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言之，能被允许守夜的这个人，一定是首领最信任的人。

在凯斯身边，一直以来都是沃夫担任这个职位，他沉默寡言从不多话，是最好的“影子”人选。而当沃夫需要处理个人问题的时候，就由蓝珠暂代，海恩从来没有机会插手凯斯近身的事情。

现在方瑞只是初来乍到，就被凯斯亲口点名守夜，也难怪海恩不甘心了。

蓝珠说道：“凯斯大人自然有他的道理，没有我们插口的余地。”

海恩恨恨地咬牙：“蓝珠，你看不惯我没关系，但是那个方瑞是联邦派来的，你让他去给凯斯大人守夜，是不在乎大人的安全了吗！”

蓝珠轻蔑地哼了一声：“在我看来，谁都比你安全。”然后挑高了眉，“那你的意思是，凯斯大人的命令不需要遵守？”

你防我就像防贼，怎么对陌生人就这么宽容！海恩重重地一掐手心，把将要出口的争执吞进去。他知道说了也没用，反而让蓝珠找机会再让凯斯大人罚他。忍下这口气，海恩语气平和地说道：“……不。凯斯大人的命令，当然要遵守。”

蓝珠扯一个笑：“你知道就好。”

方瑞洗完碗过来，就看到三人一个站左边，一个站右边，还有一个站后面，三方鼎立，气氛很奇怪。

蓝珠见他出来，指着次卧方向：“05房是你的，里面有浴室。先去洗澡，然后去凯斯大人房中守夜。”

方瑞点点头：“知道了。”又笑一下，“谢谢。”

蓝珠别过头：“不用谢。”

到底是金乌级高级学员的住处，次卧的水准也能和他住的寝室差不多，浴室中的设施也相同，方瑞都是用惯了的，很快洗了澡。

在三个人的注视中，方瑞再次走进了主卧。背后一道尖锐的目光刺在他的脊背上，让他在进门的刹那，微微地皱了一下眉。

凯斯已经躺在床上了，因为比大部分联邦人都要高大，所以床的长度也只是刚好而已。方瑞走过去，发现凯斯的眼已经闭上了。

很久没看到大哥的睡脸了……明明其实不到半年，却总好像过了一辈子一样。方瑞心里叹了口气。转念想想，可不就是隔世吗？

大哥的睡眠一直较浅，方瑞不想打扰，只是轻轻把凯斯的被叫掖了掖，就站到墙边原本沃夫所在的那个位置，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侧影。

能和大哥这样共处一室，现阶段，他也满足了。不过，如果明天晚上大哥还是认不出他的话，就坦白吧……这样相见不相识的日子，实在太难受了。

嗯……也要做点准备，如果大哥一时激动误伤了他怎么办？爱兰星人那么大的力气，现在的他是怎么样也扛不住的。那，到底是隔着一道房门给大哥发通讯好、还是站在蓝珠的身后直接跟大哥说好呢？

不过蓝珠现在跟他不熟，是不会直接庇护他的吧，而发通讯……说起来，以前大哥的通讯都是自己看的，自己不在的时候是副官看的……唉，以前怎么没发现大哥这么难搞啊。

方瑞靠着墙，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地闭上了眼。

在这充满了自家大哥气息的房间里，他感觉到了重生近一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全……这种安稳感是来自于精神上的，也因此让他彻底地放松了。

而放松的结果是，他睡着了。

朦胧间，有阴影笼罩过来，他自己身子轻飘飘的如坠云里，后来又陷入了某种安定的梦中。

第二天，方瑞在沙发上醒来，身上还搭着一层薄被。他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房间，一个激灵猛然坐起。

他是在给他大哥守夜来着，守夜的人是不能睡的，他怎么睡得这么沉啊！真是糟透了，还有这沙发是怎么回事，他睡前明明一直站在墙角的，难不成，是太累了自己浑浑噩噩走过来的？

方瑞很快打量一下自己身上。

也不是没有可能，衣服鞋什么的都没脱，被子也是囫囵盖的……他该不是顺手就把大哥柜子里的薄被拉出来的吧？

……对了，大哥呢？

方瑞立刻转头，他大哥还在。还是捏着那块金属，坐在床沿上，摆出那种沉默拒绝的姿势。

看一下腕上的通讯器，早上七点。方瑞松口气，幸好还不晚。感觉到一道视线飘来，方瑞抬头，正对上凯斯深黑的眼。他顿了顿，笑道：“大……大人，早上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看到大哥眼中闪过的一丝微妙的失望。方瑞想了想，错觉吧。他以为凯斯不会理会，然而凯斯却开口了。

“早上好。”

……这真是破天荒。方瑞锤锤肩：“大……我去给你做早饭过来。”

“虬草。”凯斯说。方瑞直觉性拒绝：“大清早的吃辛辣的不好，你应该吃容易消化的东西。”

凯斯沉默。

方瑞心情愉快地出去，在厨房煎了两个鸡蛋饼，再煮一大杯牛奶，做一锅肉丝粥，全部端过去。

凯斯的位置在这段时间内转移到沙发上，方瑞把早饭摆到他面前：“请用。”

他刚说完，凯斯已经伸出手，看样子是准备直接抓的，被方瑞拦住。

凯斯看着方瑞。

方瑞干笑一声：“……用筷子。”

然后凯斯直起身子，高大的身影把方瑞笼罩——这姿势可不太好。方瑞也赶紧站起来，眼睁睁地看到凯斯走到地毯中心。

“大……大人，不管怎么样先吃饭——”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方瑞看到他大哥皱眉了皱眉了！周围萦绕着强烈的低气压，这种威势使得房间里的空气都让人感觉到了窒息。

方瑞才想起来，他现在可不是大哥唯一的弟弟，而是佣人。做佣人的在主人吃饭时这么多话管东管西的一定让大哥很不耐烦了，对让大哥不耐烦的人，大哥的惯常做法就是直接拎出去拍一顿，轻重不限——但他这破烂身子现在别说重的了，就是轻的也受不了啊！还有，都这么明显了，他简直是在告诉大哥他是“阿格瑞恩”了，为什么大哥还是没发现……

委屈的心情又盖过了对大哥的心疼，方瑞这刚找到哥哥感情脆弱的家伙终于忍不住将带点怨愤的目光朝他大哥身上扎去。

而后，他看到他大哥张开了手臂。

方瑞的脑子一下子炸了，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下扑过去，就被一双铁臂掐住了腰，高高举起连转了好几圈——

“大哥我转晕了转晕了转晕了！”到他禁不住叫出声的时候，才被人掐着一翻，直接抗在肩膀上。

方瑞晕乎乎的，头朝下耷拉着，真是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过了好一会儿他缓了劲儿，才“狠狠”地拍了一下他大哥的肩膀——坚硬程度直逼合金，嘟囔道：“大哥你认出我了干嘛还装没认出来啊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凯斯缓缓地抬起胳膊。“啪！”在方瑞的屁股上揍了一下。

方瑞脸红了：“……大哥，不带这样的，八岁以后你就不打我屁股了的！”

凯斯的手又举起来。

方瑞异常丢脸地把头埋在他大哥的肩窝里，闷声道：“大哥我知道是我的错，我应该见到你就说出来的，但我其实也一直在说不是吗，就是委婉点儿……”

凯斯的手放下了，直接走向沙发，坐下。方瑞只觉得一阵天地倒转，自己就坐在了凯斯硬邦邦的大腿上。

“大哥，我十二岁以后你就没这么抱过我了的……”方瑞的脸更红了。这算什么事嘛，三辈子加起来都七八十岁了，还被人这么抱着，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凯斯的手在方瑞的头上比量一下，挨着自己的胸口处：“小小的。”

方瑞愣住，然后有点抓狂地转身：“大哥！我也不想变矮的！”

凯斯跟他额头抵额头：“这样很好。”语气很严肃，“不嫌弃你。”

方瑞无力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就这姿势撞一下他大哥的额头：“大哥都不嫌弃我的话，那我也不嫌弃我自己。”

凯斯揉一下方瑞的头发：“很好。”

方瑞是有苦自己知，他这身体今年十六岁，身高170cm，在联邦也就是个不高不矮，但是如果在爱兰，那就是矮子中的矮子！爱兰星人的身高普遍在190cm-210cm之间，他大哥正好200cm，而他自己虽然觉醒失败，也有185cm，和大多数二等人在伯仲之间。想他第一世高度不过176cm，第二世猛然窜起9公分，当然是高兴极了，然而还没等他得意太久，第三世来了，又倒退回去，还缩水……他现在只能希望，等再过几年，还能再长高一点吧。

自己稍稍哀怨了一下身高，方瑞再看向凯斯，冷不丁的，就看到他大哥眼中压抑的情绪。有庆幸，欢喜，失而复得……也有还没有完全消褪的悲伤。

“对不起。”这句道歉就忍不住说出了口，方瑞抱住凯斯的脖子，哽咽地说道，“大哥，对不起！我回来了……”

22.大哥的礼物

很多年没哭过了，这一哭却停不下来，等方瑞反应过来之后，他大哥的衣服前襟都湿透了。凯斯厚实的大手一直在方瑞后脑上按压着，有点重，但正是方瑞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安慰。

虽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什么的，可经历生死才能见到亲人，发泄了近一年来的所有孤独和压抑之后，方瑞终于收了泪，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

“对了大哥，你怎么跑到联邦来了？”方瑞就趴在他大哥胸口问道，“我在训练场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了呢。”

凯斯的手一顿：“我叛逃了。”

方瑞僵住，随即明白过来：“大哥，你是不是杀了安德家的人？”又嘀咕道，“不至于啊，大哥你是十二铁羽，安德家只有十一铁羽，帝国不可能为了他们放弃大哥的。”

凯斯低头：“是我放弃了帝国。”

……诶？方瑞诧异：“为什么？”

大哥虽然是混血，但是爱兰一共也只有七个十二铁羽而已，大哥的地位是相当高的。只是年纪还轻，所以在权力圈里往往是以一种强劲力量的威慑出现，而没有很多家族那种多年深厚积淀下带来的人脉。然而基本上那些家族也不会想要跟大哥结仇的。

大哥为自己报仇杀了那个女人的话，安德家会找大哥要个说法，却不会跟大哥撕破脸的。帝国就更不可能了。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大哥还要放弃帝国呢？

凯斯的眸光一暗，拍拍弟弟的头：“我跟肯利维上了决斗台，在他要死之前，被帝国派人阻止了。”

方瑞有些明白了。

决斗台其实在爱兰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爱兰星人好斗而且通常欲望横流，在上流圈子里，也难免有些时候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结下死仇，为了不影响家族之间的关系，就有这么一个决斗台。结下死仇的双方在台上厮杀，赢着生败者死，那么生死也只是结仇双方的事情。帝国早有明令，只要接受了决斗邀请，那么在决斗台上的生死自便，双方都不得有异议。

方瑞死了，凯斯想为方瑞报仇所以跟人上决斗台的事情很正常，但是在决斗中途被帝国阻止……这简直就是侮辱！

不过，方瑞想不通的是，杀死他的明明是安德家的阿莉娅·安德，大哥为什么要邀请肯利维·安德上决斗台？

阿莉娅·安德虽然是十一铁羽，但她本身其实是作为孕育优秀后代的工具和拉拢其他家族的棋子存在的，实力也算强大，可事实上比起比较强悍的十铁羽战士还要稍弱一些。但是肯利维·安德就不同了。肯利维是安德家的继承人，在十一铁羽中算是最厉害的一批，杀死他就等同于断掉了安德的臂膀，起码五十年以内，安德家在贵族圈子中的地位都会动摇，随时有可能被同等级的其他几个家族瓜分利益。

如果是阿莉娅上决斗台，应该是不会被打断的。可大哥要杀死安德家的继承人，还是十二铁羽下最被看好的十一铁羽之一，帝国打乱决斗台规则出面调解也是有可能的……大哥现在离开帝国，那么就是调解失败咯。也对，以大哥的个性，无论帝国说什么，他都会为自己报仇。说到底，大哥会离开帝国，也都是为了自己……

“大哥，杀死阿莉娅就算为我报仇了。”方瑞仰起脸，现在能和大哥重逢很好，但他其实并不愿意大哥为了他叛逃的。

凯斯按着他的后脑把他整个贴到自己胸口上，语气很阴沉：“肯利维杀了你。”

哈？方瑞觉得，这中间似乎有什么误会。他一面从大哥那企图让他窒息的拥抱中挣脱出来，一边努力说道：“可是大哥，我是被阿莉娅杀死的啊……”

方瑞明显地感觉到他家大哥停滞了一秒：“海恩说的，安德家没否认。”

又是……海恩。

也是，海恩一直是喜欢追随大哥的，就算是对自己见死不救了，却并不希望因为这个让大哥受损。所以他把杀人凶手从阿莉娅改为肯利维，就像刚才方瑞自己推测的一样，是阿莉娅，大哥必定会杀死她，那么不管怎么样都会跟安德家生出点龃龉来。是肯利维就不一样了，是肯利维的话，大哥会被帝国施压……因为死的只是自己，一个完全的附属品、凭借大哥的爱护没有受到欺凌的二等人，怎么和一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十一铁羽相提并论呢？

帝国可能会牺牲一个高品质的生育工具让大哥消气，却不会这样对待肯利维。安德家的想法也差不多，而且自己确实是他们家的人所杀，所以肯利维会代替阿莉娅承认……只是无论海恩还是帝国都没有想到，区区一个二等人，他们完全不放在眼里的玩具一样的东西，会被一个十二铁羽这样看重。

转念之间方瑞已经想得清清楚楚，而想清楚了，除了叹气，他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大哥，海恩不能留在我们这里了。”

下一刻，他感觉到凯斯身上迸发而出的浓烈的寒气和杀意。方瑞心里一酸，他知道，大哥现在身上的寒意越重，就代表他越是在意自己，让叛乱者闻风丧胆的威势他从来不怕，只觉难过。方瑞终于忍不住直起身子，将手臂绕到他大哥的后颈，轻轻揉按颈椎的地方。以前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时候，他也是一直这样安慰着大哥……

在方瑞缓慢而坚定的按压下，凯斯周身的杀意渐渐收敛，虽然还是绷紧了身子，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愤怒了。

“他还做了什么？”凯斯的声音也是紧绷的。

一如方瑞了解凯斯，凯斯也明白方瑞话中的未竟之意。

方瑞原本也没打算瞒着凯斯，就把死之前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最后总结：“我本来以为他只是野心重，没想到人品也不好。这样的人我不敢再靠近了，可他毕竟也不是直接杀了我，所以大哥，让他走吧。”

凯斯的声音一点也不放松：“是他害死了你。”

方瑞强调：“他只是没救我。更何况，我当时是直接被人穿透了心脏，就算他想办法救了，多半也是活不成的。我赶他，只是因为从这件事看明白他的品性。品性不好，再能干也没用。”

凯斯还是不肯答应，整个人硬得就像一块石头，方瑞也知道要劝大哥比较难，干脆继续揉揉凯斯的颈椎，一边软声说道：“大哥，我现在好好的不就行了？而且我们也重逢了，不要为海恩花太多心思。”