觉是被人耍了心里不痛快,偏偏那人又久了自己,又不能质问,便只有这么不阴不阳的调子。
广能也受了伤,虽比紫稀轻些,但也没能好了多少去,这时正扯了衫子给他包扎,听了紫稀的话诚然道:“属下受助人派附,于危难时候护着公子,平日不敢说明,也是为防万一,才遮掩些许,断没有期满之意。”
“你家主人?””是。“
“哪个主人?”
“当然是庄主。”
“烨宁?”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庄主十分看重公子,何况,无论如何,公子也是庄里人。”
紫稀沉默下来,过一会才到:“那其他人?”
“庄主与世子殿下都派了人,不过还有些不明身份的,这段时日,我们明里暗里清了不少,却是没料到这一出。”
“我倒是糊涂,一会是个香馍馍谁都来抢,一会又成了毒苍蝇,谁都来杀,可是风光。”
“喝些水睡一会吧,一黑就该走了。”
紫稀恩了一声闭上眼,本也是失多了血有些晕,这眼一闭便睡过去。
“抱歉了,主人说你这条命是断不能留的,别怪兄弟不仁义,我也是听命行事。”广能说着勒上紫稀脖子,陷入梦魇的人挣扎两下未能挣脱,便再也不能动弹。
析齐明哲带兵赶到之时,华南城已然失守,将败兵逃,失的失散的散,上将军身受重伤,被亲兵被到析齐明哲面前请罪,可惜世子大人没能看他过去的劳苦功高,一声令下处了腰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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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紫稀在烨宁怀里醒来,浑身是伤动弹不得,烨宁见人醒了便喂些水给他,没见广能也不问,只翻个身又安稳睡过去。
华南正在血水里头泡着,整整九天的屠杀,十七万城民无一幸免,连远在司鹿的老皇帝听了这消息,也惊得从龙床上爬起来多喝了两碗药。定安军一下成了鬼狼之师,即便战场上滚惯了的老将,也开始隐隐存了惧意,毕竟是军人,即便杀人,也不会贸然对无辜百姓出手,何况屠掉整整一座城十七万余人。
辗转三日,蓝紫稀的伤已好上不少,华南已是座死城,此时要去的自然是衡阳,刚听到华南屠城之时,还以为听错了,屠城的应该是夺了城的军队才是,再一说,无论如何也是想不到析齐明哲下这样的命令,可惜事实如此由不得他分辨,正是析齐明哲一句话,华南城便这么消失了,紫稀惊的好一阵不能说话,烨宁断没有哄骗他的道理,何况这一路来,听的看得,哪能不清楚。
析齐明哲一早就在等,心不在焉的用了午饭烨宁还没到,堪堪傍晚时候,外头才报,烨先生带着蓝公子回来了,析齐明哲唰一声迎出去,许久不见,头发丝儿都在想他,这回吃了苦头,抓空也该安生段时间。
本要一把拥着他,却见那人正冷冷盯着他看,析齐明哲刚一迟疑,就听蓝紫稀吼道:“你屠城?你妈的竟敢屠城!”
有伤在身,加上连日赶路劳神,蓝紫稀此时胡子拉碴实在说不上好看,憱在大堂外面大吼大叫实在毫无形象可言,析齐明哲惶神想:自己怎么就看上这么个人?一回身见紫稀气得不轻连忙告解道:“当日赶到时,贼人已经撤走,翻了天也没寻见你,我以为你……”
“如此说来,这是我的错了?”
“是我一气之下……”
“你的意思那十几万人命该我背上?”
“不是……”
“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蓝紫稀转身要走,可腿伤尚未痊愈,一瘸一拐实在快不了,偏偏此时又想到母亲已不在人世,这人却知情不具,果然性脾薄凉,又气又怒,不知觉间,竟是到了烨宁住处。
“猜着公子要过来,主人等着呢。”
“恩?”蓝紫稀正气着,听见说话,抬头看见人,也不能胡乱发火,这才觉着自己这么拉一张脸不对,不好意思的讪笑一声跟着进了门去。
“先去洗洗身,我帮你擦药。”
“哦。”
出来时烨宁已经摆弄好了瓶瓶罐罐,蓝紫稀裹了头发往床上躺,那绿色的药泥涂上去凉凉的,有点臭味,麻酥酥的一会过后又火烧一般烫起来。
“有些辣,你忍着点。”
紫稀哼哼两声假装没听偷偷睁一条眼缝瞧他,烨宁收拾了药瓶,没有看他,却像知道这鬼动作,轻声道:“看我又不收你银两,何苦偷偷摸摸起来。”
紫稀羞了一张大红脸,啃啃呲呲道:“那个陈鸳姑娘可好?”
“想她了?我以为你们不熟。”
“你不是亲自教导她么,我才奇怪。”
“哪有教导一辈子的。”
紫稀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烨宁方才坐到他跟前:“是要说什么?”
紫稀看了看他,有些委屈:“我想回京一趟,我娘她……”
“是我不对。”烨宁抹了抹手,将蓝紫稀抱到怀里,道:“先让他们做点准备,我陪你去吧,不过怕是有人不放心,呆不去几天。”
“一日也好,我娘身子弱,生我落的病根儿,一直用药养着,也还安生,那知道……”说着带了哭腔,烨宁也不再安慰,任他越哭越厉害,鼻涕眼泪抹了满衣裳,直到差不多累了才放他躺回去。
紫稀盖好被子,躺在那里动也不敢动,暗暗懊悔,怎么就这么不知轻重了呢?烨宁摩挲着他的脸笑道:“胡子该剃掉了,怪扎人的。”紫稀一下窘起来,哼哼唧唧应了。
这边一声一响儿,立马有人报给析齐明哲,析齐明哲捏紧了茶杯:“烨宁,烨宁。”此人眼下还有大用,析齐明哲告诉自己,暗暗顺了气,放下手里的杯子,“父皇那边怎么样了?”
“皇上身体欠安,一直在休养。”
“把得的药材都送去,让他们伺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